雖然自我安慰船到橋頭自然直,但一想到失業后的生計問題,當晚陶菲菲還是頗為焦慮睡不安穩,幾乎要開始認真考慮高悟森提議的兼差了。
隔天上班,她硬著頭皮對上司招供昨天發生的事,對自己“得罪”對方的部分也含蓄陳述一二。上司聽了,少見地疾言厲色訓誡她太不成熟,她默默低頭受責,本來以為會被當場解雇,想不到上司最后只說:
“這件案子我會抽給別人接手。你自己好好反省一下!
走出上司的辦公室,她還有些渾渾噩噩,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在作夢。
一位資歷較長的同事好友知悉事情經過,悄悄告訴她:“你以為老板這么仁慈好心。堪萃!我們公司又不是慈善事業。是因為那件案子沒那么大,而且你的工作能力比那件案子價值高,不然留你何用?最近盡量努力點,想辦法沖業績來彌補你造成的損失,不然小心老板看你不順眼,找機會修理你喔!”
一番勸告讓她如夢初醒,因此那陣子工作格外勤奮,不敢有分毫懈怠。忙碌歸忙碌,所幸如釋重負的喜悅能分擔她的疲勞。
而她并未遺忘當天在天臺上發生的事,也一直想對高悟森表達謝意。
那個星期六早上,她意外得到兩張音樂劇的票,決定趁此機會邀請他。
“那個……因為蘊真不舒服,所以今天不能跟男友約會,所以剛剛他們把票送我了,所以……你有沒有空?下午就開演了,我一時半刻找不到別人,浪費又很可惜……”她驀地閉嘴,一陣懊惱。明明是誠心誠意來約人家的,這張嘴是怎么搞的!“咳嗯,我是說……如果你有空的話,我想順便請你吃中飯!
“好!
她一呆,沒想到他會答應得這么爽快。“喔啊……好,你要準備多久?”
“五分鐘。”
哇!這么神速?“那我大概要……十五分鐘。嗯,十五分鐘!泵嫔隙ǖ狞c點頭,內心卻在慘叫:十五分鐘哪夠。∷x衣褲鞋襪、搭配發型,還要化妝,平時最少也要半小時以上,現在她是在逞什么強啦!
他點點頭。“十五分鐘后門口見!
“沒問題!彼挥勺灾鞴首鬏p松,等他一關上門,立刻拔腿飛奔回屋。
手腳忙亂一通,好不容易選穿好衣物,只剩七分鐘時間,她沖到浴室要化妝,才赫然憶起等下要請他吃中餐,但她正在實行蕃薯減肥法。
怎么辦怎么辦。啃哪铍娹D,她很快想到對策,決定把冰箱里昨晚剩下的蒸蕃薯解決,暫且果腹,這樣到餐廳至少不會發生對著別人餐點猛流口水的窘狀。
咚咚咚跑到廚房,打開冰箱抓出蕃薯很不雅地兩三口塞完,甩上冰箱門,沖出廚房,在轉角處來一個急轉彎,目標浴室——
砰!一聲巨響,起因于她腳滑前跌,正好以膝蓋狠狠撞翻客廳椅子。
“哎。尠 痹趺催@么衰!沒時間繼續呼痛,她含淚一拐一拐走向浴室,也沒空做什么造型了,拿起梳子對鏡亂梳幾下頭發,再飛快抹上口紅,走到鞋柜邊隨便抓了雙淺色皮鞋套上,深吸一口氣,盡力展現自然笑容,打開門。
他已站在門前等待,一身簡單的休閑裝扮,顯得從容自得。
為什么有人可以天生麗質只花五分鐘隨便穿穿就很好看,她搞得半條命快沒了反而平凡無奇?這世界果然早沒天理了!她滿心不平衡,走上前按電梯。
膝蓋處還在隱隱發痛,她猜一定是瘀青了;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她穿的是長褲,不會把難看的傷處暴露出來。
雖說時間緊迫,她還是費了點心思挑衣服,F在穿的是奶油色短袖圓領襯衫,搭配蔥綠色純棉薄長褲,很適合夏天的清爽顏色吧,嘿嘿!
自鳴得意結束,覷眼偷瞧身邊人的反應,不意跟他的視線撞個正著,她嚇了一跳,慌忙收回目光,故意摸摸頭發左右張望,忍不住有點緊張地想:不曉得他覺得怎樣?適不適合自己?好不好看?啊,如果她腰圍是以前的尺寸就可以穿另一件雪紡紗長裙了,那一定更搭調……唉,肉到減時方恨多,真是可惡!
“你的拉鏈。”
突來的一句話使她回頭看他,有點愣愣的,一時還會意不過來,“什么?”
“你的拉鏈沒拉。”
……咦!她反應過來,低頭一看,果然褲子拉鏈沒拉,瞬間糗得臉龐充血,急急忙忙轉過身動手補救。
嗚哇。≡、怎么會搞成這樣呀……
高悟森之所以答應她的邀約,出自于三個很簡單的理由:
第一,他工作告一段落,正需要休息。
第二,他之前聽說過那部音樂劇,頗感興趣。
第三,她說要請自己吃飯,看樣子是為了答謝自己。
因為她之前強烈指責自己不會做人,所以他不介意這次順她的意。
不過他不很明白,為什么從他們走出大廈到現在,她臉色一直不算好。
他們在劇院附近一間頗知名的餐廳前停下,門前排了幾個人,兩人佇足觀看放在外頭的菜單,他忽然想起她正減肥,那……“你要點什么?”
她低著頭,不很專心的樣子。“水果沙拉。”
“沒那種東西!
什么?她一驚,這才抬頭。
“只有鐵板燒!
“真的假的?!”她震驚地張大嘴!霸趺磿?我之前明明聽說它的水果沙拉很不錯啊,難道撤掉了?”
他站在一旁不語,由她不信邪地反復翻閱菜單。
“呃……那、沒關系,我看要換點什么喔……”她越翻越冒汗。名不虛傳,菜單上每道菜色看來都美味可口,而且光看菜名就覺得菜單也油滋滋了起來。
“走吧。”
“咦!”
“不吃飯了!
“什么?可是……”這樣她怎么請客?“不然我們換間餐廳好了。”好泄氣,她真差勁,說要請客卻因為自己的緣故影響別人心情。
“跟一個減肥的人一起吃飯,很沒味道!
?什么!就算說的是事實,他的直接還是讓她受刺激地瞠大眼!澳恪⒛氵@個人,說話就不能婉轉點嗎?”
“……”
不說話是什么意思?她歪嘴斜眼,壓低聲音說:“難道你都沒發現從剛才到現在,好多女孩子一直在偷偷看你?”
“沒注意。”
見他連張望一下也沒有,她沒好氣地說:“那我現在告訴你,你知道了吧?”
“知道又如何?”搞不懂她想干什么。
“你就知道你外型多有魅力啦!上次我不是教你怎么追女孩子嗎?像剛剛那種時候,你應該用其他溫柔體貼的借口,像是‘我不想排隊’或是‘菜單看起來沒有想象中好’,換種說法馬上形象上升好幾倍,不是很好?這樣你就不用孤家寡人一個,而是有數不清場次的戀愛等著你去談啦。”她侃侃而談。
“我對談戀愛沒興趣!庇质侵苯亓水敗⒑敛煌夏鄮幕貜。
咦!她感到心口猛然刺痛一下。怎么回事?“可是……你……”平時的口才一時失靈,她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想說什么。對談戀愛沒興趣?年紀輕輕這樣不太好吧……很——很——很可惜耶。
他瞥她一眼,倒也不介意換個說法。“我早上十點半吃過早飯,現在不餓,”
“喔。”她折衷地說:“那……等下午看完音樂劇,我請你吃下午茶!
于是兩人離開餐廳門口,在附近隨便逛了一會兒,直到音樂劇開場時間。
他們進場按位置坐下,他低頭閱讀適才在門口拿的節目表。
劇名叫作《天衣》,改編自牛郎織女的故事。一名農家青年養了一頭老牛,有一天,老牛突然開口告訴他,山下有一個湖泊,每日黃昏會有仙女在湖中沐浴,只要他偷走她掛在枝頭上的天衣,讓她無法返回天上,他再現身開口要她當自己的妻子,她就會留下……
悠揚的音樂響起,幕簾升起,好戲開始。
除了觀看劇情,他也分心參考場景布置、舞臺燈光……直到中場,耳邊傳來一陣吸鼻子的聲音,他狐疑地回過頭,才發現身旁的她在默默流淚:
她雙眼非常專注地盯著舞臺,眼淚流下,似乎阻礙了視線,她皺下眉,伸手抹去,然后眼淚又流下,她又皺眉,再伸手抹去,眼淚還是流下……
終于,他看不過去,抽出一張面紙遞給她。
她接在手中,頭也沒回,嗯嗯兩聲不知是道謝還是無意識發出的聲音,繼續盯著舞臺,將面紙撕成兩半各舉在兩邊眼角,隨時吸取水分。
想來這就是所謂的目不轉睛,他暗忖。
巧的是,此時臺上的女主角也在演哭戲,而后半場就在臺上臺下的悲情中結束了。離場時,她抱了滿懷用過的面紙團,依然沉浸在那感傷的氣氛當中。
“啊啊,這么美麗的仙女,居然是喜鵲修化而成,因為愛上了農家青年,跟織女求來天衣,串通老牛演了這場戲……你不覺得意想不到?”
“嗯!
“那你覺得好看嗎?”她頗興奮地想跟人分享感想。
“構思不錯!
就這樣?她嘆氣。這木頭喔!“難道你沒從里頭看到任何其它東西?”
他想了想。“人性。”
她訝異不解!霸趺凑f?”
“織女要利用喜鵲架橋所以借她天衣;老牛受喜鵲賄賂所以幫忙;男主角以為喜鵲真是美麗仙女所以娶她,一旦發現她是只烏黑丑鳥又立刻離棄!
“……別講得這么丑惡嘛!那你說喜鵲的癡情不渝又有什么目的?”
他又想了想!皠∏樾枰。”
吼!這家伙快把她的感動消磨光了啦!她惱怒地跺地板。“你真是……不懂浪漫!算了,不跟你講,我要去買東西!闭f完逕自走入一旁的周邊產品專賣店。
巡店一周,最后買了一張原聲CD和幾張劇照明信片。踏出店里,見到他站在墻邊凝望著什么,走近一看,是一張探索大自然的宣傳海報。
說是探索大自然,中心人物卻是一位穿著相當清涼的骨感美女,她暗哼,酸酸地想:是啦,她是沒人家纖細,不過瘦成那樣,風一吹就倒,她可不覺得有啥好看。
她沒好氣地上前招呼:“喂,走了!”有必要看得這么出神嗎?男人!
他回頭看她!叭ツ模俊
“吃東西啊!彼幢怼!艾F在正好是飯店下午茶時間。還是你想吃別的?”
他正處于有點餓又不太餓的狀態,因此對下午茶沒太大興趣,比較想吃點熱的咸的又不很塞肚子的東西,腦中閃過一項符合條件的食物!氨谆ā!
“唔?”她呆兩秒,有點訝異他會指定這個食物。戲看完了,補吃爆米花哦?這想法讓她噗哧一笑!斑@種劇院沒賣爆米花……我只知道捷運坐三站,有個夜市門口一家店有兼賣,不然我們去那個夜市好了。有些生意好的攤販下午就開始營業了,爆米花吃不飽的話還可以到處看看。你覺得怎樣?”
他沒意見,于是他們出發。
在捷運上,她拿出剛買的明信片欣賞,其中一張劇照是男主角第一次見到女主角的情景,湖邊一棵樹被風吹落無數花辦,配上燈光效果,唯美得如夢似幻。
她越看,陶醉指數越高升,按捺不住滿腔泛濫的感動,又對坐在身旁的他贊嘆起來:“說真的,我覺得那故事不但感人,氣氛也營造得好棒……我想不管是誰的第一印象始于這么美麗的花雨之下,都能輕易被愛上的。說不定冥冥中早有安排,上天才會為她吹下這場花雨,你說對吧?”
他不太懂她為何要征詢自己的意見,因為他對命運情結從不感興趣;而對于那場花雨,一定要表達的話,他的想法也只一個:“那應該也是人為安排的,”
她一愣!笆裁匆馑迹俊
“因為那季節照理說沒那么強的風。”他實事求是地說。
“……那你認為那些花辦是怎么掉下來的?”
“也許她又賄賂了老牛,要它在湖邊適時撞樹!庇羞^先例就不難假設。
“你是說哞哞哞這樣撞?”她不由得拔高聲音。
“我沒說哞哞哞。”
“拜托你不要說了!”她抱著頭試圖阻止美好幻想繼續碎裂。天哪!有誰可以解釋一下,到底為什么有人可以不解風情到這個地步?!
他則不語,深感女人很難取悅,一下要人說話一下要人閉嘴。
他并不了解她為何可以為一個虛構的故事入戲至此,上演時邊看邊哭,劇終了還沉浸其中,久久不能自拔。
或許感情豐富有部分是來自先天,因為他從未如此激狂過。
真是個難解的個體,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