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她在小會議室里整理文件,這幾天帶她的小姐走進來,看到她,有些訝異地說:
“你怎么還在這里?今天主任回來了喔!
“啊。”她愣了一下。當初應征工作的時候,她知道職稱是助理,不過在上班第二天之后,同事告訴她,她的工作雖然是部門助理,不過部門里領導小組的主任工作最繁重,比起其他同事,她可能會跟主任有更多的公事接觸。
因為前一位助理離職,年中人手又剛好不足,所以要盡快找人進來遞補,由于不是什么大職位,只要請示主管即可,再加上時間有些急,所以她才會這么快上任。
夏臨君跟著小姐走出會議室,小姐指著某個地方,對她道:
“你的新座位就在主任旁邊,他現在和老總在樓上跟經理做報告,等等才會過來!
夏臨君對小姐點頭道謝,往自己的座位走去。
主任的位置靠窗,在整個部門最后面最右邊的地方,是能夠掌握所有下屬的方位。不曉得本來就是這樣規定的還是巧合,背后有上司監看,這樣部屬上班就不敢偷懶了。
夏臨君停在自己的新座椅前,干凈的桌面和一臺桌上型電腦就是全部?粗@一小塊屬于自己的天地,她好像終于有了自己是正式職員的感動。
如果主任是個好人,那就更完美了。
她忍不住偷看一下隔板那邊的主任桌子,卻只瞥到成堆的報表紙和文件,沒瞧見相框。聽說主任很年輕,還沒結婚,所以不會放老婆或小孩的照片。等一下她就要見到本人了,要怎么介紹自己呢……一邊想著,一邊把皮包放在自己桌上,一個不留神,皮包沒放妥,掉到地上,里面的東西全灑了出來,她吃一驚,趕忙蹲下身去撿。
面紙、化妝品、記事本……她左右張望著,雙膝跪在地上,把抓到的東西全塞回皮包里。驚覺生理期要用的物品很糟糕地掉在隔壁主任座位底下,她伸長了手要去拿,結果一雙漆黑的皮鞋突然出現在她眼前。
“你在做什么?”
略微高音的男聲在頭上響起。夏臨君僵硬地想,一定是辦公室的地毯吸收了腳步聲,自己才沒聽到有人走過來。原本應該立刻站起來,但是私密的物品還沒撿到,她硬著頭皮讓手指再往前爬幾公分,握住那個白色包裝的東西,不想被發現,只能趁對方沒注意時再收回來,腦筋已經亂到分不清哪樣比較丟臉,她就用這樣四肢著地的難看姿勢,非常艱困地抬頭往上看。
她先望見男人修長的腿,然后是掛在胸前的員工識別證,上面的職稱讓她心一涼,但是,她萬萬沒想到,寫在那上面的名字和照片,更是教她吃驚到腦袋一片空白。
那是她記憶中一個最討厭、也絕對不想回想的部分。
哪會那么巧!怎會有這種事!不可能的……不死心地將視線繼續往上移──這世上是會發生奇跡的,只是一個同名同姓又聲音特質好像有點相似的巧合而已。
她拚命安慰自己,然而在和對方四目相交時,她張口結舌了。
或許,她在這里上班幾天以來,從來未曾見過這個出國參加研討會的主任,但是,她確定自己絕對看過這個主任穿著高中制服的模樣。
男人皺著眉的樣子、男人不耐煩等著回答的樣子、男人那種高高在上往下看的樣子,不會再有第二個人和他一模一樣了。
──她覺得,自己一定是作了場惡夢。
。
如果這是在惡夢里的話,誰快來揍她兩拳讓她能夠醒來?!
可惜眼前的男人并沒那么容易讓她逃避現實。
夏臨君雙手在身后交握,她不想讓對方發現自己正因為感到焦躁不安而緊扭著手指。
小型會議室里,一個身材頎長的男人坐在那里,交疊著雙腿對著她,一手支著頤,一手翻開她的履歷資料,而她則像小學生在等訓話似地站在他面前。
后進來的她原本帶上了門,可是男人卻皺眉瞥她一眼,又把門給打開了。
難不成……他想要在其他同事面前給她難堪?這種想法實在很難讓她對目前的情況把持樂觀心情。
“……因為不希望忙碌的狀態拖累到工作進度,所以必須盡快聘請一個新助理。不過,就算再怎么匆忙,我相信部門的人應該不至于聽漏了我所要的條件。我們這里是保險公司,所謂的精算部門是要負責確定公司的營運是否建立在穩固的財務基礎上,教育背景多半以數學、保險系所為主,找來的助理最低限度至少要和這些沾上一點邊,你——”曾淺日抬起眼來,瞅住她!按髮W念的是什么系?說來聽聽看!
履歷表明明在他手里,為什么他要多此一舉讓自己告訴他呢?她抿緊嘴,半晌,低聲道:
“……歷史系!
“你覺得所學跟這里的工作有什么相關嗎?”曾淺日問著她。
她僅能老實回答:
“……沒有!
“那么你為什么會被錄取……啊啊!彼吹铰臍v表上的某一欄,挑起眉!案咧袝r參加過數學研究社,對數字了解一二……原來如此!
夏臨君只覺得自己無比難堪。在求職路上跌倒又爬起過多次的她,所學習到的就是:只要能夠在面試時加分的己身條件,就要多加利用,稍微夸張或放大一點也是一種手段,這份履歷表雖然還不至于說謊,但是,要她把高中時期參加過社團的事情在把她罵跑的學長面前拿出來當作一項才能,她的確無法抬頭挺胸。
倘若學長沒有認出她的話,那還不會這么糟糕,但是學長可能不認得她嗎?雖然她很汗顏自己為什么會存有這種僥幸的想法,但她真的不想面對眼前這樣悲慘的情況。
“我記得,你在社團里只待了不到兩個月不是嗎?”曾淺日放下手里的履歷表,略帶諷刺地說道。
明明僅有兩個月,為什么學長會記得她呢?上一刻可笑的念頭就此破滅。夏臨君只能道:
“雖然我不是讀相關的科系,但是一切都是可以學習的!
“這里是公司,不是學校。你是在上班,不是來念書!痹鴾\日支著額頭,說話還是絲毫不留情。
“我會努力的。事實上我這幾天來覺得自己很適應……”
“那是因為我不在,而你所做的都是工讀生程度就能完成的事情!
你根本沒親眼見到,怎么可以這樣說!我也學會了使用新的電腦軟體了……夏臨君不知道把這個說出來對他而言到底有沒有意義,所以只敢在心里回應。
曾淺日直視著她,道:
“你的這份履歷,最大的優勢是你有過多次助理的工作經驗,幫你面試的人大概是認為這可以讓你很快就上手。然而,錄用你的人同時也是用我所要求的最低限度讓你進入公司……前提是,如果你自認那個數研社的經歷有讓你學到任何東西的話。”
意思就是叫她不要得意忘形是嗎?
“我……”夏臨君低下頭,抿住嘴唇,這次沒有任何言語可以反駁。
室內忽然響起鈴聲打破沉重的氣氛,曾淺日也不管她的存在,直接從口袋里取出手機接聽。
背后走廊外,工作的同事來來去去,她覺得低頭呆站在這里被訓的自己就像個笨蛋。
為什么這個男人一點余地都不留給她呢?夏臨君瞪著地板,真的覺得自己好倒楣,怎么會又遇見這個學長!今天之前,她一直都為自己的新工作而開心,可是那種愉快的心情此刻卻被他摧毀殆盡了。
當然,拒絕當他下屬才是上上之策,可是、可是……她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個不錯的工作,她真的很不甘心……很不甘心必須為了她討厭的人而放棄。
高中的時候,在數研社,當著他面逃走的隔天,她把退社的表格堅定地交給學姐,那是因為她根本不喜歡那個社團;可是,她現在所必須選擇的,卻是她盼望了許久才得到的工作。
她不愿離開,但也不想和曾淺日共事。離職或留下在她心里形成極端的矛盾,她也不曉得自己該怎么辦才好。只是,在看到曾淺日講完電話后那種“等她開口說自己不適合這里”的表情時,一股逞強的怒氣就那樣涌上胸口。
“試用期……三個月試用期,”好像不想在對方面前示弱般,她暗暗握緊拳頭,用力地說道:“一般不是都有三個月試用期?如果我真的像主任所認為的什么都做不到,我會自己走路的!彼f,也算是給自己一個期限,如果當真忍耐不了,她就會辭職!闭f完后,卻不知為何下意識地將視線從曾淺日的臉上移開,或許是他從剛剛就一直在盯著她看的緣故。
曾淺日沒有立刻答覆,只是在注視她很久很久、久到她感覺自己的胃都快要絞在一起之后,拿起桌上的履歷文件,從椅上站直身,準備走出會議室。
夏臨君沮喪地垂首,原以為從這一秒開始自己又要再度失業了,卻在曾淺日經過身邊時,聽見他慢慢地啟唇道:
“那就看你這次能撐多久。夏臨君學妹!
那一瞬間,她嚇了跳,彷佛又感覺到自己高中時代在社團里的時候,只要這個人點到她的名,她就會頭皮一陣發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