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無春伏在屋頂上,挑開一塊瓦,將她們的對話全聽進耳里。
長年累月的守寡歲月,母女倆有點同病相憐又喜歡互相埋怨,南姑姑以為老太君自己年輕守寡,所以也不許女兒再嫁,湊成一對兒作伴;老太君則恥笑女兒是被夫家趕出來,命薄如紙,再嫁也不會好到哪里去!
兩人批評完對方,也不忘歌頌自己乃貞節烈女,苦心拉拔孩子長大……
南無春聽得好不耐煩。這兩個女人在比賽誰的命比較苦嗎?
沒完沒了的瑣碎言語,一度教他懷疑自己猜測有誤,但南姑姑深夜前來尋老母談心,不會是專程來互吐苦水吧?這些話她們最少說過三百遍,不用專程來說。
「好了!」終于,老太君先打住,她畢竟老了,沒力氣和女兒長時間比賽,「言歸正傳,妳這么晚來找老身到底有什么事?」
「對喔,我差一點忘了。」南姑姑是標準的美人沒耐性兼沒記性,經老母提醒,才又慌張道:「完了啦!娘,王爺知道了!
「冷靜!瞧妳沒用的!估咸穆曇舻统!笩o春知道了什么?」
南姑姑頭皮一陣發麻,她很怕南無春的!改锇!我就說不要這么做嘛,現在可好了,事情被拆穿了,桑兒告訴我說王爺氣得要殺人,嗯~~好恐怖喔!不關我的事啊,您叫王爺不要來找我算帳……」
「到、底、發、生、什、么、事?」老太君一字重于一字,氣不打一處來。
「哦,您不知道啊?」
「廢話!這不是妳來的目的嗎?」老母獅為之怒吼。
「不要那么大聲嘛,嚇死我了!說出來不怕您生氣,您跟王爺還真像耶!個性霸道、脾氣狂傲、一生氣便嚇得人……」被凌厲的老眼一瞪,南姑姑差點咬斷自己的舌頭,連忙補救道:「娘,您在檀香中摻了『失魂散』的事,王爺已經拆穿了,聽說對您很不諒解呢!」
「聽說?聽誰說?又是妳那個吃里扒外的好女兒,一定是她告訴無春有關『失魂散』的功效,否則就算他把全京城的大夫都找來也沒用。」老太君幾乎要噴出老淚。「老身的命怎么這么苦,凈養出一些中看不中用的廢物!」
南姑姑期期艾艾道:「話不能這么說嘛!娘,您要讓花弄晚從此消失,干脆讓她服下三匙『失魂散』,一勞永逸,而且王爺在悲慟之余,一時也查不出天底下竟有『失魂散』這種東西。
「偏偏您又怕弄臟自己的手,拐彎抹角的把『失魂散』摻入檀香中,教花弄晚一天睡得比一天晚,最后終至昏迷不醒;這方法好雖好,問題是,王爺也在府中,他怎么可能不起疑心?他一旦動了怒,桑兒若救不回花弄晚,可換了桑兒要抵命哪!」
「怕什么?有老身在,他真敢要桑兒的命不成?」
南姑姑苦著臉!缚墒俏覍嵲诓幻靼祝鯛斎⒘嘶ㄅ聿缓脝?她是個病秧子,搞不好生不出孩子……」
「就是這樣才糟糕!估咸珰夂艉舻溃骸改悄,太子代傳圣上的口諭,妳沒聽見嗎?因此老身才費盡心思,希望無春迎娶我娘家的侄孫女,將來生下繼承人,一旦無春早死,永真便可以代替年幼的嗣子,代掌王爺的職務!
「可是……可是王爺身強體壯,不像會早死耶!」
「『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這世上的事,難說得緊!」
老太君語含深意,南姑姑渾身突地打了一個冷顫。
不想了!不想了!知道得愈少愈平安。
「娘,現在怎么辦?王爺不娶飛霞郡主,也不娶妳娘家的人,花弄晚還好好活著,以王爺說一不二的個性,遲早會立她為妃。」
「只要她的身體一直不好,無春能強迫她圓房嗎?」老太君冷厲道:「叫桑兒別再壞事,最好教花弄晚一直病歪歪的躺在床上,看他們如何拜堂成親?」
「我也跟桑兒提過,但桑兒說沒用的。一旦花弄晚的病情沒有起色,王爺會親自去請神醫下山,到時候反而害得桑兒被神醫以門規處置。故意誤人病情,醫德有傷,將被挑斷手筋,逐出師門。」南姑姑可不想漂亮的女兒變殘廢。
老太君一門心思全在金孫南永真身上,南永真因失去王位而抑郁不得志,她看在眼里,痛在心醫,從此鉆進牛角尖,一心一意想為金孫討回公道。
「今天如果由永真來坐這個王位,老身就什么煩惱也沒有了,也可以大大方方的代永真去向鎮南王求親,教永真做了鎮南王的女婿!」
「娘,不瞞您說,我聽一些來王府走動的女眷偷偷談起,飛霞郡主雖然是有名的美人,但脾氣不太好,還是個醋壇子!
「那有何妨?管得住永真便行。」老太君本身便是那種人,不覺得不好。
南姑姑不敢再說,反正她丑言在先,不怕老娘秋后算帳。
老太君突然從懷里摸出一只荷包袋,唇角勾勒出一朵令人費解的冷笑。「妳說的沒錯,我早該一勞永逸的讓花弄晚永眠不起!
南姑姑被老娘直勾勾又深深沉沉的目光盯著,忽然很后悔今晚來這一趟。
「娘?」她全身顫抖地問。她的娘真的好象武則天喔!
「拿去!」
「這是?」好漂亮的荷包袋,要送她?嗚~~對不住,她不該偷罵老娘像武則天……
「荷包袋里的『失魂散』足足有三匙分量,妳拿去交給桑兒,讓她找機會給花弄晚服下,一勞永逸!
啪的一聲,荷包袋失手掉落地上,南姑姑十指顫抖。
老太君厲喝,「揀起來!那可是花了老身一大筆錢,妳知不知道?老身陪嫁過來的兩箱黃金,幾乎全用光了,再也禁不起任何失敗。」
「娘?娘!」南姑姑哀求起來。
「去!只許成功,不許失。
「我……我……我怎么忍心讓我的女兒成為殺人兇手?我做不到!
「哪個大夫沒醫死一兩個病人?狗屁不通!」
「不行啦,我不能害桑兒一輩子良心不安……」
「那妳就自己親自動手!」老太君是吃了秤砣鐵了心。
「娘──」南姑姑哀號。「我可是您的女兒……」
「養女不肖不如無!三天之內沒辦好此事,妳就收拾包袱滾出去!」
申辯無效,哭訴無用,南姑姑只有如喪家之犬的走出寢居,雙肩壓著重擔,舉步如老牛拖車,她她她………她到底該怎么辦嘛?
她怎么敢去害死人呢?可是一旦被趕出娘家,她又能上哪兒去?
「我的命好苦哇……」南姑姑低低啜泣。
「哼!」夜深人靜,突然響起一聲冷哼,真可以嚇死作賊心虛的人。
眼前突然出現一個黑衣蒙面人,南姑姑嚇得全身動彈不得,一雙美目恐懼地凝視著他!改恪
那黑衣蒙面人指了指她捏在手里的荷包袋,然后伸出手掌。南姑姑宛似著了魔般,將燙手山芋的荷包袋放在男人的手上。
「滾!」冰珠彈出。
南姑姑馬上跑得不見人影,躲回自己的房間瑟瑟發抖。
那男人走向老太君心愛的錦鯉池,打開荷包袋,取出油紙包,將里面的「失魂散」全數撒入池里,喂了錦鯉吃。
*
清晨,南無春和弄晚一起用早膳。
弄晚看起來精神不太好,但是天一亮便不敢再睡了,余悸猶存。
「好多天沒有跟妳一起用早膳,但妳也起得太早,流霞說天剛蒙蒙亮妳便起來,睡眠不足對身體不好!」南無春沉穩地開口。
「我也知道天色還早,可是又怕再次入睡,不知何時能醒?」一臉喪氣。
「好傻的晚兒,沒有了『失魂散』,有人叫妳起床妳自然便醒啦!」
「說的也是,我好象被嚇傻了,腦子變得有點笨。」
「干嘛這樣說自己呢?妳只要多休息幾天,恢復正常的生活步調,很快就沒事了。」他的笑容溫暖而和煦,給弄晚很大的安慰。
吃下一碗燕窩冰糖蓮子粥,她便搖頭不吃了,過去十天睡的時間變長,相對的吃的東西變少,更瘦了些,下巴都尖了。
南無春不由地搖頭,憐惜之情充塞胸懷,決定要好好給她補一補。
「去睡個回籠覺,午膳時大師兄會叫妳起來,然后我們上酒樓吃飯!
「真的嗎?」弄晚淺笑盈盈,很樂。
他陪她進入寢室,在她臨睡前先喂她吃藥,炯然的雙眸盡是溫柔。
老太君拉著南姑姑氣勢洶洶的直闖進來,見到的正是這一幕──一個大男人捧著玉碗,一匙一匙的喂小姑娘吃藥。
她不是老昏花看錯了吧?老太君一輩子沒見過男人伺候女人吃藥,更何況這個男人是眾人印象中冷面冷心腸的南無春!
雙婢跟進來,一臉慌張與無奈!竿鯛敚咸c姑太太堅持要見您……」
老太君怒道:「老身要進來,誰敢攔住?」守園的侍衛也拿她沒轍。
南無春揮手讓雙婢退下,到門口守著。
弄晚的表情掠過抹神傷,「大師兄……」見到老太君,她又成了驚弓之鳥。
南無春心神一緊,低頭吻一下她粉白的面頰!笡]事,來,藥喝完。」他不許有人再嚇著他的晚兒,害她吃不好睡不穩,有損健康。
老太君湛亮的瞳眸怒火騰騰!改蠠o春,你也太有出息了,服侍女人吃藥,算什么男子漢大丈夫!」
南無春徑自喂完手中那碗藥,這才板起臉,嚴肅地問:「祖母找我有事?」
老太君想到此行的目的,咬著牙恨恨道:「你干的好事!」把東西擲在桌上,一臉興師問罪的表情。
「這是什么?」南無春將玉碗擱在桌上,看著老太君丟在桌上的東西,一只精致的荷包袋上面插著一支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