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后
傍晚七點多,林孟薰匆匆抵達位于忠孝東路上,隱藏在某條小巷弄中的異國餐廳,推開門,圓亮的眼眸搜尋著好友的身影──
“薰,這里!這里!”高中同學丁小玟見了她,興奮地站起來頻揮手,吸引她的注意。
林孟薰露出開心的笑容迎上前去,在好友對面落坐。“你已經到很久了嗎?不好意思,國道客運在高速公路上塞了好一下子。”她剛剛才從臺中搭車北上,耽擱了點時間。
“沒關系啦,我也才剛到不久,倒是你,真的很沒良心耶!”面對男侍者,丁小玟胡亂點了個餐,打發侍者后便率先抱怨起來。
“我怎么啦?”林孟薰把菜單還給男侍者后,喝了口水,明知故問。
“我們不是說好一起去考技術學院嗎?你放我鴿子不說,還自己跑到臺中去上班;這也就算了,這五年來連臺北都沒回來過,你真的很過分耶!”丁小玟越說越哀怨。
記得當年她們一起報考學校,兩人都有上榜,可是最后孟薰卻說她不想繼續念書了,還飛快地決定到臺中上班,在繼父開的連鎖咖啡、蛋糕專賣店工作。
她一去就是五年,即使回來臺北,也是匆匆忙忙往返,她這個老朋友根本沒能見到她的面,為了見她,自己還得搭車南下臺中,偏偏身為店長的薰總忙得沒空和她多聊,真是無情無義。
“我忙嘛!”林孟薰撥撥劉海,回答得有些赧然!安贿^你也不要太想念我啦,因為我很快就會回來了。”
“咦?為什么?”丁小玟張大眼睛,一臉興奮。
“我繼父決定把版圖擴張到北部來,身為儲備干部的我當然要打頭陣啦!第一家店會在淡水開幕,到時候你想來找我就可以來找我。”
坦白說,聽到繼父指示要她配合店里的政策北上時,心里非常掙扎。
當初她可說是以逃難的方式離開臺北、離開徐家,走得匆忙,也是刻意。這五年間,她也曾幾次踏入徐家,看看外婆和老夫人,幸好都沒遇見過他,否則那場面應該會很尷尬吧?
聽說他在?飘厴I后去當兵了,當兵期間和女朋友分手,退伍后就到美國和父母同住,什么時候回來還不知道。
這樣也好,她在臺北、他遠在美國,碰面的機會少之又少,她也不需要擔心哪天走在臺北街頭會和他不期而遇了。
想到這里,她有些恍神……
“你們之間到底怎么了?為什么澤禧另外交了女朋友?你們不是走得很近嗎?”還記得徐澤禧帶女朋友回家的那個晚上,徐老夫人召她到自己房間,臉色凝重地這么問道。
一瞬間,她根本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只是低著頭,不斷回想白天時看見的那一幕,心中翻騰得難受。
“我和徐──少爺只是聊得來的朋友而已,不是老夫人想的那種關系啦!弊詈笏銖娺@么說。
“我都活了七十多年,難道還會看不出來嗎?你們之間哪會這么單純!崩戏蛉溯p哼一聲,似乎對她的回答有諸多不滿。
“老夫人,那位小姐是我們學校的資優生,長得漂亮、成績好、音樂也拿手,少爺和她才是一對!
林孟薰知道老夫人對自己的賞識,也曾經從外婆那里聽說老夫人對她和徐澤禧之間樂見其成,但她和他真的不是那樣啊。
但……都說了不是那樣,為什么心里還是這么不好受呢?
只要想到他們相稱的身影,她就只想逃避,不想看、不想聽,以為可以眼不見為凈,無奈一閉上眼,那對身影卻清楚浮現……
徐老夫人聽了有絲惱火,臉色沉了下來!拔沂遣恢滥銈兡贻p人是怎么想的,或者在鬧脾氣什么的,但是千萬記住,絕對不要做出讓自己后悔一輩子的決定,到時后悔莫及,也無法挽回。”
“薰,你在發什么呆。坎忘c都送上來了!倍⌒$渖焓衷谒媲皳]了揮,要她回神。
林孟薰眨了眨眼,回到現實,抱歉一笑。“沒什么,只是想到一些過去的事,想得入神,就開始發呆了!
丁小玟拿著叉子的手一頓,瞅著她問:“如果……如果有機會再遇到徐澤禧,你會怎么樣?”
“?”沒料到好友會問起這個問題,林孟薰傻眼了足足有二十秒,才反應過來,干笑道:“拜托,應該不會吧……他在那么遠,怎么可能跟我碰到面?想也知道不可能!
“那可是很難說喔,畢竟緣分來的時候,千軍萬馬都擋不住!”丁小玟涼涼地道。
“我跟他向來沒緣,所以不可能碰面!绷置限谷f分肯定。
“薰,你嘴巴依然這么硬,喜歡的一定要說討厭,討厭的更加討厭;偏偏徐澤禧又是心氣高傲的大少爺,你們……唉……我看還是很難啦!”丁小玟唉聲嘆氣地甩了甩手,終止話題,開始吃晚餐。
林孟薰望著眼前那盤番茄義大利面,突然沒了食欲。
喜歡的一定要說討厭?是嗎?她會這樣嗎?這種別扭、幼稚的行為,不是小學生才會做的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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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間八點,中正國際機場入境大廳顯得鬧烘烘的,充滿了剛下飛機的旅客,或者是等著接機的親朋好友們,在這其中,一名穿著簡單休閑打扮的高大男人側背著運動提袋,一手拖著銀色硬殼登機箱,正往航廈大門走去。
他戴著黑色嘻哈棒球網帽,帽檐壓低,看不清楚他的長相,只見他獨自一人出了航廈大門,上了最近的一部計程車。
“先生到哪?”運將先生轉動方向盤,開車上路。
“陽明山!彼畛鲎约业刂。
“長途飛行很累吼,到陽明山這一段路,先生可以好好休息一下,到了我再叫你啦!”運將先生人很好。
“謝謝。”徐澤禧拿掉網帽,懶洋洋地靠在椅背上,將手機開機后,便望著窗外不斷往后飛逝的景象。
司機猜對了,他剛經過長途飛行,從波士頓返抵國門。
今年初他剛退伍,應遠在異國的父母要求,飛到波士頓和他們同住。
可是,不知道是太久沒見面以至于親情疏離還是怎地,他才待了兩個月就迫不及待想回臺灣。
雖說是和父母同住,但他絲毫感覺不到他們是“一家人”。
每天,他爸都把自己關在畫室里面,可以三天三夜足不出戶,難得見上一面;而他那忙碌于教授芭蕾舞課的媽媽也差不了多少,住在波士頓的家里,他每天見上最多次的,只有管家瑪莉。
既然不打算跟他好好相處,為什么要他去?他以為自己總算可以感受一下什么叫做溫馨完整的家庭,懷著一股期待,結果總覺得自己像個笨蛋,于是也沒向父母道別,拎著簡單的行李又回來了。
他想,父母不知道要多久之后才會發現他離開了。
徐澤禧略帶諷刺一笑,合上眼,閉目養神。
“嗶嗶嗶!嗶嗶嗶!”手機突然發出聲響,是簡訊。
他把手機拿至眼前,閱讀訊息──
聽瑪莉說你回臺灣了,怎么沒跟我說一聲呢?起碼也讓我請你吃頓飯。。▌P蒂)
徐澤禧面無表情地將簡訊給刪了,繼續閉上眼。
凱蒂是他母親的華裔學生,見過他一面之后,就常常出現在他面前,雖然她外型艷麗、身材姣好,各方面條件都不錯,卻不足以讓他心動。
談感情,外表只是附加條件,最重要的還是感覺,彼此相處得愉快比較重要,這點他始終深信不疑。
就像他和那無緣的前女友。
他幾乎要忘記她叫做什么名字了,就算是在服役期間被兵變,他似乎也不覺得特別難過。當他被告知女友已經另結新歡的消息,他的反應就只是“喔”了一聲,其他再多的也沒了。
說實話,他到底有沒有喜歡過前女友,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和她交往以來,她像個小女人,對他柔情似水、百般體貼,但是他卻總是掛記懷念著另一個恰北北的兇悍女生,雖然她會損他、罵他、和他打架,從不讓他好過,也沒有給過什么好臉色,他卻喜歡這樣熱熱鬧鬧的互動;別人對他再好,也抵不過她釋出的一點點善意來得讓他開心,任何女孩說的一句“喜歡你”,也比不上他想聽她說的那句“討厭你”……
他是不是有被虐狂?
想起那個悍女生,徐澤禧略扯嘴角,笑得有絲無奈。
五年過去,不知道她過得怎么樣?
他永遠記得自己和林孟薰最后見面的那一天──
她看著他的眼神,總讓他覺得有哪里怪異,卻又說不上來,于是他選擇牽著另一個女孩的手轉頭走開,可是心中其實是有點懊惱的。
雖說帶當時的女友回家里,就是別有用意,一心想看看她會有什么反應,畢竟當初是她推開他,要他去接受另一個女孩的,可是到頭來,他卻沒有勇氣看她的表情……
那一天之后,他沒再見過她,據說后來她搬離了徐家,回到她母親身邊。
也許是愛面子吧,他刻意狠下心不去打聽她的消息,而奶奶和方嫂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居然也對她的事絕口不提。突然之間,她好像成了斷了線的風箏,不知道飄到哪片天空去了。
奇怪……他怎么又想起她了呢?
濃眉一皺,徐澤禧懊惱地抓了抓頭發,心情莫名煩躁起來。
現在他不該想著舊日往事,退伍都已經半年多了,他該想的是將來的發展才對!
是該順著自己的興趣,去搞個工作室,高興就接圖來畫,不高興就休息;還是要另覓其他發展呢?
老實說,他除了畫畫之外什么都不會,有時覺得自己真像個廢人……
就在他合眼冥想的時候,運將先生已經把車停在徐家大宅門口。
“先生,到了喔,要在這里下嗎?”運將先生回頭詢問。
“開進去吧!
徐澤禧按下車窗,向靠上前來的保全點了點頭,保全很快地按下大門開關,讓計程車駛入。
計程車的頭燈打在前方,徐澤禧隱約看見車道上有個人迎面走來,頭低低的,那身影不知為何莫名眼熟……
他瞇起黑眸,仔細打量。
就在計程車快要和那人擦身而過之際,他看清了對方的臉孔,心跳倏地莫名增快,連手都隱隱發抖,口中不受控制地低吼:“停車!”
吱──地一聲,運將嚇了一跳,趕緊踩下煞車,發出尖銳聲響。
“到里面去跟管家領車資!毙鞚伸愿劳旰缶吞萝嚒
望著前方那抹獨行的身影,他又氣又喜,卻又覺得她離去的身影萬分刺眼,像根針般扎在他心上的某一處,痛得他顧不得太多,便大吼出聲:“林孟薰!”
被他叫住的身影震了一下,過了幾秒鐘,終于轉過身來。
她的眼睛有必要瞪得這么大嗎?他是人,不是鬼,不需要用這種眼神、這種表情看他!
眼看她杵在那里動也不動,徐澤禧心里又燃起一把火。
很好,既然她不過來,那么他過去總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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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他他……他是真的人嗎?
望著前方那個來勢洶洶朝她走來的男人,林孟薰的手不由自主地揪緊領口,突然無法順暢呼吸。
他像一陣狂風暴雨般毫無預警地朝她席卷而來,瞬間就站定在她身前,瞇著一雙猶如惡魔般的眼眸注視著她。
是徐澤禧──
他變成熟了……是不是還長高了?從前他就是個高個子,可是今天一看,怎么覺得他好像變得更高、更壯了,站在她面前,帶給她一股巨大的壓迫感,胸腔內的空氣全被擠壓出來,隨時會缺氧。
可是看他那種傲慢的表情沒變,只要一動怒,額側就會浮現的青筋也依舊,不需要懷疑,是他沒錯。
“你……你不是……那個……”她咽了一口口水,才有辦法開口。“你不是在美國嗎?”
“真好笑,我在哪里需要跟你報備嗎?你誰。 彼浜,也冷眼審視著她臉上的每一處。
是不是他眼花了,這個老是兇巴巴、恰北北、一臉叛逆的林孟薰,怎么變得一點都不像她了?
不僅說個話吞吞吐吐,眼神閃爍逃避,連眉眼間的叛逆氣息都淡去好多,畏畏縮縮的,簡直徹頭徹尾變了一個人。
只不過打扮似乎變得成熟多了,一身簡單的立領白襯衫、灰底白色細條紋及膝窄裙,還穿著黑色低跟鞋,頭發往后束成一把俏麗的馬尾,像個清純的社會新鮮人。
“我、我又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林孟薰急了,話更說不好。
為什么她老是覺得自己處于挨打地位?他的氣勢完全蓋過她,連說個話都不輪轉,到底是怎么了?
“只是怎樣?”他不放過她,繼續咄咄逼人追問。
“……我只是沒想到會在這里遇到你!彼貌蝗菀撞拍馨言捦暾f完。
“廢話,這是我家,我才覺得奇怪,你怎么會在這里!彼浜咭宦暎z毫不留情面給她。
“我只是來看看我外婆和老夫人,馬上就走,沒想到會遇到你啊!绷置限孤犃艘膊幻庖话鸦穑刹恢獮楹尉褪菦]膽對他發脾氣。
她真的是個超級大俗辣、沒用到了極點,從前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林孟薰哪去了。勘还肢F給吃了嗎?
“那是我倒楣還是你倒楣,才會碰到面?”徐澤禧一聽,臉色逐漸變得鐵青,脾氣又上來了。
她是很不想遇到他嗎?她是這個意思嗎?!
馬的,她還是很有本事嘛,隨隨便便幾句話就可以把他惹毛,從以前到現在,沒人像她這么厲害!
一定非得這么吵不可嗎?也許他們真的注定相克吧,才會這樣……林孟薰閉了閉眼,語帶無奈地說:“好,那我走,我馬上走,以后絕對不會踏進來了,這樣你滿意了嗎?”
她說到做到,隨即轉身就走,毫不眷戀。
她……她鬧什么脾氣啊?又什么時候這么聽話了?他說的她就聽喔?見鬼了!
望著她越走越遠的身影,徐澤禧心里急了。
他追上去也不是,乖乖轉身回家也不是,就像一只不小心被火燒到尾巴的猩猩一樣在原地踱來踱去,焦慮難安。
好不容易見面,難道他真的要眼睜睜看著她走開?如果真讓她走了,下次什么時候能夠再見都不知道……
可是他要留她下來做什么?他們之間還有什么好說的?他又為什么想再見到她?明明……明明又沒什么瓜葛……正當他焦慮得不知如何是好時,突然耳邊傳來一陣高跟鞋跟敲擊地面的聲響,逐漸朝他走近,最后站定。他訝然揚眉。
林孟薰忍住不斷往臉上沖的熱氣,抬起下巴瞪他!拔覍嵲谑侨滩蛔×恕!
“怎、怎樣?”看著眼前這個突然變身為從前那個林孟薰的女人,徐澤禧倒是突然像被貓咬掉了舌頭。
“我受夠你了!你兇屁?”林孟薰雙手插腰,決定跟他杠上了。他以為他是怎樣?現在她又不是徐家員工,也不領他家的薪水,他憑哪一點兇她?他以為她還是徐家小女傭嗎?搞清楚,時代已經不一樣了!
剛剛這么俗辣,是因為初見他時的驚訝加上驚嚇,才會一時變得膽小,只想快點消失在他眼前。
可是剛剛她邊走邊想,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她干么忍氣吞聲、干么落荒而逃?她又沒欠他什么!
于是她決定回來給他一點顏色瞧瞧,才不要悶著一肚子氣,否則她就不叫林孟薰!
“我、我有兇嗎?”面對她高昂的氣勢,徐澤禧不禁縮著肩膀后退一步,樣子看來有點滑稽。
“你敢說沒有嗎?請搞清楚,我現在不屬于你家的員工,你沒資格對我大吼大叫,聽見了沒!”
他被她吼得一愣一愣,只得順從回答:“喔,好!
林孟薰滿意地揚唇一笑,踩著高跟鞋離開。
哈,總算覺得自己不再處于劣勢,經過這么多年,她總算又可以大聲跟他說話了。這種感覺……既懷念,又覺得超過癮哪!
她知道自己身后始終有一道目光追隨著,被注視的感覺讓她的心里有些騷動,但她并沒有回頭看。
今天的碰面只是不小心的,下一次……應該是沒有下一次了。
她微微一笑,昂首闊步,走出徐家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