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的月亮又圓又大,在靜謐的建筑物還有綠樹花叢間,投下層次不一的銀色亮影。
很少在晚間出沒的蟋蟀,趾高氣揚的停在月桃花的厚實葉片上,螢火蟲也明滅的提著小燈籠群起飛舞,池塘的大牛蛙鼓動著氣袋,冷瞪水中絲毫沒有危機意識的孑孓,準備要飽餐一頓。
夜,看似安靜,大自然卻生氣盎然。
小莊園沉淀在夜色的搖籃中。
就在眾人通通進入好夢,就算沒有美夢,也在舒適的空調中拭去一身疲憊的時候,整座莊園都想不到會出現的人出現了。
莊園備而從來沒用過的停機坪颯颯的降落一架直升機,巨大的扇葉卷起的草浪由劇烈搖擺到逐漸轉緩,機門打開,從里面下來了兩個人。
領頭的男人個頭非常可觀,他站定,微張的雙腿以君臨天下的氣勢睥睨著悄然無聲的莊園。
白色頭巾,傳統阿拉伯袍服,袍底下可以看見趿著涼鞋的腳趾圓潤干凈。
“我說……這里跟我想像的真不一樣!焙竺娓S的男子謹守著份際,比主子要退后一步的距離,兩手恭敬的垂放膝上,語氣中聽得出來對這座主子決定要來“避難”的莊園很有意見。
明明王子的別墅遍布全球,為什么非要到這又遠又不順路的島國來?
他的意見也不是剛剛才有,不過他只是個聽命行事的部下,主人就算要去沒人的荒島,他也得跟著。
“這是我母親年輕時住過的地方!绷骼陌⒗Z出自于男人,他的聲音沙啞,如同沙漠中低吟而過的風歌。
“對不起,我不知道是夫人曾經居住的地方!泵C然起敬。
“我也曾住過。”
“原來您還沒有回國之前,就是跟夫人住在這里啊!蓖叩吕谥髯邮粴q時被指派給他,成為他身邊的大總管,但是對十一歲之前的主子卻是一無所知。
不是他不想知道,而是主子對以前的事絕口不提,就算偶爾碰觸到話題,也會以白眼帶過。
他只是個下人哪敢喋喋不休的問,又不是不要命了。
“要不然我何必飛那么遠,吃飽撐著嗎?”
“我以為您單純為了離開愛朵薇兒小姐一段時間!
他哪敢白目的說自己主子沒事找事做,想來想去也只有躲女禍這種事情了。
“她什么都不是,不會連你也被她洗腦了吧?”眼神又輕又寒,他說過的話就是圣旨,極為討厭別人頂撞他。
“愛朵薇兒小姐要是聽到您親口這么說,一定會很傷心!泵髅魇莻人見人愛的金發美女啊,有時候真的懷疑主子的審美觀標準在哪里,成群美人都在后宮,他卻一點也不心動,把每個都當菠蘿,可惜啊。
倒也不是他拿了愛朵薇兒什么好處,他的剛正不阿天可明監,豈是那種拿人手短的渾帳?他會這么認為,可是有根有據。
要論家世,兩人門當戶對,要論相貌,兩人足以匹敵。不知道主子是看她哪里不順眼?
“她的心不關我的事!
“殿下……大人,您有心儀的對象嗎?”
“瓦德利,你年紀到……想娶妻了嗎?”想想,瓦德利跟他一樣年紀,是到了該有老婆替他管家的年歲了。
“哪有,我可是守身如玉,很潔身自愛的!
“發情跟潔身自愛沒有關系。”
“呃,小的……去看看莊園的總管怎么到現在還沒派人來迎接?”發情?男子漢大丈夫要以事業為重,兒女私情……改天再說吧。
“你敢叫我等他?”
主人沒耐性了,可想而知,舟車勞頓,飛了兩天,就算有耐性也只剩下一滴眼淚那么少了吧。
他得趕快去張羅。
“您再稍等一下……下!
“不必麻煩了!
直升機制造的聲響都沒能吵醒這座莊園的任何人,里頭的人肯定死絕了,不如長驅直入省事。
睞過來的眼比任何重量武器都有喝阻作用,瓦德利哪敢再雞婆,安靜點頭退下。
“還有,到了這里我只是個單純的生意人,不許泄漏我的身份,別再殿下殿下的叫,口風緊一點。”
低調絕對是安全的不二法門,他絕對不要驚動任何傳媒,就連報紙的小角落都不想看見有關自己的消息。
“是,我會謹記!
“你的豆腐腦袋確定?”
“我的豆腐腦袋確定比水泥漿還要牢靠!”
他挑了挑眉,算是滿意瓦德利的回答。
瓦德利抹掉冷汗,緊跟著快步流星的主子,至于行李,就全部交代后頭的“柴可夫司機”了。
這座小莊園蓋在山坡上,縱橫十字建筑,主屋位在中心點。
停機坪設在十字座末端,也就是說,想以最快的速度到達主屋,就是以橫切的方式穿過傭人房繞過四處植滿花兒的園子是捷徑。
老實說,這座莊園自從他跟母親離開后,就缺乏管理跟整頓而荒廢掉了。
多年來,它形同鬼屋一樣的存在,
是在母親病重的那最后幾年,她念念不望著要回來,這座莊園才又回到他的記憶底。
為了慰藉寂寞想家卻困于身份不能自主的母親,他派人來整頓管理,每半年送上報告,一直以來,以E-Mail或是衛星傳真過來的攝影照片,都能讓體弱多病的母親恢復些許元氣。
可是這樣還是不夠。
因為一時痛快把他們母子接回的父王并沒有珍惜母親對他的一片情意,新鮮感過去,母親又重回冷宮。
這次,母親再也撐不住了。
她任自己死去。
臨終遺言,她要將身體的一小部份灑在這片令她魂牽夢縈的土地上,回歸屬于她的地方。
這種事情,不讓任何人知道~~
要不是遺命,他這一生大抵沒有任何再回來的機會。
皎潔銀白的光像在為他鋪路,照得林梢山野一片凈潔。
“砰!”很大的一聲,重物掉落地上的響聲震醒了如泣如訴的迷離。
“刺客!”瓦德利迅速如黑豹的竄到主子跟前,用身體護住珍貴的主人。
“你的被害妄想癥嚴重到需要去看醫生了!鄙程佧渹愃尽は钠蘸敛活I情,他沒好氣的提醒這位神經緊張過度的大管家先把鏡片擦干凈。
瓦德利果然認命的把讓霧氣彌漫的眼鏡拿下來擦干凈,一戴上,卻先掉了下巴。
“痛……痛……痛痛!奔毴瑛B兒低吟的軟聲呼痛,出自因為剛從長椅子上掉下來的京晴空。
即使喊痛,到處撫摸痛感緩慢的四肢,她愛困的眼睛仍然不肯張開。
“是傭人!焙谂钊,黑大頭娃娃鞋,草叢里散落著一頂白色的蕾絲小帽,說明了對方的身份。
“你在這里做什么?”主人不肯開金口,他這苦命的總管只好出面處理。
惺忪張開的星眸集中了焦距,一手撫著另一只到現在才感覺到涼冷的皮膚,可以確定的是,她會醒來并不是因為出現的人,而是談不上舒服的“床”。
終于,京晴空發現了向來安靜的花園出現了兩張陌生的臉。
用掌心把眼睛整個揉呀揉的,本來需要一輛大卡車壓輾她才醒得過來的京晴空,竟然在不是她清醒的時間有了意識。
明白她的人都知道,這是天下奇跡。
一張白凈的小瞼。
本來過長覆蓋住她半邊容貌的劉海整個往后掀,在皓月下,她完整容貌,便出現了。
她的肌膚像凝透的羊脂,因為酣睡而顯現出玫瑰般色澤的唇辦,小巧的鼻,濃密卷翹的睫毛安靜的棲息在眼窩下,滑順的長發襯托出巴掌臉蛋更為細致。
那種從骨子里散發出來的女性嬌嫩纖細,純粹的靈氣清曼,叫看習慣中東女人濃眉大眼,深刻五宮的兩個男人都看得差點魂出竅。
還想到為什么,沙特麥倫司·夏普已經用他不容小覷的身體遮住瓦德利的視線。
蒙朧依然的眼對上的是一雙黑鷹般銳利的眼,兩眉如刀,看似無害卻好像隨時都要撲殺過來般。
冗長的陰沉。
她幡然醒悟,很快的將劉海全部撥正。
烏絲掩去了她所有的靈氣。
她的動作讓沙特麥倫司·夏普本來就構不著慈眉善目的五官扭曲了。
“回答我,你在這里做什么?”太久沒用的國語非常生硬,像在石塊上摩擦的砂礫。
“你是誰?”半夜闖空門,不太好吧。軟俏生脆的嗓音,不具任何殺傷力,所以,自然也沒人鳥她。
“沒有我的允許,不許問我問題!比f人之上的人,養成的也是目中無人的態度。
沒有人教過他要如何目中有人,人人奉承諂媚,只怕他一個不舒爽就要天下大亂。
縱容的結果,就養成一個肆意妄為的大大大大男人了。
京晴空從來都是怕生的個性,會出聲,實在是迫不得已。好歹,她也是這莊園的一份子,遭了小偷,大家都要遭殃。
問一下,圖的是心安。
其實她根本不愛管閑事。
既然這男人說不許問,她就不問了。
本來呢,她就是貪涼才跑到外面來睡覺的,溽暑的天氣,不大的傭人房擠了五個女生,她實在沒辦法睡。
“不問就不問,那我去找別人來跟你說好了!彼D頭就想離開。
太強硬的人讓她無力,既然沒有應付的能力,她就去找能為之抗衡的人來。
“站!”瓦德利臉上三條黑線。
“讓她走!毕钠兆柚沽怂。
沒有過被人忽略得這么徹底,她的膽子是向旁邊橫生的嗎?!
他天生輪廓偏冷,目色精厲,粗獷的五官加上兩米多的身高,威脅性十足。
瓦德利不解。
“少費事了,不過就一個女奴!
“主子,這里風土民情跟我們那邊不一樣耶。”這年頭,不會再有賣身為奴的女人了,要賺錢,她們肯定有更便捷的管道,譬如援交之類的。
“你以為我不知道?只要她住在這里,我們總是會再見的,追著一個女人跑,先惦惦你大總管的身份吧!
他從來不會輕易放過跟他作對的人,但是誰看過一下就把老鼠玩死的貓?
看不出面色兇狠的主子心里打什么主意,不過瓦德利心里開始為京晴空默哀。因為不管事情將來怎么發展,他都覺得這位小姐命運坎坷啊。
沙特麥倫司·夏普將盤在胸膛上的雙臂放下來。
“自己去找房間睡。”
“是的,殿下。”
“另外,”為了庭園造景美觀的鹵素燈打在他筆直的雙腿上,“這里的衛兵全部都是垃圾,明天都免了他們的職務,換一批可以信任的來!
“遵命。”主子不說他也會這么做。
他們都入侵……不,都堂而皇之的進來多久了,時間充足到將整個莊園搬空,而這些負責警戒顧夜維護宅邸安全的守衛,居然不知道睡死到哪一殿去了……
天兵嗄!
“還有……”
主子心平氣和得可怖,根據瓦德利那么多年的經驗談,暴風雨前的寧靜才是可怕。
他頭也不敢抬,靜待吩咐。
“明天一早,我睜開眼睛之后第一個要見的,就是勞斯特那個豬頭!
“我會叫他提頭來見您的!惫Ь吹姆钏椭魅吮秤。
甫到這名義上用來避暑,卻從無作用的宅子,瓦德利可以預見從天一亮開始,這死氣沉沉的大院將會煥然一新。
當然,這里所有仆人的好日子,全、都、過、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