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大街一如往昔的繁華熱鬧,商鋪、街邊小販林立。
「爹不放我下來嗎?」每隔一段時間,盼兒就會問。
她記得娘說過,爹身體很不好的,她那么重,會造成爹的負擔吧?
「人多,爹抱著,才不會走散!
他這樣,真的好像、好像一個疼愛女兒的爹,將她放在手心上捧著、寵著、護著,爹真的,會一直把她當女兒來疼嗎?
「喜不喜歡?」陸君遙搖搖女兒的手,笑問。
盼兒這才發現,腕上不知幾時套了串銀煉,上頭串著白白的珠子,還有銀亮的小鈴鐺,只要抬起手動一動,清脆的叮當聲就會響起來。
她又搖了搖手。叮叮當、叮叮當──
「呵、呵──」好好聽的聲音哦。
搖啊搖,再晃啊晃,新奇、有趣,玩得不亦樂乎。
「客倌,這是您的千金嗎?」
「是啊,我家的掌上小明珠!归L指撥動垂晃的小鈴鐺小墜飾,與女兒共樂。
「生得真好,您有福氣啊!
「多謝金言!垢读算y兩,又流連幾個攤販,見著素雅的碧簪,上頭沒有多余的墜飾,只刻了對比翼雙飛的蝶,栩栩如生,彷佛活脫脫要從簪子上飛出。
這令他想起了芽兒。沒有多余的花俏點綴,素凈而清雅,總令人舒心暢意──
他付了銀兩,將碧簪收入懷中,然后低頭問盼兒:「咱們給哥哥買些什么好呢?」
「哥哥喜歡吃那里的蟹黃包子!剐∈忠恢福邦^招牌寫著「廣福樓」。是老字號了,與他們陸家茶樓君子之爭已久。
「自家開茶樓,還去捧對手的場,這樣扯妳娘后腿,當心被打死!馆p捏女兒鼻梁,她呵笑著躲到他肩窩。
緩步上了茶樓,他挑了二樓靠窗的雅座,將女兒安置在內側,低聲串供:「如果教娘給逮著,就說我來查探敵情,知己知彼。否則捧著銀兩給對手賺,娘說不定會罰我們不準吃飯!
一路開開心心玩鬧下來,完全將「防衛」二字給丟到九霄云外的盼兒,正親親愛愛地靠在父親懷里,格格笑地直點頭。
「聰明的孩子!官澰S地拍拍她,這才抬起頭!嘎闊┠,小二,給我一盤瓜子,再來壺桂圓茶!构饒A茶是給女兒暖身,瓜子是他要用來測試牙齒硬度的。
悠閑的午后時光,父女倆喝茶、嗑瓜子,好不愜意。
日漸西斜時,不見跑堂小二,想必是在樓下忙了,他只好勞動自己起身。「咱們要回家嘍,爹去會帳,盼兒乖乖等著,別亂跑,知道嗎?」
「知道!」
得到允諾,他安心下樓去。
到掌柜那兒會了帳,接過打包好的蟹黃包子,掌柜「咦」了一聲,打量他幾眼!改皇顷懜巧贃|家嗎?您幾時回來的?」
此話一出,他察覺到由各個角落投射而來的打量目光,他的名字有這么人盡皆知嗎?
陸君遙禮貌頷首!干蟼月十五!
「這樣啊。您家夫人有才情,將生意打理得風風光光,店鋪子愈開愈大,咱們都快沒飯吃了!
「您見笑了!
「瞧您氣色挺好的,身子骨都好了吧?」
「托福,好轉不少。」
「那就好、那就好,否則尊夫人一介婦道人家,在外頭拋頭露面的,總是……辛苦了些。」
口頭上寒暄了幾句,假裝沒發現各處異樣的打量目光,緩步上樓。
然而,他是習武之人,聽力自是比一般人靈敏些,那些個耳語,字字傳入他耳中。
「那個就是病得快要死掉的陸家少爺啊?看起來好得很呀!
「那是現在,你沒瞧他以前那病弱蒼白的樣子,要不是有幾個錢,哪家姑娘肯嫁呀,怕過門沒三天就守寡了,也難怪陸少夫人守不住寂寞……」
「也是。女人家一天到晚混在男人堆里,美其名談生意,私底下誰曉得談了些什么好事?那陸家少爺都離家九年了,還能有個五歲的女兒嗎?這明眼人一瞧……」話頭一起,就再也停不了,挖出陳年的街坊耳語,硬要湊個興頭。
「我聽說的還不只這樣呢。她那公公沒死前啊,待她可好的,上哪兒談生意都帶著她,這搞不好……那小孩……」未竟之語,人人有底。
「那……這陸家少爺認的是女兒,還是妹子呀?真可憐!
最后下了一致的結論:「這些富貴人家真是淫亂呀!」
是富貴人家淫亂,還是尋常人家捕風捉影、制造話題?
沒證據的事,也能說得有頭有腳,這年頭,連流言都眾口鑠金了。
真是太平盛世,人人閑得慌,都沒事做了,凈嚼舌根,道人長短。
明知不該與低俗的街坊小話一般見識,然而他就是感到莫名氣惱。
如果連他都處在流言之下,那芽兒的處境,豈非更不堪?
然而這一個月來,她對他說了每天發生的事,卻絕口不提一句關于辱她名節的閑言閑語。
緩步上樓,靠窗的位置引發小小浮動,細細的哭泣聲傳入耳中,那是──盼兒!
「走開、走開!你亂講,我才不是雜種,我有爹,爹會買好看的叮當給我,爹好疼我,才不會像你講的那樣……」
「得意什么,他要是知道妳不是他的女兒,就不會疼妳啦!」
陸君遙心下一震,快步奔去,將脹紅了臉、無言又無措的女兒摟進懷中!感⌒值埽愕锸墙棠氵@樣待人處事的嗎?」不過才八、九歲,怎么言語如此咄咄逼人,他家盼兒哪里惹著他了?
標準的欺善怕惡,見大人來為她出頭,胖小子氣勢立刻弱了下來,結巴道:「我、我爹是這么說的……她本來就……連爹是哪個人都不曉得……」
「臭小子,別胡說!挂娮约液⒆雨J了禍,前桌客人趕緊來領回胖小子。
「她是我的女兒,叫陸盼君,陸家的二小姐,乳名盼兒,你可以喊一聲陸二小姐,熟一點可以喊盼兒,就是不叫雜種。她的爹會疼她很久,還會疼到她長大,為她尋個如意郎君,準備豐厚的嫁妝,風風光光嫁出去。她若嫁得好,我會比她更開心,要是她夫君讓她受一丁點委屈,我頭一個不饒他,夠清楚了嗎?」他一句句,緩慢而沈篤地說道,不是和一個孩子計較,而是說給孩子后面的大人聽的。
抱起委屈兮兮的盼兒,轉身前輕輕淡淡、不慍不火地留下一句:「稚童何辜?謠言止于智者,望君自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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