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
紅燭只剩下一根燭心,穆柯枕在桌上,睜開了眼睛。
他竟然在大哥的房間里睡了一夜。
抬起頭,明亮的陽光讓他一時之間無法適應,眼睛很酸澀,頭也暈暈的。
但是,他卻聽到樓下似乎傳來了喧鬧的響聲,寒月在大喊:“二哥!你在哪里?快出來!”
他心里一驚,振了振精神,忙打開門下樓。
走出龍金住的小樓,他一踏進花園,迎面就飛奔過來幾個身影,中間那一抹紅特別的顯眼,夾著寒月與君昕的笑聲。
“二哥,四哥回來了!”
“二哥!”“火龍”凌煜身看黑色緊身勁裝,一襲火紅的披風,不馴的長發隨意束了一束,他看來是連夜趕回來的,頭發上還有露珠未干,映襯著他棱角分明的臉上…抹孩子氣的笑,“我回來啦!”
“四哥!你回來可以教我火龍劍法了吧?你上次答應過我的哦!”君昕纏住他。
“傻弟弟,我的劍術和你不一樣,我教你別的吧!”
“四哥老是把我當小孩!”君昕不高興地噘起嘴。
“這兒你不是小孩誰是小孩?”寒月開心地在假山上蹦蹦跳跳,“四哥,你走的這段時間我一刻也沒偷懶,現在我能接你三百招!”
“是嗎?好樣的!那我們明天早上比試比試!”凌煜一邊應付著弟弟們,一邊向旁邊根本插不上嘴的穆柯笑,“聽說二哥接了一筆大生意,輕輕松松在家里就能賺三萬兩!真是不公平,我在外面拚死拚活,才賺了一萬兩!”
穆柯笑著:“你還不夠?又不是沒錢花!”
“也不是!绷桁掀綍r在外面酷勁十足,在家里卻很放松,高高大大的身影亦步亦趨地跟著,嘻嘻笑道:“我聽弟弟們說,二哥這次賺翻了,不但賺足銀子,說不定還能給我們賺個二嫂呢!”
“喂!”穆柯停下腳步,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你是不是很空?趕了一夜的路都不累嗎?這樣好了,今天剛好是京城七家店鋪每月的例行會議,要開一整天,不如你去主持吧!”
凌煜立即伸了伸舌頭:“大不了當我沒說!你還是饒了我吧,月,昕,我們去找三哥!呼,我困死了!”
他輕輕一提氣,滑出幾十步開外,眨眼間跑到前院去了。
※ ※ ※
一陣輕笑聲傳來,穆柯回過頭,看到袁芷筠不知何時已亭亭站在花叢間,她嬌艷的臉色把四周的花都比下去了。
“聽說‘火龍’凌煜在外面是一個不茍言笑,出手又快又狠的人,沒想到在家里竟然像個孩子!”
她淺笑著從花叢中走出來,眸光與他一碰,雙頰立即染紅了。
他微微一笑,看她明媚的笑顏,一點也沒有昨日狼狽痛苦的神情,一顆心才放下來,至少接下來的十天是相安無事的,可是,十天以后呢……
不知道大哥把東西放在哪里,最好能夠當面問一問他。
她看到他望著自己的眼神由溫柔變得凝重擔憂,心里明白他想到其么,伸手握住他的手掌,笑道:“不要老想著不愉快的事,我現在覺得很好啊!從來沒有這么快樂過!”
他握緊她的手,在春日盛開的花海中擁住她。
“好!接下來你安心住在這里,甚么都不要想,我會想辦法的!
※ ※ ※
高高的合樓上,寒月坐在窗邊,用手托著腮,看著花叢中那對相擁的人兒。
“真美啊!我現在才知道什么叫做只羨鴛鴦不羨仙!看來山莊里馬上又要辦喜事了!”
“咚!”頭上一記敲,瀟雨不知何時站在他身后:“你小子春心動了?在這兒偷窺!”
“我無意中看到的嘛!”寒月委屈地揉著腦袋,為什么哥哥們總喜歡打他的頭呢?
瀟雨把寒月趕下去后,自己卻站在窗前,俊秀的眉毛輕輕地皺了起來。
入夜后。
“砰!”一道金色明亮的火焰在漆黑的天空中直竄上去,爆炸開來,一時間,幾乎照亮了整片天空,停留了近半個時辰,又如飛花般的繽紛四落。
“二哥!”凌煜第一個趕到庭院,看到穆柯站在中間,他的腳邊放著一只半人高的竹筒,“你找大哥?發生了什么事?”
他話音剛落,瀟雨、寒月和君昕都趕來了,都不解地望著穆柯,當日寒月發明“飛天焰火”,主要是為了七兄弟之間聯系。但“飛天焰火”又分好幾種,一般來說,他們身邊所帶的都是盛小部分火藥的輕便竹筒,已足夠照亮近郊很大范圍,但此刻穆柯所用的,卻是特制的緊急竹筒,可以放置大量的火藥,在空中明亮異常,又能停留長時,七嘯龍除非有非常嚴重的事,一般不輕易使用。
火焰分七種顏色,穆柯放的是金色,是喚龍金的。
“二哥!你有什么困難非找大哥不可?”寒月是發明者,所以深知“飛天焰火”的威力,迷惑地問,“山莊有危險嗎?”
“不是。我有一點急事想問大哥,希望他能盡快趕回來!”穆柯歉疚地望著弟弟們,“我想不到其他辦法,只好出此下策!”
“二哥,我們可以幫得上忙嗎?一凌煜握緊拳頭,“無論赴湯蹈火,我都可以去的!”
穆柯笑著搖頭:“真的沒有什么,我只是問大哥一些事情,時間比較緊急。如果大哥事后要怪罪,我會一力承擔。你們去睡吧,我也要回房去了。”
一直一言不發的瀟雨走上前拍了拍凌煜的肩膀:“二哥說沒事就沒事,大家也好久沒有見到大哥大嫂,讓他們回來一趟不是更好?”
凌煜點點頭,反正就算恩澤山莊真的有大危險,他已經回來了,加上二哥布的陣,三哥與六弟的幫忙,絕對可以抵擋一段時間的。而且看情形應該沒有這么嚴重。
凌煜帶著兩個弟弟走了,瀟雨卻留了下來,站到穆柯身邊:“就算大哥能在十天之內趕回來,幫你找到解毒的辦法,也不一定能馬上制出解藥。金法的毒有一個最明顯的特點,就是毒只是尋常的毒,但要解毒必須要有特殊的配方調和。就像一種咒語,必須要有解咒的符。如果我們搜集了材料,卻找不到調和的配方,煉制出來也沒有用!
“不管如何,我都要知道制解藥的方法!”穆柯堅定地說,“這世上沒有解不了的毒,只要有了路可尋,總有辦法的!”
瀟雨不再勸解,雖然他并不明白把大哥找回來對找解藥有甚么幫助:三哥,如果找到了配方,一定要趕快告訴我,我會幫你!”
“好!”
接下來的十天,果然誰也沒有提解毒的事。袁芷筠似乎已經把這件事忘了,她盡情地享受著輕松而溫馨的生活。白天,她會到庭院里指點寒月的武功,雖然她不能運用內力,但武功并不差,寒月有小聰明,練功難免急功近利,他學武主要是自創加上龍金與凌煜的指導,側重力度與招式,芷筠就教了他一些寧心息氣的內功心法,讓他獲益非淺;有時,芷筠也會陪君昕讀書,君昕驚訝地發現她知道許多的事情,尤其是歷史,古往今來,從君王將臣,到國策謀略,從疆域分合,到蠻夷邊荒,她都如數家珍。君昕常常忘了看書,著迷地聽她娓娓道來,比書上記載的生動多了。她的性格柔中帶剛,調皮的時候也會和寒月、君昕玩得不亦樂乎,安靜的時候會和瀟雨聊聊天,學著搗藥,寫方子,細致聰穎,儼然一個好幫手。
她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一次,穆柯整理帳冊,拿出筆墨記帳,她在一旁看了,興致勃發,淘氣地搶過筆紙,對著窗口,隨手就繪出一幅春日逐燕圖,雖然線條簡單,但濃淡適宜,提筆幾個起落就把三、四只燕子在樹枝間穿梭嬉戲畫得栩栩如生,看得穆柯又是驚訝又是佩服,卻也更加的疑惑:以她的修養來看,絕不輸于一個大家小姐,卻為何會中此陰險的毒,受人擺布呢?
但他沒有問,這十天,是世外桃源的十天,也是遠離丑惡的十天。他在甜蜜的享受中焦急地等著龍金的歸來。但不知是龍金沒有看到信號彈還是實在太遠趕不回來,日子一天一天流逝,仍然不見他回家。
獨處的時候,芷筠會溫柔地眷戀在他的懷里,她性格文靜,并不太說話,當初二十個問題的約定已經作廢了,她不再問他一些深奧又咄咄逼人的問題,大多數時候,她都安靜而溫順,只是有時候淚水會突然充盈于跟中,把臉埋人他溫暖的懷中,不讓他看見。
※ ※ ※
十天的光陰飛逝,幾乎就在彈指間,每一時每一刻都如此的奢侈。
穆柯已經去了好幾次龍金的住處,但還是找不到龍金把他父母收集的武功秘籍藏匿的地方。當初龍金救了他之后,幾年后特地陪他去了一趟柳州家鄉,雖然廢墟不在,但幸好也沒有新的房于建造。龍金竟在無意中找到當年房子的地下室,看到了他父母收藏的許多武功典籍,當時他一直厭惡地喊著扔掉,但龍金卻還是給他保存了下來。
最后一天,仍然是陽光明媚。
氣候已經暖了很多,陽光照射下來,讓人暖洋洋的有些困倦。芷筠卻仍然精神奕奕,臉上也沒有一絲的陰影,傍晚的時候,她走進廚房,笑盈盈地對丫環說:“今天讓我來做飯吧!”
當夜色籠罩,龍嘯堂上卻香氣四溢。飯廳中間一張大圓桌上擺滿了熱氣騰騰的飯菜,寒月和君昕遠遠地聞到了香味,飛一般地跑進來,歡呼著:“今天什么日子?好多菜哦!我從來沒有在家里看到過這么多的菜!”
“今天的菜都是袁姑娘做的!”一個靈巧的丫鬟在一邊說,“袁姑娘的手藝真不得了,廚房里的師傅們都說要拜她為師呢!
“袁姐姐你真厲害!”寒月迫不及待地抓起一只炸鵪鵓的腿往嘴里塞,差一點把舌頭都咬斷,“我從來沒有吃過這么好吃的鵪鵓,今天有口福了!”
君昕已經拿起杓子喝了一口湯,燙得直吸氣:“這是甚么湯?好鮮。
“你們覺得好吃嗎?那就多吃一點!”芷筠笑著站在桌邊,“我做了好多,一定要吃完哦!”
“這么多,怎么吃得完?二哥和三哥來了!”寒月連忙跑過去,拉住穆柯的衣角,用他的一百零一招撒嬌術:“二哥,你叫袁姐姐別走了,當我們的二嫂算了!”
一桌子的菜也讓穆柯愣了一下,怪不得一下午他都見不到她,原來竟然弄出這么一大桌的菜肴來,這算是臨別宴嗎?
瀟雨一把推開寒月:“你洗手了沒?”
芷筠雙眼濕潤地笑著看穆柯:“嘗嘗我的手藝,怎樣?”
“好!”他走過去,微笑道,“看上去就很好吃的樣子!”
“唔,什么東西這么香?”凌煜風風火火地闖進來,毫不客氣地坐到桌邊,仰頭就飲了一大口酒,挾了一塊東坡肉放進嘴里,“今天家里換廚師了嗎?這么好吃,二哥,你要記得給新廚師加月薪!”
“都是一些根普通的家常菜,你們喜歡就好了!”芷筠拉過穆柯,“你坐下。
五個人團團圍坐在圓桌上,顯得有點空,寒月筷子不停,嘴里忙著吃又忙著說話:“二哥,你讓袁姐姐留下吧!我好想天天吃到這么好吃的菜!”
“對對!”君昕在一邊點頭附和,“二哥,你不會明天讓袁姐姐走吧?我還有好多書上的問題要問姐姐呢!”
“好!”穆柯順著他們,笑著看她,“那你就別走了!”
芷筠抿嘴一笑:“我可付不起錢!”
“不要你付錢!”凌煜率直地說,“你都做我們二嫂了,要你管錢還差不多!”
芷筠的臉紅了,穆柯看了他一眼:“吃你的,誰要你胡說八道!”
“我說錯了嗎?三哥,你說是不是?”
瀟雨笑而不答,寒月正挾起一個獅子頭往嘴里迭:“今天吃得好痛快,昕,你還記不記上次大嫂挖空心思給我們弄了一桌的高麗菜,味道怪死了!”
“還好,可能是口味不同,不過沒有這桌好吃就是了!”
君昕的話音未落,忽聽得門口傳來一聲熟悉的清叱:“誰在背后說我壞話?你們兩個臭小子,是不是皮癢了?”
君昕和寒月同時大驚失色,君昕只來得及拿起碗擋住臉,寒月身子一縮,就想鉆到桌予底下去。
穆柯已驚喜地站起來:“大嫂——大哥!你們終于回來了!”
隨著他的話,門口進來一男一女,男的高大偉岸,一襲黑色衣衫,深陷的眼睛明亮銳利,鼻梁高挺,額問一條黑色抹額,正中央是一枚流光溢彩的珍珠,女的明眸皓齒,眉目間滿是爽宜的英氣,正是龍金與金美媛夫婦!
“大哥大嫂!”凌煜也站了起來,“你們來得正是時候,快來嘗嘗未來二嫂的手藝!”
他口無遮攔,穆柯卻已顧不得去說他,見到龍金,他臉上終于有了數日來最輕松的一次微笑。
金美嬡黑黑的眼珠一轉,就看到了袁芷筠,好奇地走過去,仔細地看著她,轉向穆柯,“二弟,她是你的(妻子)嗎?真漂亮!”
美媛的中文已經流利了許多,不過如果她開心或者興奮的時候,還是會說幾個高麗詞來,七嘯龍對于簡單的高麗文也能聽懂了,因此她一說出來,只有芷筠沒聽懂,卻也猜到了八九分,寒月立即點頭:“是。●R上就是了!”
芷筠忖度著,忙搖頭:“不是!”穆柯默然地看了她一眼。
“怎么又是又不是?”美媛不明白地側著頭,那邊君昕等人已團團圍住了龍金,龍金卻朝著穆柯挑了挑眉:
“看到你的飛天火焰了,原來把我叫回來是讓我趕上這頓豐盛的晚飯。”
“對不起大哥,這么急讓你和大嫂回來!”穆柯本想馬上問龍金關于毒經的事情,但看到氣氛這么熱鬧,又一桌子的熱菜,便說,“吃完飯再說吧!
美嬡早就拉看芷筠坐下來,她很新鮮地看到恩澤山莊有女人出現,也看出芷筠與穆柯之間的關系不尋常,讓她很開心,覺得自己馬上會多一個伴。
“我這次回來倒并不是因為二弟的飛天火焰。”龍金喝了一大口酒,深邃的眼睛在每個弟弟臉上停留了一下,唇角是抑不住的笑意。
“那是為甚么?”君昕問,“大哥想我們了吧?”
龍金對瀟而笑,“雨,你把把美嬡的脈!”
他此言一出,大部分人都知道發生了其么,美嬡臉紅紅的,不過還是很大方地把手伸向瀟雨,瀟雨輕輕一搭,就放開了。
“恭喜大哥大嫂!大嫂的身孕有一個月了!”瀟雨夸張地抱了抱拳。
“太好了,有小小孩可以玩了!”寒月和君昕很有默契地互擊了一掌。
“你們兩個先別得意,剛才是誰在說我做的菜不好吃?從實招來!”美媛柳眉一豎,兇巴巴地說。
寒月耍賴:“大嫂,我們想你了嘛!想你的高麗菜,雖然味道很特別,但……很有異域風情!”
美媛瞪了他們一下,不過她也拿起筷子嘗了一口,不住點頭:“是很好吃,是你做的嗎?”
芷筠點頭,她一直微笑地看著他們兄弟重聚,沒有插言。
“你叫甚么名字?”
“我叫袁芷筠。”
“我叫金美媛!”她急急地介紹自己。
“久仰大名,龍夫人你好!”雖然平時也早聽過金美媛這個高麗太子妃的種種傳奇,但一見面之下,她爽直的個性還是讓芷筠很是喜歡,看得出,龍金非常的寵愛她。
美媛一愣:“龍夫人?很少有人這么叫我,你叫我大嫂好了,我聽慣了!”
“美媛!”龍金喊她,“你不是很餓了嗎?這一桌子菜可是專門為我們接風洗塵的,趕快吃!”
他看得出,二弟的神情有種苦澀的不自然,既然他使用飛天焰火這么急地把自已叫回來,肯定是有甚么緊急的事情。而袁芷筠這個看似柔弱的女人似乎有種特別的氣質,不像是一個背景簡單的女人。
沒看到飛天焰火的時候,他的心里就有種隱隱的不安,想起那個冬日的夜晚在天空見到的流星,二弟,屬于他的劫難是源自這個女人嗎?
一餐飯,就在熱熱鬧鬧的氣氛中結束了。
吃完飯后,穆柯隨著龍金到了他的小樓。
“大哥,你當時看到我父母留下的武功秘籍中是否有一本金法上人所著的毒經?”
“原來是為了這個。”龍金深沉地看看他,“誰中毒了?是那個袁芷筠嗎?”
穆柯點點頭,沉重地說:“具體哪一種毒我還不清楚,要查過才知道。我找這本書,是要找到解藥!”最后一句說得斬釘截鐵。
“她是什么人?為什么會中毒。金法已經死了很多年,他的弟子都是一些奸邪之徒,袁姑娘和他們有染嗎?”
穆柯抬起頭,沒有回答他的話,卻反問:“大哥,在我們七個人中,除了你的身分,還有誰和朝廷有莫大的關聯?”
饒是龍金再臨變不驚,聽到這句話,臉色也變了,急促地問:“你從哪里聽來的?袁芷筠告訴你的嗎?她到底是什么人!”
“真的碓有此事?”龍金的反應已證實了穆柯的猜測。
“二弟,此事非同小可,而且知道的人愈少愈好!袁芷筠既然知道這件事,她的身分背景一定不單純!我看得出來,你對她已不是一般的感情,但事情有是非輕重,你不能大意!”
“放心吧,大哥,我甚么也不知道,只是猜想而已。你先把毒經給我,現在救人要緊!”
“你等一下!”龍金當著他的面走到一個小茶幾邊,不知碰了一下哪里,茶幾軋軋地響了起來,移開半尺,墻上露出一個小暗格。
“怪不得我找不到!”穆柯自嘲地笑了笑。
“不是你找不到,以你的聰明細致。這點小機關根本難不倒!饼埥饛陌蹈窭锬贸鲆化B書,“是你的心亂、急躁所致!
就在他開暗格的一霎那,穆柯似乎看到里面閃過一角明亮的黃色綢緞,雖然只是匆匆一瞥,但他已猜出是皇家之物。
龍金把書遞給他:“都在這里了。”
穆柯很快找到了那本半指厚的毒經:“這本就夠了!”
“你都拿去吧,這是你父母的東西。不管你有多恨武功,至少是他們留給你的!而且,我想你也明白,當日并不是你有多幸運,而是在最終的一刻,你的父母一齊用盡所有內力護住了你,才讓你沒有喪身火海!”
穆柯默然地接過書:“大哥,我一直想問你,為什么你會一直甘心隱瞞身分,你有沒有想過要復國?”
龍金一怔,雖然穆柯知道他的身分,但是從來沒有這么直接問過他。
“大哥如果不想回答,沒有關系!”
龍金淡淡地笑:“不是,我只是在想該怎么講。一個人從高處落到低處,從富貴之極到受盡屈辱,這中間,要經歷許多事情,才會漸漸使內心平靜。不過現在,我覺得這樣很好。其實誰當權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讓百姓安樂,國家強盛。如果現在的皇帝能夠做到這一點,復不復國對我來說完全沒有意義!
但穆柯的腦海中卻閃過當今二皇子慕容天啟那張陰毒的臉,雖然他們沒有正面打過交道,但他親手弒兄的一幕卻總讓他滿心憎惡,如果王朝的江山落到這種人手里,真是不堪設想。
“大哥,你先歇著吧,我走了!彼弥鴷庇诜。
“好!”既然穆柯不想說,龍金也不逼迫他,他相信二弟有自己的分寸。
※ ※ ※
穆柯拿著書,來找瀟雨。
瀟雨一看到這本已經有點殘舊的毒經,不由感嘆:“不知江湖上有多少人對這本書又怕又愛,如果被金法弟子知道,就永無寧日了。”
穆柯已翻開了書,密密麻麻的字跡也似乎跳躍著無數血腥,過了一會兒,他翻到某一頁停住了,瀟雨探過頭來看:“就是這個了,千蛇毒!”
穆柯看了一會兒,胸口就升起一股煩惡氣息,金法這種名為“千蛇毒”的毒藥,名字一點也不夸張,他用上百種劇毒蛇的毒液提煉而成,放于濃稠血液之中,制成藥九,逼人服下,并且施毒者以功力助其擴散,毒液滲人四肢百骸,慢慢地侵蝕,每次發作,就如萬箭穿心,像放數萬條毒蛇一起啃咬,巨痛難當。
“二哥!”瀟雨把手搭在穆柯肩上,他已經臉色煞白,全身微微搖晃,瀟雨知道他為袁芷筠感同身受,如此非人的折磨,任誰都受不了,想到柔弱秀美的袁芷筠,連他也憤慨萬千。
“二哥,不要緊,你看,下面寫著解藥。雖然此毒惡毒無比,但解藥卻很簡單,只要搜集每一種毒液的解藥混于一起,制成同等藥丸就可以了。我雖然不是萬能神醫,但就區區幾百種蛇毒解藥還是配得齊的。你放心吧,交給我!不過,這藥引似乎……”
千蛇毒的解法并不復雜,只要藥材齊全,根本難不倒瀟雨,但問題是不但要解毒,還要化解施毒者混在藥中的功力,否則就算服了解藥也無濟于事。而要解此功力,唯一的方法,就是把煉制出來的解藥藥制放入兩股初出人體鮮熱的血液,一是施毒者的血液,另一個是中毒者摯愛之人的血液,混勻后制成藥丸,即可解毒。
袁芷筠身上的毒是戛登喇嘛施的,那就要用他的血再加上穆柯的血,一起混進藥料中,才能制成解藥。
瀟雨本來想說讓煜去殺了戛登,后來一想這兩股血液不但要同時放出,而且要初出人體,不能有任何一刻的時間耽誤,等煜拿回來再加上二哥的,說什么也來不及了。
他這么想的時候,穆柯已經把書合上了:“雨,收集千蛇毒解藥的事就靠你了!”
“這不成問題,可是……”
“其他你不用管,你把藥粉制出來后給我就行。”穆柯朝他微笑,“我還以為有多難,原來不過如此!
“二哥,你去殺戛登的時候,帶上煜吧。聽說戛登全身上下都是毒,根本沒有人敢碰他,這不是開玩笑的!
“難道煜去就不危險了嗎?好了,我知道!贝巴庖股畛,穆柯不再多留,“我走了,你早點歇著!
瀟雨送到門口,猶豫了一會兒:“二哥!制此藥粉我最少需要二天時間,明天是袁姑娘毒發的日子,如果不想讓她痛苦,她非離開不可!”
穆柯沒有回答,點點頭,走人濃濃夜色中。
離開試藥房,穆柯原本刻意裝出輕松的神態變得沉重了,不過他還是加快腳步,走回自己的居處,打開門,屋里燭火通明,袁芷筠坐在桌邊等他,一見他就道:“你跑到哪里去了?我等你好久!
“我去大哥那里了!”他把門關上,轉過身看她時,已換上了淺淺的笑意。
“原來那就是大名鼎鼎的‘金龍’龍金與高麗太子妃金美嬡,我真是幸運,臨走的前一天還能見到他們!”
“走?”他凝視看她,“明天,你就這樣走嗎?甚么也不帶?”
她收斂了笑容,緩緩站起來,俏麗的面容有一種異樣的表情:“你覺得我應該帶什么走呢?”
他笑了笑:“你想帶甚么都可以。”
“那我要帶上你的命!”燭火突然劇烈地跳躍了一下,伴著『錚”的破空而出的聲音,一道綾厲的劍光劃過一室的暖意,直直地指向穆柯的胸口,發著寒光的劍尖離他的心臟不到一寸……
袁芷筠手握長劍,她的臉上已籠上一層寒霜,是一種如寒冰一樣的冷凝,漆黑的眼眸閃著晶亮的光。
穆柯一動不動,他甚至連眉毛都沒有動一下,似乎早就知道她有此舉動,淡淡掃了一下胸前的劍尖,望向她的眼神依然溫柔如舊:“這是個好辦法!你是該這么做!”
她緊緊地握住劍柄,只要稍稍向前一推,就可以刺人他的胸膛,那樣,他就會在她面前倒下,她會有一種什么樣的感覺?
“我不殺不反抗的人!”她冷冷地說,“不要有損你七嘯龍的聲威!”
他平靜地說:“死都死了,還講什么聲威?何況我根本不會武功,你殺我輕而易舉!”
她的劍尖輕微地顫動:“不要以為我不敢殺你!我殺你,真的是為了你好!以后你會明白的!你不要怪我!”
他心里一動:“芷筠……”,“我們之間,一直都是敵人!”
他不再出聲,干脆閉上丁眼睛:“你殺吧!”
她的劍顫動得厲害:即使拚命地握住劍柄,也克制不住這顫抖,望著他平靜的臉,她的黑眸愈來愈晶瑩,以至幾乎要化成水滴落下來。
突然,她右手一沉,眨眼問掉轉劍柄,把劍尖刺向自己的胸口……
她快,穆柯比她更快,一把抓緊她的手腕,長劍在半途中煞住,她的手不由一松,劍跌落在地上,他用力地抱住了她。
她突然感到全身乏力。剛才的一番對峙,已經讓她心力交瘁,被他抱住的一瞬間,淚水如潮水般涌出,緊緊地環抱住他,痛哭失聲。
“不是只有這兩條路可以選的!芷筠,你太傻了!”他輕輕地說。
“你才傻,為什么不反抗,我真的會刺下去的!我快瘋了,我不知道該怎么辦!我不想殺你,可你非死不可的!”
他擦她的眼淚:“我知道你一定不會殺了我,你忘了我有多愛你,有多了解你嗎?放心,事情沒有絕望到這種地步,我們還有第三條路可以選。”
“你不會明白的!”她抽泣著搖頭,“你什么都不明白!”
“我不明白你就告訴我!你不會忘記最后一天要告訴我一個大秘密吧?現在你可以說了,你來山莊到底是為了什么?”
她低下頭:“你真的想知道嗎?這種事知道得愈多死得愈快!”
“說吧!
室內安靜了下來,她的眼淚終于止住了,輕聲開口道:“我是二皇子慕容天啟的人!”
他微微皺眉。
“……”她察覺到他的不快,住了聲。
“沒關系,你說下去,都告訴我!”
她慘笑了一下,閉上眼睛,像背書似的:
“其實我和芷菁都是福王府的婢女。一個偶然的機會,我發現了一個天大的秘密,當時慕容天啟正在找尋一個合適的人去追查此事,于是就派了我。他的帳下搜羅了許多能人異士,還有武林中絕頂的高手。像崆峒派的靈智子道長,還有戛登這樣的用毒高手,他都給予他們極其豐厚的酬勞,讓他們為自己效力……我在全然不知情的情況下,被戛登下了毒,并且挨了靈智子一掌。他們都算計好了,瀟雨治血玉掌需要一個月的時間,幕容天啟也給了我一個月時間,讓我進人恩澤山莊,追查那個天大的秘密!”
穆柯追問:“什么秘密?”
她輕輕打了個寒顫,他握緊了她的手。
“幕容天啟是一個野心非常大的人,無論誰阻擋他繼承皇位,他都會斬盡殺絕!皇上雖然共有五個皇子,但都已一個一個被他排擠,連對他威脅最大的大皇子在去年也死于非命!他正一步步地離皇位愈來愈近!有一天,皇上龍體欠安,他在宮中陪伴過夜,半夜走出御花園,看到一位老宮女在對月祭拜,從她口中,他聽到了一個驚人的秘密——二十幾年前,皇上曾寵幸過一個妃子叫宸妃,后來受到后宮眾多妃嬪的陷害而死于非命。這位老宮女就是昔日宸妃的貼身宮女,她竟然在對月祈上天保佑宸妃所生的小皇子平安!以時間推算,宸妃得寵的日子在二十三年前,于六年后病死。如果她真的生過孩子,那她的孩子必定會在十七到二十三歲之間!慕容天啟乍聽到這個秘密怒不可遏,當下就把老宮女抓來嚴加逼問?蛇@位老宮女卻很強硬,無論如何都不肯說。她受盡了各種殘酷的刑罰,被折磨得完全不成人形。
最后,她說出了‘七嘯龍’三個字后便死了。慕容天啟對這個小皇子簡直恨之入骨,就像他心中一根最痛的刺一樣,不拔不快!可自從上次大皇子和你們斗得慘敗之后,他不敢輕易地行動。他對你們可謂又怕又恨,既想收于帳下,又想全部都殺盡,這次派我來,就是讓我查清到底誰是皇上遺留在民間的小皇子!這一切,都是慕容天啟有一次醉后說出來的,被我無意中聽到了,那一次,我差一點就死在他手里!要不是他臨時想到利用我,我絕活不了今天!也遇不到你!”
說完這一番話,芷筠的手已是完全冰冷,穆柯圈住她,輕輕地拍她的脊背。他在聽完這一切后也震驚得說不出話來,沒想到七嘯龍除了大哥驚人的背景以外,竟然還有一個是當今皇上的親生兒子!想到宮廷間殘酷的皇位斗爭,又想到自己的弟弟們其中一個說不定有一天就會卷人這場血腥的紛爭,他就全身發冷,沒想到從來不觸犯朝廷的七嘯龍,早就被朝廷盯上,已處于奪權的中心了!
只是,這么大的秘密,她怎么這么輕易地對他說了呢?
※ ※ ※
“這件事真的確定嗎?慕容天啟怎么可以憑一個老宮女的話就堅信不疑?”
“寧可錯殺一千,也不放過一個!殺了你們,對他只有好處,沒有壞處!”她含著淚,“現在真相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幕容天啟己把七嘯龍列入頭號大敵。接下來他會一個一個除掉你們!他的勢力無論在朝廷還是江湖,遠超過你們的想像!他不殺你們絕不會甘休!”
穆柯的心在最初的震驚后,已經平靜下來,腦中迅速地轉著,一個念頭浮了上來。
“芷筠,那你告訴我,這幾天以你直覺,我們誰是?”
“我……我不知道!彼⒓磽u頭,“我想你們誰都不是!”
“你和我說實話,至少你也有懷疑人選吧?是誰?”
她還是否認:“不管如何,我回去后都不會說你們任何一個的!”
他堅定地望著她,“你懷疑過我嗎?”
她立即睜大眼睛,用力地搖頭:“沒有!”
“真的沒有嗎?我是個孤兒,年齡也符合,而且還學習排兵布陣,不是根讓人懷疑我想掌握兵權,有一天可以造反嗎?”
“你在說甚么?你以為在開玩笑嗎?”
“我沒有開玩笑!”他一臉的嚴肅,“明天你回去,就告訴慕容天啟,我就是宸妃所生的孩子!”
“不……”她驚懼地喊。他,他怎會真的承認?
他擁緊她:“別怕,沒有關系的!正如你所說的,如果你失敗,他會派更多的人來刺探,來屠殺,恩澤山莊會永無寧日!還不如馬上告訴他,至少可以讓他把注意力暫時集中到我身上,而不去管其他兄弟!”
“不行!你不知道他是怎樣的人!為什么你會一手攬下來!如果他知道是你,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他都會把你找出來,用最殘酷的方法折磨你!我不要這樣!”
他捧起她的臉,吻她:“我正是要他來找我!傻丫頭,這只是緩兵之計而已,可是如果明天你找不出人來交代,你就會有危險了!我也不想這樣!”
“你真的是嗎?是皇上的兒子,是慕容天啟的弟弟?”
“你就當我是好了,你不相信我嗎?”
“我不想你為了救我去冒這個險!”她打著顫,“你就當我剛說的所有話都是假的!”
他的眼睛發亮:“對了,他不是最近幾天要去福建鎮壓蠻夷嗎?那么,他就有理由來找我了!”
“不行!你不可以去!”她撲進他懷里,哭著說,“我瘋了,我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請你不要相信!不要去福建!”
他看著窗外的天色,抱緊她,文不對題地問了一句:“芷筠,你喜歡我的是吧?”
“我……”她抓緊他的衣服,“是不是我說不喜歡你就不去?”
他憐惜地望著她,吻住她的唇,也止住了她的哭聲,然后把她放在了床上:“不管如何,我都要解你的毒!你不用顧及慕容天啟的目的,我去,也有我自己的目的!”
他,還是為了她!這一切,真的都錯了!
他在她身邊躺下來,摟緊她,命令似的說:“把眼睛閉上,放心,一切都交給我!”
她無話可說了,別看穆柯平時沉默寡言,但一旦下了決心,誰也動搖不了。他說只是緩兵之計,他心中已有打算,看來一切,真的只有暫時這樣了。
今晚,是她在恩澤山莊的最后一夜,至今為止,她一切都是順利的!可是她的心,卻在悲傷中沉淪.雖然閉上眼睛,可怎樣也睡不著,他溫暖的呼吸和體溫她還能依偎多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