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亮了,東方的天空透出曙色。一方沒有暖意的日光透過輕輕拂動的白色窗紗,斜斜的照射在睿穎蒼白無血色的臉上。
睿穎望著那片光亮,眼睛因光線的刺激而微微瞇起。她昨晚一夜沒睡,眼淚干了又流,如今再也流不出來。
昨晚,她被方老師強硬地帶離滕騏身邊,安置在自己家的客房里。為了防止她偷跑回去找滕騏,方老師甚至睡在客廳的沙發,只要她要出大門,就一定會驚醒她。
「老師是為你好,你年紀還小,不知道同居的后果有多嚴重!要是你不小心懷孕了,你就得休學,一個高中沒畢業的小媽媽,以后要怎么養活自己和寶寶呢?在這社會上,沒有學歷是很難找到好工作的!棺蛲,方老師把她帶回自家后,一直苦口婆心地勸告睿穎,想要早點把她從愛情的余毒中救出來。
「那個男生自己也未成年,他拿什么來養你?說不定他連養活自己都有困難了……你們口口聲聲說愛著對方,可是愛情不是空口白話,而是要讓對方過好日子。」
「什么是好日子?」睿穎望著老師,向來天真的眼神多了一抹銳利,「如果是食衣住行,他從沒餓過我一頓,只要是我需要的,他永遠比我早一步想到并準備好,對我來說,比起在育幼院,這已經是像天堂一樣的生活,為什么老師不讓我們在一起?」
方老師張口結舌了一會兒,才又找到自己的聲音!傅銈兌嘉闯赡暄剑
「是,我們是未成年,但我們妨礙了誰嗎?」
「未成年的人不能同居,這是法律!」方老師義正辭嚴地說完,卻有些心虛,因為,她甚至找不到一個說服她的理由,只能扛出法律。
睿穎悲傷地笑了,「法律?法律能保障我的幸福嗎?」
法律在她饑餓時能給她一碗飯,在寒冷時給她一件衣,在她被同學欺凌時,給她一雙有力的臂膀和一副護衛她的胸膛嗎?
這些,只有滕騏辦得到。
眨眨干澀的眼睛,睿穎躺在陌生的床上,無法入眠。她已經習慣滕騏的氣息,習慣他的體溫,與他強而有力的心跳,而在這張精美的彈簧床上,她只覺得無助得直想哭泣。
她想見滕騏,好想見他……
深吸一口氣,睿穎推開門走出客房,方老師果然一聽見聲響就馬上從沙發上起身,「你要去哪里?」
「我要見他!讓我見他!」
「區睿穎,你爸爸再兩小時就過來了,他特別交代我不能讓你亂跑……」
「我會乖乖跟著我爸回老家,但必須滕騏也在場!」她鼓起勇氣和老師談條件,這可能是睿穎此生最大膽的一次了,過去她從沒想過自己會用這種口氣對老師說話。「求求你,老師!這是我唯一的要求了!」
方老師猶豫良久,有些擔心滕騏若來,會不顧一切地把睿穎帶走,但她隨即想起她家樓下的保全。
「好,我打電話叫他過來,但我必須提醒你,我也會打電話給一樓的保全,如果滕騏要帶你走,他們會幫我把滕騏扭送警局。」
睿穎別無選擇,她知道,老師是在警告她,若她跟著滕騏走,只會害了他。
為了見滕騏,她只能點點頭。
于是方老師打了電話給滕騏,報出她家的地址,然后又打電話給保全,交代好所有事項,確保滕騏不能帶走睿穎。
方老師到廚房去,簡單地做了份三明治,又泡了杯牛奶,用盤子端給睿穎!赋渣c東西吧!」
睿穎搖搖頭,現在的她,早已感覺不到饑餓,她滿腦子只有滕騏,在他沒來之前,她什么都不要。
方老師沒有勉強她,但還是把早餐放在桌上。
片刻后,電鈴瘋狂地響起,睿穎無神的眼睛在這一瞬有了生氣。
方老師看了一眼睿穎的表情,猜都不用猜,就知道來的必定是滕騏。
她打開門,讓滕騏進屋。
滕騏看也不看她一眼,直接跑進屋子,而睿穎也從沙發上站起來,跌跌撞撞地朝他奔去,兩人緊緊擁抱在一起。
「我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睿穎哭了,再也控制不住淚水,在他懷里徹底失控。
「我也是。」滕騏聲音沙啞,形容憔悴,他也一夜沒睡,眼睛充血,但他摟住睿穎的力量還是那么強,簡直像是要把她融進自己體內,再不分離。
在一旁的方老師,不能說自己沒有感動。
她教書多年,看過不少未成年少男少女的戀愛,可是卻沒有一對像眼前這兩個人一樣,有種撼人的力量。
他們不過是兩個孩子!為什么能愛得那么深切,就像一個分不開的圓?
。
方老師讓睿穎與滕騏在客房里話別,自己則退到客廳去。
經過一夜的分別,兩人看起來都狼狽不堪,但是他們只急著關心對方。
「你的眼睛都腫起來了,是哭了一夜嗎?」他憐惜地輕撫她的臉頰,她的模樣讓他心疼。
「你還不是一樣,眼睛都是血絲,難道你也哭了嗎?」睿穎強笑著,試著緩和氣氛,不希望他在臨別時見到的仍是她的淚顏。
但他的回答卻教她心痛了。
「我是哭了,在你被帶走以后!闺U嘲弄自己,「我是氣哭的,氣自己沒用,連自己心愛的女人也保護不了——」
「滕騏……」他的話又令她想掉淚了,但睿穎極力忍住,「你做到了,真的。從小到大,我被欺負時哪一次不是你來救我?你記得小學時,我同學打死蝴蝶來嚇我那一次嗎?」
滕騏點點頭。
「從你替我打跑那兩個同學以后,我的命運就已經改變了!顾淮笱凵钌畹耐拇桨攴褐鵀l淚的微笑,「因為我遇見了你,我不再是以前的我了,你把我從絕望的深谷中拉出來,徹底拯救了我,并給了我作夢的權利!
滕騏勾起唇角,想對她笑,卻擠不出半絲笑意,有種更強大的悲傷刺痛著他的心。
「但我卻再也保護不了你,睿穎……」他的聲音干啞,沉痛地別過臉,「現在我只能眼睜睜看著別人把你從我身邊帶走,而我什么也不能做,只因我們都未成年……」
「還有希望的,因為我們會長大。 顾龘崦麄吹目☆,「只要再過十一個月,你就成年了,但請你再等我兩年,兩年后,我一定回到你身邊,只要等我兩年,好嗎?」
滕騏將睿穎狠狠壓進懷中,「你知道不管多久,我都會等的!」
「真的?我好高興……」她噙著淚笑了。
「你這個小傻瓜!」
聽見這熟悉的昵稱,睿穎感覺眼前蒙朧了。「滕騏,再說一次好嗎?我喜歡聽你叫我小傻瓜!
「小……」他喉頭哽咽,卻倔強強忍著,「……小傻瓜!你是個小傻瓜,可是我最愛的是你。」
睿穎再也忍不住淚灑當場,只因為,以后她將會有好久好久聽不到這寵溺的呼喚了。
滕騏也鼻酸了,但他有更重要的事必須交代。
「睿穎,告訴我你老家的電話和地址,只要我有空,我就去看你!
睿穎努力穩下抽噎,一字一字把電話地址念給他聽,滕騏重復默念數遍,深深烙印到腦海中。
「我不會換電話,也不會搬家,如果你還能到臺北,一定要給我打電話,好嗎?」
「我會的!诡7f向他保證道。
滕騏又從口袋里掏出一只盒子,打開絨盒,里面是一條純銀項鏈,而墜子是一只精致的、展翅的蝴蝶。
睿穎訝異地望著他,「滕騏?」
「早知道我們會別離,我應該先買戒指把你訂下來!闺U要她轉過身,拂開她的秀發,親自為她戴上項鏈,然后在她的頸后烙下一吻,與她一同看向鏡子里的她,「如何?喜歡嗎?」
睿穎撫摸著那只蝶點頭,用力地點頭。
「這只蝴蝶會代替我陪伴你三年,三年過后,我會用一枚戒指,換走你頸上的項鏈!
她悵然低喃,「三年……要三年,居然要那么久……」
「睿穎。」他摟住她,用近乎粗暴的口吻對她說:「你要好好照顧自己,知不知道?你不可以憔悴蒼白,也不可以再消瘦下去,聽到沒?否則我會生所——」
睿穎仰起小臉,將自己的吻,印在他的唇上。
這是她第一次主動吻了他,而滕騏在下一秒反過來深切地吻她,用所有的感官去記憶她的存在。
這個吻,激烈中帶著甜美,甜美中又帶著絕望,像一個創傷,刻在彼此的心版上。
終于,分別的時刻來臨了。
方老師在外頭敲著門,輕喚:「睿穎,你父親來接你了!」
頓時,連最后一絲幸福甜美的火光也熄滅了。
睿穎離開滕騏的懷抱,但滕騏卻緊緊握住她的手,堅定地說:「我們一起面對你父親!
滕騏知道,睿穎的父親是個好賭又酗酒的混帳,也許他會認為接回女兒是件麻煩事,說不定他會愿意讓睿穎繼續留在臺北……
走出客房,睿穎看見從宜蘭趕來的父親。
自從母親受不了躲債的日子,加上無力撫養,不得不把她送進圣光育幼院之后,睿穎就不曾再與父親見過面,十年來,父親從未想過要來探望她,今日一見,父親蒼老了不少,但想到那些遭父親拳腳相向的幼年時光,她總會不由自主打寒顫。
她小聲地叫了聲,「爸……」
沒想到,區茂雄看見女兒的手還牽著滕騏,一記火辣巴掌就甩了過來。
「區先生!」方老師驚呼起來。
「你干什么?!」滕騏立刻護住睿穎,將她拉到自己身后,像只憤怒的雄獅。
「我管教我的女兒,關你們什么事?」區茂雄繼續責罵睿穎,「不要臉的死丫頭,你果然就跟你那個偷人的婊子母親一個樣,長大了也只會成天跟男人廝混在一起,全身上下沒一根好骨頭!」
「區先生,我是睿穎的導師,如果你要管教,請不要對她動手,也不要用臟話來羞辱她!」方老師怎么也沒想到,電話里客氣有禮的區茂雄,竟然是這樣的野蠻人。
「導師?導師又怎樣?你很快就不是了!我要給她轉校,以后再也不關你的事!」說著,區茂雄動手去扯睿穎,「死丫頭,還不給我過來?裝死!」
滕騏受不了睿穎被暴力對待,他抓住區茂雄的手,用力一扭——
「啊~~放開我!我的手要斷啦~~」
滕騏冷眼看著區茂雄呼天搶地,手勁慢慢加重,他真的想扭斷他的胳臂!
「滕騏,快住手!」方老師厲聲喊,但滕騏充耳不聞。
見沒人制止滕騏,他又大喊,「死丫——睿穎,快救救爸爸!你真要看他扭斷我的手嗎?」
「滕騏,別這樣,他是我爸……」睿穎哀求地扯扯滕騏的衣角,滕騏才恨恨的放開手。
區茂雄跌坐在地上,撫著痛徹心扉的手臂哎喲哎喲地叫,敢怒而不敢言。
「爸,你沒事吧?」睿穎把父親從地上攙起來,卻沒注意自己一邊臉頰已腫得像面包一樣。
「你怎么會交上這種小混混?他剛剛真的想扭斷我手臂你知不知道?」
「滕騏只是……想保護我。」
「我是你爸,難不成我會吃了你嗎?」在接觸到滕騏冰冷的目光后,他連忙又閉上嘴,怕給自己惹來一頓皮肉痛。這小伙子的力氣實在太大了!「算了,我們快走吧!我不想再看到這個人!」
區茂雄拉了女兒就想走,但滕騏卻握住睿穎的手臂,不肯松手。
「你想干嘛?」區茂雄防備地問。
「讓睿穎留下來,我會照顧她。」就算滕騏不屑、不恥對區茂雄彎腰,但只要是為了睿穎,他什么都能忍,「我求你!」
一向自尊心極強的滕騏,為了她竟不惜向爸爸低頭……睿穎別過臉,不忍看,心卻在淌血。
「哈!你很喜歡我女兒是吧?」
「是,我愛她!」
區茂雄冷笑地問:「你們住在一起那么久,我想你已經睡過她了,對吧?」
「爸!」這么私密的問題,爸爸竟毫不避諱地說出口,讓她難堪。
滕騏那只空出的手悄悄的握緊拳頭,緊得連手臂都冒出青筋,但最后他強迫自己松開拳頭。
「對!顾豢诔姓J了,不想說謊而讓睿穎傷心。
區茂雄一聽,樂壞了。這下他總算可以報仇了!
「我要告你!臭小子你聽見沒有?我會告死你!告你誘拐未成年少女,我要送你去少年監獄吃牢飯!」
睿穎臉色一白,「爸,不要!我們在一起是真心的,絕不是你以為的那樣!」
他狠瞪女兒,「你少啰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