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倦鳥歸巢,又是黃昏時候。廚房內(nèi)正忙著準(zhǔn)備晚膳,不斷端出的精致菜肴,很快便擺了滿桌。莊園上下,處處可見笑臉盈盈,再也不見前陣子的死氣沉沉。今天是堂主夫人康復(fù)后第一次與大夥共同進(jìn)餐,眾人莫不使出看家本領(lǐng),想要好好慶祝一下。
近來,人人口中談?wù)摰谋M是「玉面邪醫(yī)」,說「他」的醫(yī)術(shù)能讓人起死回生,將徘徊于鬼門關(guān)前的夫人救回;而其面貌俊美、風(fēng)采翩翩,連一向眼高于頂?shù)男〗阋膊唤麨橹畠A心。
這些年來,眾人幾曾見過小姐為了任何人親自下廚?可這五天來,她卻每日清晨便開始忙碌地烹調(diào)各式點心,還親自端至絕影面前請其品嘗,甚至挖空心思地天天更換菜色。她的心意人人皆知啊!
只是這廂卻苦了絕影。她日日為其糾纏,簡直煩不勝煩,只有拉著冷颯四處游玩,夜深人靜時分才肯回轉(zhuǎn)。但今晚冷無堰夫婦千交代、萬交代要他們回來用餐——若非念在他們是冷颯雙親的份上,她才懶得甩咧!
此刻,她正悶悶不樂地趴在桌面,忍不住大喊:「煩死了!」
冷颯一進(jìn)門,就瞧見她這副模樣。他揉開她緊皺的眉頭,好笑地問:「怎么了?為什么心情如此惡劣?」
絕影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偏過頭不吭氣。
其實冷颯怎會不明白她的怨氣,這幾天雨箏殷勤地噓寒問暖,把她逼得無處可逃,就連他都感到相當(dāng)厭煩。他曉得她是賣他面子才未爆發(fā)出來,但難得見她受挫的神色,所以一直不聞不問。
「她又做了什么?」扳回絕影的小腦袋,見她仍舊眉頭深鎖,冷颯也不禁蹙眉。
「沒有!可是你再不把她搞定,我一定會發(fā)瘋!」絕影肯定地表示。
「這么嚴(yán)重?!」他輕笑出聲。
「還笑?我不管,你要負(fù)責(zé)解決,否則我明早就走!」她掄起拳頭在他胸瞠用力捶打。
冷颯趕緊包住這雙暴力的拳頭,在她耳畔低語:「打死我的話,誰來幫你?」他抱著她離座,「來吧!先去祭祭五臟廟!
困擾已然解決,絕影露出睽別已久的笑靨,毫無異議地讓他牽著手前往飯廳。
進(jìn)了廳堂,早已就座的眾人莫不瞠目結(jié)舌地瞧著他倆相握的手。兩個大男人親昵地牽手?若非……不,不可能,他們只不過是非!赣褠邸沽T了!瞧他們倆若無其事地各自落坐,大家撇開心中疑云,開始用餐。
而冷無堰的妻子孫怡君在瞧見絕影的面容時心下大震,實在不敢相信竟然有人能如此相似……
「怎么了?身體不適嗎?」冷無堰發(fā)覺愛妻的不對勁,關(guān)心地詢問。
「沒……沒事,只是訝異于風(fēng)公子相貌出眾,醫(yī)術(shù)高超!顾剡^神來,隨口胡縐個理由。
「娘怎么還稱呼風(fēng)賢弟為公子?太過生疏了!估鋶槃e有含意地睇妹妹一眼,取笑地說:「依我看來,很快便要改口為賢婿了。」
絕影聞言,霎時被才剛?cè)肟诘碾u肉給梗住了,一時喘不過氣來;冷颯輕拍她的背脊,向冷崢投去一道冷冷的目光,冷崢不禁打了個寒顫。
「二哥,你別胡言亂語。」畢竟是女兒家,即使再怎么大方,被人當(dāng)面道破心事,雨箏也難免紅了臉。
「怎么會是胡言亂語?大家都瞧見你對風(fēng)賢弟既是噓寒問暖,又是烹茶煮飯的,看得大哥好不羨慕。男大當(dāng)婚,女大當(dāng)嫁,你又有什么好害羞的!
「我不理你們了!」雨箏無限風(fēng)情地瞟了心上人一眼,帶著滿臉潮紅,朝內(nèi)室奔去。
這廂的絕影可是如坐針氈,冷汗涔涔,希冀他們別異想天開教她娶妻。
冷颯安撫地握著她冰冷的手,雖未發(fā)一語,卻奇異地除去了她所有的不安。
「賢侄是否已經(jīng)婚配?」冷無堰微笑地詢問。
雨箏的心事怎么瞞得過他這個做爹的眼睛?再者,雖然絕影同他那不長進(jìn)的小兒子一樣怪異,總的來說,還是個值得托付終身的家伙。
「我們能否私下聊聊?」看出絕影的局促不安,亦由于某種因素,冷夫人轉(zhuǎn)開丈婿的問題。
豈知冷颯毫不領(lǐng)情,傲然地說:「絕影今生今世都不會娶妻。」
「為什么?」眾人異口同聲地問。
「她是我的!顾加械?fù)е睦w腰。
只是眾人不知此「她」非彼「他」,均變了臉色死盯著他倆,希望這只是一句戲言。
絕影在心底笑翻了天,知道這不過是冷颯所出的計謀罷了;他如此傲,一可推諉,一則「報答」他們平日的「厚愛」——向雨箏通風(fēng)報信,害他倆四處而逃。哈哈!瞧他們一個個目瞪口呆的矬樣,真是過癮極了!她更加配合地放松筋骨,依偎在冷颯的胸前。
「你……別開玩笑了!」
「這一定是噩夢!對,等我一覺醒來,會發(fā)現(xiàn)什么事也沒發(fā)生!」
「如果只是推托之詞,我還可以忍受。收回你剛才的話!」
呀,好像玩得太過火了!見情況不對,絕影急欲坐起身解釋,無奈掙脫不了冷颯收緊的臂膀。她正要開口說明,卻因接下來的話而作罷。
「該死的你!堂堂男子漢好好的女人不去愛,竟然看上一個大男人?!你怎么對得起冷家的列祖列宗?」冷無堰氣急敗壞地破口大罵。
「就是啊!不管他長得再如何俊美,可終究是個男的,你們是不會有結(jié)果的。」冷竣苦口婆心地勸導(dǎo),希望弟弟能打消這個念頭。
「二哥知道你打小即被郬藜怪老強擄為徒,一定是他灌輸你這般荒誕不經(jīng)的壞念頭,加上終日處於深山之中,只能受這佞人的引誘,無法明了女子的似水柔情,才會犯下大錯。」冷崢鄙夷地指著絕影絕美的臉蛋,彷似一切都是「他」的錯!高@么著吧,二哥今晚就帶你上百花樓去瞧一瞧何謂女人,等你明了這當(dāng)中滋味后,一定會上癮的!」說著,就要上前拉開兩人。
冷颯攬著絕影一個回身閃開,輕描淡寫地道:「我是認(rèn)真的!
「孽子!你若不了斷這段孽緣,我就和你斷絕父子關(guān)系!」
「什么孽子、孽子的,哪這么嚴(yán)重?聽了真是刺耳。有何不滿沖著我來就罷了,不要侮辱我?guī)煵,他可沒對不住你們。就算我與冷颯兩情相悅,也并未觸犯國法。敢問各位,這大唐可有哪條法令規(guī)定男人不得相愛?」絕影說得激動,「何況愛情本無道理,誰管你是男是女、是貴是賤?一旦愛上了便義無反顧、難以自拔。這又有何錯?你們憑什么大放厥詞?」
「就憑我們是他的家人!」
「家人?」絕影重哼一聲,「家人很了不得嗎?家人就能當(dāng)他是塊泥,任意揉搓?他可是個人,是個懂得分辨是非善惡,具有自己意志思想的人!」
「你這身世不明的狂徒哪里懂得家族榮譽的重要性,竟敢在此大言不慚?快別笑掉人家的大牙!」冷崢對絕影的話嗤之以鼻。
絕影聽聞此言,渾身一顫。冷颯低聲地哄著她,黝黑的眼眸由于怒氣,更顯深沉可怕。他陰郁地抬起頭來,「道歉!」
「住口!」冷夫人看見小兒子的表情,心知不好,喝令二兒子趕快賠不是。
「為什么要道歉?我說的是實話。況且是他錯在先!」
「你連娘的話都不聽?不管如何,絕影也是娘的救命恩人,這么狠毒的話你也說得出口?枉費我平日費盡心力教導(dǎo)你們!」
屈于母威,冷崢心有不甘地向絕影道歉。
「好了!你們各自回房,不準(zhǔn)再鬧事。我要和風(fēng)賢侄談?wù)。」冷夫人將冷無堰父子三人趕出廳堂,拉著絕影對她微微一笑,「來,伯母有話問你!
見泠颯毫無松手之意,冷夫人瞟他一眼,「連我這個做娘的都信不過?放心,娘不會傷他一根寒毛的。」
見兒子還考慮半天,似乎認(rèn)真地評監(jiān)她這話的可信度,冷夫人微揚的嘴角逐漸僵硬、抖動。她這個娘做得還真是失敗,兒子竟然懷疑她的人格!天哪!真理何在?
好不容易,冷颯終於放開絕影;冷夫人立刻拉著她急忙往后花園走去,免得兒子臨時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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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人備妥茶具、小菜后,冷夫人便讓他們退下了。
絕影怡然自得地品茗、吃著小菜,等侯對方的問話;豈知冷夫人只是詳細(xì)端倪她的臉,不發(fā)一語。
經(jīng)過許久,冷夫人突然淌下雨行清淚,嚇了絕影一跳,只能睜大眼,莫名所以地看著她。只見冷夫人取出手絹拭去淚痕,幽幽地開了門,「真是皇天不負(fù)苦心人,我終于找到你了,小谷主!
「我不是什么小谷主,我只是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罷了!菇^影好笑地?fù)u頭。
「不,你一定是少谷主梅影君與風(fēng)長軒大俠的女兒,你和影君的面容如出一轍;而且鬼巖怪醫(yī)正是風(fēng)大哥的好友,由他來撫養(yǎng)你長大成人,更是合情合理!
「面貌相似是很普遍的事,我?guī)煾附虒?dǎo)、扶養(yǎng)我,是因為我們有緣;再者,我是男的,請別侮辱我。」
冷夫人搖著頭,暫時不再逼迫她!改阒牢宜泻味?」
「賽睡神嘛!幸好我曾聽師父提過,否則我也無能為力!
「但是解毒需以寒沁蘿為藥引,你——」
「本山人自有妙方!
「那你可知道我是如何中毒的?」
「我又不是神仙,如何能知道一切?」絕影不耐的起身,沒好氣地說:「如果夫人只是為了刁難我,恕我失陪!
冷夫人阻攔她的離去,「稍安勿躁。請你聽我說一段陳年舊事好嗎?」
不侍絕影回答,冷夫人已自顧自的說了下去!高@毒是梅谷所特有的……」
梅谷,滿山遍野的梅花永遠(yuǎn)于枝頭綻放,無分春夏秋冬。一度,梅谷之名流傳于中原武林,引起了許多人的好奇心。想要一探究竟的人不知凡幾,但終究是徒勞無功、敗興而歸,只知梅谷中人,清一色皆為女子。
然而正當(dāng)梅谷名聲、勢力如日中天時,卻于一夕之間完全消聲匿跡,令人匪夷所思。江湖上眾說紛紜,但誰也不知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隨著時光流逝,世人也慢慢地遺忘了梅谷,這個曾叱咤風(fēng)云的神秘組織。
她,孫怡君,一個流落他鄉(xiāng)的八歲孤兒,被梅谷中人所救,成為梅谷的一分子,是為「君」字輩。生活在此的,皆是無家可歸、無依無靠的婦女幼兒,即使谷內(nèi)無男子,仍能繼續(xù)傳承下去。
所謂「國有國法,家有家規(guī)」,梅谷自然也有一套獨特的典章規(guī)范。所有居住在此地的民眾,不論出身、地位,都是梅谷的人,永遠(yuǎn)受其保護。在谷主的命令下,所有人皆習(xí)得一身好武藝,不僅能自保,也能救人。
但谷內(nèi)有兩項禁忌絕不可犯——不得泄漏梅谷的秘密,不準(zhǔn)與男人有絲毫瓜葛。若是犯了禁忌,僅有唯一下場——殺無赦!格殺令一出,即便是天涯海角,仍是難逃一死。
梅谷谷主梅苡湖,面貌冷艷絕俗,育有一女梅影君,與怡君同年。谷主向來待人冷漠且性格難以捉摸,對于自己的女兒更是嚴(yán)厲,不允許出現(xiàn)些微的差錯。
盡管如此,影君的性情依然溫婉嫻淑。怡君身為她的侍從,兩人一同學(xué)藝一同成長,雖然名為主從,感情卻猶如姊妹。
梅谷中人,凡年滿十八即可出外闖蕩江湖三年,期間不得泄漏身分,并得定時與谷內(nèi)聯(lián)系,時候一到立刻返回,不得有誤;往后除了出任務(wù)外,終生將無法出谷。
時光飛逝,轉(zhuǎn)眼之間,影君及怡君已出落得亭亭玉立,到了可以出谷的時候。兩人興高采烈地辭別谷主和各護法長老們,來到耳聞已久的中原武林。她們倆有如脫韁野馬般到處游山玩水,碰到不平之事便拔刀相助,很快地便闖出了名號。
但她們終究是貌美如花的妙齡女郎,況且影君更傳承其母的姣美容顏,自然引來不少覬覦之徒。盡管二女武藝高強,對驅(qū)除這些擾人蝗蟲也感到力不從心;她們一個不小心,讓對方有機可乘,將她們逼入險境,雙雙墜落山谷,失去了彼此的蹤影。
怡君在墜落地時不慎撞擊到頭部,失去了記憶。她被斷魂堂堂主冷無堰所救,受其細(xì)心呵護,兩人進(jìn)而相知相戀、結(jié)婚生子,渾然不知外頭的風(fēng)風(fēng)雨雨。
影君則是掉落湍急的河水中,為風(fēng)長軒撈救上來。當(dāng)時兩人一個急欲探查好友怡君的下落,一個則是有要事待辦,因此雖然對彼此存有好感,卻仍是就此別過。
然而「千里姻緣一線牽」,許多次的巧遇,讓愛情的種子萌芽、茁壯,兩人終究逃不出月老的安排,互訴情衷、私訂終身。他們從此浪跡天涯,不僅為了躲避梅谷的追查,也為尋訪怡君的下落。所幸皇天不負(fù)苦心人,多年之后,終于讓她們于一香火鼎盛的廟宇中相見。
當(dāng)時怡君已育有三子,且又身懷六甲,影君亦在多年的殷切企盼下有了喜訊。見風(fēng)長軒待影君柔情似水、呵護倍至,怡君很是欣慰,卻發(fā)現(xiàn)影君眉宇之間帶著淡淡憂愁,原來她早已有不祥的預(yù)感。
果不其然,就在她們分手后幾天,便聽見風(fēng)氏夫婦遭受襲擊,下落不明的消息。在她的央求下,冷無堰派人暗中探聽消息,卻仍舊一無所獲。待雨箏足歲時,一位來自梅谷的姑娘偷偷地代少谷主帶話予她,要地提高警戒,足不出戶。
在怡君的苦苦追問下,那位姑娘才悲傷地告訴她,影君被迫服下寒沁蘿,兩個月前生下一名女嬰后血崩而亡,小女娃則承襲了其母的寒毒。風(fēng)長軒則因日前為保護愛妻而身受重傷,最后迷失于梅谷之中。而在獲知影君身故的消息后,他心脈俱裂地尾隨愛妻而去。臨終時,風(fēng)長軒懇請她通知其友鬼巖怪醫(yī),替他照顧那無緣的女兒……
冷夫人說完,哀慟得不能自己,傷心故友的遭遇,也為尋到其女而感到欣慰。
她平撫心緒,繼續(xù)說道:「十幾年來,我從未踏出家門一步。上個月突然心血來潮到廟里上香祈福,便為梅谷之人發(fā)現(xiàn),施了毒手。」她看著絕影,露出了笑容,「幸虧中了毒,否則我永遠(yuǎn)也不知你的下落!
「冷夫人,對于您所提及的過往,在下感到相當(dāng)感慨惋惜;但很可惜的,在下并非您以為的那個人!骨魄埔箍眨^影躬身作揖,「夜深露重,請夫人早些歇息,在下先行回房了!
望著她離去的纖細(xì)背影,冷夫人無奈地深深嘆息。忽然,她心有所覺地轉(zhuǎn)過頭,看著黑暗中的人影。
「你都聽到了?」
除了她那怪里怪氣的小兒子,還會有誰?
「你們一塊兒生活了十幾年,應(yīng)該對她了若指掌吧!對于她的性別,應(yīng)該也不至於分辨不出來。」她自說自話地繼續(xù)講下去,「她的肩頭上應(yīng)該有一個艷紅的梅花胎記,對吧?」
雖然是微微一閃,冷夫人仍發(fā)覺他眼中的怔忡,「真的有?我就知道!不過你怎么曉得?你不會對人家『怎樣』了吧?!」
冷夫人懷疑地對兒子左瞧右看、上下審視。這孩子雖說冷漠無情,但對絕影似乎情深義重,尤其晚餐時全然占有的認(rèn)真表情更令人生疑。他會不會一時情不自禁……
看見娘親的瞼色,冷颯便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他不悅地出聲,「你別胡思亂想!」
冷夫人不好意思地干笑一聲,「咦,還沒有啊?是娘多疑了。」
真是的,性情古怪就算了,連造就事實都不會。她怎么會生出這種沒用的兒子?!
冷颯對母親責(zé)怪的眼神深感莫名其妙。撇開這些無關(guān)緊要的瑣事,他淡然地詢問:「梅谷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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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箏側(cè)坐在池邊的大石上,月光映得池面波光粼粼,她卻無心思觀賞,心急地等待貼身婢女小蘭的好消息。
爹娘和兄長們雖早知她傾慕風(fēng)大哥,卻一直未道破,會于今晚提出,必然是準(zhǔn)備向他提親?v使急欲得知結(jié)果,她畢竟無法拋卻女人的矜持,只好在閨房前的池塘旁干著急。
聽見急促的腳步聲,她迅速地站起來迎上前。
「結(jié)果怎么樣?」
「小姐,我……我……」
「你什么?干嘛吞吞吐吐的?」
小蘭面有難色,不知該如何開口。
「你是突然變啞了嗎?他們到底談得如何?」
小蘭沉默地?fù)u著頭,不知小姐是否承受得了事實。
「他不愿意?」雨箏搖晃著她的手臂,大驚失色地詢問:「為什么?難道風(fēng)大哥嫌棄我長得不夠漂亮?還是不夠溫柔賢慧?」
這些日子以來,她舍棄驕傲,日日為他親自下廚,溫言暖語地問候,還不足以今他感動?!
「不,小姐,不關(guān)你的事,而是風(fēng)公子他……他根本就不愛女人!」小蘭心一橫,大聲地說了出來。
「不愛女人?!你……是說……他……」雨箏臉色驟變,腦中一片空白。
「他有斷袖之癖,只愛男人。」
雨箏身形微晃,像是無法置信。她甩開小蘭扶持的雙手,凄厲地仰天大笑。
想她乃斷魂堂堂主的掌上明珠,容貌出眾、才藝過人,向來對前來求親的男子不屑一顧,想不到生平第一次動情,竟然落得如此下場!這教她這自視甚高的人如何抬頭挺胸地面對他人同情、譏笑的眼光?
風(fēng)絕影,我冷雨箏絕不與你善罷甘休!
「小姐,你還好吧?不要嚇我呀!」小蘭有不好的預(yù)感,小姐如此猙獰的面孔,讓她打心底發(fā)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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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闌人靜,遠(yuǎn)處傳來陣陣蟲鳴,冷無堰夫婦的廂房內(nèi)依舊燈影搖曳。
「無堰,颯兒與風(fēng)公子的事,你就別再過問了!
冷夫人自后園回房,一進(jìn)門便瞧見她的夫君好整以暇地端坐著,等待她的解釋。
聽見她的話,冷無堰只是挑高了眉,靜候她的說明。
「他們之間不是你所想的那個樣子。」
「娘子的意思是,他倆根本不是戀人,只是以此為藉口?」
「也不能這么說。如果他們真能在一起,不也挺好的?你不覺得他們很相配嗎?」她開心地說,完全沒注意到丈夫鐵青了臉。
「你說什么?!」冷無堰怒吼一聲。如果不是念在她才剛?cè)麑嵲诤芟胗昧u醒她那混沌的腦袋。
「啊!」冷夫人被嚇了一跳。她撫著胸口,嘟嘴埋怨,「這么大聲想嚇?biāo)廊搜?」
「嚇?biāo)?哼!我不先被你氣死就要偷笑了!
「說這什么話?我又沒招惹你,少拿我出氣!」
「誰要你胡言亂語!」
「我哪有?你休要亂扣罪名。」她杏眼圓睜,不平地控訴。
敢情她忘了自己所說的話?冷無堰悻悻然地說:「你明知這段孽緣不能見容于世,竟還覺得他們相配?!兩個大男人談情說愛像話嗎?這要傳了出去,你教我這張老臉往哪兒放?斷魂堂的一世英名豈不斷送在他的手上?」他越說越生氣,「真不曉得你的腦袋在想些什么!」
經(jīng)他這么指責(zé),冷夫人才憶及自己的夫婿并不明了事實,難怪會如此光火。
她討好地奉茶捶背,嬌柔地說道:「親愛的夫君,你別生氣了嘛!我會這么說,自然有我的道理呀!」
「快說!你又隱瞞了什么秘密?」回身拉她入懷,他瞇眼審視她的表情。
她順勢環(huán)著他的頸項,坐在他的腿上,低聲耳語一番。只見冷無堰的表情不斷變幻,又是皺眉又是微笑,最后則張大了嘴,訝異非常。
「蚊子都要飛進(jìn)去了!」冷夫人好笑地合上他的嘴巴。
原來如此!不過她偽裝得也太好了,害他雌雄莫辨。「颯兒不知情嗎?」
「你當(dāng)他是呆頭鵝啊!連人家身上的胎記都一清二楚,還可能分不清男女嗎?」冷夫人蓮指輕戳他的額頭,媚態(tài)橫生地睨著他。
「這怎么可以?還不快選個黃道吉日將她娶進(jìn)門!」
「別急,時機未到。事關(guān)重大,你可別拆穿她的身分,連竣兒他們都不能說!」她神態(tài)嚴(yán)肅地特別聲明。
「那箏兒怎么辦?」他憂心忡仲地問。
「能怎么辦?只有教她死心啦!但愿她不要惹出禍端!
自己生的女兒,她當(dāng)然了解。女兒不曾受過挫折,現(xiàn)在於感情路上跌跤,或許會覺得自尊心受損,面子掛不。痪团滤@牛角尖,由愛生恨,鑄成大錯。
「希望如此。」冷無堰心有戚戚焉地附和,心中還有一個疑惑,「既然必須保密,總不能任他們形影不離地繼續(xù)下去吧!」
「你拗得過颯兒嗎?」見夫君無奈搖頭,冷夫人微微一笑,「只能睜只眼閉只眼羅!否則只好暫時與他斷絕關(guān)系,以俊再相認(rèn)了。」
「你真舍得?」這實在是下下策。兒子好不容易才回來,哪有再把他趕出去的道理。
「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至少這是我們唯一可做的。」
天下父母心,哪個做爹娘的不疼愛自己的子女?對於冷颯,他們夫婦倆總覺心有愧疚,未能盡到父母之責(zé)。自小冷颯便不輕易表露情感,十幾年的分離,更加深丁他們之間的無形藩籬,似乎除了彼此身體裏流著相同的血液,再無任何聯(lián)系。
廂房里的兩人,就這么伴著燈影,黯然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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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天,斷魂堂中總彌漫著一股火藥味,眾人莫不膽戰(zhàn)心驚,小心翼翼行事,深恐一個不小心便會遭到池魚之殃,死無葬身之地。
絕影閑來無事,在堂內(nèi)隨意晃蕩,對于人們投注于她身上的目光早已見怪不怪。自那天晚上之后,每個人見到她,就像老鼠見到貓似地避之唯恐不及;她私底下覺得怪好笑的,不過也因為如此,她更落得清閑。
「瞧,他來了!」
「多可惜啊!長得一表人才的,怎么也不像會有斷袖之癖的人啊!」
「說得也是。他只要隨便招個手,要多少的女人沒有?真是暴殄天物!」
「而且小姐又相當(dāng)喜歡他……這幾天小姐根本就足不出戶,不曉得有多傷心咧!」
「是啊!要不是我那晚親眼看見他和三少爺當(dāng)眾摟抱,打死我也不會相信!
「去!兩個大男人抱在一塊兒,這能看嗎?」
「作孽喔!喜歡男人就算了,偏偏找上咱們?nèi)贍敚[得堂里雞犬不寧。」
「三少爺好不容易回來了,卻發(fā)生這種事,老天真是無眼!」
「聽說吵得挺兇的,弄不好堂主真的會跟三少爺斷絕關(guān)系呢!
「今兒個早上堂主已經(jīng)下了最后通牒啦!如果三少爺再不與他畫清界線,就等著在族譜上除名了!
「不會吧!堂主真狠得下心?」
「是真的……」
又來了,老喜歡在別人背後竊竊私語,聽得她耳朵都快生瘡了。
唉!她是不想聽,但他們自以為是的竊竊私語,在她耳中,卻是聲如洪鐘——沒辦法,她的武功可不是白練的。
絕影巧妙地避開眾人耳目,來到後山的林子,慵懶而舒服地躺臥於樹蔭下,閉目養(yǎng)神,任由思緒飛翔。
她向來對任何事物缺乏感覺——并非冷漠,只是學(xué)不來在乎。她習(xí)慣冷眼旁觀,因此總與周遭顯得格格不入。
思緒轉(zhuǎn)了兩轉(zhuǎn),她憶及那夜冷夫人的一席話。
梅谷,好遙遠(yuǎn)的記憶……本以為今生毋需再提起,誰知仍然避不開往事糾纏。拜人們饒舌的本性所賜,雖當(dāng)時只是童稚之齡,她對諸事的來龍去脈皆了然於心。好笑的是,眾人均受「小孩子不懂事」的主觀影響,放膽在她面前直言無諱。
這幾天斷魂堂里氣氛怪異,充斥著冷颯父子決裂的流言,而她則是那個千人所指的罪魁禍?zhǔn)住氲酱,絕影不禁輕笑出聲。
呵,斷絕父子關(guān)系?該是作戲的成分為多吧!一切不過是為了杜絕悠悠眾口。畢竟,斷魂堂還是丟不起這個臉。
一陣衣物摩擦聲打擾她的冥思,她倏地坐起,循聲望去。
「風(fēng)公子,原來你在這里。我找了你好久呢!」小蘭拭去臉上的汗滴,微喘著氟。
「有什么事嗎?」見她面色潤紅,似乎走了好長一段路,想必有什么急事。
「小姐有事想與你私下商談!
「哦?」絕影揚眉詢問。
冷家小姐不是房門深鎖、避不見人嗎?想來該是傷心不已,對她恨之入骨才是,怎么突然想找她聊天?
「小姐,風(fēng)公子在此!」小蘭轉(zhuǎn)身大喊,招手要雨箏快步上前。
「小蘭,你到林外守著,別讓人進(jìn)來!顾畔铝睿√m馬上盡責(zé)地跑得不見人影。
「風(fēng)公子,打擾了!褂旯~微微頷首。
絕影凝神觀察她的表情神色,不知她葫蘆里賣些什么藥。
「前陣子替你添了不少麻煩,小女子在此向你賠罪。請見諒!
「哪里,在下才應(yīng)該感謝冷姑娘的細(xì)心照顧!
打太極?絕影不動聲色的冷哼一聲。
不是她對冷雨箏存有偏見、而是根據(jù)這陣子的觀察,冷雨箏并非大惡之徒,只是在長期的養(yǎng)尊處優(yōu)、受盡寵愛之下,導(dǎo)致她唯我獨尊的自私心態(tài),一不如她的意便大發(fā)小姐脾氣,教人受不了。
「這幾天我想了很多,終於明白感情是勉強下來的,所以現(xiàn)在比較能心平氣和地看待此事!
「那真是太好了。在下一直心存愧疚,生怕冷姑娘承受不了這個打擊,現(xiàn)在終能放下心中大石!菇^影好笑地發(fā)現(xiàn)她眼中出現(xiàn)一抹怒氣。
深吸口氣,雨箏強迫自己露出笑容!革L(fēng)公子如此體貼,可惜小女子福分不夠。只是……」
「冷姑娘但說無妨!
「這……或許有些腧矩,我……」
「在下不會介意。」
「那么,請恕我直言。」她抬頭直視著絕影,「公子對三哥是真心誠意的嗎?」
絕影笑而不語。雨箏強硬地追問:「請務(wù)必回答!」
「這不重要吧?」
「不重要?!為了此事,大家鬧得不可開交,你竟然說它不重要?!」雨箏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失聲大叫。
「這本是冷颯與在下兩人的私事,不該由姑娘過問!
「但是三哥即將被逐出家門,難道你一點都不會感到過意不去?」
「那是冷颯的私事,在下無權(quán)過問。」
「你才是罪魁禍?zhǔn),卻置身事外!我真不敢相信,怎會有人如此冷酷無情?!」瞧他依然悠哉,雨箏忿忿不平地罵:「幸好我們無緣,否則你又將如何對待我的一片癡心?」
「姑娘希望在下怎么做?」絕影無一絲火氣地請教。
「如果你不是真心的,請你立刻離開三哥,莫再與他糾纏不清。倘若真有情意,你更應(yīng)該體諒他的處境,不要讓他成為罪人!」
「總之,就是要在下與冷颯斷絕往來?」
「不錯!」雨箏斬釘截鐵地表示。
「冷颯的意愿呢?」
「那不重要!據(jù)我所知,三哥之所以會與你形影不離,乃是遵奉其師的命令,陪你尋找赤靈果。」
「所以?」
「所以你不能這么自私地束縛他!三哥有自己的路要走,你無權(quán)要求他為你放棄一切!他好不容易才與家人團聚,你的存在只是徒增困擾,使他無法享受到天倫之樂。更何況三哥還有一個自小訂親的未婚妻,她等了他十幾年,我絕不允許你來破壞!」雨箏正氣凜然地說。
其實哪有什么未婚妻,只不過是一個暗戀冷颯的女子罷了;雨箏為強調(diào)事情的嚴(yán)重性,才會這么夸大事實。
絕影有顆玲瓏心,自然清楚事實真相。
「在下明白了。還有嗎?」
瞧對方絲毫不動氣,自己倒是先沉不住氣,雨箏不禁有些氣餒?蔀榱嗣孀訂栴},她也只有硬著頭皮開口:「小女子言盡于此,請風(fēng)公子好自為之。對了,爹爹下了最后通牒,期限只有三天。打擾了!」
「多謝姑娘關(guān)心,不送了!
絕影瀟灑地再度躺臥,以手為枕,感覺輕柔的微風(fēng)拂過臉龐。樹葉沙沙作響,似耳邊低語,無休無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