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未來上班的公司前,倪必舒瞠大眼,近乎震驚的瞪著眼前這棟讓人震懾的建筑。
讓人如此震驚的原因不是因為它的宏偉氣派,而是因為它的——老舊!
三層樓的建筑看得出年代久遠,大部分的毛玻璃都已經被打破,殘破的建筑外觀、老舊的斑剝大門,仿佛還能嗅出陳年的霉味。
倪必舒以為自己走進某一座廢棄的工廠,穿著一身整齊合宜的淺藍色套裝,更顯得她的存在是一種突兀。
媽啊,這是什么鬼地方啊?
倪必舒吞吞口水,這里……真的需要秘書嗎?
她怎么不記得自己來過這種地方應征?糟糕的是,應征過的公司太多,她甚至不記得自己曾到過這么……與眾不同的公司應征。
她很仔細的比照信封上的地址——是這里沒錯。
但是,手里這封高級氣派的信封,實在跟眼前殘破的景象完全不搭調,她甚至不知道該不該穿過這道搖搖欲墜的大門再往里頭走,尋找發出錄取通知的董事長辦公室。
亟需一個工作的窘境促使她硬起頭皮,越過連警衛都沒有的大門,昨天剛買來的白色高跟鞋清脆的回蕩在空曠寂靜的廣場,一路引領著她走向某間看起來像辦公室的房間。
完了!當她看到辦公室里老舊生銹的鐵制辦公桌椅,背脊徹底涼透。
她要走了,她可以確定,這一定是一場惡作。
「小賊!」
一個響亮的口哨從背后傳來,輕佻的調戲聲帶著濃濃的臺灣國語。
活像背后突然竄出兇猛的暴龍,倪必舒驚嚇回頭,瞪著眼前幾名光著上身的男人,臉頰紅得像他嘴角的檳榔漬,眼睛簡直不知該往哪里擺。
「漂亮的小賊,你要找隨?」
一名胸口「恰」龍的肌肉男啐了一大口檳榔汁,地上立刻散出好幾十只張牙舞爪的章魚觸手。
她怔怔望著眼前這名努力鍛煉臉頰肌肉,說話因此變得含糊不清的肌肉男,小心翼翼的謙虛請教。
「抱歉,你說什么?」她努力想判讀那張血盆大口里吐出的話。
「你素聽不懂偶的‘狗語’喔?」肌肉男一下子臉惱得通紅,胸前的兩塊肌肉一抖一抖的。
「狗語?喔,狗語。 鼓弑厥纥c頭如搗蒜!改阏鎱柡Γ會說狗語!」抹了把冷汗,她僵硬地擠出崇拜的笑容。
被幾個孔武有力的肌肉男包圍,倪必舒的冷汗狂飆而出,腳底更是竄起一股涼意。
「歇歇啦!」恰龍肌肉男羞澀的搔搔頭。
「小姐,你到底要找誰?」另一名彪形大漢扯開粗嗓問。
「我要找——」
突然間,目光瞥見不遠處一塊半歪半倒的招牌,上面寫著斗大的字:阿輝貨運行。
「我、我走錯地方了!」她緊抱著皮包,好像抱著唯一的救生圈!肝沂且液V行企業,不好意思喔!」
「阿輝貨運行換老板了,現在改名叫……‘馬’行企業了啦!」
話還沒說完,恰龍肌肉男的腦袋立刻被彪形大漢狠K一記。
「篤行企業啦!」彪形大漢很有學問的糾正!咐习宥颊f過幾次了還記不住,你是豬啊!」
「臭肥仔,你自己還不是連國中都沒畢業,龜笑鱉無尾,半斤八兩啦!」恰龍肌肉男忿忿嘀咕!腹室庠谄列≠\面前給我漏氣,你以為自己多行——」
「死貢丸,你再說一句試試看!」彪形大漢掄起大炮一樣的拳頭,粗聲粗氣的咆哮。
「打啦打啦!」
一名瘦得像竹竿似的男子在一旁煽風點火,單薄的胸腔上浮出一根根清晰的肋骨,讓她聯想到電視廣告上的豬肋排。
「我真愛這種場面!」另一名壯碩男子幸災樂禍咧開缺了顆牙的嘴。
四個大男人活像搶玩具的小孩吵成一團,兩個扭成一團,另外兩個則是在一旁拍手叫好,場面一片混亂。
「好了,別吵了!」倪必舒捧著發漲的小腦袋。比雷聲還響亮的嗓門讓她頭好痛。
四個男人同時停格,轉頭望向干凈芳香得跟這里完全格格不入的漂亮小姐。
「小賊,你不舒服。俊
四個大男人憂心忡忡的同時開口。
「你們的吼聲讓我頭痛!」
互望一眼,四個大男人臉上同時浮現小孩子做錯事的惶恐表情。
「真素不好意思,我們不吵了,這樣有沒有好一點?」肥仔誠惶誠恐問道。
「小賊,真是歹謝,讓你見笑了。」貢丸習慣性的搔搔腦袋,難為情的笑著。
「算了!鼓弑厥鎸捄甏罅康臄[擺手。
「小賊,你到底是要來做什么的?」
經瘦竹竿這么一提醒,倪必舒才想起來自己的目的。
「我是新任秘書,來上班的。」她神氣的揚高下巴。她現在可是粉領新貴,而不是米蟲喔!
「秘書?」四個大男人錯愕張著嘴。
「是啊,有什么不對嗎?」地址沒錯,錄取通知上署名的篤行企業也沒錯,雖然這里破舊不堪,連間像樣的辦公室都沒有。
「我們這里是貨運行耶!」扛貨的工人還比較有點用處,要秘書干嘛?
貢丸很小心的提醒,深怕嚇跑了幾年難得出現一回的嬌嫩貴客。
「所以我想,這其中或許弄錯了什么!顾е剑幌氲竭@場擺脫米蟲命運的美夢只是一場空,她就情緒低落。
「不然,我們帶你去找老板好不好?」
孔武有力、粗獷龐大的肥仔發出跟他巨大體型不符的輕柔聲音,好似怕她突然張嘴號啕大哭起來。
「對啊,帶她去找老板,直接問個清楚不就得了。」缺牙壯漢猛點頭。
「好啊,走走走!」瘦竹竿跟恰龍貢丸熱心簇擁著她。
環視身旁幾名看似粗魯兇惡的大漢,倪必舒卻發現他們個個面惡心善。
「謝謝你們!」
「別謝了,你來了我們都很高興!关曂栊咔拥恼f道。
這是真話。
因為其他三人,臉上也同時綻放著朵朵燦爛的憨直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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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著一身筆挺的西裝,卻坐在殘破老舊的辦公室,會是一幅多可笑的畫面?
馮篤當然不會做這種蠢事。
他很清楚買下的老舊貨運行要轉型成為企業,還要好一段時間,而且他才剛接手,需要放下老板身段讓舊員工能接納他,雙方才能建立起良好的關系。
穿著一身簡單的襯衫、牛仔褲,任誰也看不出他就是這間貨運行的新老板。
忍耐的挪了挪身子,屁股底下嚴重凹塌的辦公椅讓他全身酸痛,習慣性的拿起放在辦公桌上的咖啡杯,卻發現里頭空無一物。
天!他低咒一聲。俗語說萬事起頭難,真是該死的說對了!
這個新來的小妹……不,秘書,最好泡的咖啡能對他的胃口,否則光是第一天上班遲到,他就會毫不客氣轟她出門。
忽視血液里叫囂著要些許咖啡因鎮定神經的蠢動,他拿起歷年來的帳務、往來公司的合作紀錄專心研究起來。
「到了,老板在里面啦!」
「我們不進去了,你自己進去找老板!
「對啊,快、快去!」
耳朵才剛從一群貨運工的粗聲談笑怒罵中獲得些許清靜,門外又傳來喧嚷的大嗓門。
突然發現,他真懷念只有一個秘書的辦公室。
香醇的咖啡、安靜的環境、高級的辦公桌椅,新穎的設備——那才是事業有成男人的天堂!
可偏偏他的企圖心放著好日子不過,擴展到這兒來,只能忍受這種貨運行特有的環境文化。
突然間,一個粉藍的身影出現在門邊,腳步躊躇不前,像是在考慮著沒有門的辦公室要往哪兒敲。
她腳下的高跟鞋喀答、喀答制造出清脆回音,他緊攏眉頭,目光一路從她白皙勻稱的小腿往上,掃過她一身儼然準備來知名企業辦公的整齊套裝。
「董、董事長,我是來報到的。」
女人守時觀念極差,但聲音倒是出乎意料的清甜好聽。
「你遲到了二十分鐘!顾哪抗饫淅鋻哌^她整齊合宜得無可挑剔的裝扮,最后定在她低垂腦袋后的整齊發髻上。
「對不起,因為我……」
急忙抬頭,倪必舒的大眼跟那雙寒進骨子里的黑眸筆直對上。
兩道目光爆出火花的同時,不約而同倒抽了口氣。
「是你!」
「是你!」
天啊,這一定是夢!倪必舒昏沉沉想道。
這一定是惡夢!馮篤在腦子里肯定的下了結論。
就算他們好多年不曾正面碰頭、即使彼此的模樣都有些改變,但他卻還是一眼就認出她來,而倪必舒則是習慣性的暗中偷窺他,對眼前這張臉自然熟悉到不能再熟悉。
「你怎么會來這里?」他緩緩起身。難道她就是高揚口中那個單純乖巧、來自書香世家的新秘書?
書香世家?
他勾嘴冷笑,這女人根本是來自賭鬼世家!
「你、你又怎么會在這里?」難不成,他在這里當貨運工?
這怎么可能?
倪必舒目光同情的掃過他簡單的襯衫、一件洗得泛白的牛仔褲,不由得想起過去的他是如何的出類拔萃、光芒耀眼。
簡直令人難以置信,那樣聰明杰出的馮篤,竟然成了小時了了、大未必佳的活教材。
幾分震驚、幾分惆悵,她卻不得不承認,他看起來還是……英俊得讓她呼吸不順、心口怦怦直跳。
兩年前他自美國拿到學位回來后,她總是偷偷從房間窗戶觀察他的一舉一動,卻從不曾這么近距離的看過他。
馮篤是個與眾不同的人,她從不懷疑。
他成績好、聰明耀眼,老天爺還給他無人能及的運動細胞,無論做什么他總是最好的一個。
不像她,只能靠著熬夜啃書才勉強考上一所國立大學,當她欣喜著自己拿到學士文憑時,他已經前往美國哈佛準備攻讀研究所。
這年頭,要拿碩士已經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了,但對她來說,馮篤就像是心目中的偶像,是她遙不可及的夢想。
即使他們倆的距離始終像南極跟北極那么遙遠,即使他始終從沒正眼看過她一眼,即使他們之間就跟他們兩家鬧別扭的戶長一樣不相往來——但她卻從沒忘記過他。
說起倪家跟馮家之間的恩怨,那又是另一段故事了。
據說,馮家跟倪家原本是至交好友,兩個當家男主人都一樣愛打麻將,但事實證明,友誼只限于牌桌外,牌桌上可是翻臉不認人。
偏偏馮明光在一場賭局上硬是贏了倪鳴一把,原本牌桌上輸贏是常事,但倪鳴卻不服氣,認定馮明光作弊,兩人大吵了一架。從此以后,兩家再也不相往來,視彼此為仇人。
但這兩個結怨多年的死對頭,誰也不肯先搬走,就他們自己的說法,誰先搬走就表示誰先認輸了。輸贏事小,男人的面子事大,兩家的恩怨就這樣一直持續到現在,連兩家的兒女都被禁止跟對方往來。
多年來,她也習慣了馮篤總是繞過她家門口,看到她時假裝視若無睹的不理不睬,如今老天爺的安排,竟讓他們在這種景況下相遇。
「我是新任秘書!顾惶栽诘牡莱鲂骂^銜。
「我是這里的老板!顾皖^冷睨著還不到他胸口的嬌小人兒。
老板?他是這間貨運行的老板?
這驚嚇非同小可,她以為像他這種耀眼型的菁英,應該坐在寬敞明亮的辦公室里,用電話運籌帷幄。
倪必舒吞吞口水,努力從頭到腳再打量他一次。
他的樣子有哪一點像老板?
襯衫下包裹著結實糾結的肌肉,讓寬大的襯衫仍然呈現一種布料不足的緊繃;牛仔褲下的一雙長腿充滿男人的力量,一頭黑發亂中有序的覆在額際,像是隨時都得遭受主人隨興的耙梳。
唯一只有那張貴族般棱角分明的俊臉,掛著領導者的權威,不怒而威的眼神讓人畏懼三分。
兩顆鉅細靡遺打量他的圓滾滾眼珠,絲毫不對馮篤造成威脅。
不知道為什么,老早在第一眼看到他這個不相往來的鄰居時,他就一眼認出了她。
那頭從小到大沒一點改變的黃毛跟卷發,依然圍繞在她顯得過小的臉蛋邊,一雙圓滾滾玻璃彈珠似的大眼睛依然清澈明亮,挺翹的鼻、小巧可愛的嘴唇只是放大了尺寸。
他冷淡掃過她一身合宜的淡藍色套裝。唯一不同的是,她看起來總算比較像個女人,該有的都有了!
「所、所以呢?」被打量得渾身像扎了刺,倪必舒結巴得連頭都不敢抬。
她猜想,他下一刻或許就會把她掃地出門,讓她回家繼續當米蟲。
從鼻子里噴出一聲冷哼,他重新在辦公椅上坐下來,頂住他尾椎的辦公椅支骨令他忍不住又暗暗詛咒一聲。
「所以,我要扣你的薪水。」從這一刻起,他們之間公事公辦。
霎時,倪必舒兩眼瞠得老大,結結巴巴問道:「你、你要留下我?」
來人啊,快狠狠捏她一把,讓她從白日夢里醒過來!
平?吹剿窨吹襟胍粯拥鸟T篤,竟然愿意讓她留下來為他工作?
這表示,他們之間被大人硬生生扯斷的友誼,將會重新連接起來?
「原來你是打算來觀光的?」他斜睨她,冷笑。
笑容一僵,滿腔的熱情與喜悅、還在眼前飛舞的彩紙,霎時被一桶冷水澆去大半。
倪必舒心想,要是把他臉上那抹冷冰冰的諷笑拿掉,他將會完美到無可挑剔。
「不、不,我只是有點……吃驚!顾苤t卑的壓低肩膀,掛起溫和無害的笑容,誠懇的目光直視著那雙冷淡黑眸。
心理學上說,這樣的姿態最不容易讓人有防衛心,最適合溝通。
「你是說,對這個新工作環境?」男人勾著冷笑,用一種幸災樂禍的眼神冷睇她。
她尷尬環視這間陳舊的辦公室,擔心說實話會不會傷及他的男性自尊。
「也、也有啦,但不全然是。」她狼狽干笑。
說實話,她從沒想到自己應征的公司會是這樣的地方,在她的期望中,氣派新穎的大企業,才是她理想中的工作環境。
但很莫名其妙的,眼前這棟陳舊殘破,早該列入危樓、派人拆除的貨運行,卻奇妙的激起她血液中憐憫的母性。
即使他們之間從不相往來,但他們之間卻真實存在著一種微妙而緊密的牽連,他們可是只有一墻之隔的老鄰居!
她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眼前這個地方是該好好的整頓,他更需要一個能干的秘書替他打理一切工作瑣事,讓貨運行盡早步入正軌。
頭頂上仿佛頂著救贖的神圣光圈,圣歌在身邊響起、破舊的辦公室里浮現只有天使降臨才有的萬丈霞光與祥云——
「所以?」驟然響起的冷嗓打斷了圣歌的進行。
馮篤眉間浮現不耐煩,不斷變換姿勢的高大身軀像是隨時準備轟她出門。
倪必舒有絕對的理由替他擔憂,卻不是因為他糾結過緊的眉頭,而是在他結實身軀下的椅子,看起來搖搖欲墜,像是隨時快解體似的。
「所以我決定留下來!顾罋馊f千宣布。
「你最好有心理準備。」他點明道。
「準備什么?」她還陶醉在圣歌的余音里。
「這個工作不輕松,甚至可能很累……」
「累?我不怕累!」她很驕傲的搬出過去的豐功偉績。「我曾經連續加班超過三十六小時、整整一個月只吃一餐,就算再累的工作我都能捱!雇,連她都快敬佩起自己了。
他懷疑的目光上下打量一圈,像是懷疑她這張牛皮吹得夠不夠堅韌。
末了,他總算不甘心加上一句!高@件事,不準向任何人提起。」至于對象,她應該比誰都清楚。
「你放心,我保證我的嘴巴會比蚌殼還緊!顾傊嘏e起童子軍式的三根手指起誓。
「嗯!菇K于調到一個舒服的位置,他緊繃的嘴角總算松開了一點。
「馮篤,我該做什么?」她摩拳擦掌,已經迫不及待要替他處理桌上成堆的資料了。
他的目光從桌上的資料移到她身上,凝視她半晌后終于開口:「第一件事,從今以后不許直呼我的名字!
好個不顧舊情的男人!「是,老板!顾稽c頭!冈賮砟?」
「把你身上的衣服換掉!」
「。俊
大張的嘴,大概足以飛進一只烏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