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之後——
揚州城,喧囂擾攘的街坊上,因為一男兩女的出現而引來不少側目,這三人策著馬,緩步行走在石板路上。
打從這三人進城開始,便是眾人注目的焦點,因為其中的男子生得俊俏非凡,貌若潘安,一身的青衫儒衣,斯文的氣質,渾然天成的貴族氣度,將其他男子全比了下去,得到不少女子的媚眼青睞。至於男子身旁的兩個女人,雖然都戴著青黑笠帽,但從那若隱若現的帽紗,以及婀娜多姿的身段,可以想見帽紗里的容貌,必然十分出色。
沒人曉得,眼前的男子正是那位傳言馬巍谷一劫中,死於盜匪手中的文樂公主李云蓉所喬裝。她不但好端端地活著,還云游四海了一年,另外兩名分別是她的婢女掬香和蔻兒。她們三人其實早在和親隊伍遇劫的前一晚,便悄悄溜走了,因而躲過了馬巍谷盜匪之役,當然,後來她們從其他地方聽說了這件事,而朝廷也向百姓宣告文樂公主的死訊,舉行皇族喪禮。
在驚訝時機的巧合及哀悼那些死者的同時,李云蓉乾脆順水推舟當個死人,反正,她裝死也不是第一回了,這樣也省得去和親。
「公子,今晚就這里找間客棧歇息吧。」蔻兒道。
扮成男裝的李云蓉,瞧這揚州城挺繁榮的,大道兩旁店坊林立,有酒肆、布莊、香料店、玉店、藥鋪、字畫攤,及其他形形色色的店家,十分繁榮,倒是可以待個幾日。
「好,今晚就夜宿於此,找間合適的客棧吧!
對李云蓉而言,雖然失去了皇宮的富貴日子,但是在身心上卻得到莫大的自由,這一年來,她們三人一路扶持過來,看得越多,她就越快樂,當然,江湖的險惡也見識不少,幸運的是有兩名武功不弱的女婢作陪,總能逢兇化吉。
能過這種日子,是她一生的心愿,心愿達成了,她很感謝上蒼的疼惜,只是每當停下腳步歇息時,她內心某一處的脆弱,總會乘虛而入,教她就算有掬香和蔻兒為伴,仍免不了有所遺憾。
就像此刻,進了客棧的上房後,掬香和蔻兒忙著打理包袱,叫店小二準備茶水和熱毛巾,李云蓉便獨自坐在窗口,兀自陷入了沈思。
一年了呀……她離開皇宮已經一年了,好快呢。
他……可安好?是否會想起她?在世人眼里,她已經死了,而聽到她的死訊時,他可傷心?說不定一下子就把她忘了,現在已經妻妾成群,還有了于嗣……
思及此,她心兒一痛,每當想到他可能娶了別的女人,心湖便無法平靜,所以她不愿想,也不愿知道他的消息,就怕聽到她害怕的,寧愿拒絕去想。
打從他拒絕她的那一晚,她的心就死了,本以為可以藉著游走江湖,行俠仗義,打抱不平,幫助受難的百姓等種種作為,將他的身影從心中除去,然而事實證明,時間越久,思念的痕跡越深,一道道重重地刻劃在心口上,無法抹滅……
「公主,又想起他了?」掬香的聲音在身旁輕輕響起。
「才沒有。」她將臉轉開,假裝欣賞這間上房旁的庭院。
又在自欺欺人了!掬香嘆息地搖頭,公主平時很開心,但是偶爾想事情想得出神,她和蔻兒不用問,也明白公主在想什么。
「想他就去找他嘛!罐旱馈
「才不要!」李云蓉橫了蔻兒一眼。
蔻兒聳聳肩,反正她也只是隨便說說,只不過這一年來瞧公主不時復發的「相思病」,一直末見起色,她個人認為心病還需心藥醫!负沾笕耸莻有情有義的人,說不定他改變了想法,愿意和公主私奔了。」
「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
李云蓉給蔻兒一個白眼!肝椰F在是死人,這世上已經沒有文樂公主這個人了,就算他知道我沒死,親自找來,我也不會見他的。」
「為什么?」掬香問。
「他是統領,來找我只會有一個原因,就是帶我回宮里覆命,我可不想『死而復生』嫁到西域去!
蔻兒接著問:「那萬一赫大人是來求公主原諒的呢?」她和掬香好奇地盯著公主等著答案。
李云蓉哼道:「若他真的來求我原諒,就要看他的誠意有多少,我才不會聽他幾句道歉的話就原諒他。唉,提這個干么,掃興掃興,沒事別害我想起那個負心人!」
到底是誰先害誰想起的。亢孟袷枪靼。
「天色還早,咱們出去逛逛,看看有什么新鮮的!
在公主號令下,於是三人走出了客棧,除了逛店鋪,也看看當地的小攤販賣些什么新玩意兒,或是聽聽叫賣的內容。
沒多久,便瞧見不遠處聚集了人潮,還聽到有人哭叫,好奇之下,她們上前一探究竟。
「這位小哥,發生什么事?」在人潮外圍,蔻兒向一位看熱鬧的百姓請教。
二八胡同的黃老爹,把所有家當全輸給了天門賭坊,現在連女兒也賠了進去,他想要回女兒,但白紙黑字簽了借據,賭坊不肯還,限他三日之內湊齊銀票,否則女兒就是賭坊的人了!咕鸵娦「鐡u搖頭,嘆道:「唉,依我看,注定賣進青樓抵債嘍!
「以人頭作賭?這可是犯法的!罐湎阍尞惖。
「像這樣的事已不是頭一回,不稀奇嘍!
「難道縣府大人不管嗎?」蔻兒擰眉。
「賭坊繳的稅金多,初一十五還送禮,縣府衙門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所以聰明的賭輸了就收手,別把妻兒都賠進去,只不過戒賭這碼子事——」小哥再度搖搖頭!鸽y嘍~~」
「豈有此理,誘人拿女兒作賭,這賭坊可真黑!」她們看向公主,三人眼中透著彼此才有的默契。
李云蓉眼兒閃著鬼靈精的光芒,勾唇一笑。
「咱們進賭坊玩玩吧!
。
天門賭坊,雖不是揚州城最大的賭坊,卻也是小有名氣。
多少人抱著滿銀而來,卻空手而歸,有人賭輸了本,就此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大徹大悟,發誓戒賭。有人卻賭輸了所有家當還執迷不悟,一心認為自己有回本的機會,只是這個機會從此遙遙無期,直到傾家蕩產,賣妻女還債,一幕幕人倫悲劇持續地上演。
常言道,莊家是永遠的贏家,虧本的生意沒人做,十賭九輸,輸的當然不會是莊家,而是那些賭徒。
如今出現了一個特例,一位俊美的公子爺,拿著大把大把的銀票上門豪賭,幾乎每把必贏,手氣之好,驚動了天門賭坊的大老板霸滔天。
賭坊擠滿了人,圍著一男兩女,男的英俊倜儻,兩個女的也都是美人,一位嬌美若水,一位冰艷如霜,舉手投足皆風情萬種,迷死了周圍的男人們,直盯著她們掹流口水。
人來人往的街坊上,幾名百姓談論著。
「嘿,聽說沒?天門賭坊來了一位年輕人,從三天前賭到現在,贏了不少吶!
「他贏了多少?」
「少說有萬兩了。」
「喝!這可是從來沒有的事啊!」
「可不是,光聽這數字就嚇死人,話說回來那位公子可真大膽,竟敢向霸滔天挑戰,還說要用賭局贖回那些被逼迫賣身還債的姑娘!
「有這種事?那年輕人不知霸滔天乃揚州城出名的惡霸嗎?」
「那公子是外地來的,當然不曉得霸滔天的勢力,才會不要命地向霸滔天挑戰,可憐喲,我看沒多久,他贏的銀子全會被霸滔天再給贏回去,連同身邊兩位貌美如花的娘子,怕也會成為霸滔天的女奴。」
眾人爭相談論著,邊搖頭邊嘆氣,沒發現一名經過的高大男子,在聽見他們的談話後,驀地停住腳步。
此男子身著武士服,外罩黑色大氅,腳踏皮靴,頭結英雄髻,戴著黑斗帽,壓低的帽檐遮住他半個面孔,讓他整個人增添一抹神秘,他一身風塵,仿佛來自遙遠的他方,一雙舊靴像似踏遍大江千里。
男子的帽檐微微抬起,才讓人發現他有一雙利眸,恍若夜空中兩顆最亮的星子鑲嵌在他眸底,就算在黑夜中也能洞悉一切。
「那年輕人長得什么樣子?」
男子突然的問話,令眾人不由地一愣,他們之所以怔愣,是因為感受到此人散發出無形的魄力,任誰被那炯然的雙眼一盯,都會立刻乖乖回答。
「那年輕人生得十分俊美,比女人還漂亮!褂腥嗣卮。
「他身邊跟著兩個婢女?」
「不,這位爺兒,那位公子沒帶婢女,倒有兩名妻妾!
談到美麗的女子,男人們的話題可就熱絡了,其他人也興致勃勃道:「那兩名妻妾一個嬌美,一個冷艷,各具特色,各有千秋,如此上等之姿,也難怪那霸滔天要親自出馬!
「哪個男人不想享齊人之福?眼看那兩位嬌妻美妾就要落入惡霸之手,不禁令人含恨惋惜,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豐入虎口,嘆哪~~」
「依我判斷,那可憐的年輕人,今日就會散盡家財,妻離——啊咧?」
聽眾呢?
現場驀地沒了聲音,眾人皆瞠目結舌,明明剛才還在的人,怎么突然憑空消失了?
「那個人呢?」
「不知道!
「他什么時候走的?」
「好像……咻一下就沒了……」
「怎么可能?」
「不會是大白天的見鬼了?」
「……」
冷風颼颼,吹起一陣寒意,直沁入骨子里。
搞不好真的見鬼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