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醫的驗尸報告在三天后得出結果,這一天就上,張組長再度造訪嚴家巨宅。
時間剛過七點半,是用完晚餐后的時段,嚴家大廳燈光通明,家中成員——嚴太太、溫婉、亞凡、嚴文書,還有梅姨和小嚴,都聚集等候張組長的宣布。
經過簡短的一段客套之后,張組長立刻切入主題,揚著手中的一份檢驗報告收說:
“這份報告對于整個案情來說,只是讓它演變得更加撲朔迷諏,如果在座的各位聽我報告完之后,有想起任何的線索,請你們馬上提出來,以便協助我們警方辦案!
他的話剛一落下,嚴太太迫不及待地摔先問道:
“張組長,香檳酒里被下毒的事,是真的嗎?”
張組長向嚴太太做了稍安鐵躁的手勢,邊翻動檢驗報告,邊說:
“嚴太太,你先別急!這件事有些復雜,我希望我的解釋說明,各位都能聽得清楚明了!
他似乎有意地停頓片刻,目光環顧了眾人的臉一圈,才娓娓地說道:
“根據法醫的檢驗,嚴先生的遺體內,殘留有和香酒中同樣的藥物,是一種醫院處方的鎮定劑。”
“鎮定劑?”
溫婉若有所思地重復著這三個字,張組長微蹙眉頭地望向她問道:
“嚴小姐,你為什么顯得很驚訝?”
溫婉望向嚴太太和亞凡一眼,又回到張組長的方向,她心情紛亂地說:
“有件事二叔一直瞞著其他家人,我想現在說出來也沒關系了,二叔曾經做過身體檢查,結果發現有心肌梗塞的毛病因為常會產生心律不整的現象,醫生開的處方中,便有一份藥是含存少量鎮定劑成分的!薄
張組長像在玩猜謎游戲地問道:
“嚴先生不想讓其他人知道,所以只有你一個人知道?”
溫婉明白這一下無疑又加重了自己的罪嫌,但是她不做虧心事,又何懼之有?
她語氣懇切,但不容侵犯地正色說:
“張組長,我知道這件事說出來,您心里會怎么想,但是我也只能據實以告!是的,沒錯,在這個家里面,可能只有我一個人知道。”
張組長中肯地問一句:
“在公司呢?”
“在公司的話,別人怎么想,我不能亂猜測,也許有同事看見二叔身體不適時,我都會拿藥給他吃,而我曾經提及的,也只有和我私交要好的同事兼好友葉容竹,但是她和嚴家毫無牽扯,晚宴那天她也沒出席。”
“嗯,好!
張組長兀自微點了下點,在筆記本上不知又記了些什么。
溫婉臉不紅、氣不喘地又說:
“張組長,我可以把辦公室里剩的藥包交給您,再作一次檢驗,不過,我倒想知道一下,在二叔遺體中的藥劑量很重嗎?”
這個問題大概只有偵探才會問,張組長不得不對溫婉刮目相看,他不慍不火地答道:
“藥劑量說起來,應該足以毒死十只白老鼠,用在從體上,會造成心臟衰竭、麻痹,最后休克死亡的結果。”
一臉冷峻表情的亞凡突然插嘴道:
“這么說,我爸爸是被毒死,而不是被殺死的?”
張組長平靜地深了她一眼,說:
“不,正好相反。”
“相反?那么是……”
嚴太太脫口而出時,顯得有些神情怔仲。
張組長繼續解說道:
“照理說,那么重的藥劑,一般人誤食或注射進體內,應該會立刻斃命,但是嚴先生因為長期服藥的結果,體內已經產生了抗藥性,那樣的劑量只讓他休克昏迷,但是法醫說只要及時救治,還不至于有生命危險。”
溫婉大出意表地喃喃地說道:
“那么,是后來的那一刀……”
張組長莫測高深地凝視著她,半晌才說:
“沒錯!這種推斷是很正確的,如果嚴先生是先被刺了一刀,他當然也就不可能再去喝香檳酒了,所以他是先喝了香檳酒,產生昏迷后,再由兇手補了一刀而斃命!”
“補了一刀?”
溫婉疑惑地回望張組長,后者半帶挑釁地問道:
“嚴小姐似乎有意見?”
溫婉頭腦清醒、心思細密地委婉說:
“張組長,是不是也有另一種可能性?其實兇手不止是一個人?”
“你是說,下毒的人和拿書桌上拆刀刺殺的人,不是同一個?”
溫婉不想在辦案這件事上喧賓奪主,她帶著一絲歉意說:
“我當然不是在反對您的看法,我只是建議有種可能性:如果兇手只有一個人的話,可能是看到二叔僅僅昏迷而已,所以又補了一刀;但是如果有兩個兇手,那就可能是第二個兇手看見二叔昏不醒,所以乘機行兇殺人。”
張組長對溫婉的話細心沉思起來,邊說:
“照這樣說來,行刺的兇手可能早就有這種念頭,不過卻是臨時起意?”
溫婉補充說明一點:
“那把拆信刀是我的,可是連我自己都記不得放在哪里,別人又怎么可能事先知道,并且做好陰謀安排?應該是無意看見,臨時起意的可能性比較大!
張組長由衷佩服,贊賞的說:
“嚴小姐,你很細心!”
溫婉不失幽默在回道:
“我是頭號嫌疑犯,不是嗎?所以我得盡早洗清罪嫌。”
張組長意喻不明地連點了幾下頭,又說:
“當然,如果兇手只有一個的話,這個人也未免太心狠手辣了,可以說是為了達到趕盡殺絕的目的,不擇手段!”
眾人皆沉凝著臉,似乎都各懷著心事。
張組長一面輕摸著下巴的胡碴,一面又問:
“我還想知道一點,在座的各位,有沒有人記得或看到書房的那瓶香檳酒,是誰拿進去的?”
面面相覷之際,梅姨語氣虛弱地說:
“我……是我!”
“梅女士,那瓶香檳酒是你送進去書房的?”
為求肯定,張組長謹慎地又問一次,梅姨神色一臉不安地點點頭,然后垂下然來低說:
“按照以往慣例,先生交代在家里開宴會時,一定要替客人準備吃不完的食物和喝不完的香檳酒,所以在樓下的每個房間,每張桌上,我都準備了食物和酒。”
“所以那瓶香檳酒,不是后來才送進去的?”
梅姨猛搖著頭,面色如紙地急說:
“所有的東西,都是在晚宴開始前準備就緒的……張組長、太太,你們要相信我,我在嚴家一待就是十幾年,我只是名傭人,我怎么會……”
梅姨說著說著,便急出了眼淚。
張組長語重心長地朝梅姨說:
“梅女士,你別過度緊張好不好?我說過了,在未查個水落沈出之前,每個人都是無辜的,但是都要接受調查,因為每個人也都有嫌疑,就像梅女士吧,我先聲明一句,我只是在假設——據我初步的了解,梅女士和嚴先生的前妻情誼已超過主傭關系,是不是?”
梅姨立刻泣聲為自己答辨:
“張組長,我和前任的嚴太太私下感情好,這又有什么不對嗎?”
“哎,我說了,只是假設,但是據說你對嚴先生離婚再娶的事,私下替前任的嚴太太很打抱不平,如果我們往壞一點的方面想,那位離異的嚴太太會不會因為知道遺囑中,她兒子和女兒都有份,進而雇梅女士做為同謀,下此毒手?”
梅姨此刻突然嘶聲哭嚷道:
“張組長,你是當警察的,可不能血口噴人哪!”
溫婉馬上踱到梅姨身旁,一連用手拍著她的背安慰道:
“噯,梅姨,張組長只是在假設而已,這是警方辦案的程序!
溫婉暗地里也對張組長感到十分佩服,她記得曾經在一本心理學的書上過讀過:據說法官、律師、警察和偵探,最慣于使用這種攻破心防的方法,以便觀察被告人或嫌疑犯的言行反應。
溫婉倒有點想考考張組長,便轉頭問道:
“組長,我們都知道你是在假設,我們每個人也都被你懷疑過了,除了一個人——小嚴,您倒說說,您又是對他如何作假設?”
年輕力壯的小嚴幾乎從座椅上跳起來,他哀求的嚷道:
“二小姐,你……”
“小嚴,別緊張!你的嫌疑是最輕的。”
這一來,眾人的目光全部都好奇地看向張組長,在警界已服務二、三十年的張組長,倒沒料到會被人擺一道,玉潔冰心的嚴溫婉,顯然得有恃無恐,不畏不懼的聰明女孩子。
張組長干笑了兩聲,翻著筆記本邊說:
“嚴小姐,你該不會想考我?你很細心聰明,可惜沒去報考女警,否則也該是個名探!當然,我也有對高先生的假設,高先生,你到嚴家來擔任私家司機還不到半年,但是根據我的調查,你退伍后本來是替另一位企業家開車,后來因為嚴先生付的薪水高,你才跳槽的是不是?”
小嚴吞了一口口水,平白應了聲:
“對!
“這是人之常情,但是據說你的前任老板其實對你也很照頤,而你卻會跳槽,顯然你是看在錢的份上!
“人往高處爬,這又有什么不對?”
小嚴急辯了—句,張組長立刻微笑道:
“當然沒什么不對,但是站在警方辦事的立場,我是不是也可以做這樣的假設——為了錢,你受到某一個人的雇用,進而挺而走險,行兇殺人?”
小嚴欲辯無言,溫婉立即不輕不重地補了一句:
“當然了,這個會雇小嚴的人,又以在遺囑上出現的三位要繼承人最有可能!”
張組長含笑稱許了溫婉一眼,嚴太太突然冷冷地說道:
“張組長,死的人可是我丈夫,這不是什么偵探游戲!溫婉,你少賣弄點小聰明行不行?”
溫婉像被人當頭澆了一盆冷水,她沒再說什么,只是溫順地走向沙發上坐下。
亞凡面無表情地插入一句:
“張組長,就這樣嗎?你懷疑了一大堆人,到底什么時候才能查個水落沈出?”
這個問題令張組長長頓成眾矢之的,他尊嚴不減地說:
“這需要點時間,我打算再約談幾個關鍵人,包括那天出席晚宴的某幾位客人!
從張組長的話中,溫婉直接聯想到俊逸,不禁替他感到一陣擔心。
“張組長,您還有其他的事要告訴我們嗎?”
張組長從檢驗報告資料中抽出一張,他面色凝重地說:
“還有一件事,你們大概不知道,而且可能兇手也不知道,這是一張嚴先生在生前最后一次去做體檢的報告影印本,我也查證過該醫院主治的醫師,嚴先生知道他心肌梗塞的毛病已經嚴重到隨時都有生命危險,開刀治療的成功率只有兩成,但是如果沒開刀,最多只能再活半年。”
“什么?”
嚴太太驚喊出聲,亞凡卻一下子愣住了,而溫婉則一時悲從中來,不爭氣的淚水奪眶欲出。
嚴老如果沒被人謀殺,也只有半年的生命時間?
如果兇手知道這件事,還會心狠手辣地置嚴老于死地嗎?如果兇手現在知道了,又作何感想?
這是一件多么諷刺的事?
如果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不管是為權為要利或是其他不得而知的原因,嚴老這種不得善終的死法,不是更教人心酸不忍?
溫婉心想,這大概也是二叔急于請陳律師重立遺囑的原因,但是世事難料,沒想到在同一天就……
大廳內的氣氛,霎時充滿了哀戚的沉默。
張組長無限欷吁地說:
“就這些了,既然法醫已經查出嚴老的死因,遺體也可以交還家屬舉行葬禮,接下來,便是要把兇手找出來!”
張組長趨前向嚴太太致意,然后便告辭離去。
溫婉但覺胸口上悶壓著一股令人窒息的郁氣,痛心悲涼的愁苦久久不去。
距離再度召開董事會的日子,只剩下兩天的時間,溫婉急欲以繁忙的公事來沖淡心中的焦慮,但是仍不免七上八下,忐忑不巡。
這幾天溫婉一直在拚命研讀俊逸交給她的一大疊董事會資料,一得空,便都待在嚴老的辦公室或家里書房中,搜集研究任何她找得到的各類檔案文件。
自從嚴老在自己家中的宴會,遭人謀殺的事見報之后,輿論上倒掀起一片討論暴務犯罪的風潮。
然而,一件謀殺事件,又能在社會版新聞上停留多久?對于那些識或不識的大眾,這不過是一樁茶余飯后的話題而已。
反而是經濟版上有了動靜變化,霄通企業上市的股票,短短兩個星期以來,由于商界對霄通目前群龍無首,內部紊亂的傳聞,許多投資人開始大批拋售持股,因而造成股價一路長黑慘跌。
新銀行的開設,該是霄通重振聲威的唯一希望,但是也得有人出來主事指揮才行。
溫婉的心理壓力越來越重,她曾向亞凡表示過,愿意將繼承來的財產登記到她名下,她好想以此為借口逃避出任董事長一職,但是她已是這樣了,她現在還回得了頭嗎?
即使她回頭,她又如何對得起二叔的殷殷期望?
俊逸也向她提議,說會找個機會去和亞凡談談,霄通企業三分的產業即使溫婉想拱手讓出,身為音樂老師、一輩子沒接觸過商業,而獨占了三分之二的財產的亞凡,勢必逃不開要出任董事會主席的命運。
亞凡無此背景和能耐,而溫婉則可以撩起霄通企業未來希望的星星之火——這是俊逸的看法。
一整個下午,溫婉一直待在董事長室內整理檔案,并且打算帶一大疊回家熬夜研讀,正忙得不可開交之際,桌上的電話突地響了起來。
“喂?”
她把話筒夾在肩窩上接聽,手里的工作也沒能停下。
容竹愉悅的聲音從話筒中傳出。
“喂,女強人,我現在如果替你轉接或擋掉一通電話,你是不是該買些零食來孝敬回報我?”
溫婉沒好氣地啐罵笑道:
“八婆!等你當了我的美麗女秘,小心我讓你每天都有接不完的電話!”
“嘿,還好!你不會把我當花瓶,這就是女老板的好處,而且還可以省掉性騷擾的麻煩!
溫婉啼笑皆非地嚷道:
“好啦,少死相!是不是有人在電話線上?”
“羅俊逸啦!三線,我轉進去了!
說完,容竹立即轉接,俊逸的聲音迫不及待地傳進來。
“溫婉嗎?”
他看不見她唇角上漾出的甜美笑意,她故意在聲音上裝得兇巴巴地說:
“喂!這是公務電話也,你能不能用正式一點的稱謂?”
他回敬她一句說:
“要我尊稱你一聲‘董事長’嗎?”
“你明知道我不喜歡,你是故意氣我是不是?”
他一陣低沉悶笑,連迭地道歉說:
“對不起,我又觸犯禁條了,該怎么罰我?你說好了,看是要用手銬把我銬在床上啦,或者是替你端洗腳水啦,要不然……”
他越說不越不像話,溫婉忍住笑,罵道:
“你再不正經一點,我可要掛了!”
“好,好,別掛!算我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亂說話!”
“喂,有話快說,我忙得很!”
隔著電話線看不見表情,他說什么,溫婉都覺得他是在開玩笑,俊逸的聲音再度傳送著魅力:
“我只是想問問你,你那邊有沒有什么進展?”
她知道他指的是調查兇手的事,但是一進之間千頭萬緒,又該從何著手查起?
“我還沒有想出頭緒來,不過,張組長有來過家里。”
“他怎么說?”
“嗯……電話里不方便講!
他立刻順勢接說:
“那好,下班后我們見面再說!”
“又要出去?”她抗議著,因為實在有太多事要處理,但是她內心里仍不免一絲雀躍。
“出去共進路邊晚餐還不夠”要我再加送鮮花、巧克力嗎?那也行呀!”
溫婉真是拿他沒轍,他想說服她時,總不惜使出一些強硬手段激她,而她偏偏又是個吃硬不吃軟的人。
“那些麻煩就省省吧!不過我先警告你,如果你不是有什么重要進展告訴我,我立刻掉頭走人!”
“是,遵命!哎,對了,我一直很好奇,那天晚上梅姨到底交給你什么東西?我們現在是并肩作戰的同路人,總不能各自保留著什么秘密吧?”
這倒提醒了她,她并不是不信任俊逸,只是一種自己也說不上來的矛盾……她連忙說:
“我沒什么秘密,碰面時再告訴你,還有,我們見面之前,你能不能答應我一個請求?”
他仍一副嬉鬧玩笑的口吻說:
“放馬過來吧!我洗耳恭聽。”
她說量不去理會心中的罪惡感,故作平常地說:
“你可不可以先回家一趟,把你外次宴會穿的那套衣服帶來借我看——下,好嗎?”
俊逸雖然不明就里,但也不疑有他地促狹道:
“你怎么突然研究起我的穿著打扮?還是你想借去穿?我真是太受寵若驚了!”
媸輕描淡寫的答道:
“先別多問,等我……等我看了之后,再跟你解釋!
“好吧!其實我也不必回家一趟,那套衣服我就送去我公司旁的洗衣店干洗,現在也該好了,我轉過去拿就是!
“那……五點半,你過來接我好嗎?”
“榮幸之至!待會兒見羅?”
掛下電話之后,溫婉忍不住篤自己有些痛惡恨極,她在潛意識仍然懷疑俊逸嗎?她到底信任他多少?”
無論如何,她必須先用證物來把俊逸出嫌疑之外,這樣她就可以放百分之百的心,不是嗎?她不是斷地用這個理由安慰自己。
一個小時之后,俊逸準時在霄通企業大樓門口等待,當他瞥見溫婉麗的身影走出電梯門口時,他仍像初次到她一時一般怦然心動。
“嗨!我們今晚去哪里吃飯?”
她在他的溫柔注視下,心慌地垂下臉來,正找著話想回答時,她看見他手上提了個紙袋。
“這是你那天穿的那套衣服?”
“唉,我真搞不懂,你怎么會對它這么感興趣?”
“我可以看一下嗎?”
俊逸毫不疑慮地遞給她,她迫不及待地打開來一陣翻看,那件大披風和黑色絲襯衫上都有鈕扣,不過還好都不是她的手上擁的那顆鈕扣式樣。她松了一口氣,把紙袋回給他時,澀然一笑說:
“我們走吧!”
“就這樣!你可以告訴我這是怎么回事嗎?”
“先找家店坐下再說。”
這一次他們拐入大樓旁的小街,挑了一家布置典雅,氣氛幽靜,并且有供應快餐的小別啡館。
點了餐食之后,俊逸頗感興趣地瞅看著她神秘兮兮的嬌柔模樣,她顯得有些不自在,遲疑片刻后,才從皮包中取出那粒以白貝殼精制而成的小鈕扣放在桌上,她的聲音溫柔但卻有些怯憐憐地說:
“俊逸,我希望你別多心……,這是那天你送我回家,梅姨交給我的東西。
“鈕扣?”
“對,是梅姨在書房里無意中撿到的……”
在這一刻,俊逸終于恍然大悟,他的臉色劇變著,布滿了憤怒和激動。
“原來你在懷疑我?”
俊逸氣得幾乎想起身掉頭就走,溫婉滿心愧疚地拉住他的手臂解釋著:
“俊逸,我求你別這樣……,如果你換成我的處境,你是否也會這么做?”
他強忍著激烈的情緒,心痛欲碎地在眸上蒙上一層霧光,他蹙眉直直望進溫婉瞳孔里,一字一句地說:
“不!我不會這么做!
“俊逸,你將心比心一下,死的人是我二叔,一個在我父母雙亡后,撫養照顧我的親人,我當然要不計一切找出兇手。”
“可是你竟然還在懷疑我?那天晚上我們明明……”
“我知道!俊逸,我并不是在懷疑你,但是心中難免仍有些霧障,我當然不希望有任何不利于你的證物,我只是想置之死地而后生,只要把這一層霧障除去,我們不是就可以安心放手去合作調查?”
這種心理矛盾不是言語可以解釋得清,但是俊逸終于接受了她的解釋,而且從這表面上看來是在懷疑他的做法為底下,其實是存了一顆充滿摯情、卻又有些無助和無奈的憫!
“好吧!我可以了解你的心情……,這么說來,這就是兇手不小心留下的證物,你打算交給警方嗎?”
說著話時,他情不自禁地將手覆在她抓著他臂彎的手背上,她像一陣觸電般急收回,—面掩飾著窘態,一面說:
“當然不能交給警方,你想看看,如此一來,警方不就要著手去調查那晚與會客人所穿的衣服?但是搞不好在沒調查到真正兇手之前,就已經打草驚昆,而讓兇手把那相符的衣服毀掉了!”
俊逸沉思著,一時也想不出其他方法。
“你說的有理,但是我們又怎么可能不打草驚蛇地——去過濾那么多人的衣服?就算是那天晚宴的情形有錄影下來,一顆鈕扣這么小,又怎么看得出來是屬于誰的衣服?”
“俊逸,你對這顆鈕扣有什么看法?”
俊逸拾起鈕扣仔細端詳了一會兒,若有所思地說:
“這種鈕扣很高級,也很特殊,應該是某種名牌服飾上面的,而且也實在分不出屬于男性或女性的,麻煩的是:那天晚宴上,多得穿名牌服飾的達官顯貴。”
溫婉則抱著一絲希望說:
“不過,不同名牌的衣服上,應該很少發生使用一模一樣鈕扣的情形,因為鈕扣也是名設計師設計服裝時的一部分,像這顆鈕扣小雖小,卻有種獨特性,你看!它的中心是白色貝殼磨制成,然后以一圈K金環住,應該……等一等!”
溫婉似乎有一絲靈光乍現,俊逸急問:
“怎么啦?你想起什么?”
“我突然想起來,楚克君可以幫我們,他那天在晚宴上拍了不少照片,我們也許可以從照片上的找出什么線索。”
至少這一次溫婉用了“我們”的字眼,但是這一提,俊逸又滿肚子醋意的問道:
“你是說那個背著照相機到處跑的家伙?”
溫婉感到啼笑皆非地說:
“俊逸,你又不認識克君,干嘛老對他充滿敵意?”
“我當然要心存敵意,難道你沒聽過一句話?情敵相見,分外眼紅?”
他說得理直氣壯,她則聽得耳根發熱,只裝傻道:
“你在說什么?我聽不懂!
這下俊逸更急了,他深情的雙眸充滿懇切,渴望地凝向她,恨不得能剖心掏肺地呈現在她面前以示真情:
“溫婉,我一直想問你……你跟那個姓夏的記者是不是很……很要好?”
她臉紅心跳,無措慌亂地上眼,急說:
“我跟他只是朋友……普通朋友!”
溫婉補充上的那幾個字,總算讓俊逸大松一口氣,他立刻得寸進尺的促狹笑道:
“既然他連情敵也處算不上,那我就可以安心吃這頓飯了,要不然……”
溫婉氣急敗壞地打斷他說:
“我們可以點菜了吧?”
俊逸再也忍不住地大笑起來,笑了好一會兒才睇睨著她說:
“你怎么每次見到我就這么緊張失常?我們剛才不是已經點過了嗎?”
噢,老天!這時她的臉一定比柿子還紅,她真恨不得當場挖個地洞鉆進去躲起來,幸好這時侍者送上餐點,她羞窘不堪地和俊逸交換了個失笑的眼
入夜后,小別啡館的每張卡座上那點上了蠟燭,柔美的暈光映著兩人的臉,火舌不停地在時時交觸的四目中閃爍舞動。
在享受完一頓格外靜溫馨的晚餐之后,由于嚴家這幾日正籌備著嚴老的喪禮,溫婉不好在外逗留太晚,于是便由俊逸驅車送她回去。
在往士林方向的公路上奔馳,兩人一直保持沉默,良久,卓立輕說了一句:
“你看,我們連續兩次出來吃飯都沒有吵架,這樣繼續下去會更好!”
她滿心的適意和喜悅,但仍微嗔地糗他說:
“誰說沒吵?剛才你不是誤會我懷疑你,差點又要像在開董事會時一樣氣得掉頭就走,你的脾氣也真夠大的!”
他故意大聲嚷嚷起來:
“噢,還罵我脾氣大?你上次甩我的那一巴掌,我到現在還痛在心里呢!”
“那是因為你……”
她不好意思說出“強吻”二字,含羞帶笑地忙把臉別向車窗外;不料這時俊逸突然把車從擁擠的車流中往右一偏,大刺刺地在高架橋上將車停在路邊。
“你要做什么?”
“這次你會再賞我一巴掌吧?”
溫婉還來不及應任何話,他一側身,一把便擁抱住她,不由分說地獻上一記長吻。
溫婉只抗拒了幾秒鐘,便徹底被降服了,車燈流光在他們旁邊一一閃過,她卻已忘了身在何處,只覺得一陣暈陶陶的醉感覺占領了她的腦海。
夜色更加溫柔了,她從沒想到在一條車水馬龍的高架公路上,也可以發生如此繾綣甜蜜的一幕。
這纏綿的一吻似乎天長地久,無止無盡,在他寬闊溫暖的胸懷里,她不再感到孤苦無依,就像航行在黑夜惡海上的小舟,終于找到了尋覓已久的避風港……
似乎過了一生一世之久后,他輕輕地放開她,溫柔的唇片仍在她粉頰和鬢發間廝磨,她多么希望這一刻能鑄鐫于永恒!
溫婉微微喘著氣,最后恢復了一些理智輕說:
“俊逸,我該回家了,太晚二嬸會不高興……”
他意猶未盡地將身子移開,眸光熠耀地凝睇她好一會兒,才又發動引擎,繼續開車。
在嚴家巨宅前,俊逸剛停下車便邪笑地瞅著她說
“我可不可以……”
他又要靠近過來,她怕被家人看見,便一手擋住他,氣急敗壞地笑啐道:
“不行!別太貪心I”
他還想說什么,她卻嬌羞地趕緊跳下車,一直望著她左入巨宅內后,俊逸才將車緩緩駛地開去。
進入大廳內,家人顯然剛用過晚餐,梅姨正在飯廳里收撿,小嚴和文書在茶幾上下象棋,嚴太太則坐在沙發上,心不在焉地看著電視新聞報導,仍是不見亞凡的蹤影。
溫婉有些心虛地低喚一聲:
“二嬸,我回來了!
嚴太太眼皮抬也沒抬地冷聲應道:
“應該在外面吃過大餐了吧?我可沒叫梅姨留飯菜!”
“呃,吃過了,我……”
她正感到進退兩難,嚴太太又說:
“你好像跟羅俊逸越來越熟了嘛?今天還收到他寄來的包裹——文書,那包裹呢?”
文書暗地朝好溫婉扮了下鬼臉,連說:
“噢,我放在樓上了,二姐,我們上去拿!”
這正是替溫婉省掉被盤問一番的麻煩,她連忙乘機和文書一直上樓去。
到了二樓文書的臥房里,文書從書桌上拿起一個包裝精美的長方形包裹,故意不遞給她逗著說:
“我又救了你一次,你怎么謝我?”
她實在想不出任何俊逸要寄包里給她的理由,而且他剛才怎么連提都沒提?她焦急地伸手要掄,直笑罵道:
“你這小鬼,就會揩我油!”
她搶過包裹,坐在文書的床鋪邊拆封時,文書又說:
“二姐,我實在搞不懂,你干嘛那么怕我嗎?這房子以后就是你和大姐的了……二姐,你到時候不會趕我和媽搬走吧?”文書滿面憂戚,一臉認真地問道。
溫婉心疼不忍地輕拍了他一下,笑答道:
“呆小孩,你別胡思亂想,這個家里就只有你和我還能講講話,我才舍不得讓你搬走?”
溫婉眨了眨濡濕的眼睛,低頭看著手上已拆開的一盒精美的高級巧克力禮盒,心頭霎時泛起甜甜軟軟的感覺。
俊逸說要送她鮮花、巧克力,她還以為他只是在亂開玩笑,沒想到他真的送了。
她翻找著有沒有附上小卡片,遍尋不著之際,文書已嘴饞地替她掀起蓋子嚷道:
“哇!我正好可以補充一下糖分!二姐,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歡那個羅俊逸?”
文書從各形各狀的巧克力中挑起一顆送入嘴里,溫婉則干脆把整盒糖塞進他手中笑說:
“如果我把巧克力全送給你吃,你能不能少審問我幾句?”
“噯,這有什么不好意思?說來聽聽嘛!搞不好我還可以學個幾招!”
溫婉沒好氣地拍了他后腦一下,難抑喜色地斥道:
“人小鬼大!喂,缺乏糖分也別這樣猛啊!以后變成一只胖豬,看哪個女孩子愿意讓你追?”
文書嘻皮笑臉的頂嘴道:
“我去追人?我的行情才沒那么差哩!哎,這巧克力真好吃,一定花了羅公子不少銀子,這里面還有包……”
話還沒說,文書突然一臉痛苦地緊抓住自己胸口,連人帶糖地滾跌到地毯上,溫婉笑瞪著他說:
“神經!又在作怪!文書……文書?你怎么了?是不是腎臟又痛了?文書……?
文書顯然不是在作怪,也不是老毛病發作,他緊閉雙眼地猛搖頭,呼吸困難得說不出半句話,只在痛苦地扭曲打滾。
“文書!文書……”
是那盒巧克力?難道巧克力里也像那瓶欲加害二叔的香檳酒一樣,被人下了毒?
這個念頭疾閃而過,溫婉只覺恐懼萬分,腦海中頓成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