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蘊芝才十三歲。
剛從英國的寄宿小學(xué)畢業(yè),父母安排她就讀臺灣一所貴族中學(xué)。學(xué)校為新生舉辦了一場歡迎會,因為她在英國讀小學(xué)的時候,就得過不少鋼琴比賽的錦標(biāo),在青少年音樂界中算是小有名氣,校方希望安排她在歡迎會上獨奏一曲,而她母親也答應(yīng)了。
那天下午,陽光暖洋洋的,透過落地窗灑進屋內(nèi),她對著一架新買的史坦威名琴練習(xí)表演的曲目,貝多芬的「月光奏鳴曲」。
她微瞇著眼,沉醉在溫暖明亮的琴音中。如果鋼琴品牌也有貴賤之分,那史坦威無疑是貴族中的貴族,這美麗的音色,只能用雍容華貴來形容。
這臺琴,是父親買來歡迎她回家的禮物,她很喜歡,收到時欣喜若狂。
雖然從小到大,為了練琴吃不少苦,但她仍是愛彈琴的,也像所有學(xué)琴的人一樣,渴望擁有一臺完美名琴。
這美妙的音色,真是太棒了。
她專注地彈琴,專注地傾聽著鋼琴與她指尖的對話,沉浸于自己的世界中。一曲彈畢,回過神時,她才愕然驚覺門邊站著一個少年。
他斜倚在門邊,一面拋著顆棒球,一面閑閑地看著她,方唇噙著一絲不太像是笑的笑,黑眸有神,閃閃發(fā)光。
她驚站起身!改闶钦l?」
這間琴室位于歐家大宅二樓,如果不是熟人不能隨便上來的,但這男孩明顯是個陌生人。
他沒回答她的問題,走向她。
他走路的儀態(tài)很不端莊,單手插在褲袋里的姿勢很不文雅,他身上的穿著也跟她熟悉的那些豪門公子很不一樣,他們通常西裝革履,絕不會穿一件連帽薄棒球夾克,配一條破了好幾個洞的牛仔褲。
「就是妳吧?」他站在她面前,上下打量她,晶亮的目光若有所思,帶著一絲批判。
饒是蘊芝一向習(xí)于成為眾人的焦點,也被他這放肆的眼神看得渾身不自在。
「你是誰?」她警戒地看著他,盡量保持禮貌。「請問有何指教?」
「妳就是歐蘊芝?」他不答反問。
「是!
「聽說妳以后會成為杰的新娘?」
杰的新娘?蘊芝眨眨眼!改闶钦f趙英杰?」
「嗯哼!
「你認(rèn)識他?」
他不答,看著她的目光很奇異,彷佛她問了個傻問題。
「喂喂,妳該不會沒見過他吧?」他粗魯?shù)貑枴?br />
「我──」蘊芝臉發(fā)熱。她是沒見過,只從父母口中聽過這號人物,卻從沒見過他,連照片也沒看過。
「真服了你們了!」少年猛揮手,大翻白眼。「連面都沒見過,就可以談以后要結(jié)婚!」
「我們沒說一定要結(jié)婚。」這少年夸張的反應(yīng)讓蘊芝好尷尬!钢皇俏覌屨f趙……」她思索著該怎么稱呼!岗w學(xué)長跟我念同一間學(xué)校,以后我們可以多來往,多了解對方!
「那不就等于是相親嗎?妳才幾歲?十二、十三?這么年輕就被家里介紹對象,不覺得別扭嗎?」
那又怎樣?關(guān)他什么事?
蘊芝有股沖動想反駁他,但多年接受的淑女教育讓她保持靜默,不與這陌生男孩起爭執(zhí)。
「妳怎么不說話?」她不吭聲,少年可一點都不感激她的知所進退,大大皺眉。
「……」
「喂,妳不會是啞了吧?」棒球在她面前拋上拋下。
「……」
「真是個悶葫蘆!」他拿棒球輕敲她的頭。
她駭了一跳,驚呼一聲,直覺低頭躲開。
這聲驚呼,惹來了另一個少年!割# 顾(zé)備地喊一聲,走進房內(nèi),搶過球。「別這樣欺負(fù)人!
睿?這是那個男孩的名字嗎?
蘊芝好奇地?fù)P起眸,這一看,可把她整個人凍在原地。
兩張一模一樣的臉,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男孩!
是雙胞胎?她震驚無語。
「不好意思。」見她臉色變得蒼白,后來的那個少年頗有歉意地開口!肝沂勤w英杰,這是我弟弟趙英睿!
趙英杰?趙英睿?
她呆呆瞪著他們。
「我爸媽帶我們來拜訪妳父母,他們在樓下聊天,本來是想讓府上傭人請妳下去的,睿卻偷偷闖上來──」
「什么偷偷?」趙英睿不滿地插嘴,打斷哥哥的解釋!肝铱墒枪饷髡蟾麄兗覀蛉苏f了,由我親自來請他們家大小姐!
「還說請?你根本是上來嚇人的。」趙英杰不贊成地皺眉。
「我只是來瞧瞧,你未來的新娘是何方神圣!冠w英睿冷哼。「你慘了,杰,娶到這么個悶葫蘆,你以后會悶死!
「別說了!」趙英杰橫弟弟一眼,要他別當(dāng)著人家面前亂說話。
趙英睿只是滿不在乎地聳聳肩。
兩兄弟對話的時候,蘊芝只是默默在一旁站著,明眸悄悄打量。
這兩張臉,五官生得一樣,都十分端正俊秀,只是趙英杰身上比弟弟多了幾分斯文氣質(zhì),打扮也中規(guī)中矩,穿一件白襯衫,打黑色細(xì)領(lǐng)帶,氣宇軒昂。
而趙英睿,雖然長相與哥哥相仿,但眼神卻很叛逆,總是斜斜撇著的唇看來有些憤世嫉俗,頭發(fā)也不像哥哥梳得整整齊齊,過長的發(fā)綹凌亂地垂在額前。
雖然是雙胞胎,外表卻讓人很輕易能辨別出誰是誰。
「抱歉,剛剛讓妳受驚了。」趙英杰連說話口氣都比弟弟有禮貌。「妳是歐蘊芝吧?妳好!顾澥康卮蛘泻簟
「你好。」蘊芝也禮貌地響應(yīng)。
趙英杰對弟弟使個眼色,要他也問好。
「嗨。」趙英睿卻是很不屑似的,隨隨便便擺個手就算數(shù)。
「你好!顾瑯佣Y貌地響應(yīng),胸口卻不自覺地有些氣悶。
這便是她初次和兩兄弟的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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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彼此見面次數(shù)愈來愈頻繁,兩家人原本就熟,父母是商場上常來往的朋友,加上三人又都就讀同一所貴族中學(xué),要不碰頭也難。
蘊芝很喜歡趙英杰,跟他相處時她覺得很自在,他們倆是同一類人,都愛靜,待人處事溫和有禮,她彈琴的時候,趙英杰會坐在一邊,一面聆聽,一面靜靜讀書,她覺得這樣的氣氛很輕松宜人。
但對趙英睿,蘊芝就完全是別樣感受了。他太放肆,太富侵略性,有他存在的空間彷佛會在一瞬間壓縮好幾倍,教她透不過氣。
她很難懂他,他說的話、做的事,觀念想法總令她大為驚駭,她覺得奇怪,明明是同一個家庭長大的兄弟,還是雙胞胎,怎么會如此天差地遠?
她尤其怕跟趙英睿獨處,有別人在場還好,如果只有他們兩個人,他總會故意說些挑釁的話,也不知是逗她還是欺負(fù)她,總是整得她坐立不安。
她幾乎想躲他,每次在學(xué)校遠遠地看見他,都會不由自主地繞道。
但要是看見趙英杰,她胸口便會難以言喻地一陣暖。她在學(xué)校少有能說知心話的朋友,他算是特別的一個,很多事她都樂于和他分享,也喜歡聽他說些他讀書的感悟。
他們很談得來,兩家父母也看在眼里,對兩人未來的聯(lián)姻更加看好,不論什么場合,總熱心地將兩人湊成一雙。
這天,歐家人來趙家作客,吃過午飯后,蘊芝和趙英杰照例被拱上來表演娛樂助興,蘊芝彈鋼琴,趙英杰拉小提琴。
兩人合奏已有默契,樂音和諧,曲意動人,兩家父母既滿意又欣慰。
正當(dāng)眾人聽得如癡如醉之際,窗邊忽然傳來一陣哐啷聲響,一顆棒球砸破玻璃,滾進屋內(nèi)。
演奏的兩人大吃一驚,同時抬起頭來,歐家父母莫名其妙,趙家父母則是臉色鐵青。
窗玻璃被砸破后,戶外喧鬧的聲音隨風(fēng)送進屋內(nèi)。
「喂!這支全壘打也太夸張了吧?連玻璃都砸破了!」是趙英睿的聲音。
「死慘了啦,老大,你爸媽知道會不會罵人。课也皇枪室獾。」另一個少年的聲音。
「罵就讓他們罵嘍!你怕?!」
「英睿,你別鬧了,快去撿球啦!」是個女孩的聲音。
女孩催促后,趙英睿果然咚咚咚地跑進來,一進客廳,見所有人都瞪著他,他還是一副漫不經(jīng)心的態(tài)度。
「Sorry,你們繼續(xù),我撿個球,馬上閃人!
「英睿!」趙仁和怒氣沖沖地喊住兒子。
「有事嗎?父親大人!冠w英;剡^頭,表面笑嘻嘻,眼底卻閃過一絲倔強。
「不是說過好幾次了嗎?不準(zhǔn)在院子里打棒球!」
「我們家庭院那么大,草又長得那么好,不拿來打球,不是很浪費嗎?」
「今天有客人在,你沒看到嗎?」
「看到了啊。」趙英睿轉(zhuǎn)向歐泰春夫婦!笟W伯伯,歐伯母,你們好,歡迎光臨!」戲劇化地彎下腰,行禮。
趙仁和見兒子如此耍猴戲,簡直要氣炸,周美蘭臉色也很難看,歐泰春夫婦則是皺起眉頭。
對于大人們的不悅,趙英睿視而不見,徑自轉(zhuǎn)身,一陣風(fēng)似的又吹出大廳。
室內(nèi)氣氛僵凝,好半晌,趙英杰才勉強笑著打破沉寂。
「爸媽,伯父伯母,這茶都涼了,我讓傭人再換過一壺吧?還是你們想喝咖啡?爸,你不是請人帶了雪茄回來嗎?要不要請歐伯伯也試試看?」
經(jīng)兒子提醒,趙仁和才驚覺自己身為主人的責(zé)任,他贊許地瞧了趙英杰一眼,然后轉(zhuǎn)向貴客。
「哪,泰春,你不是也很喜歡抽雪茄嗎?試試看我這新貨吧。」
「好啊。」
「對了,請傭人煮點咖啡來喝吧!怪苊捞m也開始招呼客人!赶牒仁裁纯Х龋俊
「我倒覺得這茶還不錯,再來一壺吧。」
「沒問題。」
兩家父母你一言、我一語,不一會兒,氣氛又恢復(fù)先前的熱絡(luò)。
蘊芝這才松了一口氣。
「妳剛剛很緊張吧?」趙英杰看出她的放松,低低在她耳畔說道。
「嗯!顾姓J(rèn)!肝矣悬c擔(dān)心英睿會當(dāng)場跟趙伯伯起沖突!
「那倒不會,有客人在,我爸還是會顧面子的,只是你們離開后,睿可就不好過了。」趙英杰嘆息。
「趙伯伯會罵他吧?」
「光只是罵還算好。」趙英杰凝著臉。「就怕──」
怕什么?難道趙伯伯會動手教訓(xùn)兒子嗎?
一念及此,蘊芝打了個冷顫,不知不覺為趙英睿擔(dān)憂起來。
趙英杰看著她,眼中閃過一道奇特的光,他忽然放下小提琴。「要不要去院子散散步?」
散步?她愣了愣,想起趙英睿跟他的朋友正在庭院里打球,有些猶豫,卻又忍不住點頭。
于是趙英杰領(lǐng)著她,來到趙家寬敞的庭園,花叢另一側(cè),是一片綠意如茵的草坪,在微風(fēng)中悠然起伏。
趙英睿跟幾個朋友,正在草坪上玩棒球,那些人都是她不認(rèn)識的,看來并不是他們學(xué)校同學(xué)。
不知他是在哪兒認(rèn)識的呢?
蘊芝猜想著,看著趙英睿當(dāng)投手,有模有樣地投出一個速度凌厲的球。
「好球!」捕手準(zhǔn)確地接住他的球,興高采烈地喊。
揮棒落空的打者忿忿然地在地上敲了敲球棒。
「干么?打不到球惱羞成怒。俊冠w英睿嘲弄。
「你少得意!」打者推高頭盔,球棒舉高,挑釁地直指他!赶乱磺颍乙欢〞虻!」
是個女孩!
蘊芝怔怔地瞪著那個跟趙英睿嗆聲的打者,她……竟是個女孩,年紀(jì)約略跟她差不多大,五官清秀,身材纖瘦矮小,臉上的表情很堅毅,不服輸。
「打得到就試試看。∥铱刹粫驗閵吺桥头潘。」
「誰要你放水了?」女孩在空中揮了幾次棒,擺出帥氣的打擊姿勢。「來吧!這一球定江山!
「好,有骨氣!」趙英睿贊賞,腳抬高,身子半旋,又是一顆去勢飛快的球。
女孩用力一揮,球棒末端掃過球,擊出強勁滾地球。
「我來!冠w英睿親自去接,球卻在他面前彈跳一下,只是短短的時間差,女孩便靠一雙飛毛腿站上一壘。
「YA!一壘安打!」她比出V字手勢,好得意。
「運氣而已,有什么好得意的?」
「安打就是安打,我就是得意,怎樣?」少女手插腰,仰天哈哈哈大笑三聲。
趙英睿見她這樣,竟不生氣,唇間滾出一串爽朗的笑聲!感¤肿铀銑厖柡Α!
小柚子?這是那女孩的外號嗎?好可愛的稱呼。
聽著趙英睿的笑聲,蘊芝心情復(fù)雜。認(rèn)識他這么久,她還是第一次見他笑得如此開懷、不設(shè)防。
她靜靜凝望著趙英睿神采飛揚的身影,他像是察覺她的視線,倏地回過身來。
劍眉挑起,幽亮的眼眸在她和趙英杰身上交錯。
「我?guī)N芝出來散步!冠w英杰主動解釋!竸偤每吹侥銈冊诖蚯颉!
趙英睿點點頭,目光定在蘊芝身上。
「要不要玩?」他突如其來地問。
「什么?」她驚愕。
「棒球,妳沒玩過吧?」他走向她,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敢灰苍囋嚳矗俊
她心跳頓時狂亂,直覺想躲開他的注視。「可是……我是女生──」
「女生又怎樣?女生就不能打棒球嗎?小袖子也是女的,她打得就很不錯。
小柚子!
蘊芝胸口一凜,不自覺轉(zhuǎn)頭望向不遠處的那個女孩,她揮著手,熱情地對她笑。
「要不要打打看?下一棒給妳打!冠w英睿從地上撿起一支球棒,硬塞到她手里。
明明是鋁棒子,她摸起來卻似火燙,幾乎是驚慌失措地拋開它。
球棒落地,趙英睿蹙眉,眼神變得陰沈,趙英杰上前緩和氣氛。
「算了,睿,蘊芝不想玩,就別逼她吧。」
「說的也是。她說不定連什么叫跑壘都不知道,別說要把球打出去了。」趙英睿語帶嘲諷。
蘊芝一窒!肝摇耶(dāng)然知道什么叫跑壘。」她辯駁。「我看過棒球比賽。」
「妳確定妳看的是棒球?」他不懷好意地調(diào)侃。
這話夠侮辱人了!蘊芝暗怒,從來都是平靜無波的心海很難得卷起一波波浪花。
「算了算了,反正棒球是野孩子玩的,像妳這種大家閨秀,當(dāng)然是不屑一顧啦!」趙英睿譏刺,用力搥了搥棒球手套!负冒桑覀兝^續(xù)。小柚子,我警告妳別想盜壘,小心被我刺殺!
「我就要盜壘,怎樣?」小柚子對他扮鬼臉。
「好!看我怎么教訓(xùn)──」
「我要玩!」
清亮的嗓音陡然在趙英睿身后揚起,他身子一僵,不敢相信地回頭。
「我要玩。」蘊芝定定注視著他,清澄的眼眸隱隱躍動著火光。
他勾勾唇,懶洋洋地問:「妳不是開玩笑吧?」
她瞪大眼!肝液苷J(rèn)真!鼓莻叫小柚子的女生可以玩,她當(dāng)然也可以。
「好!」趙英睿豎起大拇指,再度拾起球棒遞給她。「拿著,到捕手身邊去!
她接過球棒,慢慢走到捕手身邊。
捕手是一個滿臉青春痘的少年,看見她這么一個天仙般的美少女站在身邊,臉頰頓時泛紅,全身不對勁。
「阿健,教她揮棒!」趙英睿命令他。
「喔,好。」阿健站起身,試圖替蘊芝調(diào)整打擊姿勢,但目光一觸及她那瑩白如玉的小手,連呼吸都亂了,手足無措!高,老大,弄雙手套來給她戴吧,我怕她弄傷手。」
「我沒關(guān)系,不用戴手套!固N芝拒絕阿健的好意,不希望他們把她當(dāng)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千金小姐。
雖然她的確是。
「請你教我怎么揮棒。」她直視阿健,溫柔地請求他。
阿健喘一口氣,覺得自己全身快酥軟了!高溃瑠吳f別這么客氣。哪,妳右手握這邊,左手這樣。」
阿健想教她拿球棒,雙手卻不敢碰到她,只能在空中虛比,超尷尬。
「我來教吧。」一陣帶笑的嗓音響起,是趙英杰。
「好好,你來教。」失去一親芳澤的機會,阿健雖然失落,卻也大大松了一口氣,蹲回捕手的位置。
趙英杰來到蘊芝身后,雙手領(lǐng)著她,教她如何握棒、揮棒。
兩人一前一后,蘊芝等于半偎在趙英杰懷里,姿勢超曖昧。
趙英睿瞪著這親昵的一幕,臉色不知怎地變得非常難看。
確定蘊芝掌握到訣竅后,趙英杰才退開,讓她獨自擺出打擊姿勢。
「好了嗎?」趙英睿干澀地問。
「可以了。」
「那我要投球嘍!
蘊芝點頭。
趙英睿做出投球準(zhǔn)備,腳抬起,身子半旋,右臂使勁往前伸展。這一球直直飛出,去勢卻遠不如前幾球剽悍迅捷,速度有點慢,落點又甜得很,簡直就像主動往球棒黏過去。
「揮棒!」趙英杰在她身后喊。
蘊芝閉上眼,用力一揮。
鏗!清脆聲響,球平飛出去,蘊芝一時怔住。
「安打安打!」趙英杰鼓掌。「快跑!蘊芝!」
經(jīng)他提醒,她才慌忙丟下球棒,匆匆往一壘跑,一壘的小袖子則是早早就起跑,一下子便直沖回本壘。
她撲進本壘,整個人趴在本壘前,右手死命貼住本壘板,捕手接到球,來不及刺殺她。
得分了。蘊芝站在一壘,難以置信地瞪著這精彩的一幕。
幾秒后,她才回過神。
這一分雖然是小袖子跑回來的,但可是她那一支安打貢獻的。她望向站在投手丘的趙英睿,看他的表情。
趙英睿聳聳肩,拉下棒球帽檐,遮去雙眼,很不情愿似的朝她豎起大拇指。
呵!他也不得不承認(rèn)她這一球的確打得好了。蘊芝甜甜地想,一顆心飛揚。
「蘊芝,了不起!」趙英杰在一旁大聲喊。
「對啊,第一次打就安打,真不賴!」其它人也稱贊。
大伙兒都拍手,夸她厲害,蘊芝忍不住笑,風(fēng)吹在她臉上,戲弄著她柔細(xì)的發(fā),她輕輕撥開,感覺好淋漓暢快。
可不過數(shù)秒,她臉色便愀然一變。
她看見自己的母親。她不知何時也來到庭院,正隔著半片單坪望著她,秀眉顰著,眼神沈冷,一臉的不贊成。
蘊芝心一涼,滿腔愉悅頓時消散于無形。
她垂下頭,沒等母親開口,便默默地退出這場棒球游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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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太讓我失望了!」
是夜,回到家后,歐母來到蘊芝房里,嚴(yán)厲地責(zé)備她。
蘊芝端坐在座椅上,斂眉低眸,不解釋更不頂嘴,乖巧地聽訓(xùn)。
「妳忘了我是為了什么才把妳從英國帶回來的嗎?妳現(xiàn)在居然跟那些野孩子一起玩,把自己弄得跟個沒教養(yǎng)的野丫頭似的!妳自己說說看,妳是不是讓我很失望?」
「對不起,媽咪。」她小小聲地道歉。
「妳現(xiàn)在道歉?來不及了!妳趙伯伯跟伯母都看見了,看妳又叫又跳的,完全沒一點大家閨秀的樣子!」
她沒叫,也沒跳,只是打了一顆球而已啊,只是抿著嘴笑,這也不行嗎?
她臉色蒼白地想。
但顯然地,在媽媽眼中,即使是這么一點點小出格也是忤逆,甚至還放大成好幾倍。
「對不起!顾俣鹊吐暤狼。「我以后不會了。」
「唉,蘊芝!挂娕畠簻仨樀卣J(rèn)錯,歐母氣漸漸消了,嘆了口氣,在她對面的沙發(fā)坐下。「妳別怪媽對妳太嚴(yán)格,我也是為妳好!
「是,我知道。」
「我送妳去英國寄宿學(xué)校念書,就是希望妳長成一個儀態(tài)端莊的淑女。這么多年來,妳一直沒讓我失望,一直做得很好,不是嗎?」
「……」
「都怪那個趙英睿。」歐母不悅地皺眉!改呛⒆右舱媸堑,明明是同個父母生的,又是雙胞胎,怎么跟他哥哥完全是兩個人?以后離他遠一點,別讓他帶壞妳!」
蘊芝咬唇。
其實她本來就不敢靠趙英睿太近,對他,她是有些懼意的,只是聽母親這樣批評他,她莫名地還是感覺不舒服。
「妳聽見我說的話了嗎?蘊芝!箽W母見她不回答,稍稍提高聲調(diào)。
「……聽見了!
「很好!箽W母滿意地點頭,瞧了瞧女兒蒼白的容顏,眼中閃過一絲心疼,冷凝的表情軟化!柑N芝,媽知道自己有時候確實逼妳太緊,但妳能諒解的,對嗎?」她放柔語氣。
蘊芝心一動,抬起眸。
歐母正一臉凄楚地看著她。
她頓時驚駭!冈趺戳耍繈,妳不舒服嗎?是不是該吃藥了?我?guī)蛫吥盟巵怼!惯B忙起身。
「不用了!箽W母拉回女兒,讓她在自己身畔坐下,握著她的肩,很慈藹很溫柔地凝視著她!笅尩娜兆硬欢嗔耍N芝,妳答應(yīng)我,不要讓我離開人世的時候不安心好嗎?」
「媽,妳別這么說!固N芝鼻間一酸,眼泛紅。「妳不會有事的,醫(yī)生不是說了嗎?只要妳好好配合做化療,妳的病能好的!
「他只是說也許而已!箽W母淡淡地說!肝易约旱纳眢w,我自己清楚。」
「媽!」蘊芝低喚一聲,說不出話來。
「妳別哭,傻女兒,人生本來就逃不過生老病死啊。」
「可是──」她哽咽地望著母親,淚眼蒙眬。
歐母伸手替她拭淚,神情再度凝重。「我死后,妳爸一定會把那個女人帶回家來,還有她的女兒!
「妳是說……妹妹嗎?」
「她不是妳妹妹!」歐母冷冷打斷她!杆皇菉叞值那閶D生的野孩子而已。一個酒家女的女兒,怎么能跟妳比?」
何必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呢?妹妹的母親不好,并不代表她也一樣啊。
蘊芝默然,知道母親不高興,聰明地選擇不出聲。
這些年來,爸爸身邊總是有女人來來去去,媽媽從來只是一笑置之,并不把丈夫的風(fēng)流當(dāng)一回事,只是沒想到這一回,他竟然鬧到讓情婦帶著女兒上門來,要求認(rèn)祖歸宗。
那個女孩,大概只比她小一、兩歲吧,顯見爸爸幾乎是從剛跟媽媽結(jié)婚不久,就在外頭流連花叢了。
「男人,沒一個好東西!」有一回媽媽去英國看她,曾經(jīng)如此不屑地評論。「只要有點錢,肯定會在外頭作怪,要他們乖乖待在家里,是不可能的!
那時候蘊芝就明白,媽對爸很失望。
但失望歸失望,她從不跟丈夫吵,一派云淡風(fēng)輕、自在雍容,直到這一次。
當(dāng)爸爸認(rèn)真地考慮要將情婦的女兒接回家住時,媽媽隱忍多年的怒氣終于爆發(fā)了,直言表示反對,并且立刻把她從英國接回來。
蘊芝很清楚媽媽這舉動的用意,她是藉此宣示自己的女兒才是歐家的正統(tǒng),別的女人生的孩子休想踏進這個家。
爸爸不是傻子,當(dāng)然也懂了,很識相地讓步,夫妻倆暫時相安無事。
但媽媽對她的教育卻更嚴(yán)格了,鉅細(xì)靡遺地要求她,饒是她性格柔順,偶爾也會覺得被逼得喘不過氣。
只是她從來不表現(xiàn)出來,對母親嚴(yán)苛到近乎無理的管教,全盤接受。
「除了妳,我沒有誰能夠期待了,答應(yīng)我,蘊芝,千萬別讓我失望!妳聽到了嗎?不許讓我失望,否則我就算在九泉之下,也不會安心的,答應(yīng)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