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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妻番外篇 II 《是非分不清》之東潛
作者:于晴
  「一郎哥,我這一生,最感謝的就是你跟懷寧,謝謝你們陪我走過這一場風雨,F在,輪到我陪懷寧走最后一程了!


  隆隆巨響,夾雜著滾滾塵浪。城門緩緩關上,徹底劃出一道生死界痕。

  門外的殺戮戰場,是現世的陰曹地府,一旦出了門,再也沒有回頭的機會。

  「誰也不準開!先拿下鳳一郎……對!就是他!他與戶部侍郎阮東潛獻的好計,讓皇朝將士跡近全沒!快抓住他!」

  混亂之中,王丞尖拔又心虛的怒聲穿透了鳳一郎寒涼的知覺。他緩慢轉頭,茫然地注視這個害死冬故的原兇。

  不,原兇是誰,他很明白。

  「鳳公子……」身旁為他持傘的小童輕聲喚他,語氣充滿顫抖。小童是本地居民,本地居民大多都很清楚這一場戰役到底是誰在從中運籌帷幄,是誰在朝中的爭權奪利下保住這不破的城門。

  朝中來的戶部侍郎阮東潛,從不諱言奇策是誰出的,也向來十分以鳳一郎為傲,那股毫不掩飾的驕傲勁兒,讓他們都懷疑其實他倆是一對親兄弟。

  再親近一點的官民,都知道阮東潛曾冒充過程將軍一陣,那時他立下的汗馬功勞,讓他們信心滿滿,以為皇朝圣威,連蠻族都難欺,直到王丞來,戰事一面倒,他們才明白,朝堂上不是每個官都會往下看的——

  鳳一郎是阮東潛的人,如今阮東潛走了,鳳公子會留下吧?會留下吧?

  忽然間,鳳一郎回過神,反身奔上城墻階梯,所經之處竟無人阻止。

  「鳳公子,小心!」小童緊緊在后頭追著,努力為他撐著傘。

  階梯路,幾乎無止境,鳳一郎每跨一步,心頭的肉就死去了一塊。

  當鳳一郎奔上城樓,絕望幾乎淹沒了他。遙望滾滾黃沙,蠻族長旗飛揚,如入無人之境,死亡的氣息籠罩在尸首遍野的戰場上,明知戰場還有人在做困獸之斗,他卻無能為力!

  他看不清,看不清,這一刻有多恨自己的眼力。

  「鳳公子!」

  「你看見了嗎?」他嗄聲問。

  「鳳公子,這哪能看見……每回休戰之后,尸首支離破碎,您也不是不知道,別說要從里頭湊出阮侍郎的尸首有多難,就連這一次咱們能不能渡過難關都很難說!」小童突然激動起來,緊緊抓住他的寬袖,哽咽道:「鳳公子,您要救救咱們啊!現在就只剩您能救我們了!」

  即使他們舍不得阮東潛就這樣走了,但他們還想活下來!

  銀色帶黃的長發在亂風中飛揚,狂風帶來濃濃的死尸味,原就蒼白的臉龐轉向他,看著小童良久,才神色漠然地問道:

  「你們,是誰?」

  戰鼓喧天,這樣的鼓聲意義何在?輕賤人命的鼓聲,不管是哪一方戰贏了,失去的人命也找不回來了。

  白雪般的睫毛微微垂下,緊緊拍住城墻磚瓦。冬故想要保護的世界……人都不在了,還保護什么?

  從頭到尾,原兇他也沾得上邊!

  打他支持她買下官位開始,打他得知邊境有戰亂時,就該預料這樣的下場。

  只是,他以為以他的能力,可以保全她的性命;只是,他以為,即使真有這么一天,冬故也是為她的理想而捐軀,也是三人共死,誰都死而無憾,而非像現在一樣,死得這么毫無價值!

  鳳一郎的生命為誰而活,他一直很清楚,她卻無法理解。在她心里,彼此雖親,她卻認為沒有她,他跟懷寧依舊能活下去,如同有朝一日,他死去,她雖悲傷也會繼續走下去。

  微微咬牙,即使眼力不夠,他依舊不愿拉開視線,直勾勾地望著冬故的葬身之地。

  是啊,城門一破,久攻不下的怒火極有可能轉為屠殺。

  「那日結拜,是我沒有將誓言說完整……」喉口灼熱,藍瞳卻已平靜似海,他輕啞地說道:「冬故,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我,鳳一郎,既然為妳的義兄,就沒有拋下妳跟懷寧的道理!

  語畢,他不再理會周遭任何事,靜待城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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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不見、看不見,知覺沒有了,肉體的感覺也消失了,不用言語,她已經明白她的下場會是什么了。

  死也不倒地,懷寧一定如此做,她也不能示弱,拚死也不倒地,好叫蠻邦看看皇朝兒郎絕不認輸的好志氣。

  其實,說沒有遺憾是假的。

  她才二十多歲,有太多的事情來不及完成,不過,能陪著自己的好兄弟一塊共赴黃泉,她沒有后悔。

  這樣吧,等下了黃泉,她跟閻王老爺求求情,下輩子再讓她跟懷寧做一世的好兄妹,再為民謀福。

  這一次她會努力多讀點書,來世不再買官,憑她的能力去應試,就不會這么心虛了……若是圣眼已開,國泰民安再無天災人禍,那么,她就做一個小老百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規規矩矩的,免得再連累自己的義兄弟。

  意識飄飄渺渺,始終無法專注起來。她身上到底中了幾箭,完全看不見,能撐這么久,她也算是厲害了。

  無論如何,只求……城不要破。

  一郎哥在,他懂得的,他懂得她的。

  有他在,就算沒有她,城門后的百姓還是有生機。

  她一心在政事,但也曾聽過人死后有頭七,頭七回魂日。等她頭七那一日,她要去看一郎哥,跟他再說聲對不起,他的未來還很長,有她沒有她,他的人生還是會過下去,他比她還聰明,懂得這道理的。

  至于東方非……

  幾乎可以想見,他在朝中繼續翻云覆雨了。

  東方非啊……她要失約了。如果他愿意,十八年后她再來赴約吧……

  「大人!」

  一聲驚叫,將她虛無四散的意識給迅速聚合在一塊。

  她一回神,立時看見自己的四肢俱在,身無中箭之痕。

  她輕訝,抬頭看向前方吃驚不已的弟兄們。

  「大人!你……」

  眼前的,全是死在戰場上的兄弟。

  有多少次,戰事暫歇時,她跟懷寧看著自家將士破碎的尸體,她不見得有足夠的時間去接觸他們的生前,但在他們尸具并排的時候,她必定一一對照他們的姓名,以親人之身目送他們入墳。

  她已經死了啊……她嘆息,毫不考慮地上前,拱拳道:

  「好久不見了,各位兄弟!

  「大人!您……您也……那么、那么……」

  她輕笑了兩聲,道:

  「城未破,各位兄弟不必擔心,有鳳一郎在,你們絕對放心!箳吡艘蝗,懷寧不在其中,這是可以預料的。男與女的差別,她早知道,早一步下黃泉的本來就該是她。

  也好,在這條陰陽路上她等懷寧來,不讓他有片刻的寂寞。

  「自王將軍接了兵符后,照說大人是戶部侍郎,不該上戰場,不該出現在這種地方!箤⑸侠镉兴H信,難以置信地看著她。

  她微微一笑,道:

  「不管該不該出現,我都來了!

  「大人,這場戰役里,有很多人死得冤枉,死得好不甘心!」士兵之中傳出輕聲的控訴:「為什么呢?朝中來的命官,到底誰在為我們著想?」

  她對上那人的眼,良久,她極為慎重的回答:

  「我知道,所以,我來了!箒碣r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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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腥味熏天的戰場上,成堆如山的尸體,血還在成河流著。

  京軍及時趕到,打贏了這場戰爭。烈日之下,尸臭沖天,干躁的空氣彌漫著一股濃烈的死氣,放眼望去,幾乎是看不到邊際的人間尸墳。

  從城門一開的那一刻起,他就在找人。

  或者,在找尸。

  「鳳公子,鳳公子,阮大人說過你禁不起久曬的!」小童搗著鼻,忍住作嘔的沖動,拚了命的追著那個尋找阮大人尸身的白發青年。「要不,您先休息,我請善后的軍爺找到了阮大人尸身,一定通知您,好不好?」

  鳳一郎充耳不聞。

  在肢離破碎的尸體里,他先是看見了那一年冬故在京街遇見的搶匪,而后她收為親信的其中一名男人。

  亂刀砍死的。

  他心一跳,很清楚冬故必在附近。

  她拚死也不會讓她的人孤獨的死去。

  「鳳公子?」

  他動也不動。

  豆大的汗從他冰冷的臉龐滑落,他抱著一線希望,卻也知道他找到的,只會是一具尸體。

  陪他過了十多年的冬故,他還沒有心理準備見到她的尸身。甚至,他不愿去想象她死時的模樣!不敢去想象!

  「找到了!」當地的百姓叫道。

  鳳一郎迅速抬眼,順著那個叫聲,果然就在不遠處,他看見了懷寧那一身的黑衣。

  他強迫自己奔上前,瞪著中箭的懷寧,他背朝上,懷里抱著一個人。

  他心跳愈來愈快,慢慢蹲下地,目不轉睛看著懷寧不甘心的表情。半晌,他才忍住渾身冷意,移向那被懷寧全力護在懷里的嬌小身子。

  鳳一郎輕輕拂開她散亂的發絲,盯著她蒼白的臉龐。

  她雙眼緊閉,并沒有流露出任何痛苦的神情,甚至有些安然自得。

  他怔怔地注視著她。突然間,他輕笑出聲。

  「鳳公子?」小童有點害怕的叫著。

  是啊,他的冬故一向如此的,決定要做的事從不后悔,即使明知眼前是死路一條,也絕不皺上眉頭。

  他以為他會看見她死不瞑目的模樣,以為會看見她被亂箭穿心不留全尸的模樣……

  他該安心了,至少,她是平靜的離世。

  「冬故,我來接妳了!顾崧暤,試著要從懷寧的懷里將她抱出來。

  他試了好幾次,發現懷寧抱得死緊,不肯松手。

  「懷寧,是我,一郎。我來帶你們回家休息了!锅P一郎重新試著撥開懷寧死后僵硬的雙臂——

  忽地,他微怔,指腹用力壓住他的脈門,錯愕隨即流露瞼上。

  「鳳公子,你怎么了?」小童見他流露出激烈的情緒,以為他終于要發瘋了。

  鳳一郎難以置信,立即改碰懷寧的人中,輕淺虛弱到幾乎消失的呼吸確實存在!他沒有把錯脈!

  「快……快找軍醫來!還有人活著!快!」他難得大叫。

  小童呆了呆,連傘也顧不得了,反身就往城里胞。

  鳳一郎心跳如鼓,萬萬沒有想到懷寧還能活下來。懷寧曾說他是個短命鬼,以為他師父料事如神,誰都認定他再也回不來——

  哪知他正值青年,身強體壯,從閻王殿里逃了出來,不像冬故畢竟是個姑娘家……

  鳳一郎頓時一僵,渾身又熱又冷,立刻看向懷寧懷里的冬故。

  會不會……

  思及此,他毫不考慮迅速扣住她的脈門。

  一開始,完全沒有任何跡象,他極力鎮定,極力鎮定,迫使自己止住輕顫,去把她的脈,仿佛過了好幾年,那極為輕淺的脈跳終于浮了出來。

  鳳一郎驚喜萬分,一時回不了神。腦中紛亂無比,但他直覺想到一事

  「糟了,若是讓軍醫救命,必會露出馬腳!顾囍С龆剩珣褜幖词箾]有意識也不放手。他咬牙,附在懷寧耳邊說道:「是我,一郎。懷寧,冬故還活著,你松手,再晚一步,她怕沒得救了。」

  他重復了數次,那緊緊抱住她的雙臂,終于緩緩無力地垂下,任他迅速將冬故拖行出來。

  鳳一郎看了懷寧一眼,軍醫很快就來,但冬故不能再留下。

  他衡量得失,立刻抱起冬故,消失在戰場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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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了很久,都沒有等到懷寧,她撓撓頭,開始懷疑其實路不是只有一條。

  「大人,我還是覺得您不該來!

  她看了他們一眼,哈哈笑道:

  「這世上哪來的應不應該,你們是人,我不也是人嗎?人的歸處終究都是一樣的,管它官位大小,到頭誰不歸于塵土?」

  「您一點也不怕死嗎?」親信里被亂刀砍死的男子問道。

  她想了一下,道:

  「怕,我好怕,我怕我還有許多事沒有做完就走了,不過……我想,這世上絕不只有一個阮侍郎,我沒有辦法做完的,終究還是會有人去接棒。如果這樣想,我倒也不怕了!顾拱椎卣f道。

  「這世上,只有一個阮侍郎啊!褂腥苏f道。

  她看了他一眼,輕訝一聲認出他來。他是邊境居民從軍的年輕小伙子,卻在戰役里走了。這么大好的前程啊……

  她記得他爹娘還在的。

  「在王將軍還沒有來之前,我爹說,也許,這場戰事很快就會平息了,因為有阮侍郎在,可惜,他的預言沒有成真,這一場戰役打了好幾年……」

  她苦笑,輕聲說:

  「是我不好!顾粼俣c手腕,也許不會讓這些人無故枉死。

  「人都死了……都死了……還在計較什么?沒有大人在,也許連我爹娘也要卷進戰火……」那小伙子重復了兩遍,神色漸淡。

  阮冬故頓覺有異。她一開始沒有特別注意,只想著與自家軍兵相聚,是再好也不過的事。激動過后,一些奇異的現象令她感到疑惑。

  她在這里等了好久,不見懷寧出現。如果懷寧能活下來,那她只會慶幸,但照說不該有牛頭馬面來拘拿她嗎?

  為什么還等不到?

  而且,眼前這些人說話歸說話,神色卻顯得有些麻木,相處時間愈久,她發覺他們連說話也逐漸斷斷續續,漫不經心……

  「大人,您真的不該在這種地方啊……」

  她聞言,皺起眉,徐徐掃過這些軍兵。

  自始至終,他們圍在她的周遭,不肯散去,甚至,擋住了她的去路。這……真的好奇怪,若是一郎哥在此,必能一眼看穿問題所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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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匡啷一聲,車內傳出桌椅翻倒的巨響。

  「老爺子——」

  「誰也不準進來!」屋內的大夫喝斥。

  屋外的鳳一郎神色平靜,輕聲阻止大夫的老妻:

  「大娘,必定是張大夫太過專注治我家大人的傷,不小心弄翻了東西!

  「鳳兄,為何不請軍醫前來?」京軍為首的將領問道。

  朝中新主登基,勢力重新洗牌,東方首輔為皇上眼前第一大紅人,據說阮東潛是首輔極為看重的人,若是出了事,他實在無法交代。

  「軍醫忙著看顧傷兵,如果專程來照料我家大人,我家大人醒后必定責罰,這里的大夫長年幫忙醫治傷兵,他行的!锅P一郎不疾不徐地說道,負手而立,狀似平靜,但衣襟內全是濕透了的汗水。

  在外頭足足等了一整天,才見老大夫氣虛地走出來。

  「大夫,阮侍郎如何?」那男子急聲問。

  那老大夫不答,反而看向鳳一郎。

  鳳一郎默默迎視那奇異的眼神,而后,輕聲問:

  「老大夫,我家大人可還活著?」

  老大夫沉默一陣,道:

  「我家小兒上個月還回家來,興高采烈地說他與阮大人說過話了……」

  「老大夫,我是問你阮侍郎生死如何?」那京軍將領不悅了。

  老大夫不理他,只看著鳳一郎再道:

  「前兩天,他死在戰場上,才二十歲。他想活著回家,不過,他也明白朝中派來的是什么樣的人才。這世上,如果人人都是阮侍郎,那該有多好,他一直很想成為阮侍郎那樣的人。鳳爺,你說,阮侍郎活下去,會不會比較好?」

  鳳一郎毫不考慮答道:

  「不會。即便她活了,只要像王丞這樣的人存在,她的結局就不會變,再來一次她還是會選擇這條路。除非她辭官——」頓了下,意味深長地說:「或者,她死了!

  老大夫聞言,猶豫不決。他萬萬沒有想到在邊境抗敵多年的阮東潛,竟然會有另一種身份,如果可以,多希望阮東潛這樣的人才能重返朝堂,可是……

  「還活著,就先移回城里,接下來就交給軍醫吧!」將領說道。

  鳳一郎瞇眼,鎮定地注視那名老大夫。

  老大夫深吸口氣,明白鳳一郎的暗示,也很清楚阮侍郎送回軍醫后的下場,遂十分遺憾答道:

  「不必移了,就在方才,阮侍郎他失血過多……斷氣了!

  鳳一郎聞言,閉上發熱的藍眸,沙啞說道:

  「老大夫,謝謝你……我代我家大人謝你為她盡的最后一分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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