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清晨,六點不到。
灰黝的天邊才剛翻出一點魚肚白,趕早的學生和上班族各個穿戴厚重,瑟縮身子穿梭在籠罩凝凍冷空氣的臺北街頭——
開始繁忙的十字路口,街的這頭矗立著一座大紅招牌,上頭火辣狂舞的字跡寫著「馳名永和豆漿」,偌大店面擠滿了購買早餐的人潮,人來人往的店鋪一陣陣白煙清裊飛散,鏗鏘鍋鏟聲混著叫喚吆喝人聲,為這冷冽蝕骨的清晨加添了些許熱情活力。
一部黑得發亮的豪華轎車緩緩駛近,在一堆等著買早點的機車、腳踏車中顯得十分突兀,就在眾人帶著懷疑詫異的眼光中,黑色轎車優雅地沿著紅磚道暫時?肯聛。
車門砰地彈開,跨出一名衣著入時、裝扮考究的年輕女孩,她化著流行的糖果妝,臉上卻帶著愁苦而不是糖果般的甜蜜。
只見她不情不愿踩著三吋高跟鞋,嘴里不知嘟囔什么,邊叨念邊走進店里。
「搞什么嘛,家里就有傭人可以準備中西式早餐,他就偏不要吃,非要來買這個!」江菱貞一邊走,一邊氣得跺腳,差點把高跟鞋跟扭斷。
在還沒跟車赫凡交往之前,江菱貞也聽說過這男人的脾氣有點古怪,當時她并不以為意,心想事業有成的男人棱角多一點很正常。
然而,正式認識后交往越深,江菱貞越感覺這男人的脾氣古怪絕非外面所傳的「有一點」而已!她覺得他簡直是只怪物,每一件事都不按牌理出牌——比如在大冷天里堅持清早六點出門,比如家里有好吃一百倍的食物他不要,偏要跟一堆人擠著買油膩膩的包子……
江菱貞一大早被挖起來,沒睡飽又餓肚子,正一肚子悶氣,當她好不容易擠進一堆人中,買到車赫凡指名要的熱包子,回過頭竟發現——車赫凡不知什么時候也下了車,像是中了邪似地直直追著某個人影!
他到底是怎么了?!
江菱貞想起母親說過,車赫凡經過一場山難之后整個人就變得怪怪的,以前她還不這么覺得,現在她可親身體驗到了。
「赫凡!你要去哪里?赫凡——」江菱貞顧不得站在馬路邊,扯開嗓門猛喊,但車赫凡卻一逕往前、置若罔聞。
其實,車赫凡不是沒聽到江菱貞在大聲叫他,只是他不能控制自己,就是想跟著那個熟悉至極的背影……
那是個穿著淺灰色運動服的女子,寬松的運動褲底下隱隱可看出她雙腿修長,黑瀑直發扎成馬尾,隨著她飛快的腳步輕甩——
車赫凡莫名覺得這樣的身影、這樣的場景十分熟悉,仿佛他應該認識背影的主人,縱使他記憶中沒有這樣的人存在。
像被一股奇妙的動力驅使,剛剛車赫凡不經意瞥見那穿著運動衣、慢跑鞋的女孩子從早餐店走出來,他不經思索便開門下車追了過去。
可惜,那長腿女孩邊走邊跑,腳程之快,不一會兒就消失在他視線之外。他一身西裝皮鞋追得吃力,仍然慢了一步,女孩彷若夢中片刻即逝的景物,在人潮越來越多的街頭消失無蹤……
車赫凡心中涌起一陣無來由的悵然若失,他嘆息著東張西望,就是不信方才分明的人影怎可能莫名蒸發?
「赫凡?赫凡……你怎么了?別站在路邊發呆,快上車吧。」江菱貞叫司機把車子開到車赫凡身旁,她不了解他臉上的失魂落魄是為什么。
「開車吧,先到公司!管嚭辗采狭塑,二話不說要司機開到公司,寒著臉的他什么話也沒對江菱貞說,對于方才失控的行為也沒有半點解釋。
「赫凡,你剛剛在追誰?她……我是說……」捺不住好奇心作祟,江菱貞鼓起勇氣問!改恰⒛莻女孩子……你認識?」
「不干你的事!管嚭辗怖淅鋪G下幾個字,接著緩緩閉上眼,將頭靠上椅背假寐,這表示他不想再被打擾。
江菱貞平白又碰一次鐵釘子,心中真是萬分委屈不平,然而她什么也不敢再多說,皺著一張苦瓜臉,乖乖閉上嘴。
。
進了執行長辦公室,大樓空調尚未啟動。
車赫凡先熟練地找到空調開關,調整室內溫度,第二個動作便是打開電腦,瞬間完成與各地分公司、營業據點的連線。
「股東會明明八點半才開始,真搞不懂你干嘛堅持六點出門?天氣這么冷,躺在被窩里多睡一會兒不好嗎……咳!什么味道?」
江菱貞捂著嘴,一腳踏進帶點煙味、沒開空調的辦公室里,沒睡飽的小臉蛋像手里提的熱包子緊緊擰皺在一起。
「咳咳!空氣真差!既然要早進公司,應該通知掃地的阿嬸提早來清掃一下,至少先把空調打開,把桌子椅子擦干凈,盆栽換水,這樣做起事來不是心情更好、更順手?你喔,就是什么都不想麻煩人家,其實這也沒什么嘛,掃地的早點進來,頂多補她一點車馬費就好了,我們家都是這樣子……」
她繼續念個沒完,然而車赫凡始終靜默無語。
通常,在開車去公司、踩下油門的那瞬間,車赫凡便已進入工作狀態,并不想理會江菱貞沒停止過的絮絮叨叨。
「要喝咖啡嗎?我幫你準備!箍此恢睕]反應,江菱貞索性轉以柔性訴求!冈缟虾赛c咖啡可以提振精神,我特別去拜師學過呢,喝過的人都稱贊我手藝不錯喔!對了赫凡,包子和蛋餅要趁熱吃,冷掉吃起來會油膩膩的很惡心……」
「菱貞,你可不可以閉上嘴安靜一點?打從出門就一路念到現在,你不知道自己很聒噪嗎?現在我需要安靜!
終于,正忙著消化各部門送上來的數據報表,以備清早召開的會議能明快有效率的車赫凡忍不住發火。
「我、我……對不起……赫凡,我只是好心……」江菱貞被他的兇樣嚇到了,驚惶的眸中泛起淚光,雙唇委屈顫抖!肝、我怕你一工作起來又忘了吃……而且秘書還沒上班,我是想,你一向有喝咖啡的習慣,所以……」
她哽咽,委屈和驚嚇讓她說不出話,豆大眼淚終于擋不住了,一顆顆沿著臉頰滑落,她的眼淚除了委屈還有頹然的無力感。
無力……她真的搞不定這個像火又像冰的男人。
江菱貞永遠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摸不清他想要什么,甚至,連他為什么生氣發火,她也從沒弄清楚過。
「你——唉,算了!說了也是白說。」
車赫凡摔下手上的文件,對她的蠢昧無知嗤之以鼻地搖頭,他委實厭惡極了這女人老是分不清什么時候該閉上嘴巴、什么時候該閃遠一點,老是哪壺不開偏提那壺,哪里有地雷就偏往哪里踩。
哎,不具備一絲一毫的蕙質蘭心,像這樣的女人,如何讓一個站在高處的男人真心喜愛?
車赫凡懶得多說,只低下頭暗自思忖:世界上要找如此白目得徹底的女人還真不容易,偏偏這時又不能把她一腳踢開。
沒錯,江菱貞是很駑鈍,但她有很多別人沒有的好處。
車赫凡腦子可清楚了,他從小身邊就充斥各式各樣的女人,美麗是她們共通的特點,他見識過最美麗也最狠毒的女人,也不乏與作惡多端的美麗壞女人交手,然而他可以忍受女人壞,就是受不了女人笨!
江菱貞無疑是他最不能忍受的那種。
但誰叫她有個當立委的爸爸呢?而且她這立委老爸現在在政壇上最吃得開、最有勢力,誰不知道老謀深算的江萬益實力有多嚇人!只要他不在主流派系中失勢,未來需要他女兒的地方還很多。
車赫凡只得告訴自己——無論如何,千萬要捺下性子,可別小不忍而亂大謀。
所以,難聽的批評點到為止,他只希望她能知趣,立刻消失不見,可并不想讓她在自己仍需拚搏事業的過程里消失。
「赫凡,雖然我不知道為什么又惹你不開心,但我都是為了你好,難道你不能稍微克制一下脾氣?我也不是生來當受氣包的!」
可惜江菱貞沒搞懂,如果她識相就該閉嘴離開,結果卻是扯開喉嚨跟他吼了起來!敢皇俏野謰屢辉偻瞥缯f你有多優秀,我才不會讓你耍猴子一樣呼之即來、揮之即去!車赫凡,天底下不只你是父母親的心肝寶貝,我江菱貞好歹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