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昏沉,斷斷續續的雨絲落在灰色的城市里,街道上擠滿車輛和撐傘的人群,歐思飛陷在浮動的人潮里,任憑斜飛的雨絲一點一滴地打落在身上。
她迷惘地蹙著眉心,有一種疲憊的挫敗感。因為上頭的施壓,他們就輕易地屈服,那她之前的努力算什么呢?
警察究竟是人民的保母,還是上頭操縱的一顆棋子呢?
是她太有正義感,使命感太過強烈,還是不懂得向現實和權勢低頭呢?
思飛想著向上面屈服的局長,以及殉職的父親,突然覺得自己好孤單,有一種被全世界遺棄的孤寂感、不被了解的凄楚滋味。
以前,她的生活目標就是查案、緝兇、破案,但是,在這一瞬間,她的努力好像被否定了,她惘然的不知道該往哪里走。
倏地,頭頂上多了一把傘替她掩去雨勢。
她疑惑地轉過頭,對上正撐著雨傘的衛成浚,眼底蘊起了許多復雜的情緒。
「你、你在這里做什么?」她不解地蹙著眉宇。
「為妳撐傘。」他佯裝若其無事。
「我是說,你怎么會知道我在這里?」她不相信在茫茫人海中,他們能輕易的不期而遇。
「我剛剛去警局想接妳下班,劍雄告訴我,妳往這里走!巩斎灰哺嬖V了他,關于她在辦公室里與局長對峙、爭執的事。
「是嗎?」她的語氣淡淡的,但心卻暖暖的,為他的到來感到訝然與感動。在她多次冷傲的拒絕之后,他怎么還愿意守候在她的身邊呢?
衛成浚低下頭,看著她濡濕的臉龐,分不清楚是雨還是淚,只覺得她的眼眶紅紅的,既茫然又無助,好像被遺棄在大街上的小孩,讓他忍不住想對她好,甚至想給她一個溫暖的懷抱,告訴她即使天塌下來,還是有他這個高個子幫她頂著,沒必要把凡事都看得那么重,得失心也無須那么強。
衛成浚不著痕跡地伸手,將她攬往懷里,兩人依偎在一把小小的雨傘下。
「要我送妳回家嗎?」他低首,附在她的耳畔問道。
他結實的臂膀環抱住她纖細的肩頭,讓她的心跳慢了一拍,好像快要蹦出胸腔一般。他溫熱的體溫煨燙著她,男性的氣息緊緊包圍住她,溫暖得教她舍不得推開。
「我不想回家……」忽然之間,她覺得好寂寞、好失落。以往她都在警局待到最后一刻才走,現在準時下班,多出來的這一大段時問不曉得該怎么辦?
「那妳想去哪里?」他們夾在熙來攘往的人群里,慢慢地往他停車的地方定去。
她停下腳步,昂起小臉望著他。
「為什么我對你這么壞,你還要來呢?」他的體貼令她疑惑,卻也令她感到窩心。
「大概是因為我有自虐的傾向吧!」面對她澄澈的眼眸,他狡猾地選擇一個最安全的答案。
她淡漠的臉龐浮現一絲笑容。
過去幾天里,有好幾次她都想打電話慰問他的情況,但是最后驕傲的自尊總是戰勝情感,壓抑住關心他的沖動。
如今,她想著該不該像思揚說的,遇到合適的男人就給彼此一個機會,與其去捍衛正義,不如為自己謀取小小的幸福,享受愛情的甜蜜……
「衛成浚,你真的非追到我不可嗎?」她問道。
「我以為我表現得夠明顯了,足以讓妳完全感受到我的誠意!
「如果你能讓我看到星星的話,我就當你的女朋友。」她睇著他俊朗的臉龐,提出要求。
「妳現在想看星星?」他看了四周一眼,傘外是一片濕淋淋的雨幕,這種天氣別說星星,連月亮都缺席了!
她知道自己的要求很任性,但是,此刻的她想起了父親所說的話,他說——
思飛,媽媽從來都沒有離開過我們,只是化成天上的星星在看著你們……
如果想她的時候,就抬頭看看天上的星,最閃亮的那一顆就是你們的媽媽……
如果衛成浚能夠完成她這個小小的愿望,她就答應將自己的心交給他。
「是。」她點頭。
他看了腕上的表一眼。「兩個半小時之后,我一定讓妳看到星星,可以嗎?」
「好!顾龥]料到他真的肯答應她的要求。
「走,咱們現在上大肚山去看星星!顾鲃訝科鹚氖,加快腳步,往停車場走去。
「大肚山?」她疑惑地追問。
「我今天早上在臺中出庭,那里的天氣很好,現在上山肯定可以看到星星。」
他牽著她的手,在附近超商買了一些飲料和點心后,開著跑車遠離了臺北這座陷在雨水里、令人惆悵憂郁的城市。
。
兩個半小時里,衛成浚完全展現了奧迪跑車的性能,他們一路殺上大肚山。
黑絲絨般的夜空鑲滿了燦亮的星光,放眼望去即是繁華璀璨的燈海。
微冷的涼風吹動著山坡上的芒草,他們并肩而坐,他主動脫下西裝外套罩在她纖細的肩膀上。
「謝謝!顾o衣襟,鼻腔里盈滿他淡而好聞的古龍水味道。
「妳有心事?」就著昏暗的夜色,他看著她美麗的側顏,明顯地感受到她的眼神不再冷淡,心里好像被什么重物壓住般,沉甸甸的,開朗不起來。
他看到了她纖麗身影后所透露出來的寂寞訊息,一股想疼惜她的欲望油然而生。
街成浚體貼人微的心思,再次觸動了她心里最軟弱的角落。
「你……你曾經有過那種無能為力的時候嗎?」她問得很保留。
「常常!顾鲱^嘆了一口氣。「在大家的面前,我看起來是個意氣風發、威風凜凜的大律師,一副捍衛正義、辯才無礙的樣子,但是到了法庭上,檢察官卻常常刁難你,故意漠視你當事者的權利。要不然就是你在發言,正在討論一個人的生死問題時,法官卻懶懶地打起呵欠……很多時候,我不只無力,還很沮喪。我多想替自己的當事者爭取多一點的權利,但是很多事往往只能盡人事、聽天命……」
他低沉的嗓音有一種撫慰的力量,讓她忍不住想靠近。
「有時候,我常在想,人生在世,只求三餐一宿,要那么多的理想與志氣做什么?但是要我完全妥協,我又沒有辦法做到……」
「所以呢?」她疑惑地望著他,想知道在這黑白難分、金錢道德淪喪的世界里,該怎么取得平衡?
「我只接自己認為該接的案子,做自己能力所及的事情。不浮夸地告訴我的當事者有罪能化為無罪,盡量客觀地分析他們現在的處境,盡自己最大的力量,替他們爭取權利!顾⑽⑿,眼里漾著溫暖。
「這個世界上為什么會黑白難分,有那么多灰色地帶呢?」她還是覺得很苦惱,在理想與現實中掙扎。
「妳不覺得這樣才好玩嗎?這個世界上如果只有黑色與白色,豈不單調?有灰色、黃色、紫色、藍色……各種不同的色彩,既明亮又活潑呀!妳為什么要那么執著,凡事都劃分得那么清楚呢?」
她沉默了好一會兒后才又開口,緩緩說道:「……我父親的志愿是當上警政署長,維護社會治安,但是在一場警匪槍戰中,他犧牲了自己的性命,所以我想繼承他的理想,我以他為傲……」談到父親歐晉瑞,她的心酸酸的,鼻頭匯聚著酸楚,眼眶里蘊起了濕意。
「就一個警察而言,他真的很偉大!乖瓉硭@么拚命地辦案,一心想當警政署長,為的不是自己,而是紀念死去的父親。
怎么會有這么傻的女孩呢?她傻得令他覺得如果不疼她,是一件很殘忍的事情。
「……現在我手上有一件案子幾乎已經快破了,但局長卻因為上頭的壓力叫我不要查,一句話就抹消了我的努力與付出,這樣的我,算什么呢?」她的聲音隱隱藏著怒氣。
「局長是在保護妳,因為很多案子查到最后,得到的不是正義與真相,而是一堆丑陋與危險!顾挠牡貒@口氣。
「我不懂!
「拿妳父親來說好了,他得到了警隊最高的榮譽,捍衛了一時的正義,但卻永遠在妳的生命里缺席了,妳覺得這樣的付出值得嗎?幾年過去后,誰還記得那個殉職的警員?誰還記得他的榮耀呢?」
談到歐晉瑞,她的心陷在臺北的雨幕里,眼底濕了一片。
「如果讓妳父親有機會再選擇一次,妳想,他會選擇當一個平凡的父親,永遠陪在妳的身邊,還是當一名偉大的警員,就此在妳的生命里缺席,留下許多的遺憾?」
衛成浚的話,觸動了她封貯在心里最深處的秘密,淚水不可遏止地奔流而出。她好想、好想她的父親,好希望他能陪在他們姊弟身邊……
他捧起她淚痕斑駁的小臉,輕柔地用指腹拭著她思煩上的淚水。
「我不是故意要惹妳傷心的……」他的語氣充滿歉意。
該死的,他情愿她惡狠狠地兇他、吼他,也不愿意看到她的淚水,那會教他無措。
「我知道……」她語氣哽咽,就是沒有辦法管住自己的淚水。
她不想在他面前示弱,博取同情,卻還是讓他看到自己最軟弱的一面。為什么此刻的她會輕易地在他面前卸下偽裝與心防,想偎在他的胸膛里尋求呵護呢?
她隱約感受到自己的心正一點一點地陷在他的溫柔里,無法自拔。
「那就別哭了……」真糟糕,他可以處理棘手的訴訟案,但卻沒有辦法面對一個盈滿眼淚的女人!
「但是,我很難過……」她垂下臉,避開他的視線,覺得自己抹眼淌淚的模樣太過狼狽。
「再哭,我就吻妳嘍……」他捧起她的小臉,半是威脅、半是寵溺地說著。
她隔著氤氳的淚,定定地望著他,他的話令她心慌也令她期待,還來不及思考,他便俯身攫住她殷紅微啟的唇,瞹昧地與她的唇舌糾纏著。
他淡而好聞的氣息充斥著她的鼻腔和嘴巴,炙熱又溫暖,令她暈眩又興奮。
半晌后,衛成浚才放開她,端凝著她微腫的紅唇,幾乎無法從這場甜美的悸動回過神來。
忽然之間,他覺得自己有一點狡猾,在她最脆弱的時候靠近她,但這怪不得他,因為愈和她相處,想愛她的感覺就愈是強烈。
不是因著委托案的緣故,而是她寂寞的樣子好令他心疼。
她紅著臉,心跳得又急又快,羞澀地避開他灼熱的視線。
他不只吻上她的唇,也吻上了她的心,讓她一點一滴地陷在他的溫柔里,像個迷失方向的小孩,只能順從他的牽引。
暗夜里,微風拂動翻騰的芒草,襯著璀璨的燈海,兩顆寂寞的心出了曖昧的意外。
她闐冷的心房里,因為他的體貼,多了一道輕柔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