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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鵑花日子 杜鵑花日子
作者:亦舒
  放學的時候我故意站在她課室附近等,趁她出來,又低頭在口袋找零錢,佯裝不經意地抬起頭,說:“最后一節課?一齊回宿舍吧。”  

  她說:“我想去買一只比薩。”  

  “我開車送你!蔽也唤o她喘氣機會。  

  “不用了,又不是外國,什么店都離十萬八千里。我自己走一走!彼匀煌莆。  

  我連忙說:“我也要買雜物,一塊去!  

  她聳聳肩,不說什么。  

  我與她并排走。  

  很快走出校園,來到街上,她看到同班同學,故意走上去,跟他們打招呼,說上好一會兒,上他們的車,把我撇下在街角。又一次的失敗。  

  妹妹迎上來:“傻子似的站在這里,沒的叫人看了生氣!  

  我瞪她一眼,“都是你這張嘴,不要給我機會剝你的皮!  

  “遷怒于人!彼峦律囝^。  

  “你對人說什么來?”我怒問。  

  “為什么跟她說‘別以為到大學來可以獲得嫁人的機會,不是那么容易的’?”  

  “這是事實!泵妹眠嘴硬。  

  “關你什么事?”我火氣很大。  

  “你登報同我脫離關系呀,誰叫你是我哥哥?班上誰不知道她是離了婚閑得慌才來念書的?你干嘛對她過分好感?爸媽會怎么想?”  

  “你越活越回去,”我說,“使館倒流七十年,快去告訴父母,把我鎖起來,免得我鑄成大錯,去啊。”  

  “哥哥,你幾歲?”  

  “比你大兩歲!蔽壹辈阶摺  

  “人家幾歲?”她追上來。  

  我上車,發動引擎,駛出去。  

  將來誰娶了妹妹誰倒霉。最可怕的是這種人,自以為純潔無瑕,以空白為榮,振振有詞地清算死人活人,或是那些在自覺上沒她那么純潔的人,不準這樣,不準那樣,但凡不合她規格的人,一律淘汰出局,然而她是誰呢?我即好氣又好笑,  她不過是一缸鈕一歲的少女。  

  本來人家就沒有答應過我的約會,在飯堂坐在一起,才談了沒兩句,妹妹就搶白人家。  

  尹白聽了一怔,沒說什么,淡淡喝完咖啡,把紙杯捏扁,就站起來離開。  

  以后看見我便淡淡的,像是罩了一層霜。  

  我沒有什么野心,只是想說聲對不起。  

  但是她避我,像是避蛇蝎那樣。而妹妹居然還多此一舉,探頭探腦,以為有大不了的進展。  

  隔兩日有同學會,她一定會出來吧,我可以藉跟她跳舞的機會向她致歉。  

  怎么說呢?  

  “我妹妹魯莽,真對不起!  

  “我妹妹的意見并不代表我的意見!  

  “耽擱這么久,著新拾起功課,難不難?”  

  “覺得學校生活如何?很幼稚吧?”  

  但是到了那天,全部用不上來。  

  因為她沒有跳舞,我們穿著全套武裝到達的時候,她剛準備離去。她穿一件毛衣,一條白色的軟皮褲子,一雙舊球鞋,看上去十足十像一個藝術家。  

  我問她:“回家換衣服?”  

  “不,”她淡淡的笑,“我不來了!  

  “怎么,一年一度的誤會,你不來?”我一怔。  

  “我只幫忙布置會場,”她說:“今年的食物也是我訂的,那幾道頭盤和不錯,多吃一點!彼★炌馓仔r的走出會場。  

  我走在她背后,直至妹妹拉住我。  

  這次我倒不怪妹妹,她遞給我一杯寶治酒。  

  我喝一口。  

  “她哪里有空同你們這些小孩混!彼参课。  

  我很惆悵,“我還以為陳年女人會欣賞我們的純真。”  

  “你做夢呢你,”妹妹笑說:“不如說你們這些后生小子對成熟女人有興趣!  

  我說:“我連舞伴都沒有帶!  

  “一心以為鴻郜將至?”妹妹揶揄我。  

  我們的舞會,不至于那么沉悶吧,那夜我玩得很高興,不過心中有尹白的影子。她有一種很特別的氣質,與常女不同,她特別的沉默、矜持、灑脫。也許因為年紀略大幾歲,所以沒有了那種什么事都咕咕咭咭大笑一頓的脾性,在我眼內,便耳目一新。  

  我喜歡她的樣子,也喜歡她的打扮,毛衣便是凈色清清爽爽的V  字領毛衣,不比妹妹她們穿得那么復雜,衣服上面一定排出圖案,前后掛著穗子、流蘇;領口一朵花加皺邊,胸口針,袖口有摺,鈕子是一顆珍珠……羅哩羅嗦,整個人埋  首在衣飾中,得不償失。  

  還有她們的頭發,燙得像野人,全部散開來,無法抑止,有種不可言喻的任性,仿佛稍不如意就會同人拼命似的,我漸漸便受不了那種刺激。  

  其實她們為外表付出太多,內心倒是很單純的。到底年輕嘛。  

  而尹白那平靜的外表下,就不知道是什么樣子的了。  

  尹白讀書的態度很認真,與講師的關系很好,與同學就很冷淡,也難怪,雖沒有代溝,到底年紀差著一大截,有什么可說的呢?難道講打網球?  

  我想知道她多一點。  

  那日中午,在飯堂我又碰見她。  

  我走過去她對面:“看書?什么書?”  

  她抬起頭來,笑說:“你以為是什么書?”  

  “亞泰嘉姬斯蒂!”我非常意外。  

  “你以為我看什么?今年的諾貝爾文學獎作品?”她反問。  

  我說:“可是你念的是法律。”我看著她。  

  她合上書,不再言語。我有種感覺,今天的對白到此為止,不宜多說了。  

  我問:“是不是覺得我們很幼稚?像群小孩子?是否要與我們維持距離?嘎?開個問題等著你回答!  

  她看看腕表,微笑道:“時間到了。”  

  我搖頭,“我查清楚,你沒有課!  

  “我有約會,”她站起來,“來接我的人剛到!  

  我朝正確的方向看去,果然,一個男人朝我們這邊走來。他是一個強壯英俊的陌生人,高大碩健,年紀跟尹白相仿。尹白很大方的迎上去,與他離開飯堂。  

  妹妹說:“嘩,那位男士像是哪個香煙廣告的男主角似的。”  

  “對,好英俊,”我垂頭喪氣,“只有你這種小女孩子,才以為沒有過去是一種榮幸,引以為驕傲,你看人家,追她的人排長龍。”  

  妹妹不懷好意的笑,“本來你以為可以在她身上爭取些經驗,現在知道沒希望了?”  

  “說得太難聽,你們這班小表懂什么,但思想比誰都骯臟,我哪存非份之想,不過想多認識一個朋友而已!  

  “是嗎,言不由衷!泵妹醚鲅鲱^。  

  我手上的紙杯咖啡忽然變得又苦又澀。  

  我第一次有那種想得到一樣東西又得不到之苦,幸虧不嚴著。得到她?有什么可能?不過不甘心被她冷淡而已。這兩年在大學也已經破女同學寵壞,一出聲一開口,十多個漂后小妞唯命是從,只有尹白是免疫的一個,所以不快意。  

  這種感覺要改過來才是。  

  果然,一肯檢討,態度便自然得多。  

  尹白也發覺了這個轉變,在走廊什么地方見到我,也肯與我略略交談數句,明年我與她要同時組織一個運動會,自有許多細節要商量。  

  她老想推掉主席的位子,但同學們則希望她參予,她很苦惱。她說:“我以為讀書就是讀書,哪里有這么復雜的事!  

  我笑,“即使做和尚,也得管行政上的事呀,哪有光念經就了事的。”  

  “太煩了!彼龘u搖頭。  

  “這也是學校生活的一部份,不是說凡事必要參予,但是你會覺得有趣——這樣吧,我做主席,你做副主席好了!  

  “不大公平?”她表情如遇救星,但言語沒有太大的侈求。  

  “放心,嵥榈氖掠形,訂場地、買獎狀、請嘉賓……全包在我身上,好了吧!  

  “聽你說起來,倒很樂觀!彼σ恍Γ拔也皇窍訜,而是年紀大了,對這些事不感興趣!  

  “不要再推好不好?”我幾乎在懇求。  

  她不置可否。  

  她似乎對群體生活一點興趣也沒有,來讀書是真的來讀書,其他一切都不理。  

  聽說功課是一流的,據她同班同學說,永遠是全班之冠,但是她有她的“成年人”生活,不與我們混。  

  一日下毛毛雨,地下泥濘濕滑,我走下山坡時因者杜鵑花開得實在燦爛,貪眼,踩到一顆石卵,滑跌在地上,栽了一個大筋斗,女同學看了捧腹大笑,我掙扎著起身,一旁伸過來一只仁義同情之手。  

  我一抬頭看,竟是尹白,太意外了。  

  她?照說她應該冷冷一笑,自行而過,甚至頭也不抬,直行直過才是,怎么會這么好心?  

  她說:“反正你們這種老布牛仔褲,有沒有泥巴也看不出來!  

  女同學見到這樣,便散開。  

  我笑說:“花開得真好!  

  “后生小子,也緩篝意花開花落?”她問。  

  我無意中總算得到一個與她并行的機會。  

  “不小了,廿三歲。”我說:“你呢?”  

  她很大方的說:“剛剛卅!  

  “外表看上去跟我們沒什么兩樣,”我很老實的說:“不過態度上有很顯著的分別,主要是你劃了一條界限!  

  “即使我跟你們一樣大的時候,也沒有你們這么開懷!彼⑿,“你們這一代幸運得多,那時候我們中學畢業便要出來找工作,只有極少數幸運者才可以直升大學!  

  我問:“是因為經濟關系吧!  

  “嗯,一半是。一半是因為那時在戀愛,無心向學!彼Α  

  沒想到她忽然說那么多,我意外之余有點驚喜,什么都需要時間,終於她肯把我當作朋友。  

  “真不幸,”我說:“我要回家換衣服了!  

  她說:“明天見!  

  我把她歸入面冷心熱的那一類。人年紀大了總沒有年輕時那么沖動,做事多少有點保留,事實上她并不是一個隱藏的人。  

  就這樣,我毫無保留地傾慕看她,但表面上越裝越密實,連妹妹都覺得她以前過度疑心,以小人之心,度錯了君子之腹。  

  我最欣賞尹白的懂事,從不爭無謂的意氣。把一切都看得很淡,當然,她一定也有奮得要緊的事與人,只是我們接觸不到她那個階層。  

  她看著什么?感情?那個漂后碩健的男朋友?抑或是大學文憑?不過很難從她嘴里套出什么來。誰企圖接近她都被她擋駕,除非像我這樣,以大公無私的姿態出現。  

  我的演技是越來越逼真了,我慨嘆,居然可以把感情深藏不露,板著面孔在她面前做人。而她居然也相信我是一個純潔的小朋友,與她在一起,就是為了要做那個運動會。唉。  

  情人節那天,我送她一復神秘花籃。我并沒有具名,單是傾訴了心意,附著一封短箋,上面寫:“希望可以有一日,對你傾訴我的感情,面對面,而不是寫信。愛慕你的神秘人!  

  送出花籃之后,我安樂很多,抱著手等看她收到之后的反應,我要加緊演習演技,不使她者出真相才可。  

  我不是愚弄她,我只是不想她知道我傾慕她。一曉得之后她便會疏遠我,但是我又禁不住不在情人節送她花束,多么矛盾的心理。  

  她收到花之后,雖然不對我說什么,但是看得出對我格外留神。那是一束驚人的玫瑰花,全部卅六朵,全是雪白的長莖紐西蘭種,花了我一個月的零用。  

  我像沒事人似,并不避開情人節這個話題。  

  我說:“什么節日都有,圣誕新年、著陽端午還不夠,還有這些嚕嗦的小節。其實要送花,平時也可以送。不過尚不及農歷年那么無聊,嘩,例如派鈔票,真瘋狂得徹底。”  

  她淡然說:“我是什么節都不過的!  

  “真的?”我不相信。  

  “正如你說:要慶祝何必選日子!彼f:“只要有心情,管它是不是十三號星期五。”  

  我笑了。她的心情一直不怎么樣,我從來沒看她大笑過。  

  大膽的問:“是不是還為過去那段感情煩惱?”  

  “什么?”她睜了睜眼,“不是不是,”擺手,“我不是新近離婚的,我離婚有十年了!  

  我松口氣,“那根本是八百多年前的事!  

  “是嗎,可是那一方面顯然不這么想!彼鋈徽f。  

  “他仍然愛你?”我沖口而出。  

  “他仍然恨我。”  

  我雖不明白,仍禁不住問:“怎么會這樣?怎么會由愛生恨?”  

  “人類的感情是很復雜的,特別是男女感情,千變萬化,要解釋,也可以說得上來,不過何必呢,當然各執一詞,互相丑化對方!彼Γ拔疫不至於無聊到這種地步。通常的情形是這樣的。如果甲方痛詆乙方,那不外是因為甲認為乙方目前的生活比他好,記住,是他認為。”  

  我說:“即使比他好,那也與他無關,那是十多年掙扎的結果!  

  “人很少會那樣想!彼匀晃⑿,笑容很苦澀。  

  我實在不忍再追究下去,我改變話題:“我打算租室內場地,你認為如何?”  

  “什么,信還沒有發出去?什么都有限期,你要當心。”她假意嚇我。  

  我有點百感交集,人的年紀大了,事事復雜起來,再也不能過單純的生活。日子累積,成為我們的生命,誰能天天看守著自己,不去認識一些莫名其妙的人,有時因為自己寂寞,更有時因為同情他人的寂寞,往往后患無窮。這些巨袱都積緊起來,我們都得背看它走路,越來越著,越來越多,像辦公室里儲藏的死文件夾子,不知道丟到什么地方去才好,雖然永不翻啟,但事情發生過,鐵證如山。  

  誰知道呢,也許十年之后,我的生活還要復雜。  

  也許到那個時候,我已經膠笏三次婚,有兩個不同母親的孩子,本身又做投機生意,天天生活在驚濤駭浪里,不得超生,多刺激。  

  當然,我也可以選擇另一條路,找個溫順的女孩子,娶了她,做公務員,低聲下氣等升職,風平浪靜等孩子念大學。  

  聽說性格控制命運,我不認為我會走第二條路,至於第一條路……我也不知道,一切是注定的,走什么地方是什么地方,身不由己的成份居多。  

  但是尹白永遠不能像我們這樣無憂無慮地生活上遺是事實。  

  她心事著著,心中走有說不出的苦。  

  但外表一點也看不出來,她有一張天生不顯老的面孔,白皙的皮膚、妹戳的眼睛。運動會預賽,她也來了,穿套運動衣,頭發束一條馬尾巴,看上去也只有廿二三歲模樣。  

  以前我覺得女人一到三十便好算是伯母級,發胖、吱喳、無知,F在面對尹白的三十,目瞪口呆,開始覺得人生三十才開始這句話,倒不是一味哄人的。  

  預賽完畢,她請我到她家小坐,這個時候我們已經很熟絡,所以更加自然。  

  她的家布置得很素凈,一塵不染,沒有一件多余的家愀,我們商討了一些細節,問題便轉人私人方面。  

  她說她不會跳舞,我說我不相信。  

  “真的,我很少出去跳舞,”她說:“從中學直接走進社會,哪有興致!  

  我訝異,“只要你愿意,一定有肯教你的人!  

  她沉吟一下,“那么就當我沒愿意好了!  

  這當中又有什么故事?我沒敢問,反正是題外話。  

  “來,我們出去跳!蔽艺f:“我教你!  

  “我情愿在家操練!睕]想到她有這個興趣。  

  “又可以!蔽艺f:“你要學什么?”  

  “華爾滋!彼豢谝Ф。  

  “嘿,你找到師傅了,我八歲學會跳華爾滋!  

  “誰教你的?”  

  “我有個比我大十三歲的大姐,她教我的!在她的婚禮上,我與她跳第二只華爾滋。我痛恨姐夫,他搶了我的姐姐,她嫁到加拿大去,什么都要自己做,辛苦得不得了!  

  尹白直笑。  

  我們開了唱機,一步一步的學。  

  我的思想飛到老遠,回憶起那時姐姐教我跳舞的情形,她跟尹白非常相似的  一點就是兩個人都不愛訴苦,后來姐夫對她不好,她也沒跟娘抱怨,驀然離婚,  留在外國也沒回來。  

  跳起華爾滋來,分外有種溫馨夾辛酸。  

  而我對尹白好,是不是因為大姐?不能對大姐盡心意,就挑個跟大姐相似的女人來對她好。  

  我溫柔的說:“左右左,左右左,前一步,往后退,身子彎一彎,腰肢朝后屈!  

  尹白忽然之間大笑起來,我也陪著笑。  

  笑了很久很久,兩個人都不知道為什么而笑。  

  后來我們一直靠跳舞課維系著感情。  

  我盡心盡意的教她,因為我想她記得我,將來她一跳華爾滋,便會想起我,唉呀,那個傻小子,他巴巴的教我跳舞呢。  

  漸漸她由一竅不通開始熟練舞步,身段腳步都得我的真傳。  

  三個星期后,大功告成,她說不要學別種舞步,華爾滋已經足夠。  

  我懷疑的問:“你男朋友愛跳這個?”  

  她沒有回答,只是笑。  

  我們選了一個星期日,到夜總會去現場練習,囑咐樂隊領班奏出華爾滋。  

  我們跳得滾瓜爛熟,跳畢其他的客人向我們鼓掌,我們鞠躬致謝。  

  她很興奮,“我及格畢業了!  

  我點點頭。  

  她請我吃飯謝師。  

  之后我們沒有見面的藉口了吧。  

  她知道我在想什么,有點歉意。  

  男女之間如果有共嗚,那么不必為什么也可以見面,因為想見面。  

  我安份的說:“咱們是同學,總要在學習的時候,才能見面!  

  她感動於我的懂事,我們的感情維系下來,像大姐與小弟一般。  

  杜鵑花開得璀璨,落得也快,一地紅粉霏霏的花瓣,十分凄艷,我的心情與這種毛毛雨潮濕的氣氛完全配合。  

  因為我知道那一天遲早要來臨。  

  尹白約我在大學附近的小冰室見面,我便知道那一日終於到了。  

  我呆呆的看著她。  

  她略帶為難,但終於說出口。  

  她說:“我要結婚了!  

  我一怔,雖是意料中事,但也怕她會離開我們。  

  “婚后還上學嗎?”我匆匆問。  

  “你不恭喜我?”她微笑。  

  “是那位高大的男士吧?”  

  “嗯!  

  “走多久了?”我問:“超過一年了吧!  

  “你的口氣像家長似的!彼⑿。  

  “關心你嘛!蔽艺f的是實話。  

  “你們孩子氣的關懷,我是很感激的!彼f。  

  “關懷還分什么孩子不孩子氣的。”我不以為然,“你這道墻可以拆掉了,還防著我們干嘛呢!蔽艺f得很委屈。  

  “好,拆掉,拆掉!彼f:“我們走了有一年!  

  “結婚最適合!蔽艺f:“久了就糊涂,不太好!  

  “你們都應替我高興,我非常珍惜這次歸宿。”  

  “那是一定的!蔽覜_口而說。  

  她的心情很好,看著我問:“怎么見得一定?”  

  “這些年來,日子并不是那么好過,現在得到一個伴侶,當然顯得特別可貴。”  

  她點點頭。  

  “他對你好嗎?”  

  “過得去!彼軡M意。  

  “還回學校嗎?”  

  “當然,我還有三年要讀。”她說得很肯定,“不讀到畢業,我是不甘心的!  

  “我們尚能同窗三年?太好了!  

  “你對我很好,為什么?”她忽然問。  

  “因為你對我也很好!  

  “我并沒有在倩人節送花給你呀!彼⑿。  

  我一震,她還是知道了。這家伙,瞞得我好苦,我還一直以為我騙了她。我真太天真。  

  “你幾時知道的?”我不服。  

  “收到花的一剎那!  

  “我不信,字條是用打字機打的!币欢ㄊ鞘潞舐冻鲋虢z馬跡。  

  “誰會送花給我?”她問:“都不流行了,只有像你這樣的孩子,不分青紅皂白,才會做這種事。”  

  “你未婚夫都不送花?”我不相信。  

  “咱們都是實事求事的成年人!彼碾p眼在笑。  

  “你一定覺得我愚蠢吧!  

  “怎么會。我當時很辛酸,立刻想:”我小時候亦是個標致的女孩子,怎么從來沒有遇見過這么好昀男孩子!娴!  

  我感動了,仍然認為那個“壯舉”是值得的,雖然她要結婚了,雖然她仍然把我當小朋友,雖然我心中充滿舍不得之情,接近當年大姐遠嫁,我大哭的心情。  

  “你肯定他一定會得善待你?”我問:“嘎?”  

  “這世上有什么百分之百肯定的事?愿賭服輸罷了!彼呐奈业募绨。  

  “你要小心!  

  “我已經夠小心,可以預見的危機都邂過了,不能控制的意外傷面只好隨他去,一個人最終要面對的,不外是他自己,不能太過憂慮。”  

  我悵惘的說:“我完全不明白你說些什么!  

  “將來你會懂得的。”  

  “會不會請我們觀禮?我會穿新衣來吃喜酒!  

  “不會,結婚不過是另一種生活方式的開始,何勞親友觀禮,現代人也還這么愛熱鬧,簡直不可思議,說不定改天換發型買新衣都得找人來慶祝!  

  她結婚那一日,正是運動會日。  

  我做司儀,做得沒精打采,有好幾次險些兒出錯,很多人懷疑我生病。  

  抽個空找替身頂一個鐘頭,我還是到注冊處去了。  

  他們站在一起,很登對很相襯。  

  尹白穿件旗袍,做工料子都很考究,她的先生一套深色西裝。兩個人肅穆的簽字,就完成婚禮。  

  她沒有看到我,雖然只有三數個觀禮人,她仍然沒有看到我。  

  她面孔上有種光輝,我祝福這種光輝會永遠留在她面孔上。  

  回去的時候,運動會要散場了。  

  妹妹拉住我,“我剛才聽到一個驚人的消息:尹白今天結婚!  

  “我知道。”我若無其事的說。  

  我的演技瞞不過尹白,要對付妹妹,那真是綽綽有余。  

  “這就結婚了!泵妹靡馔獾恼f。  

  我說:“人家像你們不成?吃飯跳舞的小事都吱吱喳喳的互相報告,跟誰看戲觀劇,巴不得登報聲明,人家是大人!  

  “啐!我是放下一顆心!  

  “什么心?”  

  “大家都怕你們會有進一步的表現,”妹妹笑,“你會成為她黃昏之戀的對象!  

  我說:“你們也會到三十歲的,記住這一點!”  

  妹妹裝著鬼臉跑開。  

  我心境出乎意外的平靜,什么也沒做,就上床睡覺,沒事人似的。  

  不過到半夜醒來,忽然哭了。  

  半夜意志力比白天低沉許多,白天能夠抵受的事,到了三更完全變質。  

  我流淚想:這算不算我那遲來的初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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