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翎一步出辦公大樓,便看到傅逸軒站在騎樓下好整以暇地望著她。她直覺地舉步朝他走去。
「今晚有空嗎?」鴻翎一到面前,他立刻開口問道。
她未曾遲疑地點了點頭,看了他一會兒才開口,「干嘛?」
他露出一個頑皮的笑,「去看流星雨!
「看流星雨?」鴻翎揚了揚眉!改銢]看氣象嗎?這幾天天候不佳,云層很厚,看
不到的!
「你該學學其他女孩的!垢狄蒈幮χ鴵u了搖頭,「問你今晚有空嗎?你甚至不故作矜持地思考一下就回答了,說到要看流星,你也沒有少女該有的夢幻表情。」
「如果我那么做你會比較開心嗎?」鴻翎聳聳肩,扯出個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不停地眨動著睫毛,用冷淡的語氣對他說:「喔,真的,你要帶我去看流星雨?好棒喔,我真開心!乖捯徽f完,隨即恢復慣有的面無表情!笣M意了嗎?」
傅逸軒放聲大笑,顯然被她逗得很開心。
不過他的喜悅似乎沒有感染給鴻翎,只見她依然是板著一張臉,「笑完了嗎?可以告訴我你的計畫了?」
「你呀——」傅逸軒噙著笑,到嘴的話突然止住了,搖了搖頭,「先別管我的計畫,由我來安排,OK?我不會把你給賣了的!
與他對視了兩秒,鴻翎無所謂地聳聳肩。
「你平時晚餐都怎么打發?」
她側著頭看他,「不是說由你安排,問我做什么?」
「我說了,今天的重點是看流星雨,晚餐不在我的計畫之內!
這倒令她有些意外?戳餍怯赀@么浪漫的事都計畫好了,吃飯這么平常卻重要的事他竟忽略了?
博逸軒似乎是看出了她的疑問,笑著解釋道:「不知道你喜歡什么口味,妄自決定只怕會吃力不討好!
她瞟了他一眼,「那你怎么知道我會想去看流星雨?」
他搖搖頭,「我不知道,所以才事先告訴你,去不去你自己決定。」
溫柔,而且懂得尊重人,鴻翎臉上有了淡淡的笑。她一向不喜歡太過強勢的男人,妄自尊大地為女人決定一切,以為那就是浪漫;蛟S有些女人會喜歡那一套,但,她不。
傅逸軒打聽過她?他的做法是投她所好?或者這是他一貫的行事作風?
「想吃大餐,或是小吃?」感覺她對于晚餐似乎也沒主意,他于是開口問道。
想了一下,她說:「回我公寓煮面吃?我得把車開回去!顾徽J為他的計畫是兩個人各開各的車。
結果他們倆開著她的車回她的住處。
「你沒開車來,待會兒怎么辦?」她問道。
「坐計程車!
又看了他一眼,鴻翎沒再發問。說好由他安排的。
他的表現再次令她訝異。晚餐是由傅逸軒掌廚,而他有著好廚藝。
飯后,他們相偕搭上了一輛計程車,傅逸軒告訴司機,目的地是松山機場。
看了他一眼,鴻翎未發表任何意見。一個晚上他要讓她訝異幾次?她愈來愈期待接下來的行程了。
他們搭著飛機來到臺東。
就為了看流星雨?這是她怎么也想不到的事。不過,真的滿浪漫的,呵。
她用肘頂頂身邊的他,「這么確定我會來?如果我不來呢?你會就這樣算了,或是找其他人一塊兒去?」
「我不確定你會來!垢狄蒈幮χf,「不過,既然你已經來了,其他的可能也就不重要了,不是嗎?」
「投機分子!锅欞崞策^頭去,繼續欣賞窗外的景色。
她喜歡搭飛機,不是因為搭機的目的地,而是喜歡看機外的景致。就像現在,窗外的夜景好美,有如置身于浩瀚的銀河之中。這樣的夜色她已不知看了幾回,卻怎么也看不膩。
出了機場,傅逸軒領她上了一部黑色轎車。
鴻翎打量了一會兒才坐上車。如果她沒記錯,這部黑色的INFIMTY就是他的車!笧榱丝戳餍,你把車運過來?」
他熟練地操控著方向盤。「不,有人開過來!
「就為了你想看流星雨?」她音量稍稍提高了些。
斜睨她一眼,他哈哈大笑,「將我想像成無所事事、任性妄為的紈褲子弟你會比較
開心嗎?」他搖搖頭,「不,他到東部出差,我將車捐出來當公務車。這個回答會不會令你失望?
鴻翎扯了扯嘴角,「那他怎么回去?」
「看你啰,」他直視前方注意路況。「如果你想搭機回去,他就把車開回去。如果你想開車,他就自己看著辦!
好家伙,讓她當壞人?鴻翎笑著搖搖頭,將視線調向窗外,沒說什么。
傅逸軒將車開到一處視野遼闊的高地。車還沒停妥,便可看見流星的蹤跡。
她被眼前美麗的景象震懾住,根本忘了開門下車。
傅逸軒下車繞到她這邊為她開了車門,將手遞給她,「下車來看得比較清楚!
兀自凝望了一會兒,鴻翎才轉過頭,扶著他的手下了車。
他將西裝外套披在她肩上。秋夜是微涼的。
由于云層太厚,所見到的流星不如預期般如雨灑下,僅是一顆接著一顆。不過,僅是如此,夜空也被妝點得燦爛奪目,教人目不暇給。
流星并不是都由同一個方向墜落,鴻翎也就仰著頭左右張望,隨著由不同角度竄出的流星而轉動著。忽然,流星數量減少了,間隔時間有數分鐘之久。
「其實以前我也看過流星雨!顾D過頭看著身旁的傅逸軒,「我十二歲那一年,在南投爺爺家。」她又回過頭仰望夜空。「那天晚上,好晚了,我待在曬谷場上,幾乎快睡著了,奶奶突然興奮地叫醒我?吹饺缬臧忝苊苈槁閴嬄涞牧凉猓业念x全跑了,那才是真正的流星雨!顾谋砬橐蛑鞓返幕貞浂亮似饋恚旖菗P起一抹笑。但那笑僅是一剎那,轉眼即逝。
皺起眉頭,她像是有些困惑地喃喃:「對流星許愿,沒用的。滿小的時候我就曾對著一顆流星許過愿。我希望爸爸、媽媽能夠快點來接我,帶我回家。那個愿望沒有實現,他們沒有來,一次也沒有。
「后來,看流星雨的那天晚上,我又對著流星許愿了。我希望爺爺、奶奶身體健康、長命百歲,希望永遠和他們在一起?墒遣坏揭荒辏顾行├щy地咽了一下口水,像是在克制些什么!笭敔斔懒耍冶黄群湍棠谭珠_。國三那年,奶奶也死了。如
果不是以前的鄰居告訴我,我甚至不知道奶奶走了。鄰居說,多日不見奶奶出門,到大屋一看,才發現奶奶已去世多日。曾經我很怨奶奶不將我留下,現在我懂了,奶奶是為我好,可是我還是怨。如果我留下來,奶奶或許不會這么早走,至少不會走得這么孤單——」
坐在引擎蓋上的傅逸軒將她拉過來立于雙腿間,雙手環著她,胸膛貼著她的背,臉頰摩挲著她的發。
鴻翎直覺地想掙開他的擁抱,但他仍是緊緊地擁著她。
直到一陣風吹來,她感到臉上有些冰涼。
停下掙扎的動作,她舉起手一拭,這才發現自己早已淚流滿面。她不敢相信地捂著自己的嘴,她——哭了?!
她已經好久好久不曾哭過了,就連知道奶奶去世時也沒有。站在奶奶的墓前,她以為自己會哭,但是她沒有。她的淚埋得太深,流不出來。
已經很久沒有想起這些事了,就連對她的好友都沒說過這些。
或許是因為今晚的夜色太美,炫惑了她的心吧?
舉起手與環著她的手交握著,抬頭看著陡然如雨下的流星群,鴻翎臉上露出淡淡的一抹笑。
緩緩地轉過身,在他的唇上印了個輕吻,她堅定地看人他的眼底,「今晚我不想回去!
與她交握的手一緊,目光鎖著她的,傅逸軒牽著她來到車旁,為她開了門。坐上駕駛座,不發一言地將車駛離這個看流星的高處。
傅逸軒開著車來到東部著名的五星級大飯店。他對柜臺的服務人員報上了大名,服務生確定后,交給他房門的卡片。
直到進入房間,鴻翎才問出心中的疑惑:「你訂了房間?知道我今晚會留下?」
他露出一貫的笑容,「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決定權在我?」鴻翎舉起手打斷他的話!窸K,我換個說法。你本來就有此打算?」
他聳聳肩,「有備無患!
好個「有備無患」。鴻翎看了他一眼,來到落地窗邊注視著窗外。
她不禁思索著,自己到底是遇上了什么樣的一個男人?總是一副玩世不恭、謙忡而無害的好好先生模樣,但真實的他到底是個怎么樣的人?至少可以確定的是,絕對不如外表所見。就連看個流星都會如此大費周章地布置——
「累了一天了,先洗個澡吧!垢狄蒈庍f了件白色浴袍給她。
等不及了?原來再深沉的人也不過是個急色鬼?
鴻翎回身接下浴袍,兀自朝浴室走去。
不,她能夠確定,他或許愛玩,但絕對玩得有品味。否則她也不會同意與他玩這么一場爾虞我詐的游戲了。
她清洗過后,身著剛才的白色浴袍步出浴間。
直到聽見浴室傳來嘩啦啦的水聲,她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些什么。
現在的她白色浴袍下是未著寸縷的。方才直覺地將換下的貼身衣物清洗了晾在浴室,他應該看到了吧?
鴻翎雙頰一陣燙熱,他是怎么看她的?浪女?蕩婦?
絕不會是正面的評價,否則怎么會在不確定她是否同行的情況下就預訂了飯店的房間?
不過,就算他真的把她貶得一文不名,她也不能怪他。因為她表現得就像一個很好上手的貨色。
天!甚至是她主動提出來的。
瞪著浴室的門,她有一股逃跑的沖動。
她不曾有過性經驗,不是為誰身如玉,她沒有處女情結。她從來不認為「女人」該有什么貞操觀念,只是覺得「人」該有道德觀。
至今從未與人發生關系,只是因為不想。從來不曾有人讓她有那種沖動。
而傅逸軒給她的感覺完全不一樣。
可是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會這么大膽,竟然自己開口要求。雖然不是明著告訴他「嘿,我們上床吧。」不過,對她來說,結果是一樣的。
她幾乎不曾后悔自己所做過的決定,現在卻是三心兩意的——
浴室的門打開,打斷她的思緒,凈身后的他僅在腰間圍了一條白色浴巾。
目光接觸到他赤裸、精壯的胸膛,心跳不自覺地紊亂了起來。她不甚自在地撇開視線。
來到她面前,傅逸軒微皺著眉看她,「為什么不把頭發擦干?」
轉身至浴室將吹風機取了出來,不理會她伸出的手,逕自坐在她身旁為她吹著潮濕的發。
吹頭發時,她全身發燙。
為什么就連吹頭發這么簡單的動作由他做來,都顯得掮情?
低垂螓首,咬著下唇,她完全沒有勇氣看他。
在他收起吹風機,又取來發梳為她梳理頭發時,鴻翎不得不抬起頭來,擺出一臉世故的笑容對他說:「謝謝!
對于她的道謝,他完全不加以回應。舉起一只手,大掌覆著她的頰,而后執起她置于腿上的手握在掌中,露出撫慰人心的笑容,「那兒有張大沙發,如果你不想要……」他沒將話說完。
他將決定權交給她。
鴻翎調離原奉與他對視的目光,視線在房間中游移。最后,視線再次回到他的臉上,盯著他的眼。良久,她的嘴角緩緩揚起。
跪坐起身,另一只沒被握住的手抬起來貼著他的胸,欺身吻上他的唇。
一開始,他沒有動,只是任由她吻著。隨著一聲粗嗄的低喃,他轉被動為主動,熱情探索著她身上從未被開發的秘密,引領她經歷她所不知道的誘人情境。
有如滿天奪目的流星雨,令人不自覺地沉淪、沉淪……
一切太過美好,讓第二天自夢境中醒來的鴻翎仍不確定昨晚是真是夢?
她轉過頭望向身旁,空的。
抓著被單坐起身,打量著房間。這時浴間傳來的水聲讓她確定了,這不是夢,他就在自己身邊。
這讓她放了心,卻又心頭一緊。
放心是因為知道自己并未被人用完就丟。他并未在一夜情之后拍拍屁股走人。
心頭一緊是不知如何面對他。這畢竟是她的第一次,她不知道一般男女在經歷昨晚的事之后該說些什么?
傅逸軒由浴室走了出來。他己沐浴更衣,整個人看起來整齊且有朝氣,這令她覺得不自在。雖然他的領帶仍未系上,領口也是敞開的,但這已足以令赤身裸體的她感到狼狽。
與他對視著,鴻翎鼓足了勇氣才沒將視線調開。
見到已然清醒的她,他笑了。步到床邊,在她身旁坐下。「你……還好吧?」
她聳聳肩,「很好。」而后有些俏皮地說:「你放心,我會負責的,也許幫你買棟別墅,有空上去喝個湯什么的。」
對于她拿出連續劇中男女一夜情后,男方慣有的臺詞,他僅是微微一哂,未如她預期中的哈哈大笑。
「我昨晚忘了用保險套。」經過思索,他決定直接說出來。
一開始他記得的。連房間都預訂了,不可能忘了這個。不過到后來,他教激情沖昏了頭。他一向自豪于自己的自制力,這是從來不曾發生過的事。
而他,是她的第一個男人,這也教他有幾分訝異。畢竟她是個成熟的女性,有個性又有主見,且交過男朋友,加上昨晚的主動,他實在料想不到這是她的第一次。
既然是她的第一次,他不認為她會做避孕措施。
不習慣他正經八百的模樣,也不喜歡這種沉悶的氣氛,鴻翎的語氣有些不耐煩,
「別緊張,就算有事,我也不會叫你負責的。何況根本不會有事,時間不對,現在是安全期!
「昨晚是你的第一次。」這不是問句。他能夠百分之百的確定。
昨晚擔心的事真的發生了。雖然告訴自己他會這么想是必然的,但聽到他說出口,仍令她覺得受傷。
她努力維持一臉不在乎的表情。「很訝異嗎?誰沒有第一次?或者你早在心中認定我是個浪蕩的女人,認為我早八百年前就跟人上了床,所以知道昨晚是我的第一次感到很意外?你大可放心,我不會為了這個要你——」
「嘿。」他抓住她的手制止她的話。
鴻翎想抽回自己的手,但他不肯放。兩個人拉扯著,傅逸軒索性將她拉進懷中。
「噓!!」在她好不容易放棄掙扎后,他才輕撫著她的背,開口說道:「我沒那個意思。我想,是我的大男人主義在作祟。雖然我一直告訴自己,現代男人要拋開那種迂腐的想法,但我還是有著老八股的處女情結。我一向認為,女人滿足自己的需求是天經地義的事,但是,」他將她推開一些,看著她的眼,「我還是很高興自己是你的第一次!
她微啟著唇,一時之間不知該做何反應?他的態度及所說的話讓她覺得方才的自己反應過度了些。低下頭,她不知該如何面對他。
「別胡思亂想。昨晚對我而言是很美好的!顾崧曊f道。
她垂著頭,置若未聞。
傅逸軒看著她,很難厘清自己的感覺。
十五歲之后,他凡事必依計畫而行。他擬定一切計畫,所有的事都在他的預期之中發生?墒鞘虑橐坏珷砍兜剿,卻全都走了樣。
現在的他常是憑著一股沖動在行事。沖動地對她提出交往的要求、沖動地放下公司一大堆待處理的事帶著她來看流星雨、沖動地……與她發生了關系。
或許在她看來,這一切都在他的計畫之中,但事實上,在做那些決定的時候,他的理智都飄得老遠。想這么做,他就做了。
她攪亂了他維持十多年的處事方法。
尤其在這時候,他該將全數心思放在爭取仲凱的管理大權的。他沒有時間搞這些男女之間的小情小愛,那不是他的行事風格,是他老子的。
傅凱斯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動物,而他不是。他用大腦思考,他知道自己的目標,而且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不過,他從不后悔自己做過的事。鴻翎是個美好的女人,長相討喜,令人賞心悅目,個性獨立,夠聰明。最重要的,她不是那種黏人的女人。他相信和她在一起,可以維持一段不錯的關系。
只是,他得注意不能過于沉溺其間。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吐了口氣,他站起身!笓Q衣服,我們該回去了。」
她仍是視線低垂,不動也不看他。
她覺得自己像個笨蛋,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們之間的關系,以及自己的情緒。而她不喜歡自己這個樣子。她是個成熟的女人,有權力追求自己想要的,也應該有能力處理一切可能的結果。
她的發垂著,掩住了她的臉,傅逸軒無法看清她的表情,那令他不悅。
他弄疼她了嗎?一直以來,他對女性都是溫柔且細心的,但是昨晚他太過沖動,險些無法克制自己。
他發現自己有些喜歡她。當然,不是那些不切實際的愛情。他不是十多歲的毛頭小子,明白那種虛幻的東西并不存在。他喜歡她,喜歡與她說話,喜歡與她溫存,而且他確定自己要的不只是一個晚上。
該死的,她為什么不說話?她在后悔嗎?后悔與他發生關系?他討厭這種想法。
喔,去他的,那些公事不差這兩天,就讓他像他老子一樣當個沒大腦的人幾天吧。他有些自嘲地扯扯嘴角。他該死的不喜歡見到這樣的她。
將她垂落在頰邊的發絲拂開,以指背撫著她的頰!富蛘撸阆朐跂|部玩個一兩天?」
鴻翎抬起頭來看了他良久,傅逸軒幾乎以為二十世紀已經結束了,才見她輕輕地搖
了搖頭。
「不要了!菇裉焖踔翛]有向公司請假,她不能太放縱自己。況且傅逸軒的公司也由不得他這么閑著。
她總算有了回應,這讓傅逸軒放下心頭的重石,臉上又恢復了慣有的笑容,「要不要再休息一下?」
沒有遲疑,她搖搖頭,「該回去了!
「想搭飛機回去,或是自己開車?」
鴻翎想到了那個可憐出公差的人,咬了咬唇,頑皮地揚起嘴角,「自己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