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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鬟(上) 第四章
作者:鄭媛
  雍竣回房,看到正在整床的織心。

  「你身子不適?」他走上前笑問她!讣热簧碜硬贿m,還留在這做苦役?」他揶揄。

  織心不答,逕自鋪床。

  雍竣冷眼看她忙進忙出,不再置一詞。

  片刻后,織心從屋外端進一盅參湯到他面前!肛惱諣敚院笥猛砩,您先喝口參湯暖胃。」

  他接過。「你——」

  織心轉身,從箱籠里取出凈衣凈褲,預備雍竣稍后沐浴。

  雍竣挑眼。

  織心走到房門前,喚夏兒取來熱水。

  夏兒端進熱水,織心接過,走到主子面前!肛惱諣,奴婢給您洗腳!

  他不動。

  織心等了一會兒,只好伸手為他脫鞋脫襪,之后抬起他的腿,放在熱湯中為他洗腳。

  其間,她不發一語,認真專注,一眼也不瞧她的王子。

  洗凈兩腳,織心取來干布為主子擦腿。

  他研究她固執的神態,漫聲問:「你不高興?」

  織心端起熱湯,站起來走到門邊把湯盆放在門前待夏兒取走,她還是不回話。

  雍竣淡眼瞪她。

  看來,她是跟他杠上了。

  于是,他慢步至她身邊!冈趺矗坑拄[脾氣了?」

  她還是不吭聲,轉身回到桌邊收拾茶盤后,拎著涼透的茶壺朝房門走——

  「從昨天到今日,你已經第二次跟我鬧脾氣了!」雍竣索性放開嗓子朝她背后喊。

  織心在門口站住。

  他沉下臉!脯F在連我問話都不回,你倒越來越會使性子了!」

  「奴婢是奴才,即便身子不適,也得干活!贡持,她終于答話。

  雍竣寒著臉,第三遍走到她身邊!改闶桥?既是奴才,主子問話就該立刻答話!」

  「奴婢不是不答,只是覺得不必回答!顾逯,平聲說。

  「你『覺得』不必回答?」他嗤之以鼻!高@就更可笑了!」

  她抬步,預備跨出門外——

  雍竣忽然伸手捉住她的手臂。

  他手勁不輕,織心吃痛,眉宇間痛苦一閃即逝,又回復面無表情。

  她倔強固執的神態,他看進眼底。

  然而她越是如此,他就越加重手勁!竿淳驼f話,否則,沒有人知道你痛。」他柔嗄地道,意有所指。

  織心還是不吭聲,更不叫痛,直到臉色發白。

  她如此固執,終于惹他發火!

  雍竣的脾氣上來,臉色冷峻。

  「說話!」他沉聲喝斥。

  織心不開口,不看他。

  他沉下臉,捏住織心的手臂把她往自己身上拽!

  抵不過他的動力,織心—個站不穩跌到他的懷里。

  她開始掙扎,卻沒辦法掙脫他的束縛,反而被他越縛越緊。

  他像在跟她玩游戲,單手逗耍她小雞一般的力氣,看著她頻頻喘氣,白皙的臉孔因此漲得通紅,額上冒出一顆顆細小汗珠。

  最后,她被困在房門與雍竣之間,盡管她已經掙扎得一身汗,他身上的熱度還比她更高,隔著衣衫熨到了她的肌膚上。

  「跟我耍脾氣,」一字一句,他壓低聲警告她:「總得讓我明白,是為了什么!」

  織心大口喘氣,瞪了他很久。

  「說話!」他又斥她。

  沒得到答案前,她知道他不會放手。

  于是,她終于說:「貝勒爺要奴婢出去奉茶,是為什么?」

  雍竣冷笑,勒她更緊!笂潢栘惱盏挠眯模汶y道不明白?」

  「婁陽貝勒的用心是一回事,貝勒爺要奴婢出去奉茶又是另一回事!」就算難以喘氣,她固執的眼眸仍執著地平視他詭譎的眼神。「請貝勒爺明白告訴奴婢,您的用意是什么?」

  第一次,她勇敢地直視他霸氣的眸子。

  被她眸中的某種東西觸動,雍竣瞇眼一笑,放手。「好,那我便告訴你。為了得到你,婁陽竟然愿意拿馬市買賣換你!」

  聽見這話,織心的心口又懸著。

  「這樣,我的用意,你夠清楚了?」他瞪著她,無情地說。

  織心臉色蒼白。「奴婢雖是奴才,可奴婢是巴王府里的奴才!贡M管他的話傷人,她還是挺直背脊,凝白著臉,出言不遜!肛惱諣斂梢源蚩椥摹⒘R織心,可是不能把織心讓給其他的爺!

  仿佛她的堅持是個笑話,雍竣嗤之以鼻,反問:「給個理由,讓我信服!」

  「奴才知道忠于主人,」織心蒼白著臉往下說:「一旦易主忠心便會敗壞,不像貨物沒有知覺沒有魂魄沒有羞恥,可以任人買賣!

  「嘖嘖,你不但頂撞,理由還冠冕堂皇!」雍竣不怒反笑。「你的意思是,我跟婁陽把你當貨品交易,讓你很不高興?」他冷眼問。

  織心瞪著前方虛空,不再開口。

  雍竣走到她面前,捏住她的下頷迫她抬頭!缚椥陌】椥,」他忽然柔嗄地念誦她的名:「你口口聲聲自稱奴才,可你到底明不明白,奴才的意思便是有口不能言、有志不能伸、有怨不能平?」

  她眸子顫動,木然瞪他。

  他的唇卻貼到她耳畔,嗄聲道:「你不高興,就該明明白白告訴我!因為你那套奴才的理論,我聽不慣、聽不懂、而且根本就不想聽!」話說完,他放手。

  織心沒表情。

  他冷笑!柑澞惚┞斆鳎毯蛭揖拍,最該明白我想聽什么!但你就是不肯說我愛聽的話!」

  她還是沒表情。

  「如果你老說這些我不愛聽的話,那我又何必順你的意?」他沖著她邪魅地笑!改媚銚Q京城馬市的買賣,可是一門千載難逢的好生意。要是不高興我把你當貨品,贈予婁陽,那就說出你的不高興,否則,我就當你愿意!」

  她瞪他。

  雍竣冷佞的眸也回瞪她。

  兩人間近得呼息可聞,可誰也不開口,直至屋內變得燥熱難當,雍竣鼻端嗅到織心身上的香氣,繚繞鼻端的幽香擾人,無端刺激了他的耐性!

  肌膚相親本來就是一種意志的角力,對男人而言,更是如此。

  忽然,雍竣五指一緊牢牢握住她,織心吃驚后退,就被困在房內床柱與雍竣之間……

  寂靜時刻,織心聽見自己的喘息。

  「你是奴才,」雍竣的瞼孔幾乎壓到她的鼻尖上,他黑沉的眼緊盯著她,粗嗄地道:「別忘了,你也是人!

  織心顫了—下,她困難地吞咽,拉扯了全身的知覺……

  他終于放手,陰鷙的目光仍盯牢她。「給我一個好理由,不然就聽從安排,認命到元王府當你的『奴才』!」

  織心不動、不說話。

  直到一維竣完全退開。

  「我不要到元王府!」她忽然喊。

  他瞪著她,等她往下說。

  強忍在眼眶里打轉的淚水,織心不讓軟弱的淚水落下!搁_始是巴王府,再來是元王府,誰知奴才的下個主子會是誰?誰又知道,奴才的境遇會到如何不堪的地步?」

  他沒表情,只聽她說。

  「是,我是害怕,我是驚慌,我是心亂!」她臉孔蒼白,眼神卻清明堅毅!讣热回惱諣斚肼,我就全都承認!可承認又如何?貝勒爺是主子,做主子當真能明白奴才心底真正的害怕是什么?或者,貝勒爺想聽奴才說真話,只為了滿足施舍的痛快?但對奴才而言,不管真話假話,在主子面前要說出口的話,一樣都是折磨!」她豁出去。

  如果必須被賣到元王府,那么她可以說實話,可以說出比這些實話更直言無諱的真話!

  雍竣盯著她。

  他眸色深思,眼光沉斂,神色低抑。

  「回房吧,今夜,不需你侍候了!拱肷魏,他對她這么說。

  織心面無表情。

  片刻后,她木然轉身,離開雍竣的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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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日一早,織心起床到大貝勒屋里,卻不見雍竣。

  「大貝勒呢?」她到耳房喚醒夏兒問。

  夏兒還睡眼迷蒙。「大貝勒不是在屋里睡著嗎?」

  「沒有,人不在了,你沒聽見動靜嗎?」

  夏兒搖頭。

  織心回到屋里,還是不見主子,于是她走出屋外站在門前,倚門張望等待。

  大清早,她實在想不出主子會去哪里。

  他要出門,應該會先告訴她一聲的。

  除非,因為昨日的事惹他不痛快,所以他連出門都不告訴她了?

  織心胡思亂想:心思紛亂,就在這個時候她看見雍竣騎馬進中庭,一直到她身邊才下馬。

  他逕自將韁繩綁妥,進門前只看她一眼,話也不跟她說一句。

  織心跟在他后頭進屋,見他自己倒茶,好像沒將她放在眼底。

  「貝勒爺,您清早去了哪里?」她還是開口問,眼色焦急。

  他再看她一眼,沒有回應,舉杯喝茶。

  織心伸手搶他的茶杯。「這茶是昨夜的,涼了傷胃。」扳開他的手指,她取下他掌中的茶杯!复窘o您換壺熱茶,您再喝!

  他的手掌很大,足有她的手一倍大。他的手掌也很熱,不像她的小手冰涼。

  他松手,好像懶得跟她爭辯。

  吁口氣,織心收拾茶具,準備出門換熱茶。

  正巧夏兒趕進來,織心吩咐夏兒:「你給貝勒爺端洗臉的熱水進來。」

  「是。」夏兒下去取水。

  夏兒端水進屋,夏兒放下水盆后出去,織心也已換好一壺熱茶,正倒茶給雍竣。

  「貝勒爺,您喝茶!顾p手奉上,至心誠意。

  雍竣接過茶杯。

  也許熱茶太燙,他手一松,杯子就趺落在地上裂成碎片。

  織心慌忙蹲到地上撿起碎片,卻不小心劃傷了指尖,傷口立刻冒出一股鮮血,

  握著指頭,織心正懊惱自己的大意,卻被人捉住手腕,從地上拉起來。

  織心還未意會過來,雍竣竟已含住她的手指,兩眼盯著她雪白的臉蛋。

  他的舉止,讓她不知所措。

  片刻后他才松開她的指頭,仔細察看她指尖上的傷口!钢皇莻小口子,不礙事。」他撇嘴,笑著說。

  織心慌忙收回手,卻愣在原地,一時想不起自己原本該做什么。

  「不生我的氣了?」他忽然嗄聲問她。

  她抬頭,不意望進他眼底!概緵]跟貝勒爺生氣,也不會跟貝勒爺生氣!顾е酱。

  「真的?」

  她點頭。

  他低笑!缸蛉漳銣I水在眼眶里打轉,我瞧得一清二楚,還想騙我?」

  「不是的,」她急著說:「奴婢……是覺得委屈,可不是生氣。」

  他看她半晌。「我看得出婁陽很喜歡你,你要是到他府里,婁陽必定不會虧待你,你不會委屈!

  織心搖頭!覆徽f這個了。貝勒爺,您清晨去了哪里?」她還記得這事。

  他看她一眼!缸蛞共攀招牛瑏聿患案嬖V你,今晨一早要出門見個人!

  她點點頭,知道他沒生自己的氣,她才安心。

  想起自己的活兒,她趕緊走到水盆邊擰干一條濕巾,送到主子面前。

  雍竣盯著她,半晌才伸手取過濕巾!柑热粑耶斦姘涯阗浗o婁陽,你也不生氣?」

  織心不說話。

  「你不信,我真的會那么做?」他笑。

  織心垂下眼,然后轉身離開。

  雍竣伸手拉她。「說笑的!」把她拉到自己面前!肝易屇阏f話你還是不說,將來一定會吃大虧。」

  「貝勒爺會把奴婢送人嗎?」她認真問他。

  雍竣眸光深沉!脯F在不會。」他這么說。

  「現在」不會,已經足夠。

  她永遠記得自己的身分,不會再奢望更多。

  「貝勒爺,奴婢出去給您端早膳進來!箘e開眼,她淡淡地說。

  看著她走出門外,雍竣沒再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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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雍竣用過早膳后又出門,織心便回到自己房內專心縫制衣褲,連綠荷走進來,她都沒有察覺。

  「織心!咕G荷叫她。

  「綠荷姐,你來了!箍椥氖掌疳樉和衣褲。

  「在干活?」綠荷隨手拿起衣褲,細看針工。「你的功夫真好,竟然完全瞧不出針縫,實在不容易!」

  織心笑笑,沒答腔。

  「我聽夏兒說了,昨日元王府的貝勒爺來過?」綠荷忽然問,見織心不答,她笑著說:「你別怪夏兒多嘴,是福晉問話,我在福晉身邊剛巧聽見了。」

  織心沒說什么。

  「元王府貝勒來做什么?我聽說元王府壟斷了京城里的馬市生意,他跟咱們貝勒爺有交情嗎?」

  織心瞧她一眼。「綠荷姐,你想問什么,就問吧!顾闷疳樉,繼續干活。

  綠荷笑了笑。「我聽廳里的小廝說,貝勒爺要你出去給元府貝勒奉茶,還談到要讓出馬市生意什么的,真有這回事嗎?」

  織心不答,逕自干活。

  「織心,是你要我問的!」綠荷數落她的冷淡。

  放下針線,織心淡淡道:「有這回事如何?沒這回事又如何?」

  「你說話怎么老是繞圈子?我聽夏兒說,在屋里,貝勒爺老是對你發脾氣,專挑你的刺兒,我瞧敢情是真的?」

  織心放下針線!妇G荷姐,你是不是太閑了?」

  「欸,」綠荷睜大眼睛!改阆游伊_嗦?」

  「不是,」織心笑!钢髯犹襞诺呢,是應該的。只有福晉是菩薩,說來還是綠荷姐的命最好。」

  綠荷撇撇嘴!改愕淖煸趺催@么甜呀?」她瞪織心一眼!鸽y怪福晉喜歡你,說不準哪天福晉指名要你侍候,到那時我就沒活兒可干了!」

  織心笑了笑,繼續縫衣。

  「織心,別跟我打迷糊仗,剛才我問你的,你還沒回答呢!」綠荷又說。

  織心像沒聽見,專心干活。

  「你就是這樣!」綠荷又數落她!改闫@樣,惹人犯心癢,貝勒爺才要找你麻煩!」

  這話讓織心閃了神。

  可也只是一瞬間,她便回復平常,專心在手頭上的針線。

  她是悶葫蘆,說不吭氣便真的一聲不吭!綠荷拿她沒法子,瞪了織心一眼,才無奈地跺著腳走出織心的房間。

  一會兒,織心聽見房門又給人推開的聲音。「綠荷姐,你怎么又回來了?」她笑問。

  轉身一瞧,卻看到雍竣。

  他站在門邊,強健的上身倚著小屋窄小的門框,那小門幾乎容不下他壯碩的身軀。

  「貝勒爺!顾椥耐回5卣酒饋怼

  因為在小屋看到他太令她意外,織心的針線活掉到了地上。

  雍竣站直身,慢條斯理走進來,看到地上的衣褲,他彎腰撿起來遞給她。

  織心呆了半晌,才遲疑地接過。

  「這不是繡品,是普通衣褲。」他說。

  「是,奴才說過,不再刺繡了。」她答的拘謹。

  他就站在她的小小屋內,顯得怪異而且格格不入。

  雍竣抬頭環顧四周,看到空蕩的木頭書架,還有墻上裱框粗糙的花鳥圖畫,畫上還有落款,柳織心。

  見他的目光停在她的畫上,織心胸口一緊,屏息著等他開口批評。

  「這些架上本來應該有書吧?』他卻問。

  「什……什么?」她一愣。

  「我說,」他噙笑的目光轉到她臉上!高@些架上應該有書吧?」

  「嗯,」定了定神,她遲疑地答:「本來有書。」

  「為何不見了?」

  「因為,奴婢把書全都收起來了!

  「收起來?為什么?」

  她未答,只彎腰張羅屋內那唯一一張座椅,臉上含著歉意!肛惱諣斦堊,我的屋子里只有這把藤椅——」

  「我問你為什么把書收起來!」他不耐煩,不過還是坐下,瞪她,等她回答。

  「書,」她吸口氣。「奴婢藏在箱子里,收在床下。」

  他瞪她很久,久得織心雙腳都生根了。

  「把書拿出來,我想知道,你平?茨男⿻!棺詈,他瞪著她這么說。

  織心愣了一會兒,然后蹲下,從床板下拉出木箱。

  木箱收到床底已月余,箱盒上積累了一層薄灰,織心拂去薄灰后才打開木箱。

  一開箱籠,見里頭不但有幾十本泛黃的舊書,還有一些顏料及畫筆,可惜顏料看似都干了,已不能使用。

  「墻上那幾幅花鳥是你畫的?」他瞪著那些畫筆顏料問。

  她點頭。

  他覷她一眼!赣眠@些顏料畫的?」

  她再點頭。

  「書就該擺在書架上,擱在箱籠里,根本不會看!顾f。

  她沒答話。

  他站起來!高@幅畫畫得不俗,就贈我吧!」說著竟然伸手摘下墻上一幅畫,就走出門。

  織心追到屋外。

  「怎么,舍不得?」他嗤笑。

  她搖頭!肛惱諣斠@畫做什么?這幅畫畫得并不好,工筆不細,使用的顏科也很粗劣——」

  「畫貴神韻!顾f:「只要神清氣爽、活活潑潑,就是好畫!

  「可是——」

  「好吧!我就用色料換你這幅畫。」他看著她問:「說吧!想要什么顏料就盡管開口,我買給你!

  織心呆住,半天說不出話。

  「該不會所有的顏料,你都想要吧?」他揶揄。

  她瞪著他,就是沒辦法出聲。

  她不回答,雍竣也沒等她的話,轉身就走。

  織心愣在原地,瞪著他的背影……

  直到他已走遠,她還是不明白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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