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聲啁啾,縱使陽光透過竹屋灑了滿地的金燦,這處在蓊郁綠意中的竹屋,仍透著一股清新的沁冷氣息。
沐靈羽睫微掀,才睜開眼便瞧見洛索寒已整裝完畢,直挺的身影矗在半開的竹窗前。
他聽到那窸窣的聲響,回過頭柔聲道:「咱們該啟程了,我同大娘道謝去,你趁這段時間梳洗、整理一下!
沐靈聞言,還沒應聲便瞥見桌上置了一盆仍冒著煙的熱水,旁邊還擱著一條素白的方巾。
看來這個男人有著她所不知道的溫柔與體貼!
她定定瞅著洛索寒那高大的背影,怔了怔,感覺一股暖意涌上心頭。
沐靈盡快梳洗完畢,一踏出竹屋,眼底便落入洛索寒與大娘熱絡(luò)交談的背影。
沐靈緩步踩在松軟的泥土里,大娘一見到她,便扯出溫和的笑容。「想來小娘子都已經(jīng)恢復了。我昨兒夜里沒瞧清楚,現(xiàn)下才發(fā)現(xiàn)公子好福氣,身旁伴著如此如花美眷,你們這一對讓人看了可真是羨慕極了呢!」
大娘的一席話,讓沐靈不由得雙頰羞赧,臉上有著揮不去的羞澀,腳步定在原地進退兩難,只是一逕扯唇傻笑。
她暗地里則不斷地瞪洛索寒,不明白他怎么半句話也不解釋,就這樣任人誤會他們兩人的關(guān)系。
沐靈腦子才轉(zhuǎn)過這個念頭,就見到洛索寒濃眉飛揚,一張俊臉盡是柔和笑意!赋忻纱竽锾郏覀兙痛烁孓o了。」
抬愛?!這一說可不讓人誤會到底去了?
這口蜜腹劍、讓人完全捉不住個性的家伙,真是氣死人了。
「不過是舉手之勞,不足掛心,倒是你給了這么多銀兩,就怕我家漢子不愿上工去,那可就糟了!勾竽飼承Τ雎,語氣中竟有幾分自嘲的成分。
其實由大娘的個性便可瞧出,這是一戶實在的人家。除了屋前成堆的捆柴外,檐梁上掛著一串串風干的季節(jié)時蔬,五顏六色地揉著暗沉的色彩。那自給自足、平淡的生活倒也讓人心生羨慕。
大娘的笑聲像是會感染一樣,惹得他們也跟著扯出笑容。
洛索寒轉(zhuǎn)過頭詢問沐靈的意見。「那咱們啟程了?」
她走向洛索寒,斂下笑意,對著婦人道:「多謝大娘!」
「二位保重。」大娘兀自塞了些干糧讓他們上路吃,又目送他們走遠,才收回視線,轉(zhuǎn)身進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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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笑!」沐靈仰起俏臉瞪著洛索寒,那神情好像恨不得撕下他臉上得意的笑容,直接拽到地上狠狠踩一頓似的。
「大娘一定以為咱們夫妻吵架了,瞧你的表情那么兇,嚇死人了!」
「你還說、你還說!」沐靈白了他一眼,不斷地指控著。
昨夜,她以為他那一張嘴已經(jīng)安分了許多,沒想到才過了一夜,這人油嘴滑舌的模樣便又露了餡,完全不知道收斂。
「人家盛情難卻,你怎么忍心澆人冷水呢?」洛索寒說得極為委屈,俊雅的笑臉上卻沒有半點反省的模樣。
沿著山路蜿蜒上行,滿山蒼松疊嶂,郁郁蔥蔥的綠意讓人心胸一下子爽逸起來。
沐靈踏在陽光灑落的針葉林軟地,因眼前豁然開朗的情景而漾開了笑容。
洛索寒跟著加快腳步,才發(fā)現(xiàn)前方是一片寬廣的平臺,盡頭是萬丈深淵,強勁的山風撫得人衣袂翻飛。
「咱們走錯方向了。」
「等一下,這里好美!」
沐靈往前跑去,放眼覽望,江水似一條絲繩,綠林田地像方方正正的綠豆糕,呈現(xiàn)一幅有趣的情景。
沐靈壓著隨風亂飛的秀發(fā),目不轉(zhuǎn)睛地自言自語好一會,才發(fā)現(xiàn)身后的人竟遲遲沒有跟上來,一轉(zhuǎn)過頭,便發(fā)現(xiàn)洛索寒與一名身形高大的黑衣人在林徑間打了起來。
那突如其來的狀況在電光火石之間發(fā)生,兩人不分軒輊的打斗身影朝著她漸漸逼近。
「洛!」
她喊出聲,卻驚見洛索寒的身軀抵不住黑衣人猛力一擊,以直線狀往崖邊平飛而去。
不!
那景象讓沐靈的心涼了半截,她猛然往前一撲,伸手在最后一刻抓住洛索寒的衣擺。
兩人的眼神交會,沐靈看到了昨晚他深邃黑眸里的深奧難測。
那雙眼,讓沐靈想起了洛索寒對她說過的話。
不管他們要的是什么,我只要你記住,無論發(fā)生什么事,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洛索寒緊攏俊眉,滿是沉重的雙眸注視著沐靈,當看出沐靈愕然、擔憂與掩不住的心急如焚時,他的嘴角竟不自覺地微微上揚。
他知道沐靈是在乎他的……
強勁的風吹亂了她墨般的發(fā)絲,沐靈突然感覺到手心的虛無,眼睜睜看著洛索寒的身體往懸崖下墜落。
不要!
沐靈難以置信地掩面而泣,如秋風殘葉顫抖的身體只感受得到心痛。
她和璃兒不同,沒有親眼目睹爹的死,根本無法想像,那情景讓人有多么無能為力、多么讓人痛苦與無奈、多么的殘忍而深刻……
這是她頭一回強烈感覺到失去的痛苦!
她不要這樣的結(jié)局!她不要再也見不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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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靈伏在崖邊,原本徐緩的風在瞬間變得冷冽無比,她痛心地緊閉雙眼,怔然跌坐在地。
沐靈十指扣住地面,渾然不知自己的手勁將十指逼迫得泛白。
接著淚一點一滴落下,在干燥地面上落成一朵朵淚花。
「你怎么可以棄我而去……」
為什么她沒能及時捉住他?
這是夢嗎?從比武招親遇到洛索寒開始,全都是一場夢嗎?
不知過了多久,她下意識摸著臉頰,這才發(fā)現(xiàn)臉上的淚痕早就被風給吹干了。
沐靈想起他對自己的溫柔與包容,踉踉蹌蹌地站起身,胸中的憤慨油然而生,更讓她的腳步顯得顛簸。
她要幫洛索寒報仇,她要殺了那個如影隨形的惡賊!
只是一轉(zhuǎn)過身,哪還有黑衣殺手的身影,相反的身后杵著一名戴著鷹形面具的男子。
只露出一對黑黠的眼與挺直鼻梁,剛毅的臉龐與幾乎抿成一直線的唇形呈現(xiàn)出一股神圣不可侵犯的嚴謹氣息。
「你是誰?」
挺拔的頎長身影,不動如山地迎風矗立在原地,宛如一尊守護在此處的神祇,感覺不出一點該有的——人氣。
沐靈不去理會男子身上過分肅冷的氣息,揚起眉警覺地開口。
男子俐落揚起手中的劍,唇瓣微勾,看不出是笑或是嘲諷地將劍指向她,那意味不言而喻。
沐靈微彎起眉,美眸圓瞠地瞪著他,眼底閃耀著怒火!高@是什么意思?難不成你是那個黑衣人的同伙?」她唇畔扯出自嘲一笑。
沐靈后悔當時沒有追問洛索寒與劍庫發(fā)生牽連的前因后果。
那男子不語,僅是邪佞地輕扯唇!咐涿嫔n鷹!
冷面蒼鷹?
沐靈迎向他那讓人全然看不透的幽邃眸光,總覺得那刻意壓低的語調(diào)有說不出的熟悉感。
對方那覆住眼鼻的半只鷹形面具,詭異地讓沐靈想拚命靠近他,仔細分析那莫名的熟悉從何而來。
他微挑眉,森然開口:「今日姑娘得隨我走!
沐靈幽幽地望著他,竟不覺得害怕。「我哪里都不去。」
她徐步走向崖邊,低頭看著松云蓊郁,林木穿巖越壑地交蔭著,她仍抱著一絲希望。
「我的朋友掉下山崖,我要去找他!」
不管是死、是活,她都不愿放棄,沐靈握緊雙拳,堅毅地說道。
她的答案讓冷面蒼鷹微微一震,但僅瞬間,他恢復貫有的冷淡,許久才發(fā)出極度不屑的語調(diào),輕蔑道:「崖聳谷深,恐怕早就粉身碎骨!
「你別詛咒他!他不會死的!」
沐靈聽到冷面蒼鷹惡毒的話語,仍抱著一絲希望的心被他殘酷地踐踏。
縱使他不說,她也知道眼前這詭異的男子一定與那名黑衣男子有關(guān)。
沐靈揚起隨身的長劍,瞠起秀眉,將所有怒氣發(fā)泄在冷面蒼鷹身上!敢皇悄銈兏F追不舍,他也不會掉下山崖!」
冷面蒼鷹唇角微揚,默不作聲,文風不動的立在原地。
她的疾言厲色,絲毫對他構(gòu)不成半點威脅。
「你要為自己所說的話負責!」沐靈將長劍指向男子的胸口,卻發(fā)現(xiàn)她手中的劍,竟被他突然揚起的掌給緊緊握住。
利刃劃破他的掌,溫熱腥紅的液體瞬間沿著手腕滴落在地,在青蔥綠野留下一地的怵目驚心。
「你!放手!」沐靈沒料到他會直接握住劍,她怔然地杵在原地。
冷面蒼鷹唇邊勾勒出殘冷一笑,手腕一轉(zhuǎn),沐靈的劍頓時斷成兩截廢鐵。
沐靈驚訝地抬起頭,對眼前所見充滿了震驚與疑惑,眼前的人究竟是人是鬼?
他明明受了傷、流了血,但那眉宇間的淡然,卻讓她以為他掌上的血只是映入眼的假象。
那漠然,讓人不寒而栗。
沐靈瞪大雙眼瞅著他,無助地往后退了一步,感覺到崖邊張狂無比的勁風撫著背脊,凄涼無助涌上心頭,霎時她竟感到無計可施。
「你……別再過來!」
保護她的人落下懸崖,她的劍也被人折成兩半,沐靈壓低嗓門,覺得自己完全沒有可以全身而退的把握。
冷面蒼鷹單眉微挑地看著她,那半只鷹形面具在他肅然緊斂的輪廓下,呈現(xiàn)一股詭譎的神秘色彩,讓人瞧不出半點頭緒。
那過分的冷然,已讓沐靈完完全全沒了主意。
「姑娘沒必要再做那些無謂的掙扎。」
當男子邪冷的黑眸透過面具定在她身上時,沐靈忍不住握緊拳頭,無法對他的注視無動于衷。
沐靈拚命壓下心中的恐懼,伸手探進包袱里,把今天李大娘塞給她的干糧全丟向他!缸唛_!走開!」
沐靈趁混亂想穿過冷面蒼鷹的灰色斗篷,她努力壓低身子,卻沒想到一股挾著莫名香氣的勁風撲面而來,還來不及細思,她已被困縛在層層斗篷當中。
「放開我、放開我!」
貼近男子溫熱的身體,沐靈微微一怔,「他」的身體透著溫熱,他的血是熱的!
可為什么,在那刀鑿般的臉上,她竟然感覺不到一絲絲溫度?
當男子靴上的石沙細屑映入眼底的瞬間,她的思緒猛然停頓,想開口再說些什么,但眼前一黑,一切的一切全被掩入黑暗當中。
冷面蒼鷹眸色一凜,瞅著姑娘姣好艷麗的臉龐,他那深邃的黑眸霎時掠過一抹溫柔?「好好睡一覺吧!」
冷面蒼鷹高大的身形突然拔地而起,挾著沐靈迅速往林間深處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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涼意陣陣襲來,那揉著清冷氣息的濃霧,在片刻間便將天地萬物籠覆在一片茫然當中。
皎潔月光穿不透重重云霧,整座山林彌漫著霧白,連掩映矗立在樹林當中的建筑,也呈現(xiàn)一股森冷的氣氛。
在那建筑的最深處,一座別苑座落在林木森森之間,有著得天獨厚的與世隔絕與靜寂。
在此處,能獨自擁有小苑的人家屈指可數(shù),除了在上位者,便是階級最高的三大護法才能享有如此殊遇。
「那姑娘你帶回來了嗎?」赤焰騰龍?zhí)は蚯叭,對著一抹孤高冷傲的背影問?br />
冷面蒼鷹雙手負在身后,淡薄地覷了他一眼,晌久才開口!府斎!」
赤焰騰龍沉然開口!肝覜]在囚牢里看到她?」
沐家姑娘對東廠殺手組織而言極具份量,當時接到擄人命令的是他,卻不知冷面蒼鷹為什么突然出現(xiàn)在他面前。
「她由我處置,這是上頭的安排!估涿嫔n鷹毫不贅言。
「我沒接到命令!」赤焰騰龍狐疑揚起眉,實在不明白,向來對人、對事冷淡至極的他竟會對這件事特別留意。
冷面蒼鷹唇角微揚,臉上浮現(xiàn)一抹冷峻。「上頭的安排,我們無權(quán)過問,這一點你應該比我更清楚,不是嗎?」冷面蒼鷹簡單一句話堵得他啞口無言。
在這個地方,他們一直是奉命辦事,階級再高也一樣,這一點他當然比冷面蒼鷹更明白。
讓他不服氣的是,才不過一年,他便以超凡的武藝及殘忍的性格,在短時間內(nèi)擢升為三大殺手之首。
赤焰騰龍緊握拳頭,面色僵硬地嗄聲道:「我不過是提醒你,這沐家姑娘可是碰不得的!
沐家姑娘的美貌眾所皆知,他無法不揣測,冷面蒼鷹除了上頭的指示外,是不是會趁此偷香,又或者有其他意圖?
他表情冷淡而深遠地看了赤焰騰龍一眼,冷冷擲出一句!干项^指示,這姑娘由我發(fā)落,該如何處置,應該不勞你操心。」
冷面蒼鷹話一落,轉(zhuǎn)身背向赤焰騰龍,仰首觀看夜空,拒絕再談的意味不言而喻。
這并不是赤焰騰龍頭一回碰釘子!他冷哼了聲,識趣地轉(zhuǎn)身離去。
而這關(guān)于沐家姑娘的話題,就此中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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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沐靈蜷伏在枕頭里,額間盈汗地難過輕吟。
「對不起!我沒拉住你……」掌心的虛無加深了她的不安,現(xiàn)實如夢,秀眉緊蹙,夢里全是洛索寒掉下懸崖的情景。
糾纏著她的是他那深邃眸底的千言萬語,她拚命嚅著唇,重復喃著「對不起」這三個字。
誰知道,在轉(zhuǎn)眼間,洛索寒柔情萬千的眸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雙不帶溫暖的目光直直鎖著她。
那雙眼清亮而黠黑,卻也冰冷而無情,當那一雙眼睛瞬也不瞬地看著自己時,她害怕地尖叫嘶吼。
「啊!不要……」
究竟怕什么?沐靈自己也不明白,她幽幽轉(zhuǎn)醒,一睜開眼,便被眼前雅致卻陌生的擺設(shè)給拉回了思緒。
霍然拉開覆在身上以動物皮毛綴補成的厚毯子,那一股透心的冷讓她不禁懷疑自己身在何處?
腳一觸,她的指尖便因地面那突如其來的冷意而蜷縮,那個自稱是冷面蒼鷹的男子究竟把自己帶到什么地方了?
她懊惱地打量偌大的寢房,毅然決然下床,企圖在房間里尋得一些蛛絲馬跡。
但就在此時,門外有低沉的嗓音響起。
沐靈原本想打探他們交談的內(nèi)容,只是他們距離門口有好幾步路……在門即將被推開的瞬間,沐靈趕緊躺回床上,合上眼睛假寐。
也不知過了多久,屋內(nèi)一片清冷沉寂,就在她打算睜開眼睛偷瞄一下屋內(nèi)狀況時,一抹暗影突然落在沐靈臉上。
沐靈感覺到有人杵在床邊看著她,抑不住鼓動的心跳,拚命壓下心里想睜開眼的沖動,不動聲色地拚命調(diào)整自己過度紊亂的呼吸。
這個人是怎么回事?為什么非得像個雕像一樣,總是維持著同一個姿態(tài)呢?
就這樣杵在床前,究竟意欲為何呢?
沐靈下意識握緊皮毛被下的手,等著他的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