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盞燈光仿效著萊茵河的浪漫。
庚禹環著書青纖細腰際,她把玩手中的鬼針草,笑眼瞇瞇。
「這么開心?」他問。
「想到一件蠢事!
「你的還是我的?」
「當然是你的,我怎會做蠢事?」她總在他面前驕傲,不管過去或現在。
「我做了什么?」
「小六那年暑假,你騎腳踏車載我到安平玩。」才兩句話,她又忍不住笑開。
「然后?」她的笑容染出他的好心情。
「才騎到安平路頭,你上氣不接下氣,滿身汗水淋漓。」
「我的體能這么差?」
「不怪你,當時我的身材是巨無霸,你的個頭比我小,載我當然吃力,我提議載你,你的男性自尊受傷,然后一語不發,死命踩著踏板前進。」
「可憐的我。」
「是啊,我同情你的可憐,想跳車,沒想到用力過猛,把你連同腳踏車一塊兒勾倒,我們兩人趴躺在菩提樹下唉唉叫。我叫一聲、你喊兩聲,我罵你真笨,你說用這種方法搞謀殺的,我是史上第一人。我反駁,說問題出在你的重心不穩,你大聲回罵:「你就是我的重心,你沒坐穩,我當然會摔倒!
他說這話時,沒有太多想法,了不起是從物理學角度看事情,但十三歲的她卻有了聯想,從此,她為了成為他的生活重心而努力。
是女生比男生早熟吧,早熟的女孩雖不識愛情,卻悄悄地將他捧入心,她對他的舉動看法全數在意……
望住她低頭沉思的表情,他淡淡的問:「過去,你一直是我生活的重心,對不?」
書青訝然的眼神抬起,從幾時他們的心意相通至此?
「別用我不懂的眼光看人!
庚禹莞爾,大手從她的腰際滑向肩膀,這個女人有時精明過人,有時迷糊,而迷糊的眼神常叫人心醉。
一次一次,假設他們的心思對上幾十次,是不是她可以大聲說,他們之間除了友誼還有其他更多更多?
靠在他身上,她甚至可以聞到他的汗水味,夏天的臺南有點悶,但他的體溫并未帶給她不適的感覺。
「我只是驚訝!
「什么事讓你驚訝?」
「以前你常說搞不懂我在想什么,現在,你老是猜中我的念頭!
「換句話說,你的確是我的生活重心?」庚禹問。
笑而不答,她抬眼凝視夜空,濃濃的烏云壓在頭頂,明天會下雨吧,七、八月是臺灣的臺風季。
「又不說話?」庚禹勾住她的下巴,深邃的眸子望進她的眼睛,「我不喜歡這樣,你的行為欠缺禮貌,以后,我問一句,你必須馬上回答,聽懂沒?」
「聽懂了。」她合作,因為他的「不喜歡」。
「那么,你曾是我的生活重心,對不對?」
「不知道,你從沒對我說過重心之類的話,只不過,我們一起上課放學,我們相處的時間、對彼此說過的話,比對家人還多,」她坦白的說。
「結論——我們是很親密、很親密的朋友?」
「那要看你對親密的定義是什么!
「我們有超友誼的關系?」
「你胡說什么?本姑娘是二十一世紀為數不多的處女!故植裂龑⑺牟}昧眼光瞪回去。
「我是你的性幻想對象?」
「你想太多。」這個男人……忘記她穿幾號鞋了。
「真可惜!顾荒樛锵П砬。
「可惜什么?」
「我以為你是偶像劇里的女主角!顾L手搭上她的肩,鼻子湊近她的發絲深吸氣。
「你在說哪國鬼話?」分開太久,她抓不出他的邏輯。
「偶像劇里,男女主角在不得已的情況下分手,男主角遠走天涯,卻沒想到在異鄉出車禍,喪失記憶。」
「故事太老套,那是五O年代的陳舊劇情!
「老戲新裝啊,京華煙云都換過好幾個劇組了,時時有人翻拍。你別打岔,繼續聽我的故事。女主角在臺灣苦等愛人回來,卻遲遲等不到,后來孤伶伶地生下一個小男孩,他的眼睛像爸爸、鼻子像爸爸、嘴巴像爸爸,他全身上下都是強勢基因,讓人一見面便能猜出他的父親是誰!
「繼續說啊,我看你還能編出什么荒謬劇情!
「你……有沒有一個很像我的……侄子或弟弟妹妹?」他意有所指。
食指往他額際戳去,她推開他的腦袋。
驀地,他抓住她的手,興奮的說:「你常常這樣推我的頭,對不對?」
很好,被抓包,他想起的第一件事居然是被她欺負?!
「哪有!」打死她都不承認。
低下頭,他仔細觀察她,「你一定有!
「沒有。」
誰會對一個失憶癥患者承認自己的罪行,又不是頭殼壞去!
「你有!
他說得篤定,臉湊近她,紅云又飄上她臉龐。
「我沒有!
飄開眼,這男人越來越過分,過分到不曉得對女生逼供該適可而止。
「你有!
她在退縮?有趣!他以為她天不怕、地不怕,連重重警衛封鎖,她都敢闖進來不是?
「你憑什么說我有?」
「我的眼睛告訴我,你在說謊!顾缚亍
「你的眼睛是測謊機嗎?」書青伸出兩手,抵住他的胸膛。
「嗯,人性化測謊機!
不理會她抵在他胸口的小手掌,他往前兩步,她向后退三步,一退再退,她退到菩提樹干上。
「什么叫作人性化測謊機?意思是準確度很低?」
講來講去,她就是不承認自己曾經欺人。
「不對,意思是我不會對敵人趕盡殺絕。」低下頭,他的唇湊到她額上。
這回,他不再用視線尋找熟悉點,他用鼻子、用嘴唇,尋找舊回憶……
是的,他的唇印上她額間,那是榮莉花香,是他記憶中久違的味道,緩緩地他的唇往下滑,他觸到她的唇,柔軟甜蜜。
輕輕觸、輕輕吻,不激烈,卻燃起溫柔文火,同時燒上兩人心問。
閉上眼,他擁她人懷,圈住她,身子輕輕搖擺,不自覺地他唱起歌,不是情歌,沒有撩人愛語,有的只是甜甜的溫馨。
好一朵美麗的茉莉花,好一朵美麗的茉莉花,芬芳美麗滿枝啞,又香又白人人夸,讓我來,將你摘下,送給別人家,茉莉花……
當了歌星果真不同,印象中,他的歌聲沒有這般低沉醇厚,今天的他,聲音像磁石,吸引著她的心思。
輕輕地,她的記憶飄回遠古時期——
那個下午,那個蟬鳴聲震人耳膜的下午,他們為什么事吵架她忘記了,她只記得他捧來滿手的茉莉花,歉然地對她唱起同一首歌。
芬芳美麗滿枝啞,又香又白人人夸,讓我來,將你摘下,送給別人家,茉莉花……
從那個時候起,她愛上茉莉花,甚至養成習慣,相邀茉莉花香伴自己入眠。
。
她沒猜錯,隔天果然下雨,她在小弟的床上將庚禹搖醒。
「今天有通告?」揉揉眼睛,一看見書青,他有點晃神,然后想起精采的昨天。
「你還沒清醒?」
「不,我醒了。」
說著,庚禹伸出兩手,一勾一拉,將她拉倒在身邊,不顧她的驚呼,翻身將她壓在下面,兩個淺淺的啄吻,吻開一天的序曲。
沒經過女士的同意,做出這等動作,很差勁吧?沒辦法,遇見書青,他的紳士風度掉入外太空。
「你做什么?」親她親上癮了?得寸進尺的壞庚禹。
「我在回憶!
「回憶?」
「我想我們以前一定常常在清晨時……」
話沒說完,書青截下,迅速轉移話題:「我們沒有,起床吧!
「下雨了,哪里都不能去!
他們本來計畫去孔廟找那棵土芭樂,嘗嘗酸溜溜的原始風味,再去延平街買好吃到不行的蜜餞,然后登上安平古堡的高塔,遠眺安乎港灣。
「我們去搭帳篷!狗恚麓。
「下雨天露營?很奇怪。」
「才不會,到頂樓吧,趁現在雨小,快把帳篷搭起來。你先刷牙洗臉。我把帳篷搬到樓上!
書青的提議很奇怪,但他沒出聲反對。
他起身,套上昨天兩人同買的休閑服,他在最快的時間內上樓。庚禹不記得自己曾搭過帳篷,但他訝異自己對這工作的熟練度。
最后,他們在最短的時間里,把帳蓬搭好。
帳篷里,兩個人屈膝對坐,兩兩相望,半晌不發一語。
看看上面、看看外面的斜飛雨絲,對,有感覺,同樣的事,他似乎做過無數次,這種熟稔讓庚禹心情開朗,彷佛遺失的記憶正一點一點回到自己身土 。
書青打開兩把手電筒,搖晃光圈,光影飛掠,在他眼前相互追逐。雨聲打在帳篷上,滴滴答答,清脆響亮。
「我不知道雨聲這么好聽!拐Z畢,他頓了一頓,想起什么似地,拉住書青,止下飛掠光影!竿瑯拥脑挘艺f過對不對?」
「對!顾c頭,和他一起笑開懷。
「告訴我,把所有的事統統告訴我!
他的興奮引發她的快樂,書青歪歪頭,想著該從哪里說起。
「最早,是你發現我常在教你數學時發呆,你得意的說:「原來你也有不會的時候!
「你不是不會,你是在傾聽雨聲!顾鋹偟亟映鼍渥。
「你想起來了?」這回輪到她抓住他的手問。
「只是一些畫面,片片段段不成章法!
不過,這些片段已經夠他開心了,大手一張,張出一片網,他把她網在他懷里,這張網中有他、有她,有他們兩人共同的過去。
唉,本想保持距離的,她不想趁他失憶期間訛詐他的溫情,畢竟他說過他們只是哥兒們,不是愛情,她不該給他錯誤認知。
但,他的懷抱寬闊得教人心暖。
「沒錯,我是在聽雨聲。那天的雨很小,雨聲小得聽不見詩情畫意,你神秘兮兮的說:「我有辦法放大雨的聲音,」我回答:「沒什么了不起,找來兩支麥克風便行!鼓悴徽f話,下樓對管家交代幾句,不到一個小時,你拉著我爬上頂樓,你們家的頂樓很大,頂樓中央搭起一座帳篷,我們爬進帳篷里,聽著雨水打在帳篷上方,滴滴答答歌唱不停!
「我們在帳篷里面唱歌對不對?你唱雨的旋律,你的歌聲很難聽,我嫌了一句,你便氣鼓了臉,罰我唱二十次雨的旋律,一次一次又一次,我唱消了你的怒氣,唱出你的笑容,唱得你又開始手舞足蹈,開開心心的跟著我哼歌。」
「對!
「小青,我想起來了!我記得你當時的模樣,你很漂亮,短短的頭發上面夾了兩根不時髦的黑發夾,小小的瓜子臉,大大的兩顆圓眼睛,眼睛里閃爍著智慧光芒,你是我見過最聰明的女生!顾吲d大叫,若不是帳篷太小,他一定會抱起她轉圈圈。
「你記得這個帳篷嗎?」書青追問。
「我送給你的,在我出國之前。當時我說:「對不起,以后再也不能陪你聽雨聲,一個人聽雨也許有些無趣,不過,你可以大聲歌唱雨的旋律!顾映鲆粋個甜蜜回憶,回憶中有疼惜、有難舍心情。
「對,你是這么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