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院里靜靜休息了一日,殷無邪的精神恢復不少。
晚風悠悠,吹起樹下兩人的衣衫,柔軟情思無所不在。
一種無形的暖意在江隨心身上散發開來,攏向殷無邪。經過這次意外,他與她之間好像有了變化。
目光流轉間,都漫著一股濃濃的親昵。
當安綠音再度來到小院,看到的就是這樣的情景。
安靜又契合,好像沒人可以闖進他們的世界。
「師兄?」安綠音秀美的面容鎮定無比,彷佛什么都沒發生過。
「師妹來此,有什么事嗎?」口氣疏離,江隨心淡淡看著她,想從她眼中看出一絲愧意。
可惜,沒有。
「師兄,你……怎么了?」看他這樣冷淡,安綠音疑惑的蹙起柳葉眉,一臉無辜。
「做過的事,還想裝不知道?」他不耐的搖搖頭,「是那兩個華山派弟子沒去跟妳坦承,還是師妹記性太差?」
竟然敢唆使人來傷害他的無邪!要不是念在三年的同門情誼,他會一劍殺了她!
咬咬唇,她的面色刷白,低聲道:「師兄,我什么都沒做,不管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
「夠了!妳什么都沒做,只是運用妳安大小姐的魅力說了不該說的話而已!」他的神情語調,皆是冷淡無比。
蛇蝎美人,借刀殺人。
武林中這樣的故事,還少嗎?
只是她不該對無邪出手,萬萬不該!
「師兄!難道你寧愿信那兩個華山派弟子,也不信我嗎?」話語問出口,卻久久等不到他回答。
事實,說明一切。
江隨心聽了她的話,只是不屑低哼,然后轉身摟著殷無邪入屋而去,獨留她一人呆立園中。
安綠音面色更白,猛地轉身往院外奔去。
原來師兄對她竟是如此失望,往后別說要作他妻子,恐怕連同門情誼也保不住了……
屋內,殷無邪輕輕偎在江隨心懷中。
「江哥哥,你不要難過了好不好?」她看著他,一雙溫軟的小手撫上他的掌。
絲絲暖意,自掌上傳遞,直入心間。
「難過?我哪里難過了?」他一笑,反手握住她的小手。
「是嗎?但是……或許安姑娘真的是無辜的,那些事,搞不好是那兩個華山弟子瞞著她做的……」想到安綠音到底是江隨心的師妹,殷無邪心頭一軟,忍不住便為她開脫起來。
「笨蛋,不用再說啦!事實是什么妳我都有數。」笑了笑,他又道:「而且妳何必為她說話?難道不怕我再去找她嗎?」
她皺皺小臉,低下頭,輕聲道:「不,我怕的!江哥哥,我很怕你會喜歡安姑娘,真的很怕!那樣,你就永遠不會喜歡我了!
邊說,殷無邪小手邊扭緊,在他的掌中縮成一團。
就如同她曾受痛蜷曲的心。
默然看她半晌,他笑道:「放心吧,此生此世,我只要無邪!」
手上稍稍用力,他扣住她的小手,如印下長久的承諾。指掌交纏,親切又親昵。
「江哥哥!」她頓時一臉驚喜,雙眼大張望著他。
看到她眼中閃亮又純粹的情意,他只覺心頭激蕩,索性將她攬到胸前抱緊,低聲道:「無邪,我以前真是傻了,竟不知有妳陪在我身邊是這樣開心。從此以后,我再不會丟下妳!」
「好,江哥哥,我們永不分開。」笑意如花,她靠在他胸前,只覺得溫暖,再不孤單忐忑。
只有江哥哥的胸懷,才是她真正的家呵!
她只愿,倚靠一生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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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比武大會正式開始。
偌大的擂臺下,站滿數百位來自各大門派的后進,個個摩拳擦掌,準備上臺一較高低。
「江哥哥,你一定會贏的!」臺下一角,殷無邪不斷為江隨心打氣,神色比他緊張許多。
「那當然。」他自信滿滿,斜她一眼道:「咦,要上臺比武的是我又不是妳,妳那么緊張做什么?」
瞧,連汗都滲出來了!
她小嘴一噘:「人家是緊張你嘛!怕你被人……」說到一半頓住,她連忙啐了一口,「不對不對,江哥哥才不會被人打傷呢!」
「放心吧!妳江哥哥厲害著呢!」看著她可愛的神態,他輕松一笑。
三聲鑼鼓響,一個武當派老前輩上臺宣讀比武規則,無非是什么點到即止、不準使毒暗器什么的。
在迫不及待的鼓噪聲中,他終于發表完長篇大論,鞠躬下臺。
鑼鼓一敲,比武開始。
按照報名的順序,參加的青年們捉對打斗,連勝三場便可進入第二輪。到第六輪時,剩下的便是兩名頂尖高手。
江隨心憑借高超的武功,輕易打敗無數敵手進入決賽。
最終與他對陣的,竟是他與殷無邪在酒樓里遇見的那白衫男子。
只是男子的白衫已不再潔凈,沾上點點血痕。
手中折扇也不再風雅,而是傷人利器。
江隨心驕傲又自信,白衫男子瀟灑又優雅,站立在臺上都是一派氣宇軒昂,令臺下的年輕人忍不住又羨又妒。
口中喃喃有詞,殷無邪不斷為江隨心打氣,「加油,你一定要加油啊江哥哥,只剩最后一個了呢!」
瀟灑一笑,江隨心好像是聽到她的聲音,看了她一眼,然后猛地飛身向白衫男子沖過去。
一道寒光閃過,江隨心手中忽然多了柄細細長劍,幻化出漫天劍影。這是他比武以來首次亮出兵器,之前的幾場,他都是只靠掌法便取勝。
兵器一出,頓時令臺下的人們都興奮起來。
天池怪叟聞名江湖的兩大絕技,一為驚天掌,另一個就是天湖劍法。見過驚天掌的人很多,但領教過天湖劍法的人卻沒幾個。
在江隨心的劍芒下,白衫男子原本瀟灑的身形顯得有些遲滯,手里的折扇也顯得招架不住,好像隨時便要中上那么幾劍,血濺當場。
高下立判。
一片失望的噓聲中,白衫男子很快的就敗下陣去,黯然下臺。
傲立臺上,江隨心揚了揚手中長劍,對著臺下的殷無邪得意微笑。
「哦!江哥哥好厲害啊!」殷無邪咧著嘴開心無比,興奮的回望著他。
「好!好!飛鴻莊的江少俠武技不凡,明顯勝出,由他拔得頭籌,相信各位應無異議吧!」武當老前輩一邊微笑一邊走上臺,手里拿著塊明晃晃的金牌子,要交給江隨心。
「慢著!」比他更快的,一個玄衣人落到擂臺上,面對著江隨心冷哼道:「后生晚輩目中無人,是飛鴻莊的人,就很了不起嗎?」
黑紗蒙面、一身玄衣,看不出男子的容貌與年齡。一雙露在面紗外的眼睛卻是異常寒亮,轉動間邪氣四溢。
武當老前輩楞了楞,遲疑道:「請問閣下是哪門哪派的?比武已經結束,請閣下……」
「在下并非前來比武,只是想領教一下飛鴻莊少主的武技而已!」玄衣人語聲陰惻,雙眼冷冷盯著江隨心。
「可是,這個……這個不合規則啊!」武當老前輩為難的說。
玄衣人仰天一笑,對著江隨心道:「原來飛鴻莊的少莊主膽小如鼠,不敢與我過招?」
忍無可忍,江隨心踏上兩步,大聲道:「住嘴!飛鴻莊豈容你這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鼠輩出言侮辱!好,你要比試是嗎?那便來吧!」
在臺下的眾多呼叫中,江隨心與玄衣人相對而立,兩股強勁氣勢頓時涌出,席卷臺上臺下,揚起無數落葉飛灰。
這是屬于高手與高手間的對陣!
江隨心感覺到了玄衣人的殺氣無所不在。
這個人是誰?為何對他滿心恨意?好似恨不得當場殺了他!
暗暗提起全身真氣,他謹慎應戰。
直覺告訴他,面前的玄衣人,不是個可以輕忽的對手。
那種氣勢絕不在他之下,甚至更狠更厲!
「接招!」不能再等,江隨心大喝一聲,挺劍攻上去。
「來得好!」玄衣人陰陰一笑,衣袂一揚,竟只以雙掌來接他的利劍。
旁人只覺得替玄衣人捏把冷汗,但身在其中的江隨心卻是暗暗心驚。
他武功雖高,但經過方才幾輪激戰,到底還是消耗了些。玄衣人的功力或許原本與他不相上下,但如今卻是強過了他些許。一波一波的陰寒真氣圍繞著他,直壓得他透不過氣。
他還從未遇到過內力如此高深的對手,這玄衣人的臨敵經驗也彷佛不少。
武林中,何時出了這么個武功絕高的神秘人物?
他,到底是誰?
江隨心越打越勉強,手中的長劍漸漸控制不住,彷佛是飛龍直欲脫手。
這個時候,他想起師父曾經說過的一句話。在與高手對敵時,任何利器都是陡然,唯有掌力,才是取勝的關鍵!
可惜,他的內力沒有玄衣人高,若此時棄劍,恐怕只會敗得更快。
是的,江隨心就要敗了。
這時,臺下觀戰的人們也已清楚他處于劣勢。
殷無邪死命咬住下唇,緊張的盯著左支右絀的江隨心,恨不得上臺幫他一起打。
不一會,只聽「砰」的一聲,江隨心終于抵不住洶涌而來的掌力,被玄衣人一掌震飛出去。
雙足落地已是不穩,他面色慘白,嘴角一縷殷紅若隱若現。
「江哥哥!」殷無邪一聲驚叫,想也不想的便拔腿往臺上奔。
「怎么,飛鴻莊的人就這點本事嗎?」玄衣人立在江隨心面前,冷冷而笑。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江隨心勉強開口,努力平復體內翻騰的真氣。
為什么這玄衣人對他所有招數都熟悉無比?
為什么這玄衣人對飛鴻莊的恨意如此強烈?
玄衣人一步步向他靠近,「我是什么人不重要,只要你是江方毅的兒子,便已足夠。」
說著,伸手向江隨心胸前抓去。
「閣下請慢!」武當老前輩顯然不想再作壁上觀,總算皺眉走了過來,「既然已經比出勝負,還請閣下勿再出手。」
他是武當派年高德劭的前輩,若是正道中人,必會給他幾分面子。
可是玄衣人一聲冷哼,忽地把手掌置在江隨心胸口,厲聲道:「誰敢再上前一步,我便殺了他!」
「不要!」比武當老前輩更快的,殷無邪著急的叫聲在旁邊響起。
看著面色蒼白、嘴角淌血的江隨心,她既害怕又心疼。
「笨蛋,妳……妳快下去!」江隨心一急,血吐得更多。
天哪!這個笨蛋又不會武功,上來做什么?
「你不要再打江哥哥了,好不好?」殷無邪不理他,只是淚汪汪的走向玄衣人,「你武功那么高強,為什么要為難我江哥哥呢?他是好人!」
看她只是個不會武功的弱質女流,玄衣人倒沒阻止她上前,冷笑道:「好人?本座最恨的便是這些沽名釣譽的家伙!想要這小家伙的命,便讓那老家伙來鷹落崖下找本座!」
小家伙是江隨心,老家伙當然是飛鴻莊主江方毅了。
江隨心面色一震,驚異的瞪著他,「鷹落崖下?難道你是……你是……」是當年被爹與殷伯伯聯手打下鷹落崖的邪道高手申屠云!
可是……不可能!
爹曾經說過,鷹落崖下是萬年寒潭,便是蒼鷹落下也絕無生還的道理,那這玄衣人……
冷笑連連,玄衣人道:「我是何人,江方毅心中自然明白得很!」說著一揚衣袖便往江隨心抓去。
「不要!」殷無邪一急,竟沖到玄衣人身旁,抓向他手掌道:「你不能抓我江哥哥!他已經受傷了,會死的!」
「滾開!」玄衣人不耐煩的翻轉手掌,一片勁風便向她身上襲去。
他的內力陰沉深厚,殷無邪若是受上一掌,小命必定不保。
「無邪!」江隨心見狀大急,勉強提起一口真氣撲到她身前,代她受了這一掌。
「嘔……」又是一大口鮮血噴出,江隨心立時面白如紙。
「江哥哥!」殷無邪嚇得兩眼大瞪,流著淚彎腰抱住他身子,「江哥哥你沒事吧!千萬不要死啊!」
嗚嗚嗚……吐這么多血一定會死人的啦!
「笨蛋!只要妳快點滾下臺……我……我怎么會死?」江隨心無奈至極,恨不得馬上把她一腳踢下去。
「是,江哥哥不會死,我會保護你的!」她咬咬唇,忽地放開他,站起來走到玄衣人身前。
「你不要再為難我江哥哥了!如果你再對他動手,我敢保證,三天之后你一定會毒發而死。」站在玄衣人面前,她小小的身子卻彷佛蘊涵了無數力量,說出的話語也是堅定無比。
「臭丫頭!原來毒是妳下的!」玄衣人身形一震,雙眼馬上露出兇光。顯然,他已經發現身體不對勁,方才靜立一旁,就是在運功逼毒。
「怎樣,滅天的滋味不錯吧?」她歪歪頭,得意一笑。
滅天,是唐門秘制的絕頂毒藥,專為對付武林高手而調配,保證內力再高,也沒法子將其逼出體外,若三日內不吃下解藥,便會落個骨爛腸穿的下場,慘不忍睹。
「好個狡猾可惡的女娃兒!不把解藥拿來,本座便將妳碎尸萬段!」玄衣人又驚又怒,一把抓住她。
真是陰溝里翻船!他居然著了個小女娃兒的道!
殷無邪被他一抓,只覺手臂上一陣劇痛,卻仍是倔強搖頭道:「你若肯放過我江哥哥,我自然會把解藥給你!
「臭丫頭!妳若不把解藥拿來,本座立時就殺了他!剐氯瞬皇芡{,反而伸掌探向一旁的江隨心。
殷無邪忙道:「慢著!解藥現在我身邊沒有。你若肯放過江哥哥,我自然會配制出來。而且,你抓江哥哥不就是想引我江叔叔前來嗎?那你抓我好啦!也是一樣的。」
玄衣人聞言手掌一頓,不屑道:「什么一樣?難道妳是那江方毅的女兒不成!」
「我雖不姓江,但你抓我走的話,恐怕江叔叔會更加心急呢!」她笑了笑,「我姓殷,是當年北刀無敵殷傲訣的女兒。你既然來自于鷹落崖,便該知道殷家對江家有恩。你說,抓我是不是更合算?既可以幫你解毒,又可以為你引出江叔叔!
情急之下,為了保住江隨心,她的腦袋瓜居然靈活無比,自己有什么籌碼都想了出來。
「哦?原來妳是殷傲訣的女兒。」玄衣人盯住她許久,忽然冷笑道:「好,真是太好了!既然如此,那本座抓妳便是。」
哈哈,真是老天有眼,帶這姓殷的小丫頭走,的確要比抓那江家小子有趣多了!
「不行!你……你給我放下無邪!」江隨心又急又怒,偏又無力起身,胸口一陣氣血翻騰。
到底怎么回事啊!無邪居然會使毒?還自告奮勇的要跟那惡人走?她以為是去郊游嗎?!
「江哥哥你放心,我一定會沒事的!挂鬅o邪轉頭柔柔對他一笑,神情滿足又快樂,竟半點也不像去作人質的樣子。
能代替江隨心當人質,她目的也算達成。
就算會丟了性命,又如何?
江哥哥的命,實在比她的要寶貴多了。
只要他能好好的活在世上,她便是萬劫不復,也心甘情頤。
「無邪!」江隨心看著她的笑容,只覺得眼前一花,像是看到一大片百合在山野間爛漫開放。
為什么他以前沒發現,原來無邪也有這般美麗的笑容?
為什么可以為他這么不顧性命?
他知道她是喜歡他的,卻不知道她是用整個生命在愛他。
殷無邪深深的凝視著他,然后努力壓下淚水,轉身走過去拉住玄衣人的袖子,抬頭道:「好啦,你捉我走吧!
「死丫頭!」玄衣人急于解去體內毒素,一把抓住她肩頭就縱身飛掠而去。
事情發生太過突然,所有的人都來不及反應,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兩人瞬間沒了蹤影。
「無邪!」江隨心趴在臺上,心痛的看殷無邪被抓走,一大口鮮血又噴涌而出,飛濺滿地。
這個笨到極點的傻蛋,居然為了救他而自愿當人質!若是她被玄衣人殺害……那他豈不是要悔恨終身?
他還沒有來得及和她拜堂、娶她過門呢!
如果歲月能夠倒流,他一定不會再對她兇、再對她吼。
他會對她很溫柔很溫柔,就如同年幼的時候,他和她在寒夜里共臥一床、相擁取暖;就如同他為了哄她收住眼淚,運起輕功捉來樹上的小鳥兒逗她笑……
哦!天!
為什么是現在?他還有好多話沒來得及跟無邪說,她早已烙印在他心頭了。
如今,她竟要離他而去?
不,不行!
他一定得去救她!
努力撐著,江隨心搖搖晃晃的爬起身,往臺下走去。
重傷在身,他得回飛鴻莊搬救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