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一晚那樣崩潰般的大哭過后,夢希沉沉睡到中午才起床。
她疲憊地下床,到浴室沖了澡,走出浴室時,她看了眼墻上的英國瓷制玫瑰壁鐘,知道自己錯過了上午的兩堂課。
她從不蹺課的,但現在她卻覺得無所謂。念音樂系只是因為唐劭倫至少要她拿到大學學位,她對音樂沒有強大的熱情,不像班上幾個計畫出國的同學,要比賽、要拿獎,把音樂視作終生的事業耕耘。
夢希打開衣櫥,拿了套平常穿的水藍色連身洋裝,但想了想,她把衣眼掛回衣櫥,找了件細肩帶蕾絲荷葉邊的紫藕色上衣,白褐灰三色相間的斜紋短裙,又從衣柜下找出從沒穿過的Dior七公分水鉆系帶高跟鞋,換掉平時拿的中規中矩的LV琴譜包,改拿細致充滿女人味的Dior馬鞍包,還為自己上了點妝。
站在大型穿衣鏡前,夢希仔細打量自己。鏡中的女子青春而嬌嫩,有種新生的美麗,但——那是自己嗎?夢希迷惑了。鏡中人因為服裝的改變而呈現出不同的氣質,好像陶土或泥雕,「啪」地一聲打碎,再以另一種姿態重生。
夢希走下婉蜒的螺旋梯,看見父親和唐劭倫都在客廳里,沒去上班。
看見女兒終于下樓,杜峰忙迎上前,「夢夢,你……心里有沒有舒服一點?」
夢希注視著父親,他昨天沒睡好嗎?他眼下有陰影,頭上的白發好像變多了。她的心里覺得難過,如果可以,她何嘗愿意讓父親這么擔心?但是想到年紀輕輕就過世的母親,她告訴自己,她不能妥協、不能心軟……
她點點頭,用細小的聲音道:「我餓了。」
「我讓廚房馬上開飯!」杜峰忙叫來榮嫂準備開飯。
唐劭倫深深的打量夢希,是因為服裝的關系嗎?他敏感的察覺到,她仿佛有什么不同了。
「你今天還要去上課嗎?」他注意到她沒有帶樂譜。
「我想一個人出去走走!
「想去哪里?我送你去。」
「你去上班吧!我還沒想好要去哪里,也許只是隨便晃晃!拐f話的時候,她的視線始終低垂,沒有與他的目光接觸。
唐劭倫伸出手,將她黑緞般的發絲撩到耳后,那是他對她一貫的舉動,含有濃濃的寵溺。「好,自己小心,如果需要我,隨時給我電話!
「嗯!
那是一頓很沉悶的午飯,一向在餐桌上話最多的夢希沉默的用餐,杜峰早已從唐劭倫那得知女兒對他的婚事還持反對意見,所以他只能扯些天氣很好天空很藍的話,但是說完以后他覺得很尷尬,因為沒有人接腔。
唐劭倫雖然一如往常的少言,但他的觀察力仍如往常敏銳,他注視她,試圖從她的沉默里找尋蛛絲馬跡。
「我吃飽了,我出去走走!狗畔峦,她從位子上起身。
杜峰忙道:「呃……爸叫老陳開車載你好不好?」
「謝謝爸,但我想走路!
「想走路?嗯,偶爾走走路也很好,呵呵!苟欧甯尚,求助地看著唐劭倫,但是他沒說話。
「那我出門了!顾闷瘃R鞍包,一個人走出杜家大宅。
看著女兒纖弱的背影,杜峰很憂慮!冈趺崔k?劭倫,我要不要派人跟著她?她這樣子,我真的很擔心哪!」
「沒關系,讓她去吧!」唐劭倫沉著的繼續用餐,「這時候你若派人跟住她,她一定會情緒反彈,爸不想昨天的事再重演吧?」
他當然不想!向來善良、溫和的夢希,昨天竟歇斯底里的痛哭,把杜峰嚇壞了!身為杜氏集團負責人,在商場上折服對手是家常便飯,什么大風大浪他沒見過?可是女兒哭成那樣,他卻束手無策,他從不知道女兒這么反對他再婚……唉!
「我看……我今天還是打電話給陸小姐,把訂婚延期好了。」他不想再看見夢?蕹赡菢恿。
「爸,不只是延期,」唐劭倫慢條斯理的端起水杯啜了一口,接著說出讓杜峰提心吊膽的話,「你必須做出最壞的打算,我是說——你最好有取消婚約的心理準備!
*
夢希走在陽光亮麗的街道上,與她擦身而過的行人都帶著輕松的笑臉,被太陽吻過的發頂發出溫暖的、蜂蜜色的亮光,好像頂著個幸福的光環。
夢希從櫥窗里看見自己反射其上的身影,她的頭發出奇的黑,她的臉色出奇的白,好像她不被陽光青睞,沒有分到幸福光環。
她看見對街有一家發廊,那不是她平常去的那家美發沙龍,但是無所謂。
那家發廊很小,很舊,設計師小貓兩三只,但她們的頭發顏色都很精采?吹綁粝I祥T,很大聲的喊「歡迎光臨」。
「我想染發,」夢希想了想,又補了一句,「還想燙發。」
「好,請坐!」大剌剌的女龐克設計師一面嚼口香糖,一面展開剪發專用的大圍裙圍在她身上,在她后頸扎好帶子,然后取來一本發型雜志給她,翻翻翻,翻到其中一頁,「這發型怎樣?我覺得很適合你!
那是一個酷似日本氣質女星竹內結子的發型。
見夢希沒反應,她又翻幾頁,指著另一款,「這發型怎樣?燙起來會很像侯佩岑喔!」
夢希卻指了另一款,「我要這種發型!
「啥?要染紅還要燙大卷?」女龐克設計師哈哈笑,「小姐,這種狂野型的不適合你啦!聽我建議,還是侯佩岑這種的比較適合你,不然等你弄好,我怕你會哭ㄟ。」
「我就要這發型!顾軋远。
「好吧好吧!我都警告你了你還鐵齒,到時候不要哭給我看!古嬁四脕砑舻叮_始沙沙沙修剪她的頭發。剪完她忽然說:「現在我要給你上卷子,先燙好再染,對了!剛忘了跟你說,我們家紅色的染發劑剛好用完了還沒進貨,染深咖啡好不好?」
居然有這么脫線的設計師?夢希失笑。
「隨便!怪灰苌w掉她原來的發色,她不在乎。
過了一下午,設計師抖開圍裙,讓她看完成后的發型。
「好了!完成了!」
夢希一看,發現鏡中人連半點狂野的氣質也沒有。
「我跟你說,像你頭發健康又常保養的人,第一次都很難燙得卷,不過沒有大卷至少有大波浪,我覺得不錯看啦!看起來超~~有氣質的!很適合你,贊!」
夢希從沒遇過這么隨便的設計師,弄出來的發型完全不像發型書上的照片也就算了,還笑咪咪的跟她說她這樣比較好看。
算了,更少她達到轉換心情的目的。
付了錢,夢希走出小發廊,回過頭,女龐克設計師還很開心的在店門口跟她揮手說再見。
奇怪的發廊……不過,走出來以后,她的心情確實好多了。
天色暗了,大約是晚餐時間,夢希卻不覺得餓。
這時,她的手機響了起來,顯示出唐劭倫的名字。
「喂?」
「夢希,你在哪?我去接你一道吃晚餐!
「你去吃吧!我不餓,還想再逛一會兒!
唐劭倫沉默半晌,但他沒有逼她!改悻F在在什么地方?」
夢希四處張望,看見路牌,她告訴他路名。
「所以你人在東區,好,你慢慢逛,想回家了再打電話給我!固欺總愵D了下,又道:「我想你應該忘了昨天我們本來要告訴爸我們交往的事了吧?」
夢希一愣,真的,她完全忘了這回事。「劭倫……」
「我只想讓你知道,說不說都不會影響我們之間的關系!固欺總愔浪龑Α笎矍椤沟恼J知有了疑惑,但他不要她對愛情卻步。
「我明白……」
「嗯,先這樣!
夢希聽他掛掉電話后的嘟嘟聲,心里應該是感動的,她卻開始覺得沉重。
今天爸爸根本不敢再提訂婚的事,怕她反彈,還小心翼翼地陪笑臉;唐劭倫對她過度呵護,好像他們當她是個水晶玻璃做的娃娃,隨時會崩潰。
當然她還是愛他們,也知道他們對她的愛,可是她卻開始害怕,太過度依賴他們的愛,要是有一天,這份愛被收走了怎么辦?
像爸爸,明明那么愛媽媽,他說就算媽媽過世了也還活在他心中,可是有一天,他忽然要再娶,他忘了他曾說過的誓言。劭倫也說過,如果有天她死了,他不會再愛別人。可是,這種話沒有證據,他會不會只是哄哄她?
天色已經完全暗了,她也走得累了,本想找間咖啡廳坐,但她看見街角一個閃亮的招牌:吶喊。
那是個Pub,她從沒去過Pub,心念一轉,直接朝那里走去。
才九點多,Pub里已經擠滿人,氣氛很High了,但是又隱約醞釀著什么。
夢希找了吧枱的位置坐下,點了杯瑪格麗特,聽見女Bartender問同事,「班,『駭客』還沒來嗎?客人一直在問!
「來了,不過阿磊說今天正妹太少,他提不起勁來唱!
「靠!又來了!今天才星期二,又不是lady\'s night,妹已經很少了,正妹當然更少,他又不是不知道!」
原來他們在討論今天表演的樂團「駭客」,自從走進這家Pub以后,就不停聽到這個名字被提起。
大概是很有名的樂團吧?夢希想。她坐了一會兒,開始有人過來搭訕。
「小姐,你很漂亮,一個人嗎?」來搭訕的,是個認為臺灣女生都很好把的外國人,還故意不說中文講英文。
夢希不是來找艷遇的,她啜飲自己的酒,沒有回應。
那人不死心,試著想引起夢希注意,「我叫Eric,是搞金融的。你知道華爾街吧?我在那邊工作,來到臺灣度假……」
沒人理他,他還是講個不停。
夢希喝完最后一口瑪格麗特,放下杯子起身。
外國男子以為夢希終于要和他說話了,沒想到她竟繞過他,往門外走去。
走出吶喊酒吧,夢希深吸一口夜晚的空氣。沒想到Pub的空氣這么糟,以后不來了。
「小姐,第一次來Pub嗎?」
沒想到,出了酒吧還有人來搭訕。夢希往聲音來源一看,看見暗處一明一滅的紅光。原來那里站了個正在抽菸的男子,愉悅地向她做了個手勢。
夢希沒回答他,他又發問了,「你打算走了嗎?你還沒聽這里最出名的『駭客樂團』表演呢!」
「我不是來聽歌的!
「是嗎?那可惜了!你會錯過一場好表演,你確定不再考慮一下?」
「你是這里的老板?」
男子哈哈大笑,「差不多可以這么說!
他的笑聲不知為何,竟使夢希放松了戒備。「你都這樣強迫推銷嗎?不管別人聽不聽live band?」
「嘿,不是每一個人我都這樣推銷,不過我對美女特別。」發現夢希微微抿起唇,他彈了彈菸蒂,又笑了,「別這么快就認定我是輕浮,我只是在陳述事實,說美麗的人美麗沒有罪吧?」
「我該走了!
「別走別走,你要真走了,『駭客樂團』真的要罷演了!」他不由分說的拉她進去,把她安置在原來的座位上,「坐好,別動喔!十分鐘后你若想走我絕不攔你,但是你一定要給我十分鐘!」
他到底想做什么?哪有人這樣強迫客人的?而且說完話人就不見了,夢希搞不懂他葫蘆里賣什么藥。
一分鐘后,舞臺上燈光大亮,「駭客樂團」正式登場。
臺下所有人大聲歡呼,氣氛馬上熱烈了起來。夢希訝異的發現,剛剛向她搭訕的男子,正站在臺上接受英雄式的歡呼。
「耶!齊磊、齊磊、齊磊~~」
太意外了,他是「駭客」的主唱?!
夢希訝異地看著他,發現他不著痕跡地對她眨了下眼睛,然后喊,「Ready? Let\'s 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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