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漸淡,清晨的風(fēng)里寒意令人冷得不禁有些瑟縮。
大清早就出現(xiàn)在艮澤宮前的孔雀,獨自在偌大的宮院里來回踱步,不時回頭看向殿門處,是否有夜色的身影,但等了好些時候,仍是未見她出殿。
啾啾鳥語聲中,一日復(fù)始,但今日天際懸著重重密云,見不著一絲陽光,灰蒙蒙的晨霧也徘徊在四下不肯消散,站在宮門處的宮衛(wèi),都被繁唱如歌的鳥聲給催得聲聲入眠了,唯獨心事沉重的孔雀,仍在繼續(xù)一步踱過一步。
半個月前,六器不知在私底下對日月二相說了些什么,二相竟去說服皇帝讓六器代替紫荊王出兵海道,讓六器派遣大批戰(zhàn)船前往東域里的迷海千島,準備趕在三道找齊天孫、女媧之前,先行奪下海道三島,再進一步將;式o尋獲。
雖然紫荊王大力反對,但皇帝仍是應(yīng)允了日月二相所奏,但因為六器不想直接得罪紫荊王,故青圭與玄璜,就改派手下玉笄與玉珩前去東域。
為了這事,壓根就不愿他人踏上自己東域地盤的紫荊王,已經(jīng)惱火地隨著玉笄他們趕去東域多時,而不放心此事,更擔(dān)心紫荊王會不問情面地與玉笄、玉珩杠上的夜色,在紫荊王到了東域后,也隨即趕派石中玉借口巡邏迷陀域,在暗地里跟著去探探東域的情況。
當(dāng)夜色的身影出現(xiàn)在逐漸散去的晨霧中時,孔雀忙不迭地迎上去。
“如何?”
夜色緊斂著黛眉,“他們兩人誰都沒說實話!
孔雀沒好氣地哼了哼,“我就同破浪說日月二相未必會是站在咱們這邊!边@下可好,很顯然日月二相打算幫著六器來牽制他們了。
但夜色卻不這么想,她總覺得,方才在殿上,與一味滔滔不絕找借詞推托的日行者相比,猶帶一臉睡意的月渡者的臉上,那抹饒有深意的笑容就顯得很詭異,仿佛正在暗地里計畫些什么,又似想刻意誤導(dǎo)他們四域或六器。
這件事愈想愈覺古怪,素來只掌管朝中大事的日月二相,立場一直都算是中立的,從不介入四域與六器之爭中,也不會在表面上偏袒哪一方,只是這回,日月二相怎會為了海道而打破素來堅持的原則?
“夜色。”孔雀在她仍在發(fā)呆時,伸手推著她提醒。
夜色定眼一看,被她派去探消息的石中玉,正騎著快馬,無視宮衛(wèi)的阻攔策過宮門,她先是以眼向石中玉示意,再與孔雀往艮澤宮的宮墻一躍,決定先返回離火宮再說。
騎著馬的石中玉見了,也將手中的韁繩往旁一扯,令馬兒跳過庭中的小灌木,穿過小門離開艮澤宮。
站在宮柱旁冷眼看著這一切的日月二相,只是相互交視了一眼,而后各自伸著懶腰再次進殿。
當(dāng)晚一步趕來的石中玉一踏進離火宮內(nèi),等不及想知道情況的孔雀就忙著湊上前問。
“東域有什么消息?”
“慢慢慢……”累得口干舌燥的石中玉,將性急的他給推到一邊去,并將宮內(nèi)正端出三碗香茗的下人攔截下來,一口氣掃光了三碗茶后,還嫌不夠解渴地到處找著還有什么
夜色在他頂著一頭大汗到處喊渴時,直接命下人去外頭涌泉池打了桶水,再將那桶水放在石中玉的面前。
“這叫牛飲吧?”站在夜色身旁的孔雀,翻著白眼指著那個提起水桶咕嚕猛灌的某人問。
夜色聳聳肩,“他覺得痛快就行!
“呼——”灌完滿滿一桶水,覺得重新復(fù)活的石中玉,扔開手中的水桶,心滿意足地拍拍灌得飽飽的肚子。
夜色走至他的面前,“探到什么了?”
石中玉咧出一口白牙,“嘿嘿,海道三島島主都沒有出兵。”
“什么?”他倆不約而同地皺起眉心。
他點點頭,“就是這樣,海道一兵未動!
“他們是想任玉笄和玉珩將他們打垮嗎?”
石中玉嘖嘖有聲地搖首,“不,被打垮的可能會是玉笄他們!爆F(xiàn)在臉色難看的可不只是玉笄和玉珩,相信留在京里的青圭和玄璜,他們的臉色定會更好玩。
夜色不解地撫著額,“為何?”海道三島既未出兵,又怎能打敗興兵去犯的玉笄他們?
“三道除了有三位神人外,還有三個神女。”石中玉朝他們亮出三根手指頭,“這事你們知道吧?”
“天宮有個云神云笈。”夜色挑了挑眉。
“地藏有個雨神雨師!笨兹敢灿X得莫名其妙。
他兩掌大大一拍,“海道那個叫飛簾的風(fēng)神可本事了!”本來他是不甘不愿照夜色的命令去追紫荊王的,結(jié)果去了海道后他反而覺得,他要是沒去錯過了好戲他才會后悔。
“說來聽聽!币股c孔雀相視一眼,動作一致地兩手環(huán)著胸,捺著性子聽他把重點說完。
“那個叫飛簾的女人,布法在海上掀起巨浪,其風(fēng)勢之大,讓玉笄和玉珩到現(xiàn)在連半艘戰(zhàn)船都沒法離開岸邊,別說是想攻打海道了,就算海道想繼續(xù)對他們來個不理不睬,我看玉笄和玉珩也拿他們沒轍!”
“有這回事?”孔雀愈想愈覺得有趣,“這下豈不便宜破浪了?”愛搶地盤嘛,那破浪就讓六器他們?nèi)尯昧,等海道的那個風(fēng)神對付夠了他們之后,破浪再來出手也不遲。
聽了石中玉的話后,疑心四起的夜色,不禁轉(zhuǎn)首看向鄰宮艮澤宮的方向。
原本,她還想叫破浪趁玉笄他們攻陷三島時,再接著去把戰(zhàn)功搶過來,但現(xiàn)下海道的狀況,根本就不在她的預(yù)料之內(nèi),但,方才在殿上直要她別多管閑事的日相,以及不多置一詞的月相,他兩人卻可能早就料到海道的風(fēng)神定會出手,所以先前他們才愿接受六器的請求,在朝上說服皇帝,將進攻海道之事交給六器?
難道真如破浪所說,日月二相是站在他們這邊的?
“頭頭?”兩張不知已懸在她面前多久的男人臉,在她仍在發(fā)呆時,同時在她面前出聲。
回過神的夜色,二話不說便探出兩掌,而早料到她會這么做的兩人,則是趕緊閃避那會讓人歪嘴斜脖子的掌勁。
“石中玉,照你所說,破浪現(xiàn)下是否按兵不動?”
“嗯!彼闹鶐妥,看她瞇著眼似乎在心底計較些什么,“破浪正等著撿現(xiàn)成!
“很好。”她露出一笑,“你暗地里再派些人去東域!
“干啥?”他的地盤又不在那里,派了人去,若讓六器或破浪知道他都要倒霉。
“破浪若需要幫助就代他出手,只不過……”她說了一半,刻意把下文懸著。
石中玉有自知之明地問:“別被六器逮到把柄?”
“對!眱蓚六器再加上玉笄和玉珩,敵眾我寡,這對破浪來說太不公平了,她當(dāng)然也得派個人手在破浪身邊。
“包在我身上!彪m然很不想幫那個死對頭,但看在都是四域?qū)④姷姆萆,石中玉僵硬地拍著胸坎?br />
她再轉(zhuǎn)身指示孔雀,“你派人暗地里監(jiān)視著青圭與玄璜!
“慢著!笨兹冈谝股淮昃拖胱邥r,一把按住她的肩,“以破浪那個小人脾氣來看,現(xiàn)下海道那邊咱們是可以不必太擔(dān)心,但你呢?”她是忘了她的北域里也有黃琮和蒼璧嗎?
“天宮三山為免我軍將襲,已筑好三道山門。”夜色挪開他放在肩上的手,慢條斯理地向他解釋目前情況,“我爹和蒼璧,在收到這消息后,暫且還沒有任何舉動。”
“你打算怎么辦?”一個嚴防,一個屯兵,那她咧?
她氣定神閑地一笑,“我等著看他們和天宮的風(fēng)破曉慢慢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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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宮向來都是這么請人的嗎?”
一臉不痛快的藥王,自清醒后,他腹里的火氣就如同黃泉國地底流動的熔巖般,一刻都沒停息過。
海角轉(zhuǎn)身看了看他,發(fā)現(xiàn)這個被他五花大綁在椅上的名醫(yī),此刻正青筋直跳地瞪著他。
他微微頷首,“得罪了!
“你已經(jīng)得罪很久了……”藥王恨恨地瞪著這個作風(fēng)強硬到令人咬牙切齒的綁架犯。
眼前這個莫名其妙的男人,大老遠的從天宮跑去地藏,站在宮門前托人告訴他,某個叫海角的人想請他到天宮替人治病,那時正為過冬而忙得分身無暇的他,哪管什么海不海角、是打哪來、又想做什么的?當(dāng)時他隨口通知下人賞記閉門羹就算了,可他沒想到,當(dāng)天夜半,他的房里就爬進了個自稱是海角的不速之客。
他是不知道這個海角到底想叫他替誰治病,他更不想在這節(jié)骨眼離開地藏,所以聽完了海角的請求后,他將下巴一跩、臭臉一揚,當(dāng)場就叫不速之客滾出房內(nèi),偏偏耐性十足的海角不肯,還是賴在他房內(nèi)繼續(xù)游說他離開地藏出診一趟天宮,累了整整一日,只想趴在床上安息至天明的他,火氣也被海角的耐心給磨上來了,于是他就朝海角撂下一句——
跪下來求我我就去!
結(jié)果這個自稱是海角的人說了什么?
小姐說過不可以求人。
接下來,他就遭人擊昏,并被下了藥直接綁至天宮天壘城。
求人不行,綁人就可以?這個野蠻人他家的小姐到底是怎么教育自家的家奴的?
“他是誰?”
思人人到,被藥王在心底恨得牙癢癢的霓裳,在聽說海角回城的消息后,立即趕到海角的房里,可她一進門,就見個陌生客正在與海角大眼瞪小眼。
海角慢條斯理地介紹,“黃泉國的宰相,藥王!
霓裳狐疑地揚超眉,“你找他來這敞什么?”
“什么找來?你沒看到我是被綁來——”愈聽愈火大的藥王忙不迭地想澄清綁架的事實,但海角立即一掌掩住他的嘴,并彎下身子拉過他的衣領(lǐng),小聲地在他耳邊問。
“看見她的左眼了嗎?”
“那只眼已經(jīng)瞎了差不多了!钡谝谎劬涂闯霎悹畹乃幫酰嗷鹞聪爻糁粡埬樌浜。
“你能治她的眼嗎?”海角期待地問。
“叫她過來!痹谌宋蓍芟,看人臉色的藥王不甘不愿地點了個頭后,不忘爭取自己的權(quán)益,“先松綁啦!”
“小姐!狈砰_他后,海角走至霓裳的身旁,輕推著她走向藥王。
對這兩個男人舉止一頭霧水的霓裳,在走王藥王面前時,藥王即起身抬高了她的下頷,就著外頭的光線仔細審視著她的左眼,在覺得光線不夠時,他又叫海角多掌一盞燈來。
“你會看。俊彼R上明白海角特地把他綁來這做啥了。
“對!彼幫踹呎f邊小心地以指撐開她的上下眼瞼,“這只眼受傷多久了?”
“十年!
“你能治嗎?”早就已經(jīng)看開的霓裳,不抱期待地問。
“能!贝笾铝私馑笱鄣臓顩r后,藥王甚有把握地揚起了唇角,并一改前態(tài),大剌剌地走至一旁坐下蹺起腳。
“你開個條件!焙=枪饪此膽B(tài)度,也知道他正在等什么。
藥王得意地笑問:“什么條件都行?”
這些年來,已攢下不少積蓄的海角,在心底想,只要藥王別獅子大開口,他應(yīng)該都拿得出來,若是不夠的話,他也可去向天涯借,只是,看藥王這副表情,他怕光是金錢并不能令藥王獲得滿足。
暗地里觀察著他反應(yīng)的藥王,定定看著他沉默的表情,并回想著他方才掌燈時臉上擔(dān)心的模樣,當(dāng)藥王想起那夜海角是如何低聲下氣請他幫忙的樣子后,他頓時壞壞地露出一笑,而后起身走至霓裳的身邊執(zhí)起她的手,低首印上一吻。
“條件是,我要娶她為妻。”他刻意看向面色鐵青的海角,“你答不答應(yīng)?”
在海角開口前,抽回手的霓裳,火大地拉大了嗓門在他耳邊回答。
“不、答、應(yīng)!”這家伙以為他是哪根蔥哪顆蒜?
“姑娘,你也不必拒絕得這么直接吧?”差點被吼聾一耳的藥王,忙捂著耳跳到一旁。
霓裳用力哼了口氣,不屑地指著他的鼻尖,“治只眼就得嫁給你?天底下哪有這種不劃算的買賣?”
“若不讓我治,你那只眼就瞎定了。”對她病況胸有成竹的藥王,再次湊至她的面前,刻意對她笑得很親切和藹。
不受恐嚇的霓裳兩手環(huán)著胸,“瞎就瞎,反正我還有一眼可用!
“再這樣下去,日后你的另一只眼也會瞎的。”他繼續(xù)說著事實,“雖不會是一時,但再過些年,另一只眼會因負擔(dān)太重而慢慢變瞎!
“多謝關(guān)心,但這是我的眼,我自有決定。”怕自己再留在這會想揍人的霓裳,轉(zhuǎn)頭就走之余不忘對身后撂下話,“海角,送客!”
在霓裳氣呼呼地走后,藥王朝留在原地沒走的海角攤攤兩掌,“我無所謂,你們考慮考慮!
自聽了他的條件后,即一直站在原地沒出聲的海角,拳頭松了又握、握了又松,過了好一陣子,他才像是下定了決心般踱至他的面前,音調(diào)低啞地問。
“你真有把握?”
藥王自信地回他一眼,“沒把握的話,我就不會被封為藥王了!
“先前得罪之處,請多包涵。”海角朝他拱了拱手,“我會差人過來服侍你的,告辭。”
他揮揮手,一臉的幸災(zāi)樂禍,“你就去勸勸你的主子吧!
海角無言地轉(zhuǎn)身步出門外,在他把門合上后,藥王這才卸去了一臉的偽笑,把沒對海角說完的話接續(xù)完。
“不過在那之前……你最好是先勸勸你自己,順道,也騙騙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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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報復(fù)或是玩笑?
在走往霓裳房間的路上,海角在心底反覆地回想著藥王當(dāng)時的神情。他承認霓裳很美,也聽說過黃泉國很缺女人,但藥王所開的條件,似乎并不是沖著霓裳來的,藥王是問他答不答應(yīng),藥王明知他是奴霓裳才是主,但藥王問的是他。
這話聽在他耳里,仿佛就像直接在問,日后若有這種情形,若有另一個高明的大夫見著了霓裳,并傾心于霓裳,到時,他愿不愿舍?
伸手推開霓裳的房門,還未關(guān)上,在房里氣得走來走去的霓裳,趕在他開口前,連頭也沒回地立即把話說在前頭。
“不用勸我!
“小姐!彼咧了拿媲皩⑺龜r下。
“你會答應(yīng)他對不對?”氣岔的霓裳揪著他的衣領(lǐng)問,在他什么都不回答時,她忿忿地放開手,“誰都無權(quán)替我決定什么,我表哥不能,你也不能!”
“小姐不怕日后會成盲人?”他望著她那曰后恐將深陷在黑暗迷宮找不到出路的身彭。
“那也是日后的事!”今天的日子都過不完了,誰有空去想明天以后的事?
“但它總會來臨,無論小姐再如何逃避!焙=切娜缰顾氐瓕σ褮庹ǖ乃f明,“就連天孫鳳凰也說了,藥王的醫(yī)術(shù)相當(dāng)高明!
她惱怒地瞥向他,“那又怎么樣?”
“小姐不妨一試!迸c其它請不動,或是請得動卻又沒把握的人相比,藥王這個機會大多了。
“下一句呢?”她氣抖地握著拳,直接代他說出他沒說出口的說詞,“藥王貴為黃泉國宰相,小姐也不妨嫁給他是不是?”是那夜她醉得不夠,沒把話向他說清楚,還是他的反應(yīng)都是假的?或者表哥根本是說來哄她開心的?不然海角應(yīng)該明白她的心上人是誰,而他也根本就不會考慮藥王的提議。
海角并沒有回答她,因他看得出藥王并不是真心要娶她為妻,那只是種試探,試探他的底限在哪,并要他用她那只眼所剩不多的時間,作出他的決定。
得不到他半點反應(yīng),霓裳一掌重拍著桌面兀自發(fā)泄,“一只眼看不見是會造成他人的不便嗎?這些年來我曾因此而麻煩過城里的人嗎?”
海角拉起她那只拍紅了掌心的手,以指輕輕為她推揉。
她沒有造成他人的不便,也沒麻煩過任何人,因為他們根本就不知她已一眼快瞎,每個人都只知道她給人看的一面,卻沒人知道她不給人知道的另一面。但他知道,更明白她為了不讓他人因她而困擾或是同情,這些年來她是多么的努力,所以他才更心疼。
“小姐的眼是我傷的!
這些年來,他總是無時無刻不在責(zé)備自己,也總在擔(dān)心著,她是否真會如當(dāng)年大夫聽說的會瞎,這種被恐懼緊緊抓住不放的感覺她不會懂的,而他更怕她在瞎了后,她將會失去笑容,她那高傲的自尊,定會讓她將自己關(guān)在黑暗的世界里不再接觸任何人,他怕她的天地將會因此變色,而他,則永無法挽回當(dāng)年的錯。
她忍不住要問:“我曾怨過你嗎?”
“小姐沒有!彼z憾地搖首,“但我怨,我怨我自己。我倒情愿小姐因此而怨我恨我,這樣的話,我或許會好受些。”
若她怨他的話,或許他就能正大光明的用一生來還她了,可她沒有,因此他只能小心翼翼拿捏著主仆之間的界線,再提供他所能給予的,可是她太善良,從不責(zé)怪他,因此在她身邊,他欠了個借口,一個可以自私自利永遠留住她的借口。
“就像藥王所說,小姐再不治,日后另一只眼也會慢慢變瞎。”他迎上她的眼眸,強迫自己必須逼她一塊面對現(xiàn)實。
“瞎了倒好。”她不以為意地笑了,“我若瞎了,就不必被嫁出去了,看到時誰還敢娶我?”
“小姐……”他嘆了口氣,才想放開她的手,不料她卻一把將它拉回,并將它握得更緊。
霓裳目光灼灼地盯著他,“況且,我若瞎了,你就不會離開我了!
此刻在靈魂深處震蕩著的,是她眼中的固執(zhí)與情意,海角像是著了魔的雙眼,在遭她纏住之后,就無法脫身走開。
“你可以說我卑鄙,也可以說我這種作法很小人,但若能讓你永遠留在我身邊的話,我愿用一雙眼做代價!迸滤麑阉尦鋈サ哪奚,索性撿在今日把話坦白與他攤開了明說。“我不求你能拋開那食古不化的主奴成見,也不求你能明白我的心情,我只希望你別推開我,不要讓我離開你,只要能讓你留在我身邊,我愿用任何東西來交換!
手心遭她握得那么緊,仿佛心房也同樣遭她握緊了般,心房隱隱顫抖的海角,看著她誠摯的眼眸,瞧見了在那里頭與他同樣藏而不發(fā)的感情,正綿綿密密地朝他的天地灑了下來,在這之中,在這片刻,他不想逃出生天,只想就此沉溺。
可她說,只要能讓他留在她身邊,她愿用任何東西來交換?
難道她不知道,為了她,為了她的眼,他也愿用任何東西來交換?哪怕是這一生,或是這個已遭她困住的靈魂。
海角緩緩拉開她緊握的手,“但我,不能眼睜睜的看小姐變瞎!
倘若為了他的自私,他當(dāng)然不愿她嫁給藥王,若他真依了她的話、也順應(yīng)著自己的心意得到她,或許他倆將會有一段美好短暫的幸福,而在那過后,她將付出雙眼作為代價,一輩子活在不見天日的黑暗里,他不要她變瞎,也不要再看她多痛苦一分。
但若是失去她,那么她的雙眼將會好好的,她的人生可以重新開始,而他再也不必見她因看不見而打翻東西后,臉上所浮現(xiàn)的那份落寞模樣。
他愿不愿舍?
他情愿她有個看得見的未來。
就算,日后他還是只能走在她的身后,不能牽著她的手……
“這是你的真心話?”看著被他推拒的掌心,霓裳不愿相信地問。
那夜喝醉了倚在他懷中的霓裳,她的真心,她的無限美麗,至今都還縈繞在他的腦海里,若是說這些年來他一直在祈求一個奇跡的話,那么,那夜奇跡曾在他倆之間降臨,那傾其一生所釋放的熱情,或許將會從此成了他心中永志的回憶,可在那夜她必須相信,有個人,有一顆心,對她再真不過。
“只要小姐好,我再無怨,也不敢多求!彼瓜卵垌蝗タ此男耐矗⒊笸肆艘徊嚼_他倆間的距離。
她茫然地開口,“出去。”
海角抬首看著她,但她卻偏過頭,不讓他看此刻的模樣,因此他只能握緊帶著她體溫的掌心,帶著最后一絲的依戀走出她的房門。
她的淚,是在他踏出房門的那一刻落下的,就在他跨出第一步時。
躲在門外偷聽的天涯,看著海角遠去的背影,直搖首地轉(zhuǎn)身走進霓裳的房里,并在見了霓裳的淚眼時大大嘆了口氣。
他一掌將她按在胸前,“為什么哪個不挑,偏偏挑那顆悶騷的悶葫蘆呢?”
原本不肯在他人面前示弱的霓裳,在他體溫的包圍下,陸陸續(xù)續(xù)被勾曳出更多總是壓抑著而沒流的眼淚,她不甘心地揪緊了他,埋在他懷里的哭聲,因哽咽而顯得破破碎碎。
天涯不語地撫著她的發(fā),打小到大,他唯一見過霓裳掉淚,是在姨娘死的時候,在那之后,和他一樣好強的霓裳,無論發(fā)生何事,總不輕易掉淚。低首看著這個跟他親妹妹沒兩樣的霓裳,天涯沉沉吐了口氣。
萬般責(zé)任皆可拋,國事天下事也都可置之不理,不過家務(wù)事……
這就得好好插手管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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搖曳的燈焰,像著艷裙的舞娘,在風(fēng)中擺蕩著身軀翩翩起舞,獨坐在房中的海角凝望著它,仿佛看到了總是喜歡穿著彩衣,躍上枝頭迎風(fēng)而笑的霓裳。
小時候,聽朝露夫人說,霓裳是生在清晨的,那時初醒的天際很美,就像是上天披了件多彩的羽衣,在澄艷的朝陽射向那一朵朵飄流在天際上的云兒時,就像一件件上天的霓裳高掛在天頂上,所以她就叫霓裳。
她同時也是他心中的一件上天的彩衣。
他記不起對她付出的關(guān)懷與愛,是在何時混淆的,或許是在她十三歲之后,她愈變愈美的那個時候,也或許就在她七歲那年,緊緊抱住了他的頸項,讓他在大雪夜里背去找大夫的時候。在他的生命里,霓裳出現(xiàn)的時間已占了他人生的一大半,而她也占據(jù)了他的整個生命,一直以來,他就是將他的上天彩衣給懸在心中的,他從無意要放,也難以割舍。
因為要放開她,等于是要他放開全部的自己。
而在今夜真這么做了后,除了那份痛不欲生,卻不能在她面前表現(xiàn)出來的痛外,現(xiàn)下的他,腦際空洞一片,仿佛心底最重要的一部分已遭人連根拔起,而他將再也不會完整。
一柄飛箭劃過空氣的嘯音,令失神的他瞬時清醒過來,他偏身一閃,看著那柄自窗外射來的箭,而后他走至窗邊,看著站在下頭朝他招手的天涯。
“我家表妹是哪點不合你的意?”在跳下樓的海角走至他面前時,不喜歡啰唆拐彎的天涯,開門見山地就問。
“藥王能治小姐的眼。”
天涯一臉的不屑,“就算能治我也不會把霓裳許配給他。”誰要把自家妹子嫁到那么遠,還只能住在地底下的鬼國家?就算對方是個宰相也不行。
“那么就請城主去說眼藥王為小姐醫(yī)治!焙=且埠芟M苡H自出馬去說服那個有點古怪的藥王,請藥王另開條件。
“行!彼斓負P起下巴,“但我也講條件。”
海角不悅地皺著眉,“什么條件?”
“你。”天涯直指著他的眉心,“娶我表妹為妻。”
海角怔了怔,登時面色一換,匆匆撇過臉。
“小姐是主我是奴!
“又來了……”天涯大嘆受不了地用力拍著額,接著火氣大地對他握緊了拳,“你可不可以別老把自己當(dāng)成奴看?”他是天生就愛自虐,還是當(dāng)奴當(dāng)上癮了?
“我的身分是無法改變的事實!焙=抢淅涞仃愂鲋聦,“此事就算城主同意,天宮的長老們也不會同意,畢竟,我的確是個海道出身的奴!蹦奚阉銇硪彩翘鞂m的王家人,而他除開是個奴外,他還來自于與天宮不和的海道,在海道里,他的先祖更是個禍延世代子孫,永不得翻身的罪奴。
“說得真好聽!碧煅姆藗白眼,把他的推托之詞全當(dāng)沒聽見!捌鋵嵳f來說去,追根究柢,還不就是你那自卑的心結(jié)在作祟?”
不承認也不否認的海角,不想把心事挖出來攤在他面前,也不想與身分相差一大截的人討論這事,于是他轉(zhuǎn)過身,才想回房圖個清靜時,立即移步至他面前的天涯以一掌攔下他。
“什么云泥之別啦、天涯海角之距啦,或是什么做人要知命認命等等等……”不屈不撓的天涯開始向他洗腦,“那些玩意你聽過就算了嘛,何必事事都往心里去?”
他冷峻地板起了臉,“城主不是我。”
天涯冷哼一聲,“我當(dāng)然不是你,你以為苦的就只你一個嗎?”
“城主有苦?”他不是高高在上,責(zé)任推左推右,推到誰的身上都可以,只圖自己自私和快樂就行嗎?
“當(dāng)然有!像我,明明就不是塊當(dāng)城主的料,可卻硬被推上去當(dāng)城主,當(dāng)我看到霓裳將城務(wù)發(fā)落得井井有條,遠比我這個正牌的城主還更能勝任城主這一職時,你覺得我有什么感想?我是個男人,我也會自卑啊!”天涯愈說愈像在訴苦,更像在和他互比苦水誰較多。“出身是奴就了不起,就可以自卑得比較理直氣壯是不是?你去試試當(dāng)個城主卻被人批評到一無是處,連個女人都還不如,我看你會不會比我還自卑!”
海角不吃他這套,“城主與我是兩回事!绷霾煌、出發(fā)點不同、身分更不同,怎能一概而論?
“什么兩回事?還不都是同樣的一回事!”天涯不客氣地澆了他一盆冷水,“每個人多多少少都會藏有些不欲人知的自卑,你有,我也有,只是程度不同而已,可一旦自卑成為了生命中的一部分,那就成了過度妄自菲薄,這不但會傷害你自己,也會讓關(guān)心你的人束手無策!
海角瞥他一眼,很難否認,這個從不負責(zé)的流浪漢,某些話的確是說中了他的心中事。
“總結(jié)一句!闭f到口干舌燥的天涯朝他抬起一指,“身分或許是不能改變的,但心是可以變的,何必太過看輕自己而因此錯過最重要的人?”
他有錯過嗎?
海角抬首看著遠處霓裳房里未熄的燈火,他只是在愿舍與不舍間,選擇了對霓裳較有利的一點而已,雖然那對霓裳來說,并不是她所要的。
“臭小子,你就不能應(yīng)我一聲嗎?”總覺得自己像在自言自語的天涯,在他又擺出個沉默樣時,忍不住出手推了他一把。
“告辭。”他撇開天涯的手,不想繼續(xù)搭理他。
就在他轉(zhuǎn)身欲走時,一記硬拳登時揍歪了他的臉龐,他自口中吐出一絲血水,目光不善地盯著突然動手的天涯。
“這拳是替霓裳打的!碧煅钠ばθ獠恍Φ負P著拳頭對他解釋。
海角倏地將寒眸一瞇,在他臉上的笑容還未散去時,飛快地欺身上前,出手如閃電地連轟他三拳。
“這三拳是替小姐打的。”打完人后,海角慢條斯理地整理著衣袖,冷酷的臉龐上絲毫無半點悔意。
“咳咳……”差點被揍趴在地的天涯,捧著腹部不住地咳嗽,“為什么……是三拳?”他也才揍了一拳而已,就算是有來有往,這家伙會不會多算了兩拳?
“這些年來,城主不該將身為城主的責(zé)任都推至小姐身上!崩显缇拖胝宜銕さ暮=牵_始與他算起這些年來,一直累積在他腹里令他郁悶的東西。
好吧,他知道他是不負責(zé)任了點,也害霓裳太累了些,所以這拳他認。
“另兩拳呢?”天涯揚揚指請他繼續(xù)。
海角接著數(shù)落,“城主不該不擇人選、不顧小姐意愿逼小姐成親!
這題……直接跳過!因為希望霓裳成親本來就沒有錯!她都已二十了哪,再擺下去,是想讓她當(dāng)個老姑娘嗎?
“第三拳呢?”天涯晾著白眼,等著看他還有什么借口。
“城主時常令小姐生惱動怒。”
聽到這點,這口氣天涯就再也咽不下去了。
他險些氣昏,“連我惹她生氣也要打?”這是他們表兄妹間的個性問題好嗎?
“對!毙乃既祭@著霓裳轉(zhuǎn)的海角,在他眼里,錯的永遠都是天涯。
覺得這三拳挨得實在很悶的天涯,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眸,壞心眼地走至他的面前問:“你不問問,我為何要揍你那一拳?”
“城主請說!
他愉快地當(dāng)著海角的面劈下一記響雷,“你害她哭了!
被響雷劈得結(jié)結(jié)實實的海角,登時錯愕地愣住,逮著機會的天涯,立即還以顏色地也賞他三拳。
“你害她不只掉了三滴眼淚!背鐾隁庖簧硭斓奶煅模稽c也不同情地看著被打了還呆呆的他,“只給你三拳,算是便宜你了。”
“小姐……哭了?”腦海里什么都沒法想的海角,愣愣地重復(fù)。
“哭得跟淚人兒似的!碧煅乃λκ,“你也知道她從不哭的,現(xiàn)下,你明白你的罪過有多大……喂喂,我話還沒說完啊,你急著上哪去?”
一骨碌沖去找霓裳的海角,直接跳上城樓,也不管已是靜夜,快步地在廊上奔跑著,當(dāng)他伸手推開霓裳的房門時,空蕩蕩的房里,已是人去樓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