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百花在錯落有致的奇石間含羞地綻放,半隱半現(xiàn),平添誘人的豐姿,逗
著蜂蝶狂亂地追逐風(fēng)中的花蕊。
古樹濃蔭,慵懶地傾斜,遮蔽樹下古樸的石桌椅,兩個氣質(zhì)一文一武的男子正
在作無聲的車炮廝殺,雖然棋藝技巧有天壤之別,不過兩人志不在于分出勝敗,反倒是
消遣的意味居多。
離樹亭不遠處,一對小小身影正在玩耍著,仆傭們雖然只能站得遠遠地等主人
們召喚,可是大家的注意力,全被那對粉雕玉琢的可愛孩童所吸引。
“炊煙落日,晚意斜陽,海天云水,雪帆片片漁舟唱,肜霞墜,沙鷗翔。登眺
黃鶴可贊嘆,洞庭千里漫,樓下分流水響徹,煮鮮菱,生啜藕!蓖傻穆曇羟辶恋匾
著。
“呆子!不合!”蹲在一旁,努力挖洞、破壞綠地的小女孩抬起頭,看他學(xué)著
老學(xué)究般搖頭晃腦的模樣,噗哧地笑出聲來。
王堯正雖然只是個稚齡孩童,可是他表現(xiàn)出的穩(wěn)重舉止卻超出年齡許多,對于
她的取笑,他有禮地作揖,如對夫子請教般,說:“敢問姑娘,在下這首有哪里不合之
處?”
“呆子,現(xiàn)在是什么季節(jié)?你還在秋天嗎?羞羞臉!連錯在哪里都不知道,真
是個呆子!贝奕糗叫χ橆a閃動著醉人的酒窩。
“哈哈哈!”
“呵呵呵!”
她的童言稚語逗笑了樹亭中的大人,他們停下手中的棋局,含笑地看著孩童們
。
“崔大哥,令嬡相當(dāng)精靈可愛,唉!不像我這個獨子,笨拙到讓人看了就搖頭
!蓖醺笓u頭嘆氣。
“王老弟太客氣了,堯正舉止有度,不像我這個女兒,調(diào)皮得讓人頭痛,一點
也沒有女娃兒的樣子!贝薷割^痛地說。
“崔大哥才客氣,我是看著芙兒出生、長大的,她精靈的個性,深得我心!
王父看著兒子連連搖頭嘆氣。
唉!蒼天無眼,想想看,他身為威風(fēng)勇猛的武人,擁有一身非凡的功夫,滿腦
子攻略和防守的戰(zhàn)術(shù),盼望了半生,總算得到一位獨子。偏偏兒子對武功沒興趣,面對
老父期望的眼神總是虛應(yīng)一下了事,照這樣下去,他實在擔(dān)心自己后繼無人。
龍交龍,鳳結(jié)鳳,身為好友,沒想到兩人的無奈竟然也會互相傳染。
唉!崔父也隨著暗嘆,想想看,他身為堂堂的監(jiān)察御史,為人剛正不阿、八風(fēng)
不動。唉!怎么卻生出個全身沒個安定細(xì)胞的女兒?真是問天天無語!
王父看到兒子頭痛,所以將注意力放在若芙身上,他本來就很喜歡這個女娃兒
,現(xiàn)在愈看愈覺得欣賞,她活潑精靈、反應(yīng)迅速……在在投他所好。
崔父也直看著王堯正。唉!這么像他的男孩,為什么不是他的兒子?真是令人
遺憾!
“崔大哥……”王父興致勃勃地開口喊崔父,可是當(dāng)崔父清澈的眼神望著他時
,突然覺得自己太孟浪,只得吞下到口的話。
“王老弟,有話請直說,以我們結(jié)義的交情,大哥若能幫得上忙的事情,絕對
幫你忙。”崔父坦率地說。
奇怪!王老弟向來是口沒遮攔的直率作風(fēng),今天怎變成吞吞吐吐的?
“崔大哥,我……我……”王父忸怩的老臉浮上臊紅。
雖然是八拜之交、義氣深重,不過兩家的背景、家世條件,差距不小,他只不
過是小小的將軍,而崔大哥官拜監(jiān)察御史……唉!實在是門不當(dāng)、戶不對。
“王老弟,有什么事請說出來,即使不合情理,大哥也不會怪你!贝薷负闷
地催促王父。
“崔大哥,我想要芙兒。呃,不對!我是說,我想要芙兒當(dāng)我的媳婦。”王父
從崔父瞪大的眼睛中,發(fā)現(xiàn)自己的語病,連忙修正。
“芙兒如此頑劣,不是良媳,而且她比正兒還年長……”崔父很喜愛堯正的個
性,很中意他為婿,不過就因為他太欣賞堯正了,所以不愿讓女兒去摧殘有為的人才。
“沒關(guān)系,只差幾歲沒關(guān)系,沿海的人說:‘娶某大姊,坐金交椅’,芙兒比
堯正大,這樣很好。”看到崔父有意答應(yīng),王父高興得一直搓著手。
真好!這個氣味相投的女娃兒將成為他的佳媳。
知女莫過父,崔父深思考量,以女兒的個性、資質(zhì)來論,及笄以后也不會突變
成為名媛淑女,將來必定難以婚配,難得王老弟如此中意她,不如現(xiàn)在把她推銷出去,
以免將來頭痛。
考慮過堯正和若芙的個性,基于為人父的私心,他算準(zhǔn)將來女兒絕不會吃虧,
因此崔父壓下內(nèi)疚的感覺,點下頭。
“好!芙兒給正兒當(dāng)媳婦,將來可有勞王老弟多費心了!贝薷竿。
“好!哈哈哈!”王父得到心目中的佳媳,樂得放聲大笑。
“我不要!”清脆的聲音在身邊響起,打破兩老好不容易談妥的陰謀。
“為什么不要?”王父焦急地問,好不容易說服了老的,現(xiàn)在還需要全力說服
小的。唉,佳媳難得喔!
“我不要,嫁給呆子,我會被別人笑死!比糗秸裾裼性~。
“嗯、嗯、嗯,奶說得有理!蓖醺高B連點頭,不愧是他中意的好媳婦,能夠
準(zhǔn)確說出兒子的特質(zhì)。
“芙兒,不得亂說!”崔父嚴(yán)肅地看著女兒,可惜這種嚇?biāo)镭澒俚膰?yán)肅臉孔,
從來沒嚇倒過女兒。
“我不呆!”堯正也走過來,倔傲地看了她一眼。
“而且……”堯正突如其來的傲氣,讓若芙抬高下巴。
“而且什么?”堯正也抬高下巴。
兩位老人家有志一同,靜觀戰(zhàn)局,讓他們自己商議婚姻大事,不過兩老卻各有
不同的心思。
崔父是擔(dān)心女兒的頑劣會嚇跑自動送上門的犧牲者。
王父則興致盎然地看著,但心中又覺得矛盾,希望看到兒子吃癟,不過這么一
來媳婦就沒了,唉!真令人緊張喔!
“而且你比我矮,我才不要嫁給你。”女子發(fā)育得早,況且她的年紀(jì)本來就比
他大,長得高一點是正常的事,不過此時提出來擺明是在壓他。
堯正抬頭看她一眼,若連她扎起的沖天辮子也算在內(nèi),他的確矮了她一個頭。
“服氣了吧!”若芙仗著羅裙的遮掩,偷偷踮起腳尖,增加自己的身高。
“奶今年十二歲,才長到這么一點高度,我今年六歲,就如此高,奶算一算,
等我和奶一樣年紀(jì)的時候,誰會比較高?”堯正瞥她一眼,面對她一再的挑釁,即使個
性沉穩(wěn)的他也漸漸動了氣。
若芙的怒氣涌上心頭,她不信她不能讓他打退堂鼓。
“奶還有話可說嗎?”堯正得理不饒人,乘勝追擊。
若芙眼珠子一轉(zhuǎn),臉上浮現(xiàn)得意的笑容,這小個子,敢用像在看白癡的眼神看
她?她可是堂堂監(jiān)察御史的掌上明珠,多少有點才識,就讓她來表現(xiàn)一番,讓他明白─
─他高攀不起她。
“我今年十二歲,你今年六歲,沒錯吧?”若芙難得有禮貌地問。
“沒錯!”堯正雖不知她壺里賣的是什么陰謀,反正他已賭氣,不會讓她蠃。
“你懂不懂算經(jīng)?”若芙問。
算經(jīng)?她是指《周髀算經(jīng)》、《劉徽九章算經(jīng)》、《孫子算經(jīng)》?
“我還不會,敬請姑娘指教!眻蛘龥]想到她身為女子,竟然懂得這門高深學(xué)
問,故而敬佩地看著她,虛心請教。
“嗯,我教你,仔細(xì)聽,好好學(xué)!比糗降靡獾匦χ。
“好!”求學(xué)若渴的堯正果然擺出專心的恭敬態(tài)度。
“你想想看,我十二歲,你六歲,我比你大一倍,等到你二十歲行冠禮,二十
的一倍是四十,那時我已經(jīng)四十歲了,難不成你想娶個老女人當(dāng)娘子?”若芙得意地算
給他聽。
她接著又說:“如果你不嫌我老,我可是會嫌你小,所以我不要嫁給你。”
什么跟什么?堯正聽到她的算法,愣了一下,忍俊不禁地提起嘴角,爆出笑聲
。
“哈哈哈!”
“你笑什么?”若芙不知他為何大笑,不過她明白笑聲是針對她而來,惱羞成
怒地叫嚷。
“我要娶奶!”堯正止不住笑意。
大笑有助于長壽,堯正晶亮的眼神看著她,這種天才,不娶進門,太可惜!
“你還不懂嗎?等你長到可以迎娶我的時候,我已經(jīng)是個老女人了耶!”若芙
氣對方呆到不會算經(jīng),這種簡單的算法都不會,她才不要一個既矮又呆兼笨的相公。
“我會娶奶,我不怕老女人!
“!我不要!
宓芙尖叫一聲,立即睜開眼睛,呆看著陳舊的橫木,上頭掛著粗質(zhì)羅帳,證明
她沒有回到過去。
“呼!還好、還好只是作夢。”宓芙拍拍受到刺激,跳動急速的可憐心臟。
可惡!都是昨天太閑了,順手整理起陳年老舊的東西,翻出深藏在衣箱里的包
裹,也翻出她封住的回憶,才引起這場“噩夢”。
宓芙摸著翠綠的玉扳指環(huán),細(xì)致的質(zhì)地、雕刻的古紋使得它看起來價值不凡。
不過在宓芙眼中,它的價值不在玉質(zhì)的本身,牽住兩個人的一生才是這只玉扳指環(huán)最可
惡的價值。
唉!回想她逃過那場滅門之禍,也已經(jīng)十四年了,當(dāng)年堅持“不怕老女人”的
小男孩還會記得她嗎?更何況,世上早已沒有“崔若芙”這個人,為了躲避官府的追捕
,她改了名字,此刻活在世上的,是“崔宓芙”!
宓芙將指環(huán)拋在半空中,想拋掉過去的回憶,也拋去無形的束縛。
正當(dāng)一抹綠光即將消失在她的視線內(nèi)時,一陣嚴(yán)厲的聲音立即浮現(xiàn),在她的腦
中大吼著:“芙兒!”想起爹的臉孔,宓芙立即身手俐落地側(cè)身接住差點粉身碎骨的信
物。
宓芙氣憤不平地瞪著掌心的玉扳指環(huán),恨恨地小心將它再度包好,塞到衣箱縫
中,來個眼不見為凈。
唉!再想也無用,反正音訊不通已十幾年了,說不定對方早已經(jīng)妻妾成群,只
有她因為不想違背守信的父親遺命,才留著這只信物當(dāng)紀(jì)念品。
對!這只是一個紀(jì)念品,紀(jì)念那些曾有的幸福,并不代表任何意義。
宓芙起身,推開窗欞,看著黑暗星空中,苦苦硬撐而不愿墜落在曙光中的孤星
,不正如同她的個性嗎?
時節(jié)已經(jīng)入秋了,寒意愈來愈盛。宓芙就著盆子的清水漱洗,哇!好冷喔!一
股寒氣透腦,也寒到心底,抬起被冷水凍紅的臉來,她晶亮、高傲的眼神依舊。
她崔宓芙,縱使被稱作“催命符”,仍是個堅強的女人,至于那些傷春悲
秋的柔弱,就留給那些大家閨秀吧!
唐朝的風(fēng)氣開放,百無禁忌,開放到可以容許女人當(dāng)政,各種荒淫敗德的事情
層出不窮。
所謂物極必反,到了宋朝,當(dāng)朝政風(fēng)反其道而行,和唐朝的作風(fēng)做了一百八十
度的大改變。嚴(yán)謹(jǐn)?shù)慕虠l被奉為生活的最高指導(dǎo)原則,千百種的規(guī)定加油添醋地倡導(dǎo),
蔚為風(fēng)氣。
以文風(fēng)著稱的蘇州,不乏急欲表現(xiàn)自身不凡的文人,他們密切注意朝政動態(tài),
聽聞朝中的政策,立即收斂形跡、改頭換面,奮力表現(xiàn)、不遺余力地努力經(jīng)營聲望。
這種聲望最好可以上達圣聽,退而求其次的話,在百官之間傳播也可以,反正
營造出好名聲,大則有助于功名,小則可以攀權(quán)附貴,再不濟也可以娶個富家女,躺著
吃來過一生。
在這波文人“再造名聲”運動中,最努力要爭取出頭的,當(dāng)屬何必嚴(yán)。
欲求出頭,也要有讓他們能發(fā)揮、表現(xiàn)的對象及事情。平時和何必嚴(yán)來往的那
些文人,和他同樣是半瓶水,俗稱酒肉朋友,是最好的出賣對象。
不過這些人平日自律得像老學(xué)究,讓何必嚴(yán)想撿個軟柿子來討伐也找不到理由
。
至于那些仍然遵循唐朝放浪作風(fēng)的文人,由于他們腹中有真才實學(xué),擁有一群
基本崇拜者,算是“燙手級人物”,因此何必嚴(yán)根本不敢將他們當(dāng)成攻擊的對象。
在文人之間,尋不到可以晉升的管道,他只好由小處著墨,將一些市井小民當(dāng)
成目標(biāo),代替知縣大人進行“矯正民風(fēng)”的偉大任務(wù)。
尤其,何必嚴(yán)最近倒是找到了一個好目標(biāo)。說起這個不守禮教的崔宓芙所犯的
“罪狀”,實在是磬竹難書。
首先,身為女人不乖乖待在屋里操勞家務(wù)、繡繡花草,膽敢出來拋頭露面作營
生,若她只是掙點過活的小錢,他們會看在上天有好生之德的分上,睜只眼閉只眼,同
情她的貧苦,也會基于不忍嬌花憔悴的分上,三不五時暗中“照顧”她。
依他看,這種孤單無倚靠的女人,是應(yīng)該作點小營生,只不過最終還是要等待
善心大發(fā)的男人“包養(yǎng)”她,這才符合以男人為天的人倫道統(tǒng)。
可是……這個女人實在太過分了,拋頭露面已經(jīng)是夠羞恥的事,她還公然地對
生張熟魏笑臉相迎。
她所犯的第二條罪狀是,她不找個男人當(dāng)“傀儡”,來堵住悠悠眾口也就罷了
,竟然還大剌剌地以女人的身份當(dāng)起老板,還是此地最大間客棧兼酒樓的老板,日進斗
金,簡直公然挑戰(zhàn)男人顏面。
何必嚴(yán)抬頭看著招牌“美人樓”,又不是青樓之地,瞧瞧她將酒樓取了這
種名字,足以證明女人無才無識。
何必嚴(yán)暗暗吞一坨口水,以她的姿色誘人、風(fēng)情萬種,稱作美人不為過,不過
她卻是一位不好攀折的美人。盤算過她的財產(chǎn),不!說錯了,何必嚴(yán)盤算過她“可憐”
的處境,曾經(jīng)暗示,他可以大人大量,不計較地“照顧”她。但這個可惡的女人,不僅
不懂感激他的犧牲,還派人轟他出門,甚至還沒忘記加倍收取他用餐的銀兩。
經(jīng)年討伐總是吃鱉的情況,讓何必嚴(yán)聲望下滑,造成何必嚴(yán)對她又愛又恨。
哼!看她早過了及笄之年,仍作閨女打扮,這種老女人,沒人敢要的!
“何兄,來此用飯嗎?”突然肩膀被重重拍一下,打斷何必嚴(yán)的白日夢。
“眾位兄臺也來此地用飯嗎?”何必嚴(yán)回頭看到身后站著三位“同流合污”的
朋友,立即收斂綺思,以合乎標(biāo)準(zhǔn)的彎度對他們拱手作揖。
唉!為何現(xiàn)在沒有湊巧經(jīng)過的權(quán)貴,看到他翩翩的風(fēng)采?
“小弟已用過飯,剛剛在街頭巧遇到兩位仁兄,他們還沒進食,所以小弟特來
佐陪!逼渲幸蝗肆⒓幢砻魇桥憧,付錢的事別找上他。
“我也用過飯了,不過……各位兄臺有此雅興,小弟定當(dāng)作陪。”何必嚴(yán)吞下
口水,忍住腹中饑餓,立即表明,已經(jīng)“很飽”的他還可以“勉強”吃一點來助他們的
吃興。
被點名榮登冤大頭的兩位倒楣鬼,摸摸不算豐富的錢囊,相視苦笑,連忙發(fā)揮
守錢奴的本色說:“我們也不太餓,既然兩位有興致,我們不如同桌,點一些瓜果及一
壺?zé)岵,來一場文學(xué)清談,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言下之意是要大家一起平均分?jǐn)偢哳~的消費。
四人同時暗罵對方小器,可是表面還是一團和氣,笑道:“好久沒看到兄臺的
奇文妙句,不知今天在下可有眼福增加見識?”
“請!
“你先請!
四人魚貫走入美人樓,臨進門時幾乎可以聽到荷包同聲哀嚎哭泣的聲音。
唉!即使只點清茶及簡單瓜果,所需的花費也是不小!
哼!可惡的女人!可惡的美人樓!
美人樓樓高兩層,占地廣闊,面向四通八達的衢道,背倚風(fēng)光明媚的太湖,占
盡商業(yè)的地理優(yōu)勢,自開業(yè)以來,生意沒有一日冷清。
一般酒樓,踏進門,即是擺滿桌椅的大廳,不過美人樓并不一樣。
一踏進門,入眼即看到以太湖奇石堆砌出玲瓏精巧的假山,巧妙地做出空間區(qū)
隔,給予客人隱密的空間,也增加進食時的視覺享受。
高級的雅座位于湖邊,以輕薄重紗為簾,隔著簾幕望出去,垂柳憑欄依岸,迎
風(fēng)為舞,巧思的布置給予客人“居鬧市而有山林之趣”的享受。
以何必嚴(yán)他們的消費能力,只能坐在進門不遠的桌位,但為了一舉兩得,讓要
進入雅座的顯貴“不小心”看到他們,所以他們拒絕被安排在角落的位置,指定要坐在
通道附近。
對這四位?停《⒉荒吧,明白他們的“能力”及“興趣”,也不浪費時
間介紹本樓的好菜,沉默地等他們點菜。果然他們所點的菜色,沒出乎他的意料,他沈
默地點一下頭,表示聽到后,就轉(zhuǎn)身欲離去。
“等等!”何必嚴(yán)出聲。
不會還要點別的吧?小二驚訝地回頭。
三位同伴也驚訝地看著何必嚴(yán),相交多年,據(jù)他們的了解,不認(rèn)為他可能會想
增加菜肴來便宜他們。難道……他想藉著教訓(xùn)小二引“她”出現(xiàn)嗎?想到這里,大家皆
不約而同,沉默地看他的表演。
“小二,‘賓至如歸’這句話你不懂嗎?招呼客人這么沒禮貌,這就是美人樓
的作風(fēng)嗎?”何必嚴(yán)說。
“打狗應(yīng)看主人”這句話可以擴大到“打狗引出主人”,何必嚴(yán)打的正是這個
主意,若說得理直氣壯,讓小二愧疚道歉,不僅可以引來老板,讓他免費欣賞美色,還
有可能吃到一頓賠禮宴。
為了達到目的,何必嚴(yán)用義正辭嚴(yán)加上勸導(dǎo)的態(tài)度對小二說話。
“我當(dāng)然知道這句話!何大爺。”在老板身邊待久了,耳濡目染之下,小二
也不是省油的燈,口齒靈活地應(yīng)對。
“明知還故犯?罪加一等。”何必嚴(yán)心里暗自竊喜。嘿!太好了,認(rèn)同他的話
就等于陷入他所設(shè)的陷阱。
“‘賓至如歸’我們知道,不過……做不到。”清麗的聲音插入。
“老板!”
“你下去忙,這里我來招待!贝掊弟綋]揮手。
“是!”
“為什么知道而做不到?崔老板這不是擺明看不起客人嗎?”主角出現(xiàn),何必
嚴(yán)睜大黃濁的眼珠,貪婪地打量眼前的美色,還不忘放出男人味道來勾引她。
何必嚴(yán)經(jīng)年對戰(zhàn)“催命符”失利的慘狀是有目共睹的,現(xiàn)在又要再敗一次?同
伴們紛紛振作,聚精會神地旁觀即將上演的好戲。
美人樓的員工,看到老板親自出馬,手邊沒事的人也趕緊找個位置藏身。好戲
上場了!
崔宓芙一出現(xiàn),立即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時節(jié)近秋,天已漸涼,她仍穿著夏衫,白素雅的上衣,襯出白里透紅的臉頰,
細(xì)致、水嫩得讓人想摸一把;和下裙同色的碧色腰帶,束出盈盈如柳的細(xì)腰,風(fēng)姿萬種
地在風(fēng)中搖擺。
她的如云秀發(fā),梳成流行的朝天髻,高聳、繁復(fù)如連連山巒,只可惜,沒人有
機會看到她散下頭發(fā)的迷人模樣。
高髻上頭簪朵芙蓉花,花與嬌顏共爭艷麗,看得眾人頭暈?zāi)垦。圓潤的額頭點
上了梅花妝,顯出她的嬌美及俏皮,如夜星的眸子一轉(zhuǎn),勾起人無限的遐思。
“咳咳咳!為什么知道而做不到?崔老板是不是擺明看不起客人?”何必嚴(yán)勉
強收起不斷流出的口水,清清喉嚨,再次追問。
嘿!他這次若蠃的話,不只要她擺一桌讓他打打牙祭,更要她陪在一旁親自侍
候,如果侍候得讓他高興,就不將她的“失敗”到處宣揚。何必嚴(yán)得意洋洋地在心中盤
算著。
“就是太看得起客人,所以本店無法做到‘賓至如歸’。”宓芙輕笑一聲。
她的笑靨如芙蓉盛開般艷麗,何必嚴(yán)看得差點失神,他再瞥一眼同行的伙伴,
在她出現(xiàn)時,早已魂魄盡失,更不必指望他們出力圍剿。
“既然看得起客人,卻無法做到,奶還能開酒樓嗎?”何必嚴(yán)以大官問案的態(tài)
度和她對話。
“何大爺,我當(dāng)然做不到!”宓芙仍巧笑著。
可惡!這個女人開口是“我”、閉口也是“我”,從來不用“奴家”、“妾身
”之類的敬語,妄想和男人平起平坐。
“何況是對何大爺你,我更做不到‘賓至如歸’了!卞弟角尚χ械淖旖菗饺
不屑的意味。
“奶看不起我?”何必嚴(yán)拍下桌子增加氣勢,怒目橫視著她。
“哪有看不起你?何大爺,你有哪點可以讓人看不起?”宓芙?jīng)]被這種色厲內(nèi)
荏之徒給唬住,臉上的笑意更添幾分奸詐味。
要他自己說出可以讓人看不起的資料?何必嚴(yán)雖然笨,但還不至于笨到自暴其
短。
“奶既然看得起我,為什么對我做不到‘賓至如歸’?”何必嚴(yán)將她的話硬扭
曲成她對他的崇仰。
好潸!宓芙伸手拍撫受到驚嚇的胃。不能吐,為了這種人而吐,太委屈食物了
。
“崔老板不舒服嗎?那去休息吧!”何必嚴(yán)看到她的動作,表示諒解她答不出
來以裝病來逃避的困窘,得意地看著同伴眼中逐漸升起的敬意。
“我還可以忍住不舒服來回答何大爺?shù)膯栴}!卞弟胶貌蝗菀装矒嵬晡覆俊0
!
這種人是食物的天敵,她還是快點打發(fā)他,別影響到所有客人的胃口。
“崔老板,請說!焙伪貒(yán)放軟聲調(diào),有禮地說。他最終目的是“接收”她和
美人樓,還是給她留點面子,不要讓她當(dāng)眾太過難堪。
“第一、我們這里沒有何大娘,不能以長輩之尊來服侍大爺。第二、我們端不
出何大爺家里的菜色。所以本店對何大爺做不到‘賓至如歸’!卞弟叫χ吹胶
必嚴(yán)逐漸鐵青的臉色,看來他還不太笨,聽得出來她在諷刺他。
宓芙看著在場的客人,接著說:“本店對任何客人也都做不到這點,如果本店
讓各位有‘賓至如歸’的感覺,那么各位待在家里就好,何需抽出忙碌時間,車馬勞頓
前來本店呢?”
“說得好!”
客人們直點頭稱贊著。
“哼!唯女子與小人難養(yǎng)也!焙伪貒(yán)吃了悶虧,生氣地拂袖而起。
“不是難養(yǎng),是非常難養(yǎng)才對。”宓芙出聲應(yīng)道。
她會同意將女子和小人相提并論的言論?何必嚴(yán)驚訝地停步回過頭。
“我的確不好養(yǎng),所以請何大爺別忘了結(jié)帳!卞弟街钢感《种兴说墓瞎
點心。
他根本沒吃一口,要他付錢?免談!
可是宓芙不會因為他沒動口就不收他的錢。
“何大爺,可以坐下來吃完再走,這些東西不吃很可惜耶!”宓芙“好心”地
提醒他。
可惡的女人!這種情況教他怎能又坐下來吃喝,真是讓他為難。
“哼!”何必嚴(yán)掏出腰包,數(shù)出他所需付的銅錢數(shù),心痛地放在桌上,恨恨地
盯她一眼。
“何大爺,本店所賣的菜肴,在口味和品質(zhì)上,都是有口皆碑……”宓芙明白
他們這些文人分?jǐn)偢跺X的習(xí)慣,她掃一眼桌上的銅錢,知道何必嚴(yán)只付了他所需負(fù)擔(dān)的
數(shù)目。
“還有什么事?”急著想逃開這個被糗的環(huán)境,可是她還在啰嗦宣傳店里的特
色,讓何必嚴(yán)顧不得風(fēng)度,煩躁地問。
“這些錢……”宓芙忍住笑,猶豫地說。
“多的不必找,賞給你們!焙伪貒(yán)大方地說。
宓芙拿起一半的銅錢,放在小二的手中,說:“何大爺打賞給你,還不快點謝
過,別小看這十枚銅板,要記住‘積沙成塔,積少成多’這句話!
小二看著手中躺著的十個銅錢,臉上哭笑不得,但是老板的命令又不得不從,
只好對何必嚴(yán)道謝。
何必嚴(yán)只準(zhǔn)備一個銅板當(dāng)小費,卻被她硬算成十個銅板,這下子錢不夠,他也
不想付,揮揮手就打算混水摸魚,盡快“落跑”。
“別急著走嘛!何大爺!卞弟降人吡巳⑺牟,暗松口氣時,突然開口喚
住他。
“崔老板,奶又有什么事?”何必嚴(yán)不得不停住腳步,心虛地問。
“何大爺……剩余不足的錢,是不是由你們同伴代付?”宓芙故意拉長聲音,
等待他的同伴想清楚。
錢?朋友之間談到錢,真的太傷感情,同伴們連想都不必想,奉行“親兄弟明
算帳”的原則,一起搖頭,和他撇清關(guān)系。
何必嚴(yán)瞪著這些同伴,也不想想自己正在大吃大喝著他所付錢的菜肴,卻連幾
個銅板也不愿意順便付,真是可恨!
“拿去!”何必嚴(yán)將銅錢放入小二手中,踩著冒火的步伐離開。
可惡的“催命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