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依農跟所有人都不一樣。
下午在書店里幫忙將新書上架時,她忍不住偷偷想象,假如這是她自己的書店,那該有多好?
但是她不會賣這么多昂貴的上課用書,她會賣精致一點、稀罕一點的書籍。也許是絕版的羅曼史,也許是有作者簽名的頭版書。
那會是間很有情調的小書店,也許她還可以在店里煮咖啡,讓每個經過書店的客人都會忍不住走進店里來,然后在書架的小角落發現一本尋遍天涯卻一直找不到的珍貴書籍,眼中透出意外的驚喜。
她想她會喜歡那種感覺。
一只手突然拍了拍她的肩膀。依農轉過頭來,看見一個圓面孔的男人。
「小顏,美芳說她晚上臨時有事,妳能代一下班嗎?」孔昭德問。
排得滿滿的時間表立刻在腦中瀏覽過一遍!缚梢。」她說。
「那好,我鑰匙就交給妳了,今天妳自己關店,應該沒問題吧?」
顏依農點點頭微笑道:「沒問題。店長,你先回去吧,今天是你女兒生日對吧?」
他蹙起眉,突然有點語重心長地說:「每年都過生日,今年要這個,明年又要那個,我送的禮物一不合意就要發脾氣,當父親還真不容易呀!
她靜靜地看著他,臉上掛著微笑!傅氵是很愛她的,不是嗎?」
圓臉上的苦惱頓時消失了!甘前。瑳]錯,誰叫我只有這么個寶貝女兒。」
「那真好!箮е至w慕的,她說。
看見她臉上的表情,孔昭德突然好奇地問:「小顏啊,如果妳是丫丫,妳會想要什么生日禮物呢?」顏依農來應征店員是一年半年前的事了,一年半來她一直很認真,但是她也很靜。孔昭德這時想起,才發現自己似乎還不很認識這個年輕的女孩。她一點兒也不像時下的大學生。她的個性里有一種很難形容的穩定。
「禮物啊……」依農微微偏著頭,很認真地思考起來!肝蚁,只要是我爸爸送的,我都會很喜歡吧。」
「啊,那妳爸爸都送妳什么東西呢?」
依農臉上表情突然出現了一抹哀傷!肝覐膩矶紱]有收過他的禮物!剐睦锛由弦痪洌核踔敛恢浪钦l。
記憶里,她只有母親。父親在她的生命里,一直是缺席的。
搖搖頭,她笑了笑!秆狙菊嫘腋,我如果也有老板你這么好的爸爸,大概什么禮物都不會想要吧!
第一次,孔昭德認真地看著眼前這位年輕的女孩,心里突然升起一種感覺。
錯不了的,她跟所有人都不一樣。她給人的感覺是那么地穩定,像是盤石一般,但她的心也同時有一些封閉。當所有人都歡快地大笑著時,只有她的心影上仍然有著一抹淡淡的憂傷。
他覺得,她該去談場戀愛。
這么年輕的她,愛,是可以治療一切的。
但是顏依農沒有時間談戀愛,她忙著賺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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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多年后,她不再那么迫切地需要金錢。當腳步緩了下來,顏依農重新審視自己的生命,突然覺得,也許這就是人生吧。
總在千帆過盡,驀然回首,才會發現自己曾經錯過什么。
而她錯過的,實在太多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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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予風窩在賃租的小公寓里,看著他一群死黨東倒西歪地躺在床上、椅子上、地板上,個個睡得像死豬一樣。地上到處是啤酒罐和煙蒂,窗戶鎖得死緊的房間里充斥著前一夜狂歡的氣味。
他揉揉臉,站起來走到窗邊,將窗戶打開,讓新鮮的空氣隨著風吹進來,吹醒他的腦袋。
昨晚,阿東的女朋友跟他分手了。
好兄弟咩,舍命陪君子是應該的。所以他們喝了一整晚的酒。然而他懷疑這對未來會有任何幫助。畢竟,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早在上一回發生類似事件時,他就該有所覺悟,事情會沒完沒了的。阿東太花心了,女孩跟他在一起都不長久,而他彌補失戀的方式是再尋找下一個獵物,恰恰好他英俊的外表總是能吸引許多貪戀外貌的女孩,因此他的情傷,其實好得非?臁
盡管予風不欣賞他對待女孩子的方式,但是他們在高中時期就認識了,組團也是那時候就延續到現在的事,幾個團員都挺有默契了,這匪淺交情更是無法撇清的。
但他就是開始對這樣的日子感到有些厭煩了。
其它人還在睡。依照慣例,不到下午,他們是醒不過來的。
這回他意外地在早上清醒過來了。簡單梳洗一番,換上干凈的衣物,正好趕得及去上第二節課。
呃,又是第二節課。的確怪不好意思的。
這回他悄悄從后門溜進教室里。
久別重逢的同班同學在看到他時,都露出意外的表情,足見他有多「!钩霈F在這間教室里了。
如果告訴他們他是這所知名學府的法律系高材生,大概沒有人會相信吧?
但他確確實實是法律系的學生。
走這一行的人,將來不是成為法官一類的執法人員,就是拿著律師執照成為一條吸血蟲。簡單來說,是個好出路。但如果他真的有心的話,應該現在就去補習班報名,因為這樣通過國家考試的機會會更大。
眾所周知,教授在臺上講的,不過只是理論而已。理論在考試時是派不上用場的。然而他偶爾還愿意聽聽這樣的課,與他至今仍然對自己有些茫然的未來有關。他始終無法打定主意是否要賭上一生走上法律這條路。
他的父親是高等法院的法官;他的母親是知名律師事務所的負責人;他的哥哥已經通過國家考試,剛成為新任的地檢署檢察官;他的姊姊則是律師界的明日之星。
他的家人自然也期待他成為他們中的一份子,然而葉予風卻始終無法決定自己是否真的適合。他不討厭法律,背起條文來也沒什么大問題。雖然他蹺了不少課,也被當掉了不少課,這兩年的成績總在二一邊緣徘徊,再這樣下去,他大概得念到大五,甚至大六才能畢業。
他知道他該收收心,好好念點書了。用功一點的話,說不定還是能在四年內順利畢業?墒钱厴I以后呢?他真的想去當一名律師或是法官,或者是從事任何與法律沾上邊的事業嗎?
說真的,他不確定。
臺上的教授正在講解一樁民事判例。
他沒有記筆記,只是盡量記在腦子里。他有著絕佳的記憶力,這也就是為什么他蹺了那么多課還能平安過關的原因。(被當的那些課多數是要求出席率的)。
中午下課鐘聲一響,他背起背包率先走出教室。
在經過文學院的長廊時,一個熟悉的背影令他莫名地感到一陣驚喜。
他連忙跨步走上前,遲疑片刻后,終究伸手搭住那名有著一頭秀發的女孩的肩。
「嗨!」他熱情地打招呼。
顏依農轉過身來,眼中有著意外。
「嗨!顾貑柡颉
走在依農身邊的女孩子也轉過身來,好奇地打量著葉予風。
他有好一陣子沒在學校里遇見她了,突然碰到她,竟然有一點點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因為在他眼前的她,看起來是這樣的冷淡。
這個女孩不是容易親近的,在人群里向來很吃得開的他,在她面前,似乎總有點無法像平常一樣自在地談笑。但她又不是那種冷冰冰的冰塊,他見過她笑的,而且她的笑容是那么樣的好看,整個人都亮了起來,就像現在,她嘴邊也掛著淡淡的微笑?刹恢罏槭裁矗褪墙o他一種「隔層紗」的感覺,好像若要看清楚她,就得要掀開那層紗才能看得仔細。
轉頭看向她身邊那名長相甜美的女孩。她們應該是同學吧?不知道她跟她同學之間相處的情況又是怎么回事?也是這么地冷冷淡淡、保持一段看不見的距離嗎?
兩個女孩像是在等他打破沉默,于是他主動道:「我是葉予風,法律二的。妳們呢?」
她同學先開的口,「我叫高亞今,外文二的!
點點頭,他的眼神轉向她。「妳呢?」
她掀了掀嘴角,正要回答,亞今已經先代她說了:「她叫顏依農,也是外文二的我們是同學。」
依農笑笑地看了亞今一眼。
外文系的?還是二年級?他還以為她是學妹呢。
「那妳怎么會去修大一國文的課呢?」明顯的,她跟他不一樣。他是那種「混四魔王」型的學生--在大學里混個四年;而她,典型的乖乖牌代表。光瞧她手里大部頭的原文書就可以證明這一點。她怎么可能因為被當而重修?
亞今搶著替依農發言,「因為沒選到好課嘛!
「沒辦法選別的課嗎?」他看著她,又問。
眼見著亞今嘴巴大張,又要搶話,「她--」
葉予風突然眼捷手快地一把抓住顏依農,在兩個女孩都還搞不清楚狀況時,拉著她就跑。
亞今錯愕地將嘴里呼之欲出的話吞進喉嚨里,搞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么事?
看著一溜煙跑得只剩一點點人影的葉予風與她同學,她扠著腰高聲喊:
「喂!」
怎么這樣啊,顏依農是她好不容易才逮到的飯友耶。
這下可好,待會兒她要跟誰一起去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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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予風拉著顏依農逃命似地跑了起來。
他們一直跑到校門口,穿過地下道來到對面馬路時,才停下來。
不知何時,顏依農手中那本厚重的原文書已經換到了葉予風的手上。兩人各自站在路邊喘著氣。
待氣息平穩下來,兩人對看一眼,而后不約而同地笑了出來。
所不同的是,他笑得輕狂。
她則笑得含蓄。
但兩雙眼睛里都閃著淘氣的光采。
「你剛剛差點害我跌倒。」她假裝責備道。
但他倒不怎么有被責備的感覺,依舊笑嘻嘻地,「她總是代替妳發言嗎?」他問。
「是啊,」她附和地說:「她是我的發言人!
「啊,這么說我不該拯救妳離開嘍?」他誠惶誠恐地問。
「不,你來得正是時候!顾哪橆a因為奔跑而泛紅。「我們正要一起去吃午飯。」
他一臉受到驚嚇地撫著胸口!柑彀。铱梢韵胍娝鎶叢捅P內的豌豆和青菜發言了,妳同學似乎有著超乎尋常人的模仿癖好。」
依農又氣又覺得好笑!傅诙澱n,你真是刻薄!」
「但是妳跟著我笑了!顾f,「妳是共犯!苟斔_朗地笑起來時,那層紗就不見了,距離似乎也不再那么遙遠。他總算能夠較自在地與她說話了。
顏依農點點頭承認:「是的,我是共犯。」說完又是一笑。
當下他突然有一種想法:也許他該常常拖她下水。因為有她這個「共犯」的感覺似乎挺不錯的。幾個瘋狂的念頭在他腦海里油然生起。
「哈啰,我叫葉予風!顾⑿Φ乜粗f:「樹葉的葉,不予取予求的予,風箏的風。妳呢?」
「我?」依農只是笑笑地指著自己!肝医姓Z音輸入法。」
他搖搖手!稿e,妳叫言漪濃?」剛剛那位高亞今是怎么稱呼她的?「言的言?漣漪的漪?夜色末濃的濃?」不知道猜得對不對?
一定錯。看她笑成那樣。
突然留意到拿在手里的原文書,他在她不反對的情況下翻開封面!讣t顏的顏,依偎的依,農忙時候的農--顏依農。」他抬起頭,微笑道:「很美的名字。」
她只是看著他,淺淺地笑。
「顏依農,我請妳吃午餐!
「前面路口那里有一家賣酒釀湯圓的,妳吃過嗎?」
「顏依農,妳好神秘,哇塞,妳的字真漂亮!雇低捣磿锏乃儆洝
「顏依農,我叫葉予風,妳記住了沒有?」
「顏依農--小依?小農?還是小顏?不不不,還是依農好了,這個名字很好聽。依農……」
依農覺得,他玩笑似地說著她名字時,感覺很美。
而且她留意到了,他有一副極為動人的好嗓子。
聽他說話,竟使她的心像是湖水般被悄悄地溫柔擾動。
她不知道該不該歡迎這種感覺;也不知道,她有沒有時間歡迎這種感覺,更別說是體驗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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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不知道那究竟是怎么開始的?
在顏依農二十歲寂靜無波的生命里,出現了一名攪亂她心湖的男孩。
校園很大,理應不該經常碰到面的。但自從葉予風知道她是外文系的學生后,他們便經常在文學院外「偶遇」。
巧得像是約好了一般,每個禮拜三上完共同必修課后,亞今準備拉她一起到自助餐店大快朵頤一番時,他就會出現在她們面前,笑嘻嘻地問要不要一起去吃飯。
亞今是個爽朗的女孩子,幾次「偶遇」下來,倒也跟葉予風熟稔起來。再加上兩人都很健談,能聊的話題多,因此自然而然搭成了一伙飯友。
依農不像他們一般健談,因此,常常,她只是坐在一旁靜靜地吃著飯,聽亞今和他一搭一唱,你來我往,唱大戲般的嘻嘻鬧鬧。
然而她也無法完全置身事外。經常地,在他們說笑之際,他會突然轉過頭來,問她同不同意他剛剛說的話,或是問她一些有的沒有的問題。
亞今習慣性地要代替她發言,但他總會執意地聽到她回答才算數。
這使得依農不禁疑惑起:葉予風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他難道沒有別的事好做嗎?法律系的學生,課不都重得沒有多余時間在外頭閑泡嗎?
異數。是的,葉予風顯然是個異數。
「葉子,」已經熟稔到直呼其姓的亞今推了推他!嘎犝f你們系上有個天才型的學長還沒有女朋友,你能不能幫我引薦看看啊?」
葉予風搖搖手說:「唉呀,不要啦,書呆子一個,不適合妳啦!
亞今不同意地道:「適不適合,要我說了才算啊,你又知道哪一種人適合我了?』
葉予風嘻嘻哈哈的!笂叞。@么愛搶話講,我看柯林頓或小布什很適合妳的品味,保證讓妳入主白宮當首席發言人。而且,」故意頓了頓才說:「妳男朋友應該有一大堆吧?哪里還需要我介紹!
「如果你真的這樣認為,那你就錯了。我的男性朋友是有一大卡車啦,可『真正的』男朋友卻還沒有半個哩。人家說大二女生最嬌俏,我當然得趁這個黃金歲月,趕緊找一個有前途的人綁著嘍。」
「有前途?」
「念法律的,將來不是法官就是律師,夠有前途了。」
葉予風失笑!改俏夷兀乙彩悄罘傻陌!
「你?」亞今斜睨他一眼!改悴恍欣玻 购芟訔壍臉幼。
「為什么不行?」有點委屈又有點好奇地問。
亞今重重地嘆了一口氣!改悴皇窃缫衙萦兄髁藛?」
葉予風瞪大眼睛,連正在啃玉米的依農也感興趣地抬起臉瞄了一下。
「我?」
「懷疑嗎?」亞今拍拍胸脯說:「我高亞今最講義氣了,絕對不會打好姐妹男朋友的主意。你跟依農認識在先,我怎么好意思橫刀奪愛!拐Z氣里似乎有點惋惜。
依農差點被玉米噎到。
葉予風則錯愕地看向始終保持沉默的依農,依農也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他。
他,跟她?
「我跟依農……只是朋--」友啊。
亞今擺擺手道:「錯!男女之間哪有什么單純的友誼,騙人的啦!」好像她自己不計算在內似的。
葉予風似乎有點不高興地說:「但我是認真的,我真的只是很認真地想當她的朋友而已呀。」
依農眨了眨眼。
只是朋友?
原來如此。這一陣子以來,一直困擾依農的問題終于有了解答。
而且還是這么單純的一個答案啊。
只是朋友……
不知為了什么緣故,她悄悄地松了一口氣。
但亞今仍然十分堅持自己的看法!肝也挪恍!」
「我才不管妳信不信!」他幾乎有點氣急敗壞了,急急看向依農,解釋道:「依農,妳不會誤會的,是吧?我絕對沒有懷著不良的企圖……」他真怕被高亞今這樣一說,依農會離他離得遠遠的。她看起來不像那種能夠唐突的女孩,而他也無意打破兩人之間那種心照不宣的友誼。
真不知該釋懷,還是該為此感到失望。決定出手解救被亞今堵得啞口無言、面紅耳赤的他。依農說:「還好你現在已經澄清你的意圖了,在亞今交到男朋友以前,你趕緊先下手為強吧!
葉予風呻吟了聲,摀住眼睛。「這誤會可又更大了!
「是喔,誤會!箒喗駪械美硭卣f:「下次我們兩個好同學吃飯,你不要再來插花好不好?免得你跳進黃河里也洗不清!
他睜開一只眼睛,狀似委屈地說:「好吧,如果真要洗不清的話,先說好,我的對象可是依農喔!
亞今啐他一口!冈缇椭懒死!」以為她是瞎子啊。
依農趕緊搖搖頭,滿足于那友誼的界定!改氵是離我們遠一點好!
「我何嘗不想!顾粗,脫口說出。
他也想離她遠一點啊,但是不知道怎么搞的,每次看到她,他就有他鄉遇故知的感覺,不跟她說說笑、聊一聊,就覺得渾身不對勁。
他想這也許是因為她太神秘了,而他向來喜歡神秘事物的緣故吧。
挖掘秘密是一件多么誘惑人的事。
現在他已經知道她的名字、系級,還有她的寢室號碼。他知道她在一家書店打工,也知道她另外有一份咖啡館的工作;她甚至還兼了兩個家教,學校的課排得又滿,因此其實要看見她是不大容易的。
這也就是為什么他會跟她們一起到學生餐廳吃飯的原因,這是最方便見到她的方式。因此每到了這一天,他會因為想跟她一起吃午飯而強迫自己早早到學校上課。
拜她所賜,他已經連續好幾個禮拜沒蹺過禮拜三上午的課了。
看來跟好學生多多來往,還是很不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