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在編這些小東西了?」趁沒人的空檔,芳姨坐下來打算跟天養閑話家常,這才發現他早采了一些竹葉,趁沒人的時候偷偷編起來。
「好些年沒見你編這個了!狗家添樖帜闷鹨粋細看。小小的玩意兒拿在手中把玩著,卻見這小東西小巧可愛。
「怎么會好些年沒編了呢?偶爾一時興起,我也會做一、兩個給鄰近的小童玩,不是嗎?」「那也是偶爾、一時興起,而像現在這樣正經八百,像是傾注所有的注意力,也要編出一只栩栩如生的,倒是不多見!
芳姨敏銳的目光在天養的臉上梭巡著。
那張黝黑而陽剛的臉雖是不笑,但卻洋溢著幸福的表情。
「你遇見無邪了!」他遇見那個陰家大小姐了,是不是?「你是不是又偷偷地去見她了?」芳姨的口氣有些凝重。
天養知道芳姨要說些什么,一顆頭垂得低低的,并不打算就此放棄。
「你這孩子怎么老是說不聽?想那陰家在地方上是怎么樣的身分、地位,那陰無邪豈是你能高攀的?」
「我對無邪沒有非分之想!
「沒有非分之想?那你這幾年凈是念著她做啥?」芳姨指出重點。
「芳姨,你別說了!
「我要是不說,只怕你這個孩子會陷得更深。天養,你睜開眼睛看清楚自己吧!不是芳姨嫌你不好,而是那陰無邪的家世太顯赫。你說,她縱使是千般、萬般的好,可她一個千金大小姐,能嫁給你這個賣貨郎嗎?」
一句又一句殘酷的現實,打得天養直不起腰來。
他的身世的確是高攀不上陰無邪,然而,他只想遠遠地看著她,難道這樣也不行嗎?
不行!因為,芳姨不會眼睜睜地看著天養將感情淪陷,卻不拉他一把。
「天養,別凈是想著陰無邪了,想想咱們對門平大娘家的閨女,家敏雖不比陰無邪長得美麗,但模樣也不輸給尋常人家的閨女。家敏同你從小一起長大,人乖巧、脾氣又好,娶了她,你娘也好早點抱孫子!狗家踢哆缎跣醯卣f。
「怎樣?芳姨說了這么多,你這孩子到底是聽進去沒有?你要是答應了,我明兒個就找媒人來,差人上平大娘那說親去。
「你是知道家敏那孩子的,從小到大,她什么樣的男孩子家全看不上眼,就獨獨欣賞你老實、肯腳踏實地地干活。家敏是打從心眼里喜歡著你,你這孩子難道看不出來嗎?」
「芳姨,你別再說了。」天養不想聽這些。
「怎么?我說了這么多,你心里頭依舊念著那個陰無邪?!」
「這事跟無邪無關!
「無關!既然無關,那你為什么不接受家敏?」
「我對家敏只有兄妹的情誼,沒有男女間的情愫,沒有心動的感覺,你叫我怎么娶家敏?」他無法與一個他不愛的女人生活一輩子。
「男女間的感情是可以培養的嘛!瞧瞧你大叔跟我,我們還不是沒見過面就成親了,你瞧瞧我們現在,還不是一樣恩愛過日子。」芳姨動天養去接受家敏的感情。
天養低著頭專注地編著竹草,仿佛那才是他這一生值得投注心力的事物。
「天養……」
「芳姨,你別再說了,你說的,我都懂,只是……你讓我再想想吧!」他退讓了。
「還想什么想?家敏都十七了,她能跟你耗嗎?還有,你也不想想你娘今年多大歲數了,你還年輕,還能等,但你娘呢?她還能跟你一樣,守著一個沒有指望的陰無邪給她生一個孫子,讓她抱嗎?」
「芳姨……」
「你要嘛就給我一個答案,要不,我明兒個就差人上平大娘家說親去!狗家贪胧强謬樀匾祓B妥協。
陰無邪再次打入天養的生活里,這事只有壞處,沒有好處,她的態度要是不強硬些,任由著天養這樣陷進去,只怕這孩子終有一天會陷在陰無邪那團迷霧里,這輩子都別指望走出來了。
而天養一來是為了他年老的娘,二來是為了疼他的芳姨,他不想讓兩位老人家再為他的事操煩了。
「一切就由芳姨做主吧!」天養無言地接受了命運的安排。
至于陰無邪--那只是他遙不可及的夢。
。
天養今兒個起了大早,洗了臉,隨隨便便扒了幾口飯便往門外跑。
「天養,你去哪?」芳姨追他追到門外!改銊e忘了,咱們待會兒還要上平大娘那說親去。
天養頭回也不回地答道:「我出去一會兒,待會兒就回來!
一會兒就回來!
是嗎?
她才不信。
芳姨望著天養頭回也不回地跑開,那匆匆忙忙的身影,盈滿了輕快與幸福。
唉!這孩子,他以為她不知道他要去見誰!
是,他是沒說,但他沒說,并不代表她不懂。這些年來,天養的情緒就只為一個人快樂、只為一個人痛苦,那人就是陰無邪。
昨兒個起,天養那孩子就守著攤子編竹草,一只蝶、一只鳥地編著,像是只有在那塊天地里才有他的幸福在。
她不是不懂天養那孩子的心思,只是陰無邪的家世背景跟天養相差太大了,陰無邪縱使肯,只怕陰老爺也不可能把他家的閨女嫁給一個目不識丁的賣貨郎。
要是天養真娶了陰無邪,只怕這樁親事不只糟蹋了無邪,也糟蹋了天養。天養這孩子沒什么不好,只是歹命、家世差,但那孩子人窮卻志不窮。他從小在那么惡劣的環境中長大,卻沒去偷沒去搶,小小的年紀背起一大家子的重擔,要不是真肯努力、真肯學,只怕今兒文家不會有這樣的光景。
該嫁給天養的,就該像家敏那樣的女孩,她崇拜天養、敬畏天養,把他當成是她的天地在看待,而這些,她不信陰無邪那個千金大小姐能給得起。
為此,她打從心里不愿意天養再見到那個陰無邪,只是……她管得了天養的人,可管不著天養的心。
瞧瞧那孩子,就只是要見那陰無邪一面,他便開心得像個什么似的。
唉……作孽、作孽呀!
。
天養到了學堂,才發現昨兒個還好好的學堂,今兒個卻讓官府里的人給封了。
這、這是怎么一回事?
天養急得拿手去拍學堂的大門。
「開門、開開門哪--」天養一遍又一遍地叫門。
「這位小兄弟,你別拍了,要是讓官府的人看見了,只怕連你也要惹禍上身!挂粋住在附近的老朽走出來勸天養。
天養急忙轉身,瞅著老人問:「這位老人家,請問一下這學堂發生了什么事?」
「出事的不是學堂,是陰家!
「陰家!」天養驚駭地問。
「聽說陰老爺犯了貪污的罪,一大家子的人都被牽累,全讓衙差收押進大牢里;這學堂是陰老爺辦的,當然受到牽連。」
「貪污罪!不會的,咱們鎮上的人全知道陰老爺這一生為官清廉、樂善好施,他怎么會污百姓的錢呢?不會的、不會的!勾蛩捞祓B,他都不信陰老爺會作歹事。
「老朽也不相信陰老爺會貪污,只可惜咱們都不是皇上大老爺,沒那個能力幫陰老爺平反。
「聽說這一次陰家的罪累及五族三代,一大家子幾百口的人都要被論罪了!
五族三代!
幾百口的人!
「怎么會這么嚴重?」不會吧!「還不是陰老爺不會做人,得罪了小人。咱們皇上爺耳根子軟,聽信枕邊人的饞言,所以,陰老爺一家就活該倒霉成了階下囚……」老人家話還沒說完,天養已一個轉身,急著要離開。
「小兄弟,你要去哪?」
「我去官府申冤。」
「你別傻了,這會兒大家躲開陰家都來不及,你去湊什么熱鬧?」老人拉著天養,要他別沖動。
「再說,申冤可是要遞狀紙的,現在咱們城里沒個狀師敢接陰家的狀子,你一個窮酸,能做什么?
「而且,你以為這案子是誰栽贓的?還不是上頭那些大官們,你一無功名在身,二無家世背景,你拿什么去跟那些大官們斗?想想看,陰老爺是何等名望的人,堂堂的相國都讓那些奸佞小人給斗垮了,你一個年輕小伙人又能成就什么事?我勸你別做傻事!
「難道我們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陰老爺一家被污陷嗎?」天養緊握的手掌微微發顫著--為天理、世道的不公! 「這事自有天理在!估先酥荒苓@么期待著。
但天養不愿坐以待斃。
他得做些什么事,他不能眼睜睜地看著無邪在獄中受苦。
*****
天養買了些吃食去探監,卻讓獄卒們擋在門外盤問!改闶顷幖业恼l來著?」「誰都不是!埂覆皇莵硖绞裁幢O?」獄卒們粗聲粗氣的欲趕天養離開!覆顮攤,你們行個方便吧!讓我見見陰家的人,這些……這些銀子你們拿去買個小菜下酒。」天養塞給衙役們幾塊碎銀子。那是他攢了大半年才存得的一點錢。
「讓我見見陰家的人,我只想知道陰家大小姐過得好不好?」
「在牢里,她怎么可能過得好!」
「你們就讓我進去見她一面,一面就好。」天養不斷地懇求著。牢役們嫌他煩,只好放行!钢挥幸槐K茶的時間,你可得長話短說!寡靡巯袷鞘┒魉频亟o了天養一個方便。「謝謝、謝謝。」天養不斷地稱謝。
。
等了好久,天養終于如愿以償地見到無邪了。
「是你!」一個賣貨郎!無邪還當是誰能這么勇敢,在這風頭上,還敢沾上陰家這團穢氣,進牢里來探望他們陰家人,原來是個跟她們陰家沒有任何牽連的賣貨郎!
「你怎么來了?」他不明白在這個當口,他這么貿貿然然地來見她,是一件多么危險的事嗎?
天養知道,只是放在他心頭的不是他的安危,而是另一回事。
「我們約好今天要見面的,不是嗎?」天養將昨兒個編好的鳥及蝶兒連同幾面花帕子放在無邪手里。
他依照他的承諾,送來花帕子跟草編的小玩意。
無邪手里捧著那些東西,看了好久。這不是什么值錢的東西,但是,其中的意義卻在無邪心中無限地擴張開來。在這一瞬間,她想到家里剛出事時,父親的門生們一個個無情地離開,急欲與他們陰家撇清關系;而今,一個小小的賣貨郎,只為了他的一句承諾,竟挺而走險送來這些東西!
頓時,無邪的淚像斷了線的珍珠,一顆顆地滾落。
看到無邪落淚,天養頓時慌得手足無措!竸e哭,你別哭呀!我、我……我手頭上還有點銀子,我會請最好的狀師替你們家洗刷冤屈,你們陰家絕對不會有事的,你別擔心,別哭呀……」天養遞上花帕子,想替無邪擦眼淚,卻又怕冒犯佳人。天養頓時夾在該與不該之間猶豫、遲疑著。
倒是無邪先察覺到自己的糗相。
出事時,她都沒哭了;現在,她已看淡生死,卻在他的面前落淚!真是可笑。
無邪抹了淚,堅強的要自己別哭。
「這城里的人都懼怕龐國丈的勢力,我爹既是得罪了小人,我們陰家便早認清自己這輩子是別想再翻身了。而你……你別做傻事,別把銀子浪費在我家。在城里,沒個狀師敢接我們家的案子,你別做徒勞無功的事!顾麆e那么傻。
「不!你別這么沮喪、這么失望,就算是這城里沒個狀師愿意替你們陰家打官司,那也不要緊,這城里沒有,那我就到鄰鎮去找;鄰鎮要是沒有,那我便下江南去找。我會一個城一個城的找,就不信這世上沒有個公道、天理在。陰姑娘,你別灰心,你等我的好消息!固祓B叫無邪等他。
一定要等他。
*****
「天養,你上哪去了?怎么這么晚才回來,王媒婆早等著了,你知不知道?唉!你這孩子都要成親了,怎么還這么不經心,沒記性……」芳姨一見天養進屋,就直跟在他的屁股后頭直打轉,口中還叨叨念著。
芳姨話沒停過,而天養也從頭到尾都沒轉過臉來看她過。
天養收拾了幾件布衣短褂,又拿了幾件細軟,這舉動看啞了芳姨。
「天養,你這是在做什么?」
天養沒回答芳姨的話,是芳姨覺得不對勁,趕緊跑到文大娘的房里,讓文大娘來勸他。
「那孩子不知是吃錯什么藥了,一回家,什么話都不說,收拾了幾樣細軟,像是要離家似的。文大娘,你快去瞧瞧,慢了,只怕你連兒子都要丟了!
文大娘一聽,連忙拋下繡針、繡線,趕緊跑去見兒子。
天養手里正拿著他們多年來的積蓄。
「你手里拿著的是什么?」文大娘問。
「娘,陰家有難,孩兒不能不管。」
陰家!
又是陰家!
又是那個陰無邪!
「你這孩子是著了陰無邪的道了是嗎?這幾年你嘴里念著、心里想的,全是她。這會兒好不容易下定決心要娶妻了,你還對她念念不忘!
「娘,你這是說哪去了?陰家現在官司纏身,一大家子幾百口人全收押關進牢里……」 「所以,這會兒你拿著你攢了幾年的銀子,打算投進陰家那個無底洞里是嗎?你這個傻孩子,你以為你那幾塊銀子能濟事嗎? 「想那陰家財大勢大,他們都扳不倒的案子,你一個賣貨郎能做什么?你那幾塊銀子又能做什么?」文大娘直罵兒子傻。
他是傻沒錯,要是他不傻,他也就不會明知自己沒有希望,卻苦苦守著一個陰無邪,不敢或忘。
天養認清楚了,這一輩子不管無邪要不要他,他都會心甘情愿地為她做牛做馬。
「娘,不管事實上我究竟能不能為陰家做些什么,您老人家總得讓我為陰家盡盡心力,別讓我有遺憾!
「盡心力可以,但不能拿你一輩子的幸福去賭。那些銀子是娘替你存的,是想讓你娶老婆用的,這會兒你把這些銀子全拿去替陰家打官司了,你說,你日后拿什么娶平家的家敏?」
「我不娶!顾褯Q定了。
「你說什么?你再說一遍!」文大娘怒不可抑。
芳姨連忙給天養使眼色,要他別說了,別再惹他娘生氣;但這會兒,天養是下定決心就算惹他娘生氣也要說。
「我這輩子除了無邪,誰都不娶!
「除了無邪,你誰都不娶?!你以為陰家家道中落了,你這傻小子便配得上人家了嗎?你也不想想,那陰無邪是什么出身?人家吃的是山珍海味,住的是華宅大屋,穿的是綾羅綢緞,這些你給得起嗎?」
文大娘氣呼呼地一件件數著。
從小天養就聽話,她說一便是一,他從來不反駁,就唯獨遇上陰無邪的事,這孩子便特別執拗。
「我要是知道當年她的一根步搖攪得你這輩子不得心安,那么那時候我是寧可死,也不受她陰無邪的恩惠。」文大娘氣急攻心,說出了重話。
「娘,你別這么說!固祓B雙膝一曲,跪了下去。「做這些事全是孩兒心甘情愿的,無邪這些年來,從沒跟孩兒討過她施的恩惠!
是他的目光一直隨著她打轉、是他一直離不開無邪,娘別折煞無邪,凈將罪過往她的身上推。
「我若說今兒個你要是出了這大門一步,我便一輩子都不認你這個兒子,你怎么說?」文大娘撂下了狠話,要天養在她跟陰無邪之中只能選一個。
「你說,你是要娘還是要那陰無邪?」
「娘,你別逼孩兒。」
「我若是存心逼你呢?」
「那么孩兒只能求娘別如此心狠,別讓孩兒為難。」天養跪著磕頭求他娘。
他的頭撞在地上像是不疼似的,一個磕頭接著一個,額前都落下血印子了,天養依然故我。
在他心里,娘重要,無邪也重要,他從沒想要放棄過哪一個,娘別逼他選啊……
「文大娘……」芳姨看了不舍,而文大娘早就淚流滿面。
她這個兒子竟是如此癡傻,日后,只怕他要為那陰無邪受苦受累了。
「你起來吧!娘不逼你了!刮拇竽锷锨叭シ鰞鹤悠鹕恚幻嫠匕椎呐磷硬寥鹤宇~前的血印子。
「娘不是容不下陰無邪,而是怕那孩子從小生在官宦之家,脾氣執拗,你要是真娶了她,日后會受罪!
文大娘依稀記得十年前,陰無邪才是個六歲的娃兒,便折騰得天養天天不睡覺,也要為她編鳥呀花什么的。
從那時起,她心里隱隱約約地明白,她這個兒子這輩子注定要為陰無邪受苦了。
「為什么你總是不明白娘的用心良苦?」
「娘的用心孩兒懂,只是……為了無邪,再多的苦,孩兒都甘心領受!
甘心領受是嗎?
「傻孩子,娘就是怕了你的這句甘心領受呀!」那意味著不管陰無邪如何對待天養,他都只有認了的份。
只是,天養是她的兒呀!這教她怎么甘心哪?
「娘……」
「算了,娘知道你要說什么,娘不會再勸你放棄陰無邪。」她連脫離母子關系的手段都用上了,天養依舊不放棄,文大娘便明白她若再逼下去,只怕陰無邪還沒逼死天養,天養便讓她這個娘給折騰得不成人形。
「別管娘的想法了,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娘支持你。只是,你這一去,歸期不定,自個兒在外不比在家里,你得處處小心,照顧自己的身體!
「那無邪那……」得到母親的諒解,天養心里頭念著的依舊是無邪的安危。
「娘會去看她,你快去吧!」文大娘送兒子送到門口。只見天養躍上馬背,一路往南行去。
那樣執著的身影,義無反顧的表情--文大娘當下明白,兒子這輩子,整個人、整顆心是全系在陰無邪身上了。
愿老天爺保佑陰家一家平安無事,否則的話,文大娘不敢想象失去陰無邪,她那個傻兒子將要如何折騰自己?
。
天養乘著快馬一路南下,遇到城鎮便下馬,挨家挨戶地問,問看看哪里有狀師,看看人家是否愿意為陰家打官司?
他一路趕路,未曾歇息地找門路,深怕遲了一刻,陰家就沒得救了。
然而,才短短的三天,從京里傳來的消息,說是陰家定罪了。
定罪了!
那仿佛是將天養判了死刑,有那么一瞬間,他僵化成石人,木然地站在原處,聽著以訛傳訛的噩耗。
是以訛傳訛吧?!事實上,根本就沒那回事吧?
天養拼命的安慰自己,不愿相信陰家被定罪的事實,然而,那消息卻像一塊陰影,盤據在他內心深處,不肯散去。
要是陰家真被定了罪,那無邪怎么辦?
天養放心不下,又策馬往回程奔去。這一回又是沒日沒夜地趕路,當他回到家中已是半夜三更。
他沒敢吵醒熟睡的娘,倒是奔去陰家過了一夜。
陰家早讓官府里的人給查封了,天養爬墻,越過墻面,到了陰家內宅。
被搜家過的陰府呈現一片凄冷的光景,空洞的大宅沒有絲毫的人氣,無邪要是看到這般景象,想必要揪心泣血地難過了……
。
天養待在陰家,天際方白時,他才離開。
他一回家,芳姨、大叔連同他娘,早已在廳堂等著他。
「你娘昨兒個夜里聽到馬蹄聲,知道你回來了,沒想到她才走出房門,你便離開。這一夜,你去了哪?」芳姨問。
「去陰家。」天養也不隱瞞自己的去處。
「你這孩子!都什么時候了,你還敢去陰家?現在陰家是處是非地,去了,你不怕讓人以為你是陰家的誰,也抓你去判罪……」芳姨喋喋不休地,還想念一念天養。
文大娘卻搖頭,要芳姨別說了。
「這孩子要是聽得進去咱們苦口婆心的話,那幾天前,他也不會什么都不顧地要離家,去為陰家洗刷冤屈。」
文大娘上前,就著門前的光亮,看著兒子。
他眼窩深陷,胡須橫生,像是幾日沒有好眠。
文大娘感嘆著道:「才幾日不見,你就瘦成這個樣子,快去洗把臉、剃一剃胡子!
「娘……」天養不想浪費時間在自己身上,他想見無邪。
「娘知道你想說什么,但要見無邪,你總得一身清爽的去見她,你總不想讓她看到你這么落拓是吧?」
「娘知道無邪在哪?!」
「知道。」
「無邪沒事了?」天養眼底藏不住喜悅的晶亮,一雙眼眸已不似剛剛的灰暗、混濁,而變得神采奕奕的,像是整個人、整個魂全回歸本體。
文大娘沒回答兒子這個問題,徑是催著天養去洗臉。
天養走了,芳姨這才轉頭問文大娘,「大娘真要讓天養去見無邪?!咱們不瞞著他嗎?」
「那孩子整顆心全在無邪的身上,咱們想瞞也瞞不住,不如先跟他說了,讓他去見無邪,也好讓他趁早死了心。」
「要是天養見了無邪,卻還不死心呢?那咱們真要讓天養那孩子一輩子守著一個官妓過一輩子嗎?」
官妓!
是的,陰家被定了罪,幾百口人中除了年輕的姑娘家留在京里當官妓外,其余的全發配邊疆流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