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馬路上,智珍觀察這附近的街道,看起來像是產業道路所開發,因為原本是山路,所以道路自然曲曲折折,別有特色。
許是因為附近這所大學的學生帶來商機,雖然走在半山上,街道上來往行人與車潮居然絡繹不絕,街道兩側早已布滿各式商店與餐館。
嫌馬路上商業氣息太濃厚,智珍看到路邊開出一條小徑,看起來較為幽靜,索性拐個彎步入小徑。
起初是漫無目的走入這小徑,后來兩旁樹林漸漸深邃,軟泥上鋪著一層厚厚落葉,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清新的綠草香,這自然和諧的絕妙景色,讓來自綠樹昌茂之國的智珍,不自覺越走越深入,越來越陶醉,未曾發現小徑兩旁曾經出現過一道拱門……
她已誤入私人領地范圍,卻渾然未覺。
直到遇見一幢密林深處的兩層樓房,她才驚覺自已似乎闖進了私人物業禁區。
但她卻又止不住好奇--僅僅瞥見那樓房一眼后,樓宇壁面那獨特的石墻,就在她的腦海中烙下了深深印象。
這幢兩層樓的屋宇莊嚴美麗,沉靜深邃,矗立在一片綠色的密林中,陽光透過樹梢照射到屋頂的斜棚上,古典的磚瓦折射出黑銅色的沉著味兒,在一片湖綠的景致中,別有一股神圣不容侵犯的意味。
彷佛朝圣一般,智珍小心翼翼、充滿探險精神地悄聲趨近……
明知這是他人屬地,仍掩不住胸口滿漲的好奇,驅策著她踏進屋宇周遭,那塊豐美如羊毛厚氈的嫩綠色草地。
密林深處十分安寧,沉靜的彷若午夜凌晨,只有細細碎碎、間斷停歇的啁啾鳥鳴,伴和著沁人心脾的靜謐。
智珍明知道她不該在這塊私人屬地逗留太久,甚至不該四顧張望、探人隱私,但這座深邃幽靜如世外桃源的宅院,彷佛有股魔力,讓智珍身不由己、深深受到吸引……
彷佛一個小偷,她悄悄踩進草坪中的陰影--
那大屋背面的陽光,在前方草皮投下湖綠色的陰影,翠綠與深邃的湖水綠僅一線藩籬。她就像就一名探人私密的小偷,悄默無聲地踅進大屋,直到雙手能觸及屋墻上那一大片冰涼的石板……
那石徹的墻面如一堵厚重的城垛,摸起來堅硬如鐵,石塊內飽藏點點金屬的光澤,讓智珍感到自己就像中世紀的旅人,到一方陌生城池,正思維著城門不開,該如何進城……
她貪戀地撫摸著這厚實的石板,不禁臆想著,是什么樣的主人,竟然會以如此厚實貴重的石料,筑起這座固若金湯的城垛?
智珍曾聽商場長輩說過,一個人選擇住什么樣的房子,與他的性格有關,屋子的建材就代表主人的心防,越是厚重堅固、越是難以親近!與這樣的人做生意,一定要先突破他的心防,最好要能跟這個人做起朋友--那么一旦登堂進屋,這厚重堅固的屋墻反而成為自己的堡壘,別人進不來,你卻得到主人的允許、隨心所欲進出,做的就是獨門生意……
智珍想起小時候看過的小說,想象小說中主人翁住的大屋,就像眼前這幢石墻大宅一般。
這幢古意盎然的大宅,讓人啟發太多想象,智珍的腦子里思緒紛飛,天馬行空地胡思亂想起來--
咯咯、咯咯--
背后突然傳來夾雜著喘息的咯咯聲,那像是一個人過于驚恐時,哽在喉頭的聲音。
智珍想到自己是闖進私人宅院,一時間她屏住氣息,站在原地凝止不動。
然后,直到后方的怪聲消失,智珍終于回頭--
她沒料到,會看到一名坐在輪椅上的老人。
老人的手指停在輪椅的電動按鈕上,他癡呆的眼神,在看到智珍轉過頭那一瞬間驟然瞪大……
咯咯、咯咯--
老人像是想講話,聲音卻哽在喉頭,半天只能發出「咯咯」作響的怪聲,無法正常運作聲帶,像平常人一般隨意表達。
智珍呆立在石墻邊,她同樣睜大了眼睛,回瞪著神色驚駭、似乎因為一時間過于激動,導致身體四肢大幅度左右搖擺、劇烈顫抖的老人……
兩人就這樣瞪視著對方,智珍不知道時間經過多久,她僵立在草皮上,背部緊貼著屋墻那片冰涼的石板、雙眼膠著在激烈地搖晃著四肢的老人身上,對這詭異的情景感到一陣陣發寒……
「老太爺!」
一名婦人突然自屋后跑出來,慌慌張張地四顧張望著。
「老太爺?!您不是在后院曬太陽嗎?怎么跑到這里來了--」
婦人像是突然意識到智珍的存在,她停頓說了一半的話,轉過頭茫然地注視這名陌生的訪客……
接著,婦人不但瞪大了眼睛,還張大了嘴巴--
「對不起!我無意走進來的,并不知道這里是私人宅院!」智珍打破沉默,心虛解釋。
一開始她確實無意走進來,但在看到這座宅院同時,她已猜到這一片隱世密林應該是私人土地。
婦人驟然冷靜下來,卻面帶迷惑地凝望她……
但婦人臉上那困惑與驚懼的表情,讓智珍無比歉疚,她擔心自己給屋主帶來了騷擾。
她試著微笑,然后深吸一口氣!刚娴膶Σ黄,我立刻就離開!罐D身低頭,她匆匆走開--
「請等一下!」婦人突然開口說話。
智珍已經走到草坪的陰影外。
「妳是……」婦人像有千言萬語,但她臉上迷惑的神色卻比剛才還要深沉,以致她似乎無從開口。
「我是住在附近的人,因為沿著小徑散步,不小心走進來的,不好意思給您添麻煩了!怪钦渲缓弥貜徒忉尩酶宄稽c。
婦人張開口,似乎想講什么,卻在看了老人一眼后,僅發出一聲嘆息!笡]關系,只是……只是這里從來沒有其它人進來過,所以我和老太爺有一點驚訝,就是這樣而已!
智珍淺淺微笑,感激婦人的寬容。
「妳說妳是住在附近的?我時常出去買菜,好象沒見過妳?」婦人打量智珍,觀察她的氣質,然后問道:「妳是附近這所大學里的學生嗎?」
智珍笑出來。今天她穿得簡便,僅一件白襯衫加一條牛仔褲,腳下趿著一雙白色的露趾涼鞋,長發飄飄,氣質清新!肝沂牵顾杂种。「我是一名大學旁聽生,到臺灣學中文的,剛搬到這附近。」仔細解釋恐怕會太過復雜,她干脆偽造一個「身分」。
「妳不是臺灣人?」
「我來自新加坡!怪钦浠卮稹
「是嗎……」玉嫂喃喃自語。
大像了!
這位小姐太像她的孫小姐了!
一舉手、一投足,簡直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難怪老太爺會如此激動!
雖然仔細一看,兩人其實仍有些微不同,這不同在眉眼口鼻之間,這小姐生得明艷俏麗,與五官秀氣溫柔的孫小姐其實有很明顯的不同。
然而就算兩人一模一樣,玉嫂心底也很清楚,眼前這位小姐絕對不會是死而復生的孫小姐!雖然她曾經絕望地祈求過老天爺,祈求著那不可能發生的奇跡,會降臨在朱家……
但現實終歸是現實,這三年來,奇跡從來也沒有降臨過。
玉嫂慢慢回復冷靜,她意識到,這位小姐與孫小姐畢竟也只是相像而已,她當然不可能是已死去的孫小姐,因為一個已經死去的人是不可能會復活的,那只是科幻電影里的情節。
咯咯……
老人發出咯咯聲,玉嫂的注意力轉回老人身上!咐咸珷,這外頭冷,咱們回屋里去吧!」
老人手腳突然晃動起來。
「怎么了?」玉嫂問。
老人不斷自喉嚨發出咯咯聲,同時手腳晃蕩得更厲害。
「也許他冷吧?或者,老先生想曬太陽?」智珍忍不住問。
她在大學時上過一堂幼兒護理,而她向來認為,老人跟小孩都是一樣的。
老人不斷晃動四肢,在玉嫂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之前,老人險些從輪椅上跌下來--
「小心!」智珍奔上前,伸手扶住。
智珍與老人僵硬的五指交握……
那一刻,連智珍都能感受到老人正使用他平生最大的力氣,緊緊抓握住一件他認為十分重要的東西--
見到如此玉嫂呆住了,忽然間她的眼眶就泛紅,喃喃地哽咽道:「老太爺,您放手呀!這位小姐不是孫小姐,您認錯人了!
玉嫂的眼淚滴到輪椅的扶手上,她忍著鼻酸,將老人僵固成爪型的指頭,一根根掰開。
智珍明亮的眼眸凝望著哀傷的婦人,這情景太詭異,她希望能從婦人臉上找尋到答案。
玉嫂避開智珍的目光,過了片刻,等到情緒稍微平緩她才能再度開口:「對不起,這位小姐,讓妳受驚了……」
「不要緊!怪钦涞。
她的眼神觸及老人的……老人灰濁的眼珠,正固執地瞪視著她。
「小姐,還沒請問妳貴姓?」玉嫂突然問。
「我姓譚,妳叫我智珍就可以了!怪钦鋭e開眼,協助婦人將老人扶回輪椅上。
「我是玉嫂,是這幢屋子的管家。我最重要的工作,就是負責照顧老太爺的生活起居!
「老先生不能說話嗎?」
玉嫂神色黯然。「已經三年了,一直是這樣。」
「是生病的緣故嗎?」
「三年前老太爺心血管栓塞病發,引起中風,才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
「那么,老先生做過復健了?」
「孫少爺請了最好的醫生,但一直沒有起色!褂裆┯挠牡貒@了口氣:「我想老太爺是因為太過悲傷,所以失去了求生的動機……他能活下來病情不再繼續惡化,已經是老天給的奇跡了!
智珍沒有多問,玉嫂口中的「孫少爺」是誰。從玉嫂的稱呼中可以想見,這位「孫少爺」應該是老人的孫子。
今天,她已經探人太多隱私了。
「老先生要曬曬太陽嗎?」智珍問玉嫂。
玉嫂搖搖頭。「老太爺該回屋里吃藥了!
朝智珍點個頭后,玉嫂轉動輪椅,推著老人往大屋而去。
午后熾盛的陽光下,智珍站在嫩綠的草皮上,看著老婦人蹣跚地推著坐在輪椅上的老人,慢慢走回大屋,然后消失在大屋那厚實的核桃木大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