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日炎炎,天高氣爽,青山翠谷,層巒迭迭。
晴朗無云的天空高掛著讓人睜不開眼的烈陽,令人悶熱、煩躁,原是夏至了。
「妳同情周夫人嗎?金金。」騎在馬背上,宋遲沒事找話閑聊。
另一匹馬背上馱著打扮全然不同的沈拜金,她現在一點都不像個小媳婦兒了,鳳眸隱隱射出不容小覷的精明銳光,唇畔淺笑自信明媚。
宋遲不禁感嘆:女人全是妖精!
「我不同情周夫人!顾疄図硬环喊氩ǔ眲。
「因為她罪有應得?」宋遲微挑眉,似乎不訝異她的回答。
「因為她的愛不但害了自己,也害了別人,不值得!顾淅涞馈
「愛就愛了,在當時豈能想那么多?況且父母對子女的愛,往往偏向溺愛。」
「溺愛也罷,但總不能罔顧道德良心,不擇手段的傷害人,這樣的母愛造福不了子女,反倒會造成上梁不正下梁歪的后果。」
「為愛殺人,是很悲哀的事!顾芜t突然有感而發!笎鄣綗o法自拔的時候,誰都不敢保證自己會做出什么事情來!
「我不會,我的理智不允許我這么做。」她坐在馬上,迎著夏風輕拂過她秀麗的容顏。
唉!宋遲心中苦嘆,真想拿頭去撞樹,他的摯愛竟如此冥頑不靈、食古不化。
他深深吸氣又長長吐氣,把胸口濃濁的不平之氣全吐了出來。
「我想,妳八成很期待跟大師兄完婚?」一想到這,他極度不是滋味的瞄了她一眼。
沈拜金心思轉折,沒有否認。
「雖然我不明白大師兄怎會變成玄鷹堡的繼承人,但能當上堡主夫人,自是女人們所能盼望的最佳歸宿!棍詈诘碾p眸噴出妒火,宋遲幾乎咬著牙切齒道:「妳說,妳要我笑著祝福妳嗎?」
沈拜金眉心不自覺地擰起,很想干脆對他說:「是的,請你對我死心,笑著祝福我吧!」可心里竟又感到酸酸的,喉嚨像被硬物梗住似的說不出口。
「說啊!告訴我妳心里是怎么想的?」他拉馬貼近她,很認真的追問。
明知她無法作主,為何苦苦相逼?
「還真是無妄之災!鼓,一肚子無名火燒上心頭,她劈頭罵道:「你究竟要纏著我胡鬧到什么時候?直到我與大師兄入洞房嗎?那好!我求你護送我至玄鷹堡,笑著為我送嫁!」
這個臭小子,存心惹惱她。
她并不那么想當新娘,而聽他說的,好像只要能當上堡主夫人,就算大師兄另有所愛也無所謂?他怎能如此看待她?
而此時奇特的陌生的情緒所為何來?她原先并不在意的呀!
看來,不只是宋遲有問題,她也有問題了。
什么跟什么?都是他在一旁胡攪蠻纏,教她八方吹不動的自制力開始動搖。不成!她可是「心中一把尺」沈公平的得意愛女,不容于世俗的邪門歪道,永遠為她所唾棄!
背棄亡父所訂下的婚約,也算是邪門歪道一流的。
「很好!」宋遲猛然進出這一句,沉沉的聲線,勾動冷冷笑意!肝視H眼看著妳與大師兄入洞房,等第二天妳與大師兄恩愛過后,可以接著為我收尸了!
滿心怒焰,再度因他的決絕而燃起。
她寒著嗓,微啞地問道:「你非這么做不可?」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若是妳怕收尸臟了妳的手,我可以死到別處去,教妳永遠都找不到,免妳多花一筆棺材錢!乖频L輕的語調,好像要死的人不是他。
「你如果不在乎大伙兒死成一堆,你就去死吧!」她搖搖頭,很輕很輕地說。
「什么意思?」他低吼問。
「你為我而死,我于心不安,非陪葬不可,而師父失去愛子,又豈能獨活?」
「那與我無關!顾逯槪姆瘩g。
與他無關?
那樣的回答,讓沈拜金一頭霧水,很自然的別過頭去看他,正好對上了他冷沉的凝睇,在那瞬間,竟讓她亂了一池心湖。
他的眼,會奪人心魂,以某種撼不動的堅決。
他的愛,也是義無反顧的。
心顫進然竄出,在這一剎那,沈拜金不再那么理直氣壯的執意要嫁胡仰真。
「你、夠、狠。」她還是搖搖頭,依舊很輕很輕地說。
「不,我只承認我不夠偉大,沒辦法笑咪咪的祝福妳另嫁他人,硬要我接受事實,徒勞無功又搞得自己心頭一片傷,我情愿死了痛快些!而一個人一旦死了,哪顧得了誰死誰活?」
沈拜金沉靜半響,移開了明眸,一顆心,仿佛行遍千山萬水般的沉重。
她知道,他下的這帖,是與死生攸關的戰書,而且下得極為慎重,完全沒有為自己與宋家血脈留退路;只是她著實無意接下。
愛情,有需要爭得兩敗俱傷嗎?尤其,爭的對象是沈拜金,一個既不柔媚更不會撒嬌的理性女子,這簡直……
荒謬啊!
向來冷澄的水靈眸子載了蒙蒙輕哀。愛情,為何不能像一加一那么單純?
就在兩人陷入一種磨心的膠著時,眼前一座茶棚出現在拐彎處,似乎在提醒他們,磨心歸磨心,肚皮也須顧著點。
兩人心有靈犀,一同下了馬背,將馬系在茶棚旁的樹上,自有人過來招呼。
茶棚賣茶也賣酒,由一對五十來歲的夫婦苦哈哈地經營著,胖老板殷勤的哈著腰笑道:「少爺、姑娘,日頭很毒呀!喝杯涼茶,保證不中暑。」
沈拜金享受著有頂遮蓋的陰涼,無所謂道:「那就來一壺吧!有沒有可以墊饑的東西?」
胖老板忙道:「有,多著呢!有熟雞蛋、鹵豆干、鹵牛肉、五香花生、腌白菜、好香的面餅、雜糧飯,姑娘,妳要哪一樣?」
一向挑嘴的宋遲嘀咕道:「這些都是人吃的東西嗎?」
沈拜金裝作沒聽到,吩咐道:「來幾張面餅,雞蛋、鹵牛肉個來一碟!
宋遲又加一句,「我要喝酒!」
沈拜金無奈地翻翻白眼,「打一斤老黃酒吧!」
「是、是!古掷习遛D身對老婆吆喝。
很快的,在后頭忙的瘦老板娘把食物端上來。
上桌的東西十分粗糙,味道更不怎么樣,沈拜金慢慢的吃喝著,她于飲食并不講究,出門在外能不餓肚子便滿足了,宋遲則吃得十分痛苦。
「我隨便露兩手,都比這些好吃一百倍!估削艺,大都也善烹調。
「師弟,你吃飽了便回大孤島做你的少島主!
「嘮叨兩句都不行?」宋遲沒好氣的喝了一口酒。
「嘮叨,應該是女人的特權吧!」不抬頭看他,她仍徑自埋頭于食物中。
「不公平,男人也有滿腹牢騷啊!」嗯,這是哪門子的食物。
「男人的牢騷請對男人說去,別在女人面前失去男性的尊嚴!
「在妳面前,我還有尊嚴可言嗎?」
「死都敢死了,還怕沒尊嚴?」總算,她抬起頭,瞥了他一眼。
他的俊容立刻堆滿了笑,朗聲暢道:「不錯,不錯,老公在老婆面前要什么尊嚴?被老婆抄棍子追著打,或半夜被踢下床,一樣笑嘻嘻的忍下來,這才叫夫妻嘛!」
這樣也能在口舌上占她便宜?
他沒救了!
沈拜金自顧吃喝著,不再正眸看他。
忽然有馬蹄聲傳入耳中,來得不疾不徐,蹄聲清脆悠閑,漸漸的馬匹近了,那個胖老板老早在店門外巴望著,是過路財神?還是停下來給他賺銀兩的客人?
一聲輕微的嘶叫聲之后,那匹馬停在店門外。
宋遲沒有回頭張望,只聽胖老板喜孜孜的道:「小姐,外頭太陽真毒呀!快進來喝杯涼茶,包妳不中暑!
他心頭泛疑,「這老板從來不換臺詞嗎?」
沈拜金一眼瞧見誰來了,心中一突愣,尹心棠!怎會在這兒?
宋遲也注意到了,清亮的眼一瞬也不瞬地望住她。
尹心棠倒是挺自在的在他們隔壁桌坐下,要了同他們一樣的酒菜。這時的尹心棠不像在周家莊那個貞良嫻淑的尹心棠,從她會騎馬這點就教人跌破眼鏡了。
「呸!」尹心棠將炒得太老的雞蛋呸地一聲吐在地上,「這也是人吃的嗎?給豬吃的都比這個強!」飲一口酒,更是呸呸呸連吐三聲,「強壓牛喝,牛也不喝。 顾U橫極了。
宋遲朝沈拜金使個眼色:這臭丫頭把咱們比成豬跟牛呢!
沈拜金抬起螓首,把注意力放在尹心棠身上,有禮地對她頷首。
「尹姑娘這么快便走出官府大門,應該沒事了吧?」她的語氣凈是客套、生疏。
「我能有什么事?」尹心棠挑動柳眉,恨恨道:「我又沒教唆他人犯罪,我只是無辜的被生母拋棄二十年,又被她設計當義女而已。」
「可想而知,周夫人將所有的罪過一肩挑了,妳才那么容易被放出來!股虬萁鹇龡l斯理道:「妳今后有何打算?周允乾不愛妳了?」
尹心棠冷哼!钢芾蠣敹家萘似鄄m他二十年的夫人,哪還容得了我進門?聽說周家下個月又要辦喜事了,黃金姑娘終于苦盡甘來,要嫁周允乾為妻了!顾厩妍惖娜蓊,此時布滿了對世俗的忿忿。
「千算萬算,不如老天爺一算。不是妳的,總是強求不來的!股虬萁鸬皖^喝了口茶。
咬咬牙,尹心棠恨道:「如果不是你們這些人出現,我已經穩坐周府少夫人的寶座了,可以跟我娘安享遲來的天倫之樂,你們為什么要破壞我們這對可憐母女的美夢?這么做,對你們到底有什么好處?」
「見義勇為,原就不指望回報!股虬萁鸢苍數溃骸敢厥疤靷愔畼罚伪貧⑷藴缈冢苛钐萌缃耜P在豐里,妳可以租間小房子,就近照顧她,幫她送三餐伙食……」
「誰要照顧那個不中用的臭老太婆!」尹心棠破口大罵,沒了大家閨秀氣質。
「妳說什么?」她不免驚呼,尹心棠也變得太多了吧!
「因為她是周家莊的夫人,又許諾我一定會想辦法讓我當周允乾的元配,我才肯認她這個娘,委屈自己配合她演戲,互稱義母、義女。如今落到這步田地,想想,真嘔死我了!」尹心棠怒氣沖沖,將所有的怨氣全一吐而出。
沈拜金瞅著她的目光倏地銳利了起來!腹,妳早已知道真相,卻裝作什么也不知道,讓周夫人承擔一切的罪責!
「這原是她的錯,我何罪之有?」尹心棠噙著冷笑,冷得讓人難以逼視。「而且,在堂上她大聲說我是無辜的,我完完全全被她蒙在鼓里。她的母愛連袁大人都動容,我怎好辜負她呢?」
「看來,周夫人才是被蒙在鼓里的那一個,她完全不知道妳有這面吧!」沈拜金也不得不佩服她心機之重!
「人人都在演戲。妳不也是?」尹心棠完全不以為自己哪里有錯了。
「我的真面目是刑法堂堂主沈拜金,妳的真面目又是什么呢?」尹心棠深沉心思,讓她不得不懷疑起她的身分。
「妳猜!
「我猜不到!
「你們不是很厲害,可以把我娘的陳年丑事都挖出來,怎會猜不到我的來歷?」尹心棠挑釁的揚揚柳眉。
「周夫人的娘家在地方上也算有頭有臉,人多口雜,即使事隔二十年,耐心點仍可查出一些眉目。而妳——只曉得一生下來,就被送往遠處,由一戶姓尹的獵戶收養,然后,周夫人就被強迫出嫁了!固忑垘椭赖木瓦@么多了。
「不錯。我一直不甘心被埋沒在荒山孤嶺,我本該是千金小姐的命。」尹心棠的臉上寫滿了強大的恨意。
「如果妳思念自己的親生父母,為何不好好珍惜周夫人滿腔的母愛?」
「因為她已經不是周夫人了,而今她只是一名罪犯,憑什么做我母親?」她只想往上爬,有一個罪犯娘親,會阻礙她前進的路途的。
「她生下了妳……」好可怕的女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尹心棠突然捧腹狂笑,像是聽到什么天大的笑話一般。
宋遲一直冷眼旁觀,突然提醒道:「金金,妳注意看她的臉!股虬萁鹦闹幸粍樱屑毐容^尹心棠與周夫人的臉,發現一個臉長,一個是心型臉。
「妳不是周夫人親生的?」
難道她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