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有利可圖,誰肯冒充私生女?」
尹心棠冷淡無情的嗓音悠悠蕩在茶棚里。
沈拜金眉峰淡擰。「妳究竟是誰?」
「我嘛!」尹心棠競下意識地笑了。「我可是貨真價實的尹心棠,姓尹的獵戶的親生女兒,就在他們領養小孩的一年后,生下了我,很可笑吧?不過,癩痢頭兒子還是自己的好,那私生女的存在便顯得多余了!
「妳是說,周夫人的女兒早已亡故?」沈拜金心一凜。
「不錯,她患了白喉,沒找大夫看病,自然非死不可。」
真可憐!沈拜金倒抽口冷氣,深為可惡的周夫人感到可憐,她居然為了早已不存在的女兒闖下滔天大禍,將自己逼入死胡同。
宋遲同感氣憤。「既然收養了她,便該視同親生,見死不救,你們還算是人嗎?」
尹心棠毫不在意,聳聳肩膀道:「你們以為我們尹家是何等人物?他們原是一對鴛鴦大盜,占山為王,底下嘍啰數百名,在江湖綠林道,可說是赫赫有名,一點也不輸給天龍幫的前任幫主寒不英。有一天,那些自稱英雄的白道人士,出其不意的圍剿山寨,我爹帶著受傷的我娘逃生,直逃到一處荒山孤嶺才不再有人追殺,從此絕了稱雄爭霸的野心,隱姓埋名,化身獵戶,只想為自己找個衣缽傳人。
「對陳老爺而言,要把私生女給人,最好就是送給異鄉人,沒人會去追究來歷。不過,私生女就是命運不濟,一來沒有練武的根骨,二來體弱多病,誰有耐心養活她?我爹娘有了我,她就是多余的了。」
宋遲深深地瞅著她,半晌才開口。「沒天良的父母,自會養出沒天良的女兒。當周夫人回頭要尋找親生女兒,妳倒可以毫不知恥的冒名頂替!」
「哼哼!告訴她真相,她豈不是要傷心死了?她要彌補對女兒的虧欠,而我一直想過穿金戴銀的好日子,各取所需罷了!」尹心棠大言不慚道。
「如果不是妳,周夫人根本無須作惡!顾芜t咬緊牙根吼道。他雖然任性又霸道,但是非黑白還是分得很清楚。
「真好笑,她婚前即和人茍合,偷偷生下女兒,又不扶養她,早已做足惡事,受點報應,也是順應天理。況且,她一直都很滿足呢!滿足于她那為女兒犧牲奉獻的狂妄母愛,搞不好,她還覺得很幸福哩!」尹心棠呵呵嗤笑。
「妳根本是顛倒黑白,毫無是非觀念!股虬萁鸩唤麣夂艉舻牧R。
「順我者生,逆我者亡。這便是天理!」尹心棠唇邊浮起冷冷一笑,接著道:「等我解決你們這一對破壞我富貴生涯的狗男女,回頭我會在周允乾的新婚之夜閹了他,教黃金那該死的女人守一輩子活寡,而周允乾敢背棄我,非讓他嘗一嘗生不如死的滋味不可。」
宋遲表情變幻不定的道:「可終于露餡了,尹心棠,妳追著我們來,自然是要報仇的,雖然這個仇是妳咎由自取。」
「我不犯人,人卻來犯我,那可不成。」尹心棠傲然的仰高下巴,「有仇必報,才是武者風范,才不枉我打小辛苦練武。」
宋遲啼笑皆非,無奈的看了沈拜金一眼!附鸾穑瑠吢牭搅税桑繆吚鲜橇R我胡鬧,跟她一比,我哪里是胡鬧了?」他還覺得他乖多了。
「你是胡鬧,她呢!則是該死。」沈拜金也無奈地嘆了口氣!改阆耠y纏的背后靈,三年五年也擺脫不掉;她呢!一次解決掉吧!」
「我抗議!我抗議!我才不是什么背后靈,我是妳的心上人,是與妳生生世世永相隨的相公!顾芜t只差沒振臂高呼。
「饒了我吧!下輩子若還要跟你糾纏不清,我情愿不投胎。」沈拜金輕拍自己的額頭,一副苦惱模樣。
「不,我會拜托閻羅王,下輩子換妳追著我跑,不過,我會很快就讓妳追上的!顾呛浅蛑,當著尹心棠的面和她調情。
「那我會手拿大刀追你,包你跑得比風還快!顾凰耐嫘υ挾旱醚谧鞁尚。
「不怕,我一身銅筋鐵骨,正適合與潑辣女打情罵俏。」他煞有其事的拍拍自己的胸膛。
「不錯嘛!竟然還有如此閑情逸致在我面前打情罵俏,」尹心棠涼涼、冷冷的聲音充滿了護意,「我敢單槍匹馬來追你們,可是有必勝的把握。等會可別嚇得抱頭痛哭喔!」
宋遲呵呵一笑,揮揮手,「就算妳打娘胎里就開始練功,也是灰沙里的蚱蜢,能跳得多高?單憑妳不肯吃苦耐勞的養活自己,只想不勞而獲,我就不信妳肯下功夫苦練武藝,又豈能強上了天?」
真正的女強人,根本不屑窩在金銀堆中埋沒自己,反而會在江湖上發光發熱。
幽幽一絲嘆息聲由別處傳來。
「英雄出少年哪!年紀輕輕,眼力倒好,三兩下便看穿了我這不肖女是個草包!
這聲音有點耳熟,竟出于胖老板之口?!
「臭老頭,干嘛罵自己女兒?」瘦老板娘也出聲了。
「爹!娘!」尹心棠立刻不依的告狀,「就是他們毀了我一生的美夢!
宋遲與沈拜金面面相覷,沒想到進了敵窩了。
「到底還有多少意外在等著咱們?」宋遲問得輕巧。
「怕就怕走進了黑店,把我們剁了做成人肉包子了。」沈拜金有不好的預感。
「好主意!好主意!多謝這位姑娘提醒我!古掷习迮恼菩呛堑溃骸复驈膼叟M入周家莊,就沒人叫我們爹、娘了,如今一聽,當真有如天籟。所以,不管她要什么,我們就給什么,如果她要你們的狗頭,我也只好取來給她了!
「臭老頭,總算說了幾句人話!故堇习迥锔胶偷馈
尹心棠端坐如山大王,得意洋洋的道:「爹、娘,快動手吧!」她已經等不及了。
宋遲嘖嘖稱奇!肝翌^一遭這么遺憾我爹不在我身邊,瞧瞧人家是如何『孝女』的?他也應該好好『孝子』才對嘛!」
沈拜金賞他一記大白眼!覆恍ぷ樱
「哼!」尹心棠在心底不斷咒罵這一對狗男女,火道:「爹!娘!再不把他們解決掉,我一輩子都不理你們了!
呵!好嚴重的威脅。
瞬時,沈拜金只聽到劃破空氣的輕聲,一把菜刀已經掃到她面前,瘦老板娘先動手了。
沈拜金身形微挪,右手朝腰問微按,一條青虹,已閃動地彈向瘦老板娘的小腹!她的青色錦帶之內包縫著極薄極韌的金屬片,成為一件防身兵器。
胖老板吃吃笑著,如鬼魅般滑動身影,就這么一閃之間,宋遲腰間的黑色錦帶已被斬落!
數不清的光芒銳彩,往四面八方飛竄,刺破空氣的尖厲嘯聲,更是恍若鬼泣。
數十招,瞬間過去。
茶棚里桌椅全毀,他們也從茶棚里打到茶棚外。
宋遲與沈拜金并沒有占到上風,甚至愈來愈感到疲憊、手足酸軟、喘息漸漸變得粗重。這很不對勁!兩人腦子里靈光閃映,飛快往后退去,但胖瘦夫妻倆的兩把菜刀彈顫如電,光芒掠過,居然震脫他們手中的錦帶,他們奮力閃躲,胸膛仍被一掌之力震飛,雙雙倒成一堆。
一剎間,萬籟俱寂,四野無聲,只有受傷者粗渾的呼吸聲。
「我們中毒了。」宋遲咬牙切齒道,他們太大意了。
「我知道,這是一種無色無味的軟筋散!股虬萁鹜瑯訐嶂鴤,冷汗微微從額角間滑落,「不過這藥的品質還真差,到現在才發揮作用,害我們白白打了一場。」
既以涉身江湖,就要有不怕死的覺悟,但遭人卑鄙的暗算,就很不甘心了。
放眼江湖,沒幾個人敢睥睨天下,傲然群雄,只因見過太多的生與死,經歷過數不清陰陽交界的驚危時刻,除了初出茅蘆的少年英杰,老江湖們早已習慣出生入死的生活,更將這圈子里的坎坷看淡了,身處大風大浪之中而臨危不亂。
就在這反復難測、顛倒無常的世間,有什么是能夠真正倚靠的?
有時空具一身絕學,智謀也高人一等,卻躲不過生命中的意外。
而這個意外已足夠教宋遲與沈拜金灰頭土臉了!是血刀相向,青鋒加頸?還是將他們捆了丟向不遠處的山崖下?
宋遲嘿嘿笑,平靜的看不出即將面臨死別的驚恐,「金金,妳就是不信,我早說了命中注定咱們倆要死在一塊,做一對亡命鴛鴦,生不同寢死同槨,妳就干脆點向命運妥協吧!臨死前,讓我聽一句好聽的,像是『阿遲,我愛你』之類的話,教我死得瞑目吧!」全身無力,只剩一張嘴了。
沈拜金真想活活捏死他,這時候還有空調戲她,難道無視于逼睫的死亡嗎?
宋遲催促道:「金金,妳要使我含恨而終嗎?妳不會這么狠心吧?說一句『我愛你』又不會少塊肉!顾焐莻練武材料,卻沒有稱雄爭霸的野心,心心念念的是把金金拐來當老婆。
沈拜金微瞇起眼,忍住欲發的不滿,「看樣子,我們是逃不了,要一起去閻羅了,你想要的,去向閻羅討去!挂馑际,看下輩子的緣分吧!
「不錯、不錯,送你們去見閻羅王這主意好!」尹心棠大搖大擺的走到他們面前,各踹他們幾腳以泄恨。「尤其是妳,沈拜金,扮豬吃老虎的手段比我更高,連我都瞞過了,害得我前功盡棄,最最該死!還有你,宋遲,你年少英俊,我青春美麗,你竟沒有為我著迷,反而口口聲聲愛這個其貌不揚的女人,有眼無珠,死了倒干凈!」
宋遲揚起好笑的輕蔑,死都不怕了,還怕得罪人?
「哇!誰敢愛妳?妳面貌溫婉,心如蛇蝎,口蜜腹劍,包藏禍心,刁滑狡詐,哪個男人愛上妳,才是真正的有眼無珠,倒了八輩子楣!」
「你再說!有種你再說!」尹心棠又狠踹幾腳,使他吐出一口鮮血。
「阿遲,你別說了。」沈拜金低喊道,只覺得一顆心提到了咽喉,連呼吸都顯得困難了起來。她不要見他流血喪命,至少不要是為了她。
「金金,妳承認妳心底始終有我,對不對?雖然妳死鴨子嘴硬,但我確實感受到了。」他的唇角輕輕扯開一抹喜悅,映著唇邊未干的血漬,看起來好詭異。
「你行行好,閉上你的嘴巴!顾龔膩碇徽f該說的話,只做該做的事,不明白他干嘛老是要逞口舌之快,做無謂的挑釁。
「為什么?我向來都是這般,毫不掩飾,愛了就說愛,妳若不愛我,我便死纏到底。即使現在腦袋要掉了,或被捆成一團摔落山崖,我也要表白清楚不可!
呵呵!金金終于明白他的堅決了吧!
可是,這些死生相隨的話,落入沒人愛的姑娘耳里,可是刺耳得很。
尹心棠臉色一沉,發號施令道:「爹,娘,快將這一對狗男女宰了,以消我心頭之恨。」
「噯!等等啊……」宋遲著急地嚷道:「看我們如此恩愛的份上,記得留我們全尸,并將我們合葬在一起;可千萬別把我們丟入山崖,那會粉身碎骨,死了到閻羅殿都認不出彼此,太慘了!」
「那不更好?」尹心棠秀麗的臉上揚著殘酷的笑,眼中有著得意!改銈儍扇怂さ孟“蜖,不正好你泥中有我,我泥中有你?我這才叫慈悲心腸呢!爹,娘,就將他們兩個丟人山崖,成全他們做一對亡命鴛鴦吧!」
那一對「孝女」夫妻也怕節外生枝,趕緊照辦,各拎著一個軟趴趴的人體,像丟棄不要的破布娃娃似的,狠狠地拋向半空,兩人便失速地朝崖下墜去……
「爹啊!記得為我報仇……」宋遲的慘嚎聲響徹云霄。
半晌后,又是一片美麗的寧靜。
胖老板與瘦老板娘回身喜孜孜地要向女兒邀功時,忽然眼前一花,伴隨著一聲尖厲的慘叫,另一個破布娃娃飛過他們頭頂,朝崖下飛落……
「是誰?」兩夫妻同時心驚膽戰,互相對望。
「你們的女兒!箶z魂似的聲音從平地里冒出來。
「心棠——不——」兩夫妻同時撲向崖邊,也只能眼睜睜望著女兒消失在闇黑谷底,無力地跪倒在地上,怔怔望著崖底,霎時間心田像被抽空了。
「你們把我的獨子和我徒弟拋落崖下,換你們嘗嘗女兒被丟落山崖的滋味!鼓侨诵睦锵窳一鹪诳駸曇魠s是冰冷堅決,仿若詛咒般。
好不容易兩夫妻從打擊中清醒過來,思緒開始運轉。
「你是誰?」胖老板厲聲開口。
「還我女兒命來——」瘦老板娘同時出聲,心似寒冰封埋,痛苦、絕望。
那人輕輕笑了,幽黑的眼滿是冷絕殺意!咐戏蚵艘徊剑粊淼眉奥犖夷菍氊悆鹤铀缓耙戏驗樗麍蟪,加上我徒兒一條命,你們還想求饒嗎?」
「你究竟是誰?」胖老板心中怒火突升。
「女兒沒了,我們還怕死嗎?」瘦老板娘尖聲怒吼,像發了狂的母獅子。
「老夫很久沒有自報姓名了,只專心教徒兒與寶貝兒子練功。若是老夫沒記錯的話,以前江湖朋友都稱呼我『魔尊』宋天一!
「『魔尊』宋天一?」兩夫妻同時打了個寒顫。
在他們尚未隱姓埋名之前,「魔尊」宋天一已經是黑白兩道聞之色變的人物。
那個滿口荒唐言論的宋遲,是他的兒子?
宋天一集氣于掌,真氣流竄,黑袍隨著強烈的氣流紛飛飄動。
甘心受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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