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荏苒,匆匆流逝。
自從那場爭論后,汪明琦便開始有意無意地躲殷賢禹,避免與他私下獨處,轉眼間,已過了一年。
這一年,發生了很多事。
董湘愛與徐浪遠分手了,懷著身孕的她在幾個好友的勸說下,住進了現今屬於汪明琦的山間小屋,由她來照顧。
有董湘愛在場,她仿佛得了個護身符,更有理由逃避與殷賢禹正面對峙了,很多次,她發現他想說些什么,卻總是巧妙地轉開話題。
他似乎也領悟了她的決心不可動搖,漸漸地也放棄了,不再試圖與她溝通,將全副注意力擺在因失戀而神傷的董湘愛身上。
她是需要他的慰藉的,而他也很能扮演好這個角色。
三個人,又回到了以前的相處模式,由董湘愛夾在中間,充當兩人的緩沖。
恢復原樣了。
對這樣的景況,汪明琦也不知自己是喜是悲,心緒像亂成一團的毛線,理也理不清。
而她,也習慣了不去理。
殷賢禹說得沒錯,她的確是個瞻小鬼。
比起明知會受傷依然不顧一切飛蛾撲火的董湘愛,她對愛情的態度怯懦得像個還想躲在母親子宮里的小嬰兒。
太膽小了。她知道。
尤其在眼看著好友強忍著懷孕時期的一切不便,無論如何也要生下孩子的那份堅強時,更讓她深深感覺到自己的膽怯。
為什么湘愛可以為一個狠狠刺傷她的男人生下孩子呢?為什么在與他最后攤牌、仍得不到他的諒解時,她依然可以昂首挺胸,獨自面對充滿痛苦的未來呢?
為什么?
「我真的很佩服你,湘愛!故帐昂眯欣詈,汪明琦在床畔坐下,望著衣襟半解,正為嬰兒哺乳的董湘愛。
「佩服什么?」董湘愛揚起蒼白的容顏,淡淡一笑。
這一年來,她變了許多。臉色白了,眼神暗了,嘴角也隱隱鐫上疲倦凹痕。
「一個人撫養孩子……很不簡單!雇裘麋f,嗓音低低地,手指輕輕撫過嬰兒玫瑰粉嫩的臉頰。
「我知道。」董湘愛點頭,一面扶正孩子的頭,展袖替他拭去唇畔奶漬,然后重新扣回衣襟,「我已經有心理準備!
「你打算怎么辦?」
「回航空公司。」董湘愛毫不猶豫。
「你還要飛?」汪明琦一驚,「那孩子怎么辦?」
「我會幫他請個保母,我不在時,替我照顧他。」董湘愛垂眸,愛憐地瞧了孩子一眼,「為了我們未來的生活,我現在必須盡量多賺一點!
「湘愛,如果是錢的問題……」
「我不要你幫忙!怪劳裘麋f什么,董湘愛搶先一步攔住,「也不要禹哥幫忙。這是我自己的問題!顾龍远ǖ卣f。
「可是這樣你會很辛苦!
「為了這孩子,再辛苦也值得!苟鎼蹪暤,「而且我不能總讓你們幫我,也該是學會自己獨立的時候了!
獨立。
汪明琦無語。
多年以來她一直就主張女人應該自行獨立,可不知怎地,當她的好友堅持這么做時,她卻覺得難以言喻的心痛。
因為獨立是需要付出代價的,也許會是讓人無法承受的苦。
「都收拾好了嗎?」殷賢禹清朗的嗓音從樓梯間傳來。
「馬上就好!苟鎼蹞P聲回應,抱起孩子站起身,「明琦,這幾個月謝謝你的照顧!拐f著,她臉頰一偏,又是從前那種調皮愛嬌的微笑。「我走羅。以后你一個人睡可不要覺得寂寞啊。」
「別傻了,沒人跟我擠最好,我一個人睡好得很。」汪明琦順著她的語氣開玩笑,喉頭卻梗著一股酸。
「我走了!
「嗯!雇裘麋c點頭,提起行李,送她下樓。
殷賢禹正在樓下等著她們,順手接過她手中的行李后、,護送董湘愛上了停在門口的車。
然后,他回過身,望向倚在門口的汪明琦。
「有事嗎?」她顫聲問,躲避他過於深刻的眼神。
「我好像已經好幾個月沒看你抽煙了!顾吐暤馈
「嗯,因為抽煙對湘愛跟寶寶不好。」
「既然如此,就干脆戒了吧!顾钌钔,「抽煙不好!
「……我知道。」心口怪異地揪疼,「我會戒!
「那最好了!顾⑽⒁恍Γ忠粨],「再見了。」
「嗯,再見!顾龁÷晳,目送他挺拔的身影鉆進白色跑車。
引擎聲響起,不一會兒,BMW跑車平穩地離去。
他走了。
她哀傷地望著逐漸逸去的車影。
湘愛不再與她同住后,他也不再有理由出現於她面前。從今以后,想見他一面,恐怕難上加難。
再難見到他了。
想著,她雙腿一軟,滑坐於門前,愣愣地瞪著灰色的石板地。
天很冷,風很涼,她卻只是一直傻傻坐在原地,腦海一片空白。
不知過了多久,屋內忽然傳來手機鈴聲,一聲一聲,催促著她收柬神智。她仍然動也不動,期待著撥電話的人自動死心?蓪Ψ絽s也頑固,一通接一通,不停地打。
她嘆口氣,終於勉力站起身,進屋接起手機。
「喂!
「為什么不接手機?你跑到哪里去了?」憤怒的咆哮如雷鳴,重擊她的耳膜。
她無奈地閉眸,「爸!
「馬上訂機票回來!快!」汪父厲聲命令。
「有事嗎?」
「有事的是你媽!她入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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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怎么了?」對著病床上戴著氧氣罩、面色發黃的母親,汪明琦忍不住慌亂。
一接到父親的電話后,她立刻搭機從臺北趕回臺南,沖進這家醫院。而迎接她的,竟是如此令她備受打擊的一幕。
「肝癌末期!雇舾钢蓖νΦ卣驹谝贿叄赴l現的時候已經太晚了。」
「怎么會這樣?」她不敢相信,「醫生呢?醫生在哪里?我要跟他說話!」
「我在這兒!沟统恋纳ひ暨m時在病房門口揚起。
她踉蹌地起身,奔往那身穿白袍的男人,「我媽她沒事吧?需要動手術嗎?你們什么時候替她開刀?」
「我們不開刀,明琦。」男人靜定回應,望向她的眸蘊著同情。
「方頭?」醫生熟悉的五官令她一愣,「真的是你?」
「是我。」被她喚作「方頭」的男人微微一笑,「我告訴過你我在這家醫院工作吧!
「是啊,你是說過!顾嗌倌陼r期曾一起在電動游樂間鬼混的玩伴。
他如今長大了,已是個年輕有為的醫生。
「你是我媽的主治醫生?這么巧?」
「別傻了,我哪這么厲害?還只是個小小的住院醫生而已!
「那主治大夫呢?他在哪里?」她急急追問。
「他在開刀房,今天有一臺手術!狗筋^解釋,「我是來巡房的。」
「你剛剛說你們不替我媽開刀?為什么?」她抓住他的衣袍,「是醫生排不出時間嗎?還是其他問題?告訴我!我想辦法解決!」
「明琦,你冷靜點。憑我們的交情,如果你母親需要開刀的話,我一定會優先為她安排的?蓡栴}是--」方頭一頓,沒說下去。
汪明琦忽地領悟。
問題是,她的母親已經不需要了,所以他才沒替她安排手術--
她呼吸一顫,「她真的……這么嚴重?」
「我們盡力了。」方頭低聲道。
「啊!顾碜右换。
汪父及時扶住了她,他抬起頭,朝以前的學生送去疲憊一瞥,「謝謝你了。你先出去吧,讓明琦跟她媽單獨說說話!
「嗯!狗筋^點頭,打個手勢要護士替汪母摘下氧氣罩,接著兩個人一起退出加護病房,在門外等著。
「明……明琦,你過來!雇裟甘菹鞯碾p手伸向她。
她僵在原地,直到父親用力推她一把,才倉皇跪倒病床畔!笅!
汪母朝她微笑,一面急促喘氣,看得出這個笑容是費盡力氣才擠出來的。
汪明琦心一悸,「媽,你休息吧,別說話了!
「不……不行!雇裟笒暝,「我一定……要說!顾M力地將手伸向女兒。
汪明琦連忙握住,「好,你說,我聽著!
「我要……道歉!
道歉?
「我對不……對不起你!
「別說了,媽!
「我知道……你恨我。」汪母苦笑,凝望她的眸滿是痛楚,「我知道!
她心重重一扯,「不是這樣的,媽,不是這樣!
「你怪我……太軟弱!
「我沒有,不是這樣!顾齻}卒否認,熱燙滾上了眸,「不是這樣的!
汪母伸手撫上她的頰,「你爸他……不是壞人!
「我知道。」她哽咽:心頭掠過復雜的情緒。
父親一向就不是個壞人,他只是個求全的道德家。
「他很……愛我。」
是嗎?汪明琦咬住牙,拚命克制想要回嘴的沖動。
「他真的……愛我!雇裟钢刂卮瓪猓肝摇。」
「媽,你不要再說了。你快點休息……」
「讓我說!雇裟复驍嗨脑,嗓音細碎而微弱,「你爸……愛我,他只是……不知道怎么……表達!
「媽--」
「別怪他!
「媽,我求你不要再說了!
「聽我……說!雇裟笀猿,張大一雙泛紅的眼,「丟下他,我很……不放心!
她快死了。
聽著母親一句比一句細弱的嗓音,汪明琦知道自己將失去她。
她要失去她了。
她木然地緊繃身子。
「替我……照顧他!
她不語,只是呆呆望著母親。
「求你!箿I水劃過汪母的頰,「求你!
她懇求著自己的女兒,懇求她照顧她放心不下的良人。那個人,其實只是個孩子,對她而言,他只是個被寵壞的孩子。
「他則是……孩子--」她拚命喘氣,拚命想凝聚僅剩的力量,可眼神依然漸漸渙散!复饝摇疹櫵。」
汪明琦說不出話來。
「答……應我!雇裟附^望地吐出最后的請求。
胸膛宛如遭受冰雹重擊,又冷,又疼。
望著強撐著最后一口氣交代遺言的母親,汪明琦忽然覺得好累,好累。她不了解這些,真的不懂。
為什么一個女人能這樣愛著一個男人?
「……我答應你,媽!
「謝謝!雇裟肝⑿,那笑是溫暖而欣慰的,就好像她從此后在這世上已了無牽掛。她轉向汪父,深深地、滿懷情意地睇他,然后,掩上了眸。
蒼白纖瘦的手無力地滑落。
汪明琦瞪著,好半晌,腦海只是一片空白。
直到一聲砰然悶響喚回她出走的心神。
她茫茫回首,望向跌坐在地的父親,他緊緊拽著床腳,用力到十指泛白。
「爸?」她低聲喚。
他應聲抬頭。
而她驀地一震。
那張涕淚縱橫的老臉真的是屬於她父親嗎?那全身顫抖、蜷縮在病房角落的模樣,和平素嚴酷威猛的形象實在相差太遠。
「爸,你沒事吧?」她問,擔憂地朝他伸出手。
他立刻抓住,「你媽她……真的丟下我了嗎?」他問她,無助的神態恍若迷了路的孩子,「她真的走了?」
她沒回答,聲嗓梗在喉頭,怎么也吐不出來。
「她真的走了嗎?她怎能這樣說走就走?」汪父站起身,像只無頭蒼蠅在病房內狂亂地繞,「她不能走,她不會走的!」
「爸!」她沉痛地喚。
「她不會走的,對吧?明琦!股n老的臉龐急切地轉向她,尋求她的保證,「對吧?對吧?」
她別過眸,不忍再看父親驚慌失措的模樣。
淚珠晶瑩而剔透,靜靜停棲她的眼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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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樣?你那邊一切順利嗎?」方保志一面講手機,一面舀起一勺冰淇淋,喂向坐在身畔的女伴。
「討厭!人家說了不想吃甜食嘛!古藡陕暠г。
「就吃一點。」他哄道,「我愛看你舔冰淇淋的樣子!
「你這色鬼。」她刮他的臉頰,酥軟的聲嗓足以麻痺任何男人的神經。
但不包括殷賢禹的。
他又好氣又好笑地開口,「喂喂,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講話?要打情罵俏也請等掛斷電話后,OK?」
「當然有,老大吩咐,小的怎敢不聽?」方保志親了女伴一口,「你要的資料我剛剛已經弄好了,等秘書整理好后就會E給你!
「我一個小時后就要跟客戶開會了!
「我知道,保證及時送達!
「最好是這樣。要是誤了本事務所歷年來最大的一件Case。年底咱們就召集所有合夥人來好好談談新的股權比例吧!挂筚t禹含笑威脅。
「放心吧。你出馬,我后援,這件Case絕對到手!狗奖V拘判臐M滿,「談完生意后,你就盡管在香港多玩幾天。香港美眉很漂亮的,到蘭桂坊多把幾個吧!
「謝謝你的建議,我會好好參考的!挂筚t禹嘲諷地說,「就這樣啦。等我好消息!
掛斷電話后,他立刻將筆記型電腦接上網線收信,果然接到秘書傳來的資料。
他打開檔案,瀏覽著經過精密計算得到的數字,嘴角勾起淺笑。
果然和他之前評估的差不多,有這些數據在手,談判起來輕松多了。
他關上電腦,正對鏡換裝打領帶時,一聲短暫的叮鈴聲忽地響起。
那是什么?
他微微訝異,卻無暇細想,提起筆記型電腦走出飯店房門。
汪明琦茫然地瞪著天花板。
為什么會想要打電話給他?
她在電話簿里輸入了這么多人名,有湘愛那幾個死黨,也不乏愿意為她兩肪插刀的男人,為什么卻偏偏撥了他的號碼?
為什么是他?
為什么在最需要的時候,她只想到他?
不該是他的啊。
她呻吟一聲,將臉龐埋入枕間。
不該想他的。
抬手抓起床頭的礦泉水,才飲一口,還來不及解喉間焦渴,便狼狽地潑了小半瓶在睡衣衣襟。
她看著,短促地笑了一聲,卻沒有善后的打算。
沒力氣了。
她將空瓶隨手一丟,F在的她頭好暈,什么也不想做。
只想睡覺。
睡了,就能忘了太陽穴磨人的痛楚吧;睡了,就能擺脫全身發熱的不適吧。
她想,朦朦朧朧墜入夢鄉,睡夢中偶爾不安穩地扭動著,氣息急促。
不知過了多久,她被一陣火燙的焦躁喚醒,茫然睜開了眼。
映入瞳底的是一片深幽的黑暗,就連窗扉外也是無星無月,無蟲鳴無人聲,絕對的死寂。
大家都到哪里去了?
這世上,該不會只剩她一個人吧?
蒼白的唇角勾起譏誚的弧度,她嘲弄自己無端的寂寞與自憐,一面翻身下床,扶著樓梯把手,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往下走。
忽地,暈眩急遽襲來,她踉蹌一下,踩空了一階,整個人宛如一顆球直滾向樓梯底。
好痛。
全身骨頭,像被拆散似的,無一處不痛。
好痛。
她揚手覆眸,唇間逸出一串歇斯底里的狂笑。
真是……倒楣透頂了。又是一次「福無雙至,禍不單行」的最佳示例。今天該不會是繼她十六歲生日那天以來最倒楣的日子吧?
她想喝水。體內的燥熱逼得她發狂。
可是動不了,骨頭沉沉的痛感像巨石,壓得她無法動彈。
該怎么辦?
想著,眼眸莫名一酸。她急忙用力咬住牙關。
叮咚、叮咚。
清脆的聲響擊落她昏沉的腦海,她緩緩睜眼。
是什么聲音?
叮咚。
啊,是門鈴。有人來了。
可惜她動不了,也不想動。
「走開,別煩我!顾哉Z。
對方卻執意不走,依舊繼續按著門鈴,不一會兒,連屋里電話都加入呼號的行列。
拜托!可不可以饒了她?
她悶聲呻吟,伸手掩住耳朵。
好半晌,那人似乎放棄了,屋內重新回復靜寂。
絕對的、百分之百的靜寂。
她放下掩耳的手,改抱住自己的臂膀,感覺全身忽地竄過一束冰冽冷流,木板地面的寒溫似乎正慢慢從她背脊滲透。
她開始發顫。
正當她以為自己即將死去時,一道倉皇聲嗓驀地在她頭頂揚起。
「明琦!你怎么了?為什么躺在這里?」跟著,一雙溫暖的大手探向她,「你發燒了?」
他驚異地喊,急急展臂,將她穩穩抱起。
她展開迷蒙的眸,望向眼前寫滿焦慮的男性面孔,那因擔憂而緊緊鎖住的眉宇扯痛了她的心。
淚水無聲無息地逃逸眼眶。
為什么在她最難過的時候總是他及時出現來伸出援手?
「賢禹,你怎么……會來?」
「你打手機給我不是嗎?」雖然一下子就切斷了,但他后來依然從手機留下的未接訊息中查出是她!肝一仉姇r你不接,打到店里,服務生告訴我你已經兩天沒去了。我想你可能出事了。」於是他立刻從香港趕回,一分鐘也不多留。
「只是……發燒而已!顾芟爰傺b若無其事,可喉頭卻不爭氣地哽咽。
為什么在見到他以前她可以強忍住自憐,見到他后,所有的委屈、心酸、神傷便一古腦兒泉涌而出?
「為什么不開門?幸虧我事先跟小愛借了鑰匙,否則你在屋里病上幾天也沒人知道!关焸渲刑N著濃濃關懷。
「對不起。因為……我摔下來了,不想動!
「摔下來?」他驚恐地瞪她,「從樓梯上嗎?」
「嗯!
「天!」他連忙邁開步履,輕輕讓她躺落沙發上,「你沒受傷嗎?有沒有哪里骨折?我馬上叫救護車!」說著,他掏出手機就要撥號。
「別緊張。」她阻止他,「我沒事!
「真的沒事?」他打開臺燈,心慌意亂地審視她的臉跟手,「有沒有撞傷哪里?有淤血嗎?痛不痛?真的不要我叫救護車?到醫院看看比較好。」
「沒事!顾o張兮兮的模樣讓她唇角一彎,噙起淺笑,可盈於眼睫的淚水也紛紛墜落。
「你哭了。」他伸出拇指撫過淚痕,神色又是懊惱又是心疼,「還說沒事?你一定很痛!
「我不是……因為痛才哭的!
「那是為什么?」
「因為--」她癡癡地望他,從來沒有哪個時候像此刻一樣感覺自己好脆弱,好哀傷,卻又好幸福!肝液芨吲d你來了!顾吐暤,閉上眸,極力壓抑過於激動的心緒。
「我抱你上樓吧。躺在這里不舒服!
「嗯!顾龥]有拒絕他的體貼,展臂摟住他的頸項。
在濕潤的臉頰偎入他的頸間,嗅到屬於他身上一種溫暖、堅定的男人味時,她忽地再也克制不住了。
「賢禹,我媽媽她……過世了。」她低低地,哽咽地訴出近日來承受的重大打擊。
他身子一僵,卻沒有停下步伐,只是揚起溫厚的聲嗓,「嗯。」
「她到臨死前都還惦記著我爸,一直拜托我照顧他!
「她很愛他!
「愛慘了他!顾檀偌怃J地笑,「我沒想到她還那么愛他,那么放不下他!
「明琦?」察覺到她神智瀕臨歇斯底里,他柔聲低喚一聲。
她深吸一口氣,藕臂一攏,更加偎近他,「我以為她會怨他的。這么多年來他一直批評她、使喚她,把她當木娃娃一樣擺布……為什么她一點也不怨呢?為什么到最后她最牽掛的還是他呢?我真的不懂,不懂--」
肩頸一片濕意。
他知道她又哭了。這是第一回她在他面前哭得如此肆意哀痛,而他發現自己一顆心揪得無法透氣,胃部如遭重擊。
他拚命吸氣,沉定自己的呼吸,慢慢地、輕輕地將她放上床。
然后,他從床頭面紙盒拉出幾張面紙,溫柔地為她拭淚,接著又斟了一杯溫水,喂她慢慢喝下。
「謝謝。」
他深深望她,「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明琦,你媽她只是做了自己認為正確的選擇!
「可我不明白她的選擇!顾t著眼眶,「讓一個男人踐踏自己的尊嚴真的會快樂嗎?」
「也許她并不覺得那是踐踏!
「為什么?」
「也許她太愛他了,所以愿意忍受他孩子氣的行為。也許她把那些當作小孩子耍脾氣,一笑置之。」
汪明琦恍然一震。
他只是個孩子。
是的,她記得母親確實如此說過。
「可他已經是個大男人了,不是個孩子!」她銳聲反駁。
「那是你的想法!顾麥芈暤。
她瞪他,好一會兒,顫著嗓音問:「我錯了嗎?」
「你沒錯,明琦。」他抬手輕撫她的秀發,眼神是愛憐的,「你有你的想法,你做出自己的選擇,你沒有錯。每個人都有權利做出自己認為對的選擇!
她怔然,為他溫煦淡定的神態心折。
「為什么你總是這么……成熟?在你面前,我覺得自己像個任性的孩子!棺砸詾槭牵P愿,堅持一些連自己也不明白的想法。
「我喜歡你在我面前任性!顾偷托α,笑聲滿是包容與寵溺,「如果你肯,我愿意把你當任性的小女孩那樣來寵。」
她一窒,「我不是小女孩!
「我知道。」他微笑,頓了頓,又補充一句,「你母親也知道!
她呆了半晌,忽地頓悟。
原來母親也只是一心縱容著父親,把他當任性的小男孩來看。她以自己的方式愛著他,寵著他。
而一向威嚴的父親,在面對母親的死亡時,果真也痛哭流涕,脆弱得像個孩子--
「我真的不懂!顾诼溲劢蓿^好暈,身子也疲倦至極。
他笑著把她攬入懷里,像搖著小女孩般輕輕搖晃著她,沉啞的嗓音在她耳畔溫柔拂過,「我們都是大人了,可是有時候,我們也想當個孩子撒撒嬌、耍耍脾氣,尤其在心愛的人面前!
「所以人們才要結婚嗎?」她怔忡地問。
「因為想跟對方斯守。」他低聲道,「可不一定要用結婚的形式!
「真的嗎?」她不信。
他轉過她的下頷,定定瞧著她,「如果兩個人愿意長相斯守,多一張證書不能保證一定會天長地久,少一張證書也不能否定他們的感情!
那璀亮的眸子里,蘊藏著多少溫柔與深情!
她看癡了。
「結婚不一定會幸福,也不見得不幸福,重點是兩個人經營彼此生活的方式,是否尊重對方!
「你會尊重我嗎?」她啞聲問,話語才剛出口,便知自己問了個傻問題。
雍容大度的殷賢禹怎會不懂得尊重自己的愛侶?又怎會像她的父親一樣孩子氣地挑剔總是忍氣吞聲的母親?
「對不起,我不該這么問的!顾⒖痰狼。
他不說話,凝望她的眸閃亮如星,若有深意。
她迷惘,「干嘛這樣看我?」
他忽地笑了,下頷抵上她熱燙的前額,「你沒發現自己說了什么嗎?小傻瓜!
「我說了什么?」
「你問我會不會尊重你。」他吻了吻她鬢邊的發,「你的意思是打算嫁給我了嗎?」
「我--」察覺自己的失言,她連忙咬住唇。本來就微微緋紅的頰因為尷尬更加紅得徹底,宛如一顆熟透的蘋果。「我才沒……那個意思!雇絼诘叵朕q解,「我隨口問問而已!
「沒聽說嗎?人在下意識沖口而出的話,往往代表了隱藏的真心。」他逗弄她,「所以你潛意識里是想嫁給我的。」
「我才……才不是!」她揚起爆紅的容顏,急急抗議,「我發燒了,神智不清,說的話不算數。」
「啊,果真是『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他故意嘆氣搖頭,「連說話也可以反悔的!
「我……我……我--」她想反駁,昏沉的腦子卻轉不出伶俐的回話,只能呆呆瞪著他。
「你怎樣?」他笑問,「是不是想說『你愛我』?」
「誰……誰說的?」
「啊,那你不愛我羅?」
她鼓起頰,不語。
「你愛我。」他自信滿滿,一面伸指刮了刮她氣嘟嘟的臉頰。這副嬌俏的模樣真是令他又愛又憐。
「我--」她滿腔言語欲訴。
他等著,星眸緊盯著她,亮燦燦的,仿佛在說:我知道你想說什么,就坦率承認吧。
「我……我--」她瞪他,「我……我還不想結婚。」掙扎了半天,吐出的竟是這樣一句話。
她呆了,他卻仿佛毫不意外,俊唇淡淡勾起。
「但是你想跟我在一起,對嗎?」他問,淡定的語氣像早預料到她的答案。
她不語。
「你不想結婚我們就不結婚。」他微笑,「我剛不是說了嗎?形式不能代表什么。」
她呼吸一顫,「你是……認真的嗎?」
「沒錯。」他溫柔地擁住她,「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怎樣的形式都無所謂!
她心一揪,半晌說不出話來。
「可是你要答應我一件事!箿責岬拇捷p輕擦過她的耳垂。
「什……什么?」
「要用真心!顾f,「我不想跟你玩游戲,所以你一定要用真心,一定要對我們的關系很認真很認真--行嗎?」
行嗎?
他居然這樣問她,居然這樣要求她!
他應該明白的啊,她對他,早用了真心了……
「不可以拿你那套『桃色關系法』來整我,不可以朝令夕改。」他繼續說,「我很笨,沒辦法適應太復雜的游戲規則!
她心一扯,鼻尖發酸,唇角卻淺淺揚起,「你不是說過,你背條文最行的嗎?還說那些細則根本難不倒你!
「我承認自己太逞強了。我老羅,記憶力減退了!顾胝姘爰俚馗袊@。
她輕輕地笑,「我也是,賢禹,我也老了!箣绍浀拇秸{皮地在他的耳畔斯磨,『桃色關系法』是什么。课抑宦犨^『臺灣關系法』。」
聽聞此語,殷賢禹雖為她放棄此法感到喜悅,卻也不禁淡淡無奈。
當初就是因為她堅持這套「桃色關系法」,讓他白白浪費了一年時間不能親近她,這會兒她竟開始耍賴假裝沒這回事?
「你啊!」他伸指夾住她的鼻尖,正打算好好懲治她以泄心頭怨氣時,手機鈴聲忽地響起。
她乘機滾離他懷里,「快接電話!
「不接!顾N近她。
「萬一有重要的事呢?」
「別擔心,一定是保志打來的!
「方保志?你的合夥人?」她迷惑,「他打來做什么?」
「來罵我砸了本年度最重要的一筆生意羅。」他眨眨眼,滿不在乎。
「什么?」她驚愕。
「關于這一點,也要怪你!拐f著,他再度夾住她的鼻尖。
「我頭好痛哦。」她急忙使出苦肉計。
他立刻松開手,「很難受嗎?要不要吃止痛藥?」嗓音焦急而關切。
她不答,好一會兒,嬌嬌地笑了。
而總算領悟自己上了當的殷賢禹,只能無奈搖頭。
看樣子他的下半輩子,都會被她吃定了。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