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葬的隊伍,有如一條夾雜著黃色花紋的白蛇,緩慢掃過金陵的街頭。
城中的人見狀紛紛走避,就怕沾染到晦氣,畢竟喪葬這種事不吉利,尤其是即將嫁娶之人,更該回避。
登時,只見男男女女扶老攜幼,一溜煙地閃到隊伍的另一旁,怕若是被隨風(fēng)飄揚的白幡碰到,那就不好了。
可,他們又忍不住好奇,個個伸長了脖子,就怕錯過靈柩上那一碗水。聽說今兒個的送葬隊伍不但聲勢浩大,辦得風(fēng)光體面,苦主且和主事的杠房進行一場奇怪的賭約,打賭棺柩到達墓地前,棺木上的瓷碗不漏一滴水,否則一切費用都由永平號負(fù)責(zé)。
唉,也只有像仲裕之這般放蕩不羈的人,才會想出這種賭約。
伸長了脖子觀看熱鬧的群眾莫不這么想,納悶上天何以創(chuàng)造了仲裕之這種人物。
這小子有個外號叫“煞神”,還有人叫他“掃把星”或“衰鬼”,可見他有多倒楣。但最倒楣的人不是他,而是他身邊的親戚。他命里帶煞,舉凡他的親戚,多半會被克死。算命的就警告過他父親說,他的命太硬,可能會克死全家人,最好及早把他送走比較安心。
他爹當(dāng)機立斷,趁著他才喝了幾個月奶,就把他轉(zhuǎn)送給鄉(xiāng)下一戶佃農(nóng)家避禍,假裝從沒生過這個兒子?珊镁安怀#瑤啄赀^去,仲老爺一直膝下無子,多少妻妾,依然蹦不出一個子兒來,于是他只好把仲裕之從鄉(xiāng)下接回來,當(dāng)了幾年大少爺。
就在他這少爺當(dāng)?shù)猛淄桩?dāng)當(dāng)之際,倒楣的事發(fā)生了,他爹其中一房年輕的小妾生了個兒子,把他從穩(wěn)當(dāng)?shù)拇笊贍,一下子踢回命中帶煞的慘綠少年,之后又轉(zhuǎn)送給別人當(dāng)兒子。
接著,悲劇發(fā)生。那小嬰兒活不到幾個月就因故夭折,他爹只好又把仲裕之接回來,繼續(xù)當(dāng)大少爺。等到他稍大一點,約莫十歲,他爹又獲得一個兒子,同樣把他丟回鄉(xiāng)下,送給哪一戶天曉得的貧窮人家做兒子。
反正就是這樣反反復(fù)復(fù),弄到最后,仲老爺?shù)膬鹤右粋接著一個死光,他不得已又把仲裕之接回來,繼承他的家業(yè)。外頭都傳說這是仲老爺?shù)膱髴?yīng),誰讓他如此對待自己的親生兒子,可等有一天早上仲老爺突然暴斃死亡,他的正室也接連著去世以后,外頭這才又趕緊改口,同聲譴責(zé)仲裕之的不是,干嘛回來克死自個兒的父母?
當(dāng)時仲裕之臉上只是掛著無謂的表情,年輕的臉龐上沒有一絲在乎,從那個時候開始,人們就知道他沒救了,現(xiàn)在還是一樣。
把自己親戚的葬禮當(dāng)游戲哪!
眾人齊聲嘆氣。
除了仲裕之以外,大概沒有人會這么做。不過話說回來,除了藺嬋娟之外,也沒有多少女子有這個膽,公然接受這樣的挑戰(zhàn),也因此他們這些好事之徒,才會聚集在這街口,等著看熱鬧。 ’
來了、來了。
踮高腳尖,伸長了頸子,眾人等的就是這一刻。只見送葬隊伍,依服喪的不同程度穿上輕重不等的孝服,或是白衣系绖,或是黑衣黃麻,夾雜著幾許哀傷,哭哭啼啼進入人們的視線,身后跟著一具裝飾華麗的木棺。
暗棕色的木棺上,置著一碗水。這水有八分滿,隨著抬棺隊伍的前進,竟未曾掉落一滴,可謂驚奇。
“這抬棺的功夫可真好啊,您瞧那碗里的水依然好好的!
“可不是嘛!這扛夫的肩力真不是蓋的,都沒見傾斜。”
“是啊、是啊!”
“真是好功夫。”
眾人七嘴八舌,口里說的全是些贊美的話。撇去藺嬋娟同人打賭這樁荒唐事不說,“永平號”雇請的扛夫,個個都是能手,絕非等閑之輩。
身著黑白喪服的隊伍,就在街道另一邊的討論聲中,踽踽通過眾人的眼前。大伙兒一邊看,一邊指指點點,棺木上那碗水卻依然不漏半滴。眼看著送葬隊伍就要走出北安門,朝馬鞍山前進,不期然在街道的盡頭,遇見另一隊人馬;非常特殊的一隊人馬。
“瞧,那是什么?”
瞬間只看見眾人瞪大了眼、張大了口地盯著那隊突然殺出的人馬。身穿彩衣的鶯鶯燕燕們,竟然守在北安門前一字排開,個個露出媚態(tài)!
‘挪、那不是‘明月樓’的姑娘們嗎,怎么全來了?”
看熱鬧的人群,紛紛響起驚嘆聲,其中熱衷犬馬聲色的人不少,一眼就認(rèn)出那些裝扮妖媚的姑娘們是秦淮河畔的青樓女子。
這些個青樓女子,此刻全擺出一副勾人的嫵媚模樣,頻頻對看熱鬧的男子拋媚眼,拋得大伙兒心都慌了,一個個成了流口水的羊。
“大爺們,您們今兒個好嗎,有空要不要到咱們那兒坐坐?”
原先還守住城門的青樓女子,這會兒都變成柔弱無骨的勾魂使者,風(fēng)情萬種的朝這些個小羊走來。
“這、這……”
被問及的男子嚇了一跳,你看我、我看你的不知所措,慌亂成一團。
“來嘛!咱們可以算您們便宜一點兒,保證將各位大爺伺候得舒舒服服!
“是呀是呀,保證伺候得舒舒服服。”
青樓女子話畢,妖嬈的軀體便跟著一涌而上,巧妙的擋住路口。
那些可憐又好色的羊兒們,絲毫沒有招架之力,只得爭先恐后和那些青樓姑娘們鬧在一起。于是現(xiàn)場情形更為混亂,最后竟演變成黑白隊伍中夾雜著許許紅妝,教人分不清究竟是在出殯,還是在宴客?荒唐到了極點。
微微勾起嘴角,仲裕之等待的就是這一刻。早在和藺嬋娟打賭之初,他就已經(jīng)暗暗布下這一道難關(guān),看她怎么突破重圍。
嚴(yán)肅哀傷的送葬行列中,出現(xiàn)了青樓女子鬧場的畫面——呵,有趣。但最有趣的,莫過于那些扛夫們的反應(yīng)。由他們臉上的表情看來,突如其來的混亂場面,已經(jīng)對他們的工作造成影響,眼看就要支持不下去。
仲裕之興沖沖的等待那一碗水從棺木上掉下來,可偏偏就是天不從人愿,那些扛夫不但挺住,他們的頭頭也在這個時候走出來。
“借一步說話。”藺嬋娟相當(dāng)冷靜的要求同為首的青樓女子相談,青樓女子本來不愿意,卻在她那句“是很重要的事”中躊躇了一下,最后敗陣。
藺嬋娟偕同青樓女子到一旁說話,示人拉長了頸子,想要知道她們究竟都談了什么,為何青樓女子會一瞬間神情大變,花容失色?
“真是這樣?”
只瞧見青樓女子攢起紅帕捂住小嘴,向藺嬋娟求證。藺嬋娟面無表情的點點頭,表示她沒有說謊,為首的青樓女子一聽不得了,隨即跑回其他青樓女子身邊附耳傳話,而后每個人都露出同樣表情。
“天啊,咱們還待在這兒做什么?快逃呀!”
前一分鐘還風(fēng)情萬種、勾人魂魄的絕艷佳人,下一秒鐘已經(jīng)跑得不見人影,徒留羊兒們的哀嚎聲!
“這是怎么回事兒呀,怎么說走就走,跑得一個都不剩?”
羊兒們呼天搶地哭號了一陣子之后,也跟著鳥獸散。這個時候誰還管碗里面的水會不會掉下來,趕快去明月樓找那些姑娘們才要緊。
不愧是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羊群,驚愣了一會兒馬上恢復(fù)理智,精力充沛的尾隨姑娘們離去,倒是主謀者還愣在原地,百思不得其解。
藺嬋娟究竟都跟她們說了些什么,為何不過三兩句話,就一個個跑得不見人影,飛也似的離開?
這個疑問,一直到靈柩平安到達下葬的地點,都還無法順利解開。他親眼目睹,藺嬋娟底下的扛夫是如何翻山越嶺,一路顛簸的將棺木放進預(yù)定的墓穴,沿途沒有落下一滴水,甚至難得搖動。
“我輸了。”挑高眉,揚高眼角。仲裕之并不真的在乎輸贏,他在乎的是她如何打贏他。
“你的確是輸了!笨粗钜徊街煤玫墓啄荆f道。“雖然你故意安排那些青樓姑娘來鬧場,卻還是沒用!
“原來你早看穿那是我故意安排的戲碼?”他忍不住發(fā)笑,惹來其他親戚嚴(yán)厲的怒視。
不得已,他只好克制點,但嘴角還是掛著笑意。
“咳咳!碧彀。刂撇恍φ骐y。“我是說,既然你早已識破我的把戲,那么你都同她們說了些什么,使得她們?nèi)绱梭@慌離去?”他忘不了當(dāng)時的情景,大家好像逃難似的。
‘骰什么,不過告訴她們一些常識而已。”藺嬋娟聳聳肩,十分滿意扛夫們的表現(xiàn),他們將棺木安置得很好。
“什么樣的常識?”他才不信她這么好心。“你都說了哪些話,讓她們又叫又逃?”
“很簡單!彼ь^看他!拔抑皇歉嬖V她們,太接近棺木的話,小心棺木內(nèi)的尸體會滲透出尸毒,弄花了她們的臉。她們聽完之后就尖叫,尖叫完了以后就接著逃跑,我甚至來不及說明。這只是同她們開玩笑罷了。”
冷淡的口氣,空白的表情,可話中的內(nèi)容卻教仲裕之忍不住捧腹大笑。
“哈哈哈……”
他笑到流淚,親戚們也瞪到流淚。不明白他怎能放蕩至此,居然在這場合大笑。
“糟糕,我變成禽獸了!币幻嫘Γ幻鎿u頭,仲裕之相當(dāng)明白那些親戚們心中的想法。
“完全同意。”藺嬋娟冷道!半y得瞧見哪一個人親戚死了還這么開心,你算是第一個!
“你很看不起我,對嗎?”倏然止住笑意,仲裕之的眼神轉(zhuǎn)為有趣。“你認(rèn)為像我這種人非但沒心少肺,甚至不配活在世上!
“我沒這么說!碧A嬋娟淡淡反駁。
“但你心里就是這么認(rèn)為!彼H能理解的點頭,臉上沒有絲毫羞愧的表情。
無聊、無賴、無法無天。
所有有關(guān)于“無”字最糟糕的形容詞都給他用上了,真不知道她干嘛浪費時間同他廢話。
“我改明兒去收錢。”不想再同仲裕之辯論內(nèi)心對他的想法,藺嬋娟轉(zhuǎn)而討論最現(xiàn)實的話題。
仲裕之聳聳肩,隨口應(yīng)了聲“好”,無謂的態(tài)度更是引不起藺嬋娟任何好感。
無聊、無賴、無法無天再加上一個無所謂。
這人還真討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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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一向就是藏不住流言的地方。小至哪家的貓生了幾窩小貓,大到哪個貪官被斬,每一條小道消息都會被掀出來,藺嬋娟和仲裕之打賭的事,當(dāng)然也不例外!
像此刻,茶肆里正以燎原的速度,渲染他們那一仗打得有多精彩。當(dāng)然好事之徒也不忘批評,這兩個人都是金陵城里的敗類,一個是打死不嫁的怪胎,另一個則是克父、克母、克親戚的風(fēng)流掃把星。甚至有人開始打賭,這兩個人到最后會湊在一起,因為都是違反道德禮教的怪人嘛!
唉,羞恥,真是羞恥。
每一個談?wù)撈疬@事的男人,都不忘端起手中的茶杯搖搖頭,嚴(yán)詞批評藺嬋娟和仲裕之兩人的不是,完全忘了不久前他們才剛拉起褲檔,從那個叫“明月樓”的青樓出來。
就在眾人大力撻伐的同時,鳳劉公路這頭也沒閑著,也是批評同一件事。
“聽說現(xiàn)在外頭謠言滿天飛,每個人都在談?wù)撃愫椭僭V氖隆!鄙>_羅捧起熱騰騰的熱茶就口吹了幾下,告訴藺嬋娟今兒個最新的小道消息。
“別理他們,任由他們說去!碧A嬋娟也端起茶,淡淡回應(yīng)。
“是啊!”另一張椅子上的甄相思贊成道!胺凑切┤司褪情L舌愛喳呼,恨不得天下大亂,管他們怎么嚼舌根。”嚼死算了。
“人心真是可怕!币慌缘拇藜t豆打了一個冷顫。“沒有的事硬要扯有,有了的事,又恨不得將之渲染到無法無天,真不曉得那些人到底有什么毛病!”
“要我說大概就是見不得別人好吧!”桑綺羅嫻雅的吞下那杯茶!皠e忘了咱們當(dāng)初結(jié)拜的時候,他們說了些什么!
特立獨行、不合時宜、真不像話。
她們四個輪流互看了一番,然后噗一聲笑出來。她們?nèi)绻褚话銈鹘y(tǒng)婦女一樣乖的話,就不會遭到如此猛烈的攻擊,自然也就不可能遇見同她們經(jīng)歷過的愛情。
愛情啊!
說到“愛情”這兩個字,在場有三個人同時安靜下來,心照不宣的看著唯一單身的藺嬋娟。四個結(jié)拜姊妹中就剩她還沒找到自己的另一半,不曉得她的緣分什么時候才會來。
“說真格兒的,嬋娟。你對那個姓仲的,真的一點意思也沒有嗎?”甄相思的作風(fēng)向來干脆,想問什么就問什么,也不怕藺嬋娟尷尬。
“你覺得我的表現(xiàn),像是對他有意思的樣子嗎?”藺嬋娟淡淡反問,不明白她的結(jié)拜姊妹何以提起這樣的問題。
“像。”甄相思快人快語。“別怪我要胡思亂想,可你以前從來不會這個樣子!
“什么樣子?”藺嬋娟微微蹙起眉心。
“同他打賭。”甄相思說。“你這個人一向冷淡,就算有人向你挑釁,也不見你生氣過。可這回你卻鐵了心同他爭長短,實在不像你的作風(fēng)。”反倒比較像她的。
“也許那是因為,過去從來沒有人有膽子同我開口要求打賭,你知道我一向不畏怯!碧A嬋娟不覺得有什么特殊之處,只不過是湊巧罷了。
這倒是。
藺嬋娟的這句解釋,果真點到了精髓,讓她們一時開不了口。
別看她們最小的結(jié)拜姊妹一副瘦弱的樣子。在她看似平靜、冷淡到幾近不近人情的外表下,其實藏著旺盛的求知欲和豐沛的同情心。她多愁善感,富正義心又樂于助人,此外她還很風(fēng)趣,只是她的風(fēng)趣往往遭人誤解,這和她的個性有關(guān)。
“嬋娟說得有理,咱們是誤解她了!鄙>_羅趕緊出來打圓場!霸僬f,仲裕之那個人也不值得討論,何必浪費口舌!
說這句話時,桑綺羅表面是在低頭喝茶,實際上在暗中觀察藺嬋娟的表情,看她有什么反應(yīng)。
藺嬋娟一點反應(yīng)也沒有。她就不明白,為什么連她這些個姊姊們,也對外頭那些流言如此在意,好似她和仲裕之之間真的發(fā)生了什么事一樣。
她不自覺的拉下臉,桑綺羅卻暗暗勾起嘴角,若有似無的提醒她!皨染,我記得你剛才似乎曾提到過要上哪家收錢?”
經(jīng)她結(jié)拜大姊這么一提,藺嬋娟這才想起,她跟仲裕之說好今天要去收錢,這會兒正在等著她呢!
“仲裕之他家。”藺嬋娟站起來。“我跟他約好今兒個要上他那兒收錢……”她轉(zhuǎn)頭看看天色!拔蚁茸吡耍睃c兒我還得上別家商談葬儀的事,不能再耽擱,你們慢聊。”
隨意打了聲招呼,藺嬋娟隨后離去,留下結(jié)拜姊妹三人互瞪。
“她永遠(yuǎn)都這么忙!闭缦嗨级⒅A嬋娟的背后搖頭嘆道!拔业浇裉觳胖,原來咱們金陵的死人真不少,每天看她進進出出。”
“可不是嗎?”桑綺羅亦跟著嘆氣!白詮膹埓笕诉^世之后,時局就越來越亂了。咱們這些小老百姓啊,也只能求自保,唉!”
這是大伙兒心中的痛。大明朝經(jīng)歷了多年風(fēng)風(fēng)雨雨,好不容易才在張居正大人的大力改革下,重獲一絲生機。誰知好景不常,三年以前,張大人撒手西歸,十年來的改革計劃一夕生變。不僅他江陵老家被抄,連他臨終前大力推行的改革計劃,也在同一時間立刻停擺,而皇帝聽說也從此不理朝政,整日熱衷于聲色,整個國家的綱政。亂得一塌糊涂。
談起這一段往事,當(dāng)屬甄相思的感慨最深。因為四年以前她還進宮服侍過皇上,并差點成了宮妃,誰曉得四年以后她已經(jīng)完全變了個樣子,再也不復(fù)當(dāng)初清純可愛。
“幸好你當(dāng)初溜得快,否則你鐵定氣死在宮中。”崔紅豆深知甄相思的耿直個性,斷然受不了萬歷今日之改變。
“是啊!闭缦嗨伎嘈!暗綍r還得麻煩嬋娟到宮里收尸,我可不愿葬在那陰森森的地方。”
她們?nèi)讼嘁暥,一同慶幸甄相思當(dāng)初的選擇。
“這個嬋娟到底有沒有在喜歡那個姓仲的家伙啊?”雖然她說沒有,但甄相思還是覺得可疑。
“很難說!鄙>_羅露出一個神秘的微笑!耙牢铱词怯幸欢↑c兒,但也有可能是我看錯了,你們都知道嬋娟從不輕易透露心事的!
“但是仲裕之那么爛,嬋娟跟了他鐵定吃虧!”崔紅豆為藺嬋娟叫屈道。
那家伙花名在外不說,態(tài)度又亂不正經(jīng),除了那張臉好看之外,可說是一無是處。
“別忘了,你嫁的那個老公名聲也不怎么樣,你還不是照嫁。”桑綺羅取笑崔紅豆,別凈會批評別人,也得想想自己。
“那不一樣!贝藜t豆?fàn)庌q。“冠勤他只是怪,不是壞,比那個姓仲的強多了!
“好不了多少。”桑綺羅好笑的睨了崔紅豆一眼!胺凑际且蝗汗痔,咱們這四個姊妹,也只適合嫁給這群怪胎,你就別多管閑事啦!”
桑綺羅要崔紅豆別替藺嬋娟擔(dān)心,但她怎能不擔(dān)心,畢竟嬋娟是排行最小的,而且至今還小姑獨處。
“這么說來,綺羅姊是看好他們會有所結(jié)局!闭缦嗨己蜕>_羅打混的時間最久,自然最懂得猜測她的心意。
“不一定。”桑綺羅左右手各勾住一只胳臂,對兩人眨眼!皨染甑男乃颊l也說不準(zhǔn),我想……咱們只好拭目以待嘍!”
在她們共同為藺嬋娟祈禱的同時,她們口中的女主角也沒閑著,早已趕至仲裕之的家門口,等待收錢。
“煩請通報仲公子一聲,就說我來收錢!庇捎谥俑惶斓酵碓谵k喪事,藺嬋娟已經(jīng)和總管混到連報姓名都省了,直接表明來意。
“啊?是藺姑娘啊!”仲府的總管十分客氣回應(yīng)!吧贍斣绺〉慕淮^,若是藺姑娘來了,不必通報,直接上內(nèi)院找他就成!
“內(nèi)院……是指內(nèi)院的大廳嗎?”藺嬋娟問。
“不,是少爺住的院落。”總管為她指路!吧栽缟贍斔f有點困,想小睡一下,吩咐小的倘若見著了您,請您立刻過去,少爺他會馬上起床見您!
總管把仲裕之交代的話一字不漏地重復(fù)一次,藺嬋娟卻聽得有些猶豫,總覺得不太妥當(dāng)。
她是不在意外頭怎么講她,反正她要出嫁的機會渺茫,根本不抱任何希望。她怕的是仲裕之不知道又要出什么怪招來對付她,連帶耽誤了她的工作。
“我看小女子改日再來好了,告辭!痹较朐接X得不妥,藺嬋娟轉(zhuǎn)身就要離開。
“等一等,藺姑娘!”總管連忙叫住她,著急道:“您可別害小的啊!少爺千交代萬交代一定要將藺姑娘帶到,您這一走,不是害慘小的了嗎?小的求求您了!
總管顯然還滿敬重他主子的,深怕把任務(wù)搞砸。
“好吧!”她投降!澳俏揖蜕纤脑郝湟惶耍獾煤δちR。”
在總管感激的眼神下,藺嬋娟果真朝內(nèi)院走去,彎進仲裕之居住的院落。
沒進到這里以前,藺嬋娟一直以為仲府夠大了。等真正踏入這個四間廂房圍抱的院子后,她才知道自己的印象錯得有多離譜,仲府的規(guī)模超乎想像,足以媲美王府!
一個人孤孤單單地居住在這么大的地方,究竟是什么滋味?
她發(fā)現(xiàn)到偌大的院落中異常安靜,四周岑寂到一根針掉下來的聲音都聽得見。忍不住心生幻想。
太夸張了。簡直比她家還要安靜,真不像是仲裕之的個性。
藺嬋娟其實不那么了解仲裕之,但她勖起碼看見過不下十回他被女性糾纏的情景,因此斷定他不可能放任院落如此寂寞,少說也要夜夜-笙歌才像他的作風(fēng)。
只不過,擺在她眼前的事實是,院落里沒有任何一個人,看來只好靠她自己探索了。
“仲公子。”硬著頭皮出聲,藺嬋娟實在不愿意叫他。
“仲公子!”她再喊一次,這次總算有點回音。
一陣的聲響,自某一間廂房傳來,吸引她的注意力。
“是你嗎,仲公子?可否回答我?”藺嬋娟一面喊,一面朝那廂房走去,且透過門縫,看清仲裕之此刻的動向。
他正躺在床榻上,嘴里喃喃自語,額頭冒出斗大的汗珠。臉上的表情看起來既難過,又像個小孩般無助,仿佛什么巨大的痛苦困擾著。
她接著推門進去,走近他的身邊試圖聽清楚他夢囈的內(nèi)容,拼湊他何以顯露出痛苦的原因。
床榻上的他,此刻正像個小孩似的伸出雙手,對著空氣乞求。
“不要拋下我,求求你們不要拋下我……”
他的雙手撲得厲害,恍若想抓住誰的臂膀一般激動,卻什么也抓不到。
是誰?他到底想抓住誰,表情為何如此痛苦?
“走了,又走了!敝僭V^望的搖頭!澳銈兛偸窃谛枰獣r才會想起我,不要的時候,又把我放下……”
夢中的他似乎回到孩童時代,那段不堪回首的歲月。
“他們不是我的父母……”仲裕之忽地哭嚎!澳銈儾攀俏业牡铮攀恰
孩提時的夢魘,繼續(xù)吞食著成年后的仲裕之,將他困在夢境與現(xiàn)實的邊緣,不得安寧。
藺嬋娟佇立在床側(cè),垂眼凝視他恍如孩童的神情,腦海里升起有關(guān)他的種種流言。
她曾聽人說過,他出生沒幾個月,就因命中帶煞,被他父母丟給鄉(xiāng)下一戶佃農(nóng),由他們代養(yǎng)。幾年以后,因家中無子,又被帶回金陵,過了幾年大少爺生活。之后,他爹的一房小妾生了個兒子,接著又把他丟到鄉(xiāng)下,換另一戶人家寄養(yǎng)。等到嬰兒夭折,他又被接回來,重新當(dāng)他的大少爺,一直到下一個繼承人出生,他又再一次被丟回鄉(xiāng)下,如此反反復(fù)復(fù),他不知認(rèn)了幾對養(yǎng)父母,當(dāng)了幾回棄子,最后終于等到仲老爺再也生不出孩子,才總算確定他的大少爺身分。
看著他眼角上的殘淚,藺嬋娟的內(nèi)心有一股說不出的哀傷。孩子是無辜的,出生亦無從選擇,可大人們卻往往由于自個兒的自私,擅自決定孩子的命運,導(dǎo)致孩子在成年后,還無法擺脫童年留下來的陰影,因而在許多時刻顯得特別荒唐。
毫無疑問地,仲裕之即是父母私心下的受害者。他的人格被扭曲了。被他父母的作為扭曲,可罪過卻算在他身上,是殘忍,也是不公平,然而卻沒有人能夠體諒。
枕頭上斷續(xù)傳來的呻吟聲打亂了她的思緒,她收回關(guān)心的視線,卻來不及遠(yuǎn)離床邊,因而被仲裕之逮個正著。
“他媽的,我的頭痛死了……”仲裕之一邊起身,一邊忙著揉太陽穴,迷蒙中瞧見嬋娟!
“咦,是你?”他坐起來!澳銇砀墒裁础彼哪X中忽然靈光一現(xiàn)!拔叶,該不會是太想念我,所以忍不住過來看看?”
仲裕之亂不正經(jīng)地勾起嘴角,眼神輕佻的調(diào)侃嬋娟,好像她是全天下最饑渴的女人似的。
藺嬋娟馬上更正自個兒方才的想法,這個人根本不值得同情。
“我來收錢!彼鏌o表情的抹去他的自大!翱偣苷f你在等我,拜托我一定不能走,所以我才會在這兒!
十分合理的解釋,卻形同當(dāng)場潑他一盆冷水,使他深深嘆氣。
“你不是傷男人的心,就是傷他的自尊!敝僭V贿吥闷鹜馀,一邊抱怨!拔疫以為看在錢的分上,你至少會編個謊來騙我,沒想到你說都不屑說!彼麚u搖頭,是不滿也是無奈,氣憤全寫在臉上。
藺嬋娟聳肩,默默在腦海里尋找安慰他的理由,后來發(fā)現(xiàn)找不到,干脆放棄。
“我想念你的銀子,這樣你有沒有好過一點?”這是藺嬋娟想到最能安慰人的方式。
仲裕之看著她,再看著她,竭力忍住掐死她的沖動。
“沒有。”他幾乎咬斷牙根!拔乙稽c也沒覺得比較好過,反而覺得更糟。”
“那我也沒有辦法了。”她淡淡投降!翱傊沂菍嵲拰嵳f,至于好不好過,就看你自己了!
換句話說,他的自尊他自己照顧,她沒空理他。
“我去把銀票拿來給你!彼嗳喟l(fā)疼的太陽穴,覺得頭更痛了!八陌賰墒菃?我早準(zhǔn)備好了……唔,拿去!
“謝謝!碧A嬋娟接過仲裕之給的四百兩,原本這筆喪葬費只需二百兩,但他不幸敗北,只得加倍給錢。
“不客氣!敝僭V念^還在痛!氨绕鹉銈易宰鸬酿蹅M用來,這四百兩不過是小意思。”
“我知道這對你是九牛一毛。”她語帶雙關(guān),暗指他的自尊沒這么容易受傷,他壓根兒是個無賴。
“別把我當(dāng)凱子,我也是很脆弱的!庇绕涫撬念^。
“我先告辭,你好好休息!碧A嬋娟達到目的后就想退場,仲裕之連忙叫住她。
“等等!”狠心的女人,老跑得那么快。
“呃,我剛剛……咳咳!”他清了清喉嚨。“我剛剛在睡覺的時候,有沒有說什么?”通常他起床會頭痛,便表示他方才作噩夢,而且極有可能囈語。
仲裕之緊張兮兮的看著藺嬋娟,等待她的回答。只見她反盯著他一會兒之后,半晌才回道:“有,你有說,而且還說得挺多的!
不妙,他真的說了,真的把他的心事說給她聽。
“我說了些什么?”不會是他夜夜春夢,夢里的女主角都是她吧!會不會……
“你說,”她微笑。“紅蘭,你的胸脯真漂亮,看得本公子忍不住都想揉了。”
話畢,她當(dāng)場拂袖而去,仲裕之亦當(dāng)場傻眼。
你胸前那兩粒圓球真圓、真漂亮,看得本公子忍不住想……
他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