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捧住她迎向他的細嫩臉面,很認真的在分辯。尹塵心用手指為虹樂女撥開散開至額前的發絲。
“是啊,你是樂樂,是從半空中掉進來的虹樂女!
這幾天以來,虹樂女總是忙碌著。
每天,只有在傍晚之后才得以見到尹塵心一身疲憊的踱回竹屋里,其他時刻,她根本瞧不著他的人影。
看不到尹塵心的時候,虹樂女的心里倒還真是有些恍恍然的不好受,她實在也不明白究竟為什么會這樣?只好將它解釋成她向來依賴人的性情作祟吧!
反正聰明伶俐只會招致煩苦,虹樂女慶幸自己有副夠用卻又不靈光的腦袋瓜子,想得太多大深也終究無用,唉!還是保持她最原本的樣子就好了。
發著愣的虹樂女抬起頭望向屋舍外,已經臨至傍晚時分,該是尹塵心會回來的時候了。長長的睫毛在她的眼上掃了掃,唇畔也抿起淺笑,嗯,他該回來了。
行動自由之后的虹樂女,早已經解除了被困在臥鋪上的禁令,不但可以隨意在屋子里游走,即使是竹屋外的幽谷世界,尹塵心吩咐過,只要不逾越危險的處境,她虹樂女盡可以在其中來去自如。
她跨出門檻,踱向屋舍之外。這座竹屋是一幢院形的建筑,在樣式上并沒有什么花俏處,每一樣建材幾乎全選用了翠青竹。而屋外,亦是以一片小小的竹林將其包圍,再往外擴散出去,才是蔓延散聞的樹林、溪泉、崖谷、險峻……
虹樂女以手支著下領,目光低低地垂向她的腳。等得不耐煩時,她忍不住踢起腳下的小碎石,將它們一一擊至竹干上。
“唉?怎么還不回來嘛!”竹葉很不爭氣的紛紛跌飛下來,有些像報復似的先在虹樂女面前旋轉數圈,才悠然墜地。
突地,竹林外傳回一陣清亮的銅鈴聲,那原是拿來警示所用的。
“。』貋砹!”虹樂文猛然睜亮雙眸,瞬間提起了精神往竹林的來路跑過去。
一路伴著竹枝上掛著的銅鈴所發出的響聲,她迫不急待地趕去迎接即將與她相逢的那個男人。
“尹大哥!”虹樂女喊得好大聲,幾乎已經壓過了銅鈴的群奏,她綻開笑容跑近尹塵心的身畔,并站住。
尹塵心望著跑出了一身汗的虹樂女,蹙赳眉,低低的說道:“怎么跑那么急,小心……”
虹樂女貼上前攀住他的手臂,敏捷的接口, “小心體內的毒火竄升,是不?”她無憂無愁的仰頭為尹塵心送上一唇笑意,說:
“放心,我覺得自個兒的身子是愈來愈穩定了,說不定,哪些箭毒早已經排光了呢,尹大哥你就別再如此擔憂我啦!虹樂女哪能不跑不跳嘛!”
“……”尹塵心聚在喉嚨間的話根本出不了口,他這些天早出晚歸時,還不就是去為她籌解藥的引子。根據師父撰寫的《藥經》所述,半月歡的解藥即是凝聚天地中的水氣、嵐氣、冰氣、沼氣提煉成丹。為了這幾味難尋的藥引,尹塵心簡直已經到了心焦如焚的地步。
時間拖得越久,虹樂女距離危險也就越接近。
“尹大哥,咱們快回去吧!”她拉著他往竹屋的方向拖,她還有好東西要送給他呢,得快點回去才行。
于是,兩個人就一急一緩的走回相同的方向中。
一進竹屋里,虹樂女就把尹塵心塞往凳子上,表情上的興奮完全也掩蓋不住。
“尹大哥你別動,”她匆匆地跑向廳后,又很不放心的鉆出頭說,“別動喔!我一會兒就回來!辈旁俎D身進去。
旁人根本瞧不出她究竟在忙個什么勁兒?
不久,客廳的竹簾被掀起,只見虹樂女手上托了一盤東西,笑吟吟的將它們一一置上桌面。
尹塵心臉上的表情并沒有多少改變先是看了看桌頂的那些狀似食物的東西之后,又再瞅住佇在他身旁的虹樂女。
她的臉及手上均沾了些粉狀的細物,虹樂女迎視著他的目光,隨后又敏感地揉了揉自己有些亢奮的鼻子。
“你……”他再瞧一眼桌上,那些定是她的杰作!白龅氖恰澄锇?”
“當然是吃的嘛!”她嘟起唇,低身望向它們,很認真的自問道:
“難道真的看不出來嗎?我已經很努力的呀!”
“看起來是不錯!币鼔m心居然說起了違心之論,盤子內的小東西奇形怪狀,看起來倒像是捏壞的爛泥土。
虹樂女仰起臉,充滿希望! 笆菃?我也覺得它們挺好的,不過,以后一定可以做的更好些。”
只要給她一點點兒夢想,天地即會變為炫爛的彩色。
“尹大哥,你吃吃看,這些都是我們女兒虹里經常吃的糕點,其實我向來只會吃,不會做的,這可是我頭一次大顯身手喔!”她竟然不好意思的紅起的臉頰!
她伸手指著去介紹,愈說愈小聲, “這是松糕,是用松花果做成的,這是蜜粉卷兒,得去找花粉來釀,喔!還有這個,這個是我自己亂做的,我給它取個名字叫‘樂樂’!焙鐦放捌鹨活w姆指狀大小的“樂樂”圓球,繼續為他介紹。“因為‘樂樂’就像我一樣,外表看起來笨重粗魯,可只要咬下去以后,里面的餡兒真是又香又甜,尹大哥,你說,它該不該叫‘樂樂’?”
尹塵心伸出手接過她拿著的甜品,將‘樂樂’塞進嘴巴里去,一邊咬一邊回應道:
“我把‘樂樂’給吃進肚腸里去了,怎么辦?樂樂?”他對著她露出難能可貴的笑容,開起一個小小的玩笑。
突然的玩笑話反而教虹樂女來不及反應過來,她怔怔地望著尹塵心淡然中突然乍到的暖風。
“樂樂!彼@樣喚著她。
“。俊昂鐦放貌蝗菀撞拍軓呐L中走出來,抬起頭振作起自己恍惚的情緒! 皼]關系,我做了好幾個‘樂樂’,尹大哥可以放心的吃!
“……”這會兒連尹塵心也無語了,苦笑著對那盤點心無奈地搖搖頭,不愛甜食的他,竟然因為這個小丫頭的一片瞎熱心而吃起了一顆顆‘樂樂’來。
皮酥餡香甜,它們像虹樂女,它們不是虹樂女。
“尹大哥,我編了首歌,唱給你聽好不?”虹樂女掀高衣裙,站至椅凳上低頭詢問他。
“好呀!又想作什么怪了?成天凈會扯東扯西的!
虹樂女將下頷向上一揚,睇眼掃視他,很不甘心的抗議著,“我可是用足了心才編好的歌耶!尹大哥你就老是瞧不起我!”
“小鬼丫頭。”他招手要她下來。
“我不是小鬼!”虹樂女朝尹塵心吐了吐舌頭,便從袖服內拿出一片葉子,含在唇里吹起了一段弦律。
葉片所吹來的音調比較清銳,特別是由虹樂女那種不純熟的技巧吹奏之后,尹塵心差一點兒便認不出它的原曲為何,只差那么一點兒。
他的眸子睜得偌大,不放過從她唇內釋放出來的絲毫音符,一點一滴在拼湊。
吹了一會兒,虹樂女輕輕的吟唱起一段歌詞:
君不見,猛水泉泉瀉人間,
狂歌狂舞最狂顛。
卿莫詠,幽谷深深鎖芳魂。
忘憂忘喜難忘塵。
日初懸,銀牙彎彎美如虹,
半醒半醉半癡怨
夜正涼,簫樂冉冉熱衷腸,
忽顫忽急忽神傷。
她的歌聲嬌懶,并不以一般酒坊里的女人那樣風情萬千,虹樂女只是很隨性,很自然的唱著,一點兒也不在意是否能感動人心。
尹塵心聽完她所唱的詞意以后,表現出的情緒顯然并不是感動,他分明受到了極劇烈的震撼。
“你……你唱的是那里的歌?”他叫起來,一點也不溫柔!笆裁淳灰?什么卿莫詠?什么難忘塵?”尹塵心急躁的伸手扯住虹樂女的手腕。
之前的和善消失無形。
誰教虹樂女哪樣的歌不好唱,偏偏就編了那么一首擊人心扉的邪門歌!李莫詠是他內心解不開的罩門,任何人也妄想點破它。
“你……做什么嚇唬人?”
“說,是誰教你的歌?快說!”他又恢復成一個不近人情的尹塵心,緊緊地扣住虹樂女纖瘦的手腕。
虹樂女疼得眼淚都快噴出來了,但她仍然大忘對他哇哇大叫。
“你…你放手啦!我不懂你要逼我說什么鬼玩意兒?你快點放開我!”她壓根兒沒想到自己費盡心力為他編奏的歌會帶給他如此瘋狂的反應,她不過是想替他去憂解愁嘛!
誰曉得尹塵心竟然像個瘋子似的對待她!
“你快告訴我!”沙啞的聲音底全是急迫,尹塵心將虹樂女從椅凳上給拽下來,非常用力的按住她,早忘了她是個中毒的傷者! 澳憔烤故窃诤翁帉W到這歌的?你怎么知道它的調子?那詞你又是從哪兒偷來的?”
他愈是逼她,虹樂女反抗的心態便愈強,真不明白她到底哪處做錯了?
“哼!我的歌又什么地方惹你尹塵心不滿意來著?”
“你、的、歌——”其實那道曲子是李莫詠生前所譜寫的,往后每當尹塵心想念起如煙的往事時,便會吹奏它。
他內心的沖擊不斷加強力度,手掌的力道也因此不覺得更添重了數分。
“噢,”虹樂女的眼淚忍在目眶里不肯向他妥協,雙眸瞪視著這個性情驟轉的男人。
“我……人家只不過想逗你開心嘛,就算這歌真是我偷來的,你也犯不著發那么大的火!”她垮著一張即將泛濫的粉臉嗚咽道。
“你偷來的?”尹塵心若有所思,手上的力道因而放輕,虹樂女順勢掙出了他的箍制。
她甩甩自己快被他捏僵的那只手,瞅過尹塵心,很不滿意的為自己辯解道:“也不算全偷啦!是我在渫泉的石頭上發現了那前半首詞,覺得它意境挺美,就再替它補了后半段嘛!”
“前半首?你再念一遍給我聽聽!彼钏。
“就是……我想想,”虹樂女搔搔頭發,皺起眉,被他剛才那么一叫罵,所有的好心情全給趕跑了!鞍!想到了,那塊石頭上刻著:君不見,猛水泉泉瀉人間,狂歌狂舞最狂顛。卿莫詠,幽谷深深鎖芳魂,忘憂忘喜難忘塵。嗯,就是這幾句羅!”
“難忘塵……”尹塵心低喃的念著。
“對呀!我也是覺得有趣才把它給記下來的,”虹樂女以為他已經恢復尋常了,就又開始嘻嘻哈哈起來!澳闱疲@里叫做忘塵谷,但那個作詞的人卻偏偏覺得難忘塵,不是很玩味兒么?”
“難忘塵……”莫非是師妹亦有未開口向他言說的心底事嗚?她念念忘不掉的,會是他尹塵心嗎?又臨極界的情緒因為這段詞而被趨向更痛苦的深淵之中。
尹塵心開始失魂落皖的在屋子里晃蕩,四下搜尋,神魂凄愴恍然?谥朽钪粋始終與他無緣的名字。
“莫詠……莫詠……”
單戀苦,暗戀愁,而彼此情投意合卻無緣成戀的人,則是千千萬萬的遺憾,遺憾成無以排解的有愛口難開。
“莫詠……”尹塵心游蕩進李莫詠向他召喚的世界里去,那里有他久久難言的幽秘心情。“莫詠,你……你在哪里?莫詠……”
虹樂女也瞧出了尹塵心的不對勁兒,她皺起眉睨向他,咦?他是怎么回事呢?為什么才轉瞬之間就突然變個人似的?不該是她做的糕點惹出了禍呀?她盡管廚藝不佳,可也不該會置人顛狂吧!
“尹大哥!”她上前扯住他的衣袖。
尹塵心未理會她,仍陷在自己盲目的尋找中,十年已過,物換人亡,他當然是不可能找到李莫詠的。天涯茫茫,人鬼早成殊途。
虹樂女這下子可真慌了,她從沒有見過尹塵心這副失心瘋的模樣。那日在渫泉的他。雖然滿懷憂情,卻也還是他自個兒掌控著自己呀。但此刻,怎么他仿佛是被另一具魂魄所附身似的?
她管不了那么多顧忌了,素性撲向尹塵心,一把將他給攬抱住。
“別慌!尹大哥你別著急,你想找誰?樂樂幫你去找,好不好?”
“莫詠……”
“她是誰?尹大哥,你告訴我,我好替你去找呀!”
尹塵心的眸子飄往昏暗的暮色間,像在尋找片段的回憶。
“她……是我最喜歡,最想愛戀的女子!
“什么?”虹樂女驚喊道,猛抬起頭望住他剛才開口的嘴唇。
“你最喜歡的……”她又急又疑的搖晃尹塵心的身子,巴不得地說的只是夢話,得把他搖醒才行。
“尹大哥,你最喜歡的人不是我嘛!”
尹塵心疑惑而緩慢的將臉頰俯低,盯在虹樂女的面容上,專注不移。
“你說什么?”
“你看清楚點兒,那日在渫泉里是你吻了我,是你親口承認說你最喜歡的人是我,是我樂樂!才不是那個什么莫詠的,你給我仔仔細細的看清楚!”虹樂女的手仍然纏在他的腰際上,一用力說話,兩人的距離便會更貼近。
尹塵心不語,只是注視著滿臉盛怒的年輕女孩。
“尹大哥,你到底明不明白呢?我是虹樂女,是剛才被你吃入肚腸里去的樂樂呀!”虹樂女突然嬌噴的害羞起來,將自己頭埋進了尹塵心的胸膛里。
“樂樂?”他低沉的聲音在她的頭發上響起。
虹樂女興奮地再次仰起臉,急切的朝地點頭回應,“你終于又想起我了,是不?對,我是樂樂。”
他捧住她迎向他細嫩臉面,很認真的在分辨。尹塵心用手指為虹樂女撥開散曳至額前的發絲!笆前,你是樂樂,是從半空中掉進來的虹樂女。”
“嗯,”她非常同意的再賣力點點頭,“我是尹大哥的樂樂!睂τ谛睦锏那榫w,虹樂女完全不懂得掩飾或隱藏。
“……”尹塵心怔住了,她說她是他的,她怎么能是他的呢?附在虹樂女臉上的手,在顫抖的激動中離開。
“尹大哥,我是你最喜歡的樂樂吧?你說過最喜歡的人是我的喔!”虹樂女不放心的提醒他。
尹塵心合上雙眼,虹樂女立刻從眼前消失掉,但他知道,她仍然倚偎在他的身畔。
“我……”他濡濡干燥的唇。
虹樂女正等待著他重新立下的承諾,年輕的青春來不及等待緩慢的沉淀,她只有一顆積極勇莽的浮動心。
尹塵心睜開眸子,那張真誠懇切的臉蛋又似潮水涌近向他,他瞅住她,開始說道:
“樂樂,對不起。你并非是我心里最喜歡的人!
“你在說哪門子的里話?又想逗我了嗎?”虹樂女以為他故意捉弄她,淡淡的扯了扯淺笑。
“我是當真的!彼窍刖人男悦s未料及反而誤傷到她的心。
“你……”虹樂女盈亮的目眶中散布開一片殷紅的血絲,她覺得唇內的牙齒抖得好似在打架:“你說,你不喜歡我,是不是?”她才初嘗甜蜜,怎么就又令她慘受羞辱了呢?
羞辱她的人,竟然又是尹塵心!
“……”他知道多解釋亦無用,也不知還能再說些什么話來讓她消恨。于是遂保持男人向來慣常的沉默。
“尹塵心!你……”虹樂女最氣惱尹塵心的全然沉默,他根本一點兒也不想為自己的薄情作辯白,倒似都是她一個人在那兒自作多情添惘然!
虹樂女舉起手臂揚掌劈向尹塵心。 “我不想再看見你這個狠心狗肺的臭男人!”
還來不及施內力運氣,她的手掌就先一步撫住突然涌起一股狂熱的胸口了,虹樂女整個人頹倒至地上。
尹塵心連忙俯下身想去攙扶她,虹樂女躲災逃難似的將身子側向另一邊,一面發火的大叫:
“你別過來!你……休想,再碰我一絲毫發!”
尹塵心根本近不了她的身邊,糟糕!她八成是怒火急揚,而導致毒素竄流全身!
“樂樂,你讓我為你瞧瞧傷口,快,別再亂動了!”
虹樂女性急倔強,脾氣更是差,哪聽得進他說的話,她可是剛烈的小丫頭!
“不許碰我,我就是死了也不要你動手救我,你滾!你給我滾開!”一口急竄的憎悵之氣向胸前延燒,她才講完“開”字,鮮血便從她的口腔中噴吐而出。
一滴滴的,噴灑在尹塵心的臉和衣服上。
“樂樂!”他不管她死踢活踹的掙扎,上前一把擁住,虹樂女渾身上下全在抽搐。
天哪!他會殺了她的!他到底對她做了什么蠢事?
“……”虹樂女滿口鮮血不能言語,一雙晶盈的大眼睛此刻染成了混濁的顏色,卻仍不忘記要惡狠狠地瞪著尹塵心,充滿恨怨。
最好,永遠不要再看見這個可恨的臭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