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為十拿九穩的事,畢竟,她都那么委屈自己、犧牲自己去「賣身救父」當小老婆,誰知一個青天霹靂打下來,幫主居然不要!夏銀秋恨得想殺人。
殺王之鐵?當然不。她深信始作俑者必然是那個大醋桶郭清清,容不得丈夫三妻四妾,而幫主怕她流產,只好回絕她賣身救父的偉大情操。
蒼天不仁哪!竟揀這時候教郭清清懷孕,更加坐穩了幫主夫人的寶座,教她沒了趁虛而入的機會,那她爹不是死定了嗎?
高舉孝順的大旗,夏銀秋認定自己的「犧牲」應該二話不說就被接受了,還應受到表揚與慰藉,一旦事與愿違,她完全無法承受。
司徒姥姥也沒法子,以她的身分地位也不好強押人家娶她外孫女,更何況,當她得知幫主夫人便是破廟里想幫她抗敵的郭清清時,更不好說什么了。
夏銀秋覺得自己被坑了,這事已鬧得人盡皆知,弄得她根本沒有退路,這下子連小老婆都當不成,她還有臉見人嗎?她這么完美無缺的蓋世美女竟落得快沒臉見人,是誰的錯?她愈想愈恨,胸口劇烈地起伏著。
這時,清清剛好出來散步,難得今天不怎么想吐,趕緊出來散散心。
夏銀秋眼珠子一轉,心想以退為進,先向郭清清示好,等如愿嫁進王家,再慢慢收拾她!
「姊姊!姊姊!」她綻著迷人的笑容,移動蓮步親近清清!嘎犝f姊姊有身孕,我正想去探望你呢,可是又怕打擾你歇息。今天瞧你神清氣爽的出來賞花,真好!」本來就不夠美了,如今快成了大肚婆,吐得臉色青白得像鬼,男人會有興趣跟你同房才怪!乖乖的讓我幫你伺候丈夫吧!夏銀秋在心里冷哼。
清清警戒心十足地瞪著她瞧,向來「恃美傲人」的夏銀秋會主動跟她示好,究竟有什么陰謀?清清可沒忘,這個女人念念不忘就是想當幫主夫人。
「誰是你姊姊?你不要亂叫,要稱呼也該稱呼我一聲夫人。」清清才不相信突來的好意,先把丑話說在前頭為妙,絕不能如了夏銀秋的意!
那種排拒到底的神色,令夏銀秋明白了她的心態!
「真是個妒婦!已犯了七出之條!箖膳谝换卣浇讳h,夏銀秋豈甘落了下風?裝笑臉也裝不下去了!溉舴俏业稿e,我需要委屈我自己嗎?」
「沒人叫你委屈做妾呀!尤其是強迫性的推銷,活像嫁不出去的老處女!」清清原已因為孕吐而心情不佳,還有人想瓜分她丈夫的愛,更不能忍氣吞聲了。「敢罵我是妒婦?那我等著看好了,等你夏銀秋嫁了人,會幫你丈夫納幾個妾?說我犯了七出之條,更可笑之至,我夫君都不嫌我一句,我又上無公婆,還有誰有資格定我的罪?你嗎?一個立志當妾的女人膽敢批判正室夫人?關你十天十夜也不過分!如何?還想當妾嗎?」
「你,你太可惡了!」夏銀秋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生平沒被人這樣搶白過,自尊心嚴重受損,語氣悍烈地怒道:「我基於一片孝心才百般無奈地委屈我自己,你不同情也罷,還一再出言羞辱我,只因我爹被關,我就活該受你欺凌嗎?」
「請你不要顛倒是非、倒果為因!」清清也非軟弱婦人,反駁道:「我也忍耐你很久了,自以為貌似天仙就可以得到你想要的一切嗎?別拿孝心當幌子,其實你根本一直覬覦幫主夫人之位,何必故作清高?」
「那位子本來就是我的,要不是你出現……」
「什么本來就是你的?笑死人了!你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嗎?沒有。」清清冷哼一聲,又緩緩說道:「我與鐵哥有媒有聘,相知相愛而決定廝守一生,因為愛得太深,容不下第三者,新婚之夜鐵哥便誓言今生下納妾,他的愛只給我一人!
「只給你一人?」夏銀秋傻傻地重復,心中滿是震撼,沒想到一個男人會說出這種話,更沒想到一個女人可以得到丈夫完整的愛!如她這般絕世美女都不敢奢求的事,平凡的郭清清卻輕易得到,而她的丈夫甚至是一幫之主。
「夏姑娘,你爹的事自有刑法堂公斷,『買身救父』只會讓鐵哥震怒,仿佛他是重色忘公之徒,得到的是反效果!骨迩逑MJ清事實,不要老是以自己的想法強加在他人身上。
夏銀秋望著她離去的背影,心思變得飄忽,她瞇起眼睛,不知不覺的咬起自己美麗的指甲,渾然忘卻平日她有多愛惜它們。
她知道恨得牙癢癢也是沒有用,幫主若是不動心,注定了她是「天龍幫」有史以來最大的笑柄!父女倆一般的凄慘!
如何才能找回舊時的優勢?她多懷念受人吹捧的美鳳凰歲月啊。
「表姊!」施佛娃從樹蔭下閃出,顯然將剛才那一幕全看在眼里。
「是你?你全看見了,你想笑話我嗎?」她狀如刺猬。
「表姊,我們是一家人,你被人欺負,我也沒面子,我比你更氣郭清清!」施佛娃一臉悶怒!敢蝗寺潆y,做妾都惹人嫌!表姊,你吞得下這口氣嗎?我可替你吞咽不下。瞧郭清清那得意樣兒,什么幫主的愛只給她一人,你信這鬼話嗎?幫主是那么冷淡不茍言笑的人,如何說得出這樣的倩話?那分明是浪子的臺詞,意在逼退你!
一語驚醒夢中人。夏銀秋呆滯的神經又活了,暗道自己險些著了郭清清的道兒!但是,她又甩不掉心中那股詭異的冰涼。
「你先前不是一直反對我嫁給幫主?」她柳眉微蹙,表妹的改變令她不解。
「事情尚未發生之前,我自然要勸阻你,因為郭清清的心眼兒窄,她如何容得下比她美貌百倍的表姊去分享丈夫?而表姊你的性子又不肯委曲求全的處處討好她,你嫁過去不是自找麻煩嗎?所以,我一而再地勸阻你。」施佛娃嘆了一口氣,無奈道:「可是,現在事情傳開了,你已是騎虎難下,唯有迫使幫主非娶你不可,才能挽回顏面!
夏銀秋有一種重獲知音的感動,表妹畢竟才是她最親的人,處處為她設想。
「問題是,要怎樣使幫主非娶我不可?」她難掩心焦,屏氣詢問。「賣身救父」的孝心之舉,如今已成了面子之爭。
施佛娃欲言又止,禁不住表姊一再催促才吞吞吐吐道:「就是……就是造成事實,生米煮成熟飯……唉呀!我不說了。」然後低下了頭,隱住她的表情,仿佛也為自己的大膽提議而不好意思。
夏銀秋震住了,臉上一片潮紅。雖然她一心想飛上枝頭,但從未想過與男人上床的事,她的美夢只停留在大紅花轎為止。
但任性自私的天性使她很快擺脫掉一絲的遲疑與憂慮,想著,將自己交給王之鐵又如何,反正是遲早的事嘛!
是對,抑或是錯?進退兩難的她已管不了那許多。
施佛娃看穿表姊的心理掙扎,眼神閃過一抹難懂的得意光芒。
殊不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
司徒姥姥自覺活夠了,世上也不再有什么新鮮事落進心里,無非就是希望兒孫們平平安安,娶得賢妻,嫁得良婿,別教她添愁。
想她這一生也夠煩的,生下一男二女,兒子正直剛強,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子,偏偏兩個女兒浪漫成性,跟著意中人跑了,如此大逆不道,少年即繼承「寄嘯山莊」的司徒涯萬萬不能容忍,立即切斷兄妹情。
司徒姥姥思及此,嘆了口氣。她一直知道女兒們的行蹤,也曉得她們各產下一女,而且都活不過三十歲,成了司徒涯嚴格管束家中婦孺最好的活教材!兒子頑固成性,因此司徒姥姥沒想過接外孫女到身邊,就怕她們受委屈。
如今,她開始後悔當年顧慮太多,若將夏銀秋與施佛娃接來家中,說不定司徒涯嚴格訂下的大家閨秀養成教育反而對她們有益,可以改寫她們的命運。
為時已晚矣!至少,她希望能救一個。
她來到「臥龍軒」要見幫主夫人,不巧王之鐵也在,雖沒有拒之門外,卻不讓她們單獨說話,就是擔心司徒姥姥又為外孫女說項,會惹清清不快。
司徒姥姥人老位尊,受人景仰,生平只吃過兩個男人的悶虧,一個是她的親生兒子,那也不必提了,另一個便是王之鐵,愛妻如命,對其他人的心腸卻很硬,用她的老臉皮也買不到他對夏銀秋的半分憐愛。
雙方落坐,司徒姥姥喝了一口香茗,直言道:「王幫主,老身也不倚老賣老,自承我估算錯誤,以為天下的男子都喜歡三妻四妾,除非沒錢納小。你是例外中的例外,銀秋之美世間少見,你居然不動心,我不得不服氣!
「司徒姥姥言重了,先父與先母亦是一夫一妻,同生共死,傳為美談!雇踔F輕描淡寫道,不想再在外人面前重述他下納妾的觀點,這是他的私事。
換了別的男子,司徒姥姥會以為他怕老婆,欠缺男子氣概;但在王之鐵身上,見到的卻是不在乎世俗流言的真正氣度。
「幫主夫人好深厚的福澤,連老身都羨慕。」她蒼老卻仍充滿活力的面容勉強一笑,黯然道:「我兒已來到貴寶地,於情於理不得不隨他回去,但我心里實在放不下那兩個娃兒。姑娘家沒一個歸宿,父親又被關,我曾想帶她們一道走,可嘆她們一片孝心全在夏居正身上,因此才來拜托幫主夫人多加照應,待公案一了,派人送她們到『寄嘯山莊』,老身自會為她們作主!
「這個易辦,相信鐵哥也會答應!骨迩逍Υ,心里則想:你早該這么做了。
王之鐵見司徒姥姥神色凄楚,心中一動,問道:「老夫人心中最掛念的是夏姑娘,還是施姑娘?」
司徒姥姥語帶玄機道:「銀秋自恃美貌,加上父親寵愛,養成任性自私的壞毛病,一開始我也破口大罵了她好幾次,還到刑法堂去臭罵夏居正一頓;然而,一段時間相處下來,我開始同情銀秋,她真是一個聰明面孔笨肚腸的蠢姑娘!不懂人情世故,只知一味蠻干,能成什么事?」
「那施姑娘呢?」清清蹙眉問。
「佛娃是個可憐的孩子!從小寄人籬下,姨丈不了解女兒家的心事,表姊又是那么自尊自大的一個人,她心中縱然有一丁點委屈與落漠,又能向誰說去?久而久之,又有誰能了解她心里在想什么?」
王之鐵心想不能小覷了這老太婆,眼力不錯,心智清明,與那對姊妹花只生活了一段短短的時間,便能八九不離十的看清她們的真實個性。
清清則想這老太婆也不免俗的偏心,她不曉得她的外孫女以前過得多么張揚,將總舵內的女眷全給比下去,如今靠山一倒,全成了可憐蟲,沒這么夸張法吧?「天龍幫」并非朝廷,沒有一人犯錯罪誅九族那回事。
司徒姥姥臨走前,終於表露一絲對女婿的關懷,問道:「幫王,夏居正……我女婿當真罪無可赦嗎?」
「老夫人認為可赦嗎?」王之鐵反問道:「已故老幫主尸骨末寒,夏居正便與他的遺孀茍合,還錯手害死花夫人,換作『寄嘯山莊』的莊規,能赦嗎?」
「唉,冤孽!冤孽!死了算了,可別害苦了下一代。」司徒姥姥輕嘆著,走了。
在一片沉默里,清清回想第一次在破廟中遇見司徒姥姥,謊稱有人要擄她勒索,罵人罵得中氣十足,可見年輕時也是頗為囂張的一號人物。今日的沉穩老練,是歲月和一件又一件的不如意所磨練出來的吧!
「鐵哥,等我老了,也會變成一個不快樂的老夫人嗎?」清清突發奇想。在她的印象里,她娘也是憂愁多於笑容的老婦人。
她沒去想,她娘的憂愁有一大半來自於她的不守閨訓。
「虧你想得這么遠?」王之鐵失笑。懷孕對女人情緒的影響實在太大了,他為之搖頭!改阒豁氂浀貌灰蠲伎嗄,當一個快樂的娘,教養出樂觀正直的孩子,那么你自然不會被氣成不快樂的老夫人!
「這沒問題,我是很容易快樂的人!骨迩鍧M足地一笑。「但是,鐵哥,夏居正的公案何時才能了結啊?」
「沈拜金也很頭痛,因為他咬定了他沒將雪姨上吊,窗外有人影晃過……」王之鐵頓了一頓,悠然道:「你還在懷疑我就是那個人影嗎?」
「當然不會啦!」她頑皮地對他眨眨眼,咧嘴笑道:「但你可不可以告訴我,那晚你究竟上哪兒去了?」
「你還記得我們隱居在南京時,隔壁的教書匠?」
「我記得,後來你告訴我,他的真實身分是『玉面神偷』,精通易容術,他只要拿下人皮面具,本來面目是其貌不揚的,為了女兒退出江湖,隱居南京教書為生。除了你,他從未被人識破!
「他都在北方作案,南方武林并不了解他,而我恰巧是北方人罷了!」他平靜道:「雪姨被殺的那一晚,他深夜造訪,我們在一起談了好一會,他還帶來你妹妹的消息。」
「她好嗎?」清清激動的問,唯一的妹妹雖是她口中的小笨妹,美麗無雙,卻學什么都笨,但畢竟是唯一的血親,只因母親遺言不可使小妹涉入江湖,所以將她嫁予南京世家子弟,來到北方即絕口不提,怕的是無意中得罪的仇家會找上小笨妹。
「她過得很好,也已身懷六甲。」王之鐵欣慰道。
「那就好,那就好。」清清沒有懷想太多,反正她已經悟通下回逃家可以逃到哪里去了,現在先弄清楚鐵哥的事要緊。「然後呢,玉面神偷還說什么?」
「他有事到北方來,路過『天龍幫』總舵,想拜訪我又不愿泄漏行蹤,於是不改神偷本色,半夜摸進來,不料卻陰錯陽差地目睹了夏居正和雪姨爭吵,失手誤殺了雪姨……」
「什么?他有看到那一幕?夏居正所見到晃過窗外的人影就是他?」
「不錯。他怕夏居正再下殺手,所以刻意驚走夏居正,等夏居正走後,他曾進去探視雪姨的口鼻,已是氣若游絲,回天乏術了!
「那么,確實是夏居正殺死雪姨?!」她一臉狐疑地看著神色凝重的丈夫!冈摬粫衩嫔裢狄睬埔娏耸钦l將雪姨的尸身上吊?」突然打了個冷顫,光是用想的便覺得恐怖,怎么有人做得出來?
王之鐵點了點頭。
「是誰?」
他附在妻子耳邊說出一個名字。
「什么?」她驚叫。「怎么可能?太、太匪夷所思了,我無法想像那是真的!
「『溪水易漲,人心難滿』,多年的養育之情,諄諄教誨,說得上恩重如山,一旦碰上自身的心魔作祟,憤怨嫉護的情緒壓倒了多年感情,就什么都不顧了。」
「太可怕了!」她下可置信地撫著胸口,眼眸罩上薄薄一層水霧。雪姨太可憐了,一生受男人左右、背棄,死後還被糟蹋尸身。
「清兒,別想太多,事情總會解決的!顾皇遣煌榛ㄈ缪乔迩宀攀撬钤谝夂蛻z惜的人。
「我不懂,鐵哥,你明知一切內幕卻又故作不知,使這段公案懸而未決,為什么你要這么做?」
「因為我必須故作不知!顾嫒菀粩浚溃骸赣衩嫔裢狄淹穗[江湖,不能出面作證,我只有裝作不知,以免拖累朋友;其次,這正好考驗沈拜金的智慧與辦案能力,我更須保持沉默。」
「可是,你也不須連我都瞞著嘛!」真不可愛!清清在心里暗暗嘟囔著。
「讓你知道了,然後跟我—起煩惱?我多擔心沈拜金過不了這一關,堂主之位坐不穩,一時片刻又上哪兒找人遞補?所幸『新官上任三把火』,她表現得可圈可點,就只差捉不住將雪姨上吊的幕後黑手,但這也不能怪她,只要那個人不露出破綻,連我都無法處置!
「就這么拖著嗎?」她哭笑不得。
「也該引蛇出洞了……」他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