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綠色的羅紗帳懸掛在雕花床兩側的銀勾上,王之鐵起床伸了個懶腰,看妻子仍睡得香甜,垂著長長的睫毛,秀發散落在鴛鴦枕上,一只玉臂伸了出來,這時候的她毫無防備,神態流露出天真。
「到底,夏銀秋在神氣什么?」他沉思著!肝业那迩蹇擅赖镁o哪!」
他覺得清清美得非常生動,很合他的心意。
晨曦中曙光初露,清清踢了踢被子,半露出豐滿的胸脯,他忍不住呵呵笑了起來,油然生出一種新的生命感動。
他愉快的搖醒她!钙鸫擦,小懶豬,我們一起去泡澡!
她嚶嚀一聲,仍與周公糾纏不清,「一睡萬事休」的本領高強,王之鐵習慣性的將她抱起來遠離床鋪,終於使她慢慢睜開眼睛,雙手勾住他脖子,早晨清新的笑容流露出天生的風采,足以撩動一個男人的心。
「鐵哥,早!
「太陽都曬到你的屁股,還早?」
「那快點躲進澡房,別讓太陽把我的屁股烤焦了!
「遵命!老婆大人!
王之鐵挺沒形象的逗趣道,抱著清清閃進最里面的私人浴池,以竹管接取山間的溫泉水,浸泡其中,使疲憊的身心得到紓解,實在是大大的享受。
半個時辰後,王之鐵填飽肚子,一身清爽的步出「臥龍軒」。
花如雪探知他已離去,特來拜訪幫主夫人。
「雪姨!骨迩迕鎸@位嬌艷的婦人,怎么看都不像未亡人。
花如雪從來不曾入主「臥龍軒」,這里的一桌一椅、一草一木,她想望過,卻不曾擁有過。也好,免了今日觸景傷情,正好可把全副心思放在親侄兒身上。
她想成全花少杰的癡戀,讓他迎娶夏銀秋為妻;而且,一旦與那個負心漢結為兒女親家,夏居正想在白天避不見面都不行。
作為一個女人,她畏懼年老,害怕無依無靠。
才三十八歲,怎么就該槁木死灰的活下去?
花如雪還不打算說穿她與夏居正的舊情,卻不甘心被他利用完了就一腳踢開,所以,她請幫主夫人做媒人。
「啊!要我作媒?」有十九歲的媒婆嗎?清清大惑不解,提議道:「雪姨,你找錯人了,總堂主或大總管比我合適多了,而且他們與夏護法有多年的交情,我去替你請他們過來如何?」
「有許多大人物出面為少杰說媒,我自然歡喜!够ㄈ缪┯肋h懂得先逢迎別人,再為自己說項!缚墒,如果能說動幫主為少杰美言幾句,相信夏護法會更看重此事!
「若是幫得上忙,相信幫主不會推托。」清清笑道:「其實,我們早看出花大夫對夏姑娘柔情一片,若能玉成此事,也是一段佳話!箚栴}是,夏銀秋擺明了就不愛花少杰!可是,她不想直接傷了花如雪的心,生怕一句「花少杰也知道夏銀秋不愛他」的老實話,會惹來花如雪的一陣哀嚎,那可吃不消,還是把問題丟給男人去傷腦筋吧!
這一聊可久了,喝完一壺香茗,花如雪繼續回憶她與老幫主恩愛十年的點點滴滴,以及一直不能扶正的委屈與落漠,憂郁難排。
好沉重的氣氛哪!清清有點不自在的清了清喉嚨,苦笑道:「雪姨,你對未來的生活可另有打算?」
「我……我能另有打算嗎?」花如雪想要微笑,卻忍不住眼眶中的淚意。她低下頭,好一會兒才又抬起頭來說:「我是寒不英的遺孀,那么多雙眼睛盯著我,就怕我出一點差錯,丟老幫主的臉!
話中有話,是不安於室羅?
清清一笑!秆┮蹋蚁肓x父也是心疼你的,你們紅顏鶴發,年紀相差甚多!
「什么意思?」花如雪謹慎地望著她。
「如果你沒有其他打算,『寒不英的遺孀』是可敬的身分,誰也不敢欺負你;若是你另有打算,那么你已經是自由身,天涯海角,什么地方都可去得!
「真的?哦,其實我對亡夫的思念不變,一時哪能想到其他?」花如雪心里偷偷雀躍著,原來她的命運不如自己想的悲觀,或許,她可以大膽要求幫主作主將她改嫁給夏居正?
當然,不能操之過急,要一步一步來。
看她神清氣爽的離去,清清這才吐出一口大氣,再也沒有比聽人發牢騷更難受的事。難道,這就是「幫主夫人」的工作?
叫人牽來馬匹,她馳騁至小松林一帶,沿著河邊跑馬精神爽利。
知曉自己武功不如人,她更勤學苦練掌法與劍法,直到夜色悄俏降臨。
上弦月像一只玲瓏的小船蕩漾在遠方的山頭,一顆流星劃過天際。
王之鐵回到住處,用過晚膳,笑睇嬌妻道:「聽說雪姨來找你聊天?」
「是!」清清乘這機會提醒丈夫別忘了叫陳真言和張經略去說媒。
「這事簡單,我會跟他們兩人說,但不保證成功。」
「只要盡了力,對雪姨也就有交代,畢竟她將花少杰視同親生子,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她有點頭疼道:「我很不愿意教她失望,可是明擺著,夏銀秋看不上花少杰。」
「姻緣之事難說,你也無須為他人煩憂!顾麑λ姓惺。「過來讓我抱抱,看今天有沒有煩惱瘦了!
清清一屁股坐上他的大腿,已經很習慣了。
「還好,沒瘦!顾p咬她的耳垂,她怕癢,格格笑著往他懷中躲。嬉鬧一陣,兩人很自在的相擁私語。
「雪姨也可憐,老夫少妻,又不得扶正,怪不得她心里悶。我只好安慰她已是自由身,禮教的束縛套不到她身上去!骨迩逭遄弥f。
「雪姨可是另有打算?」他眉峰微皺。
「她當然不會明說啦,只是,我總覺得她好像在試探我,我也不好明問!
他沉默地摟住妻子,撫弄她的長發,可是她感覺得到他的心不在焉。
「鐵哥,」她輕柔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沉思!改阍谙胧裁?雪姨的事讓你困擾嗎?」她仰頭望著他。
「我在想,義父曾對我提過的某些事!
「什么事?」她更好奇了。
「義父說雪姨嫁他之前,曾有過情人,所以他不能將她扶正!
清清張口結舌,好半晌才說得出話來!覆粫?如果她另有心上人,怎愿意嫁給垂老之齡的義父?」
王之鐵笑了。「因為他是幫主!
清清嗤笑,「幫主」兩個字又不能帶給女人幸福,繼而又想到,不是每個女人都像她一樣渴望五湖四海到處云游,絕大多數的女人只求生活安逸,能過舒服的日子就好了,因為沒有謀生的技能。
她沉默了一會,才道:「義父也太小家子氣,既然結為連理,雪姨在婚後也真心待他,這樣還不夠嗎?他有本事創下一片輝煌基業,應有廣闊的胸襟,除非……」她心中突然閃過一個想法。不會吧?
「你也想到了,是不是?」
「雪姨的舊情人,是『天龍幫』內部的人?!」她一字一句,很謹慎的說:「鐵哥知道他是誰嗎?」
王之鐵輕喟道:「義父一生剛強好勝,當然不會說出坍自己臺的話,即使最信任我,也不曾說那個男人是誰,我也不敢追問!
說的也是,這種瘡疤是男人最在意的,不要命了才去揭穿。
「義父好強,又怎會說出雪姨婚前不貞之事?」
「那是他老人家臨終前對我說的,就是要我明白,在他死後雪姨若肯守規矩便罷,如果恃寵挾恩想要提高自己的身分地位,教我不必理會。」
「唉,男人的心眼還挺多的!骨迩鍥]想到老男人也這么別扭,都快死了仍放不開心中的疙瘩!歌F哥,你可有打算?」
「沒有!够卮鸬煤芮。
「那雪姨……」
「假使她有意再嫁,我不會干涉。當然,她若想替義父守節,『天龍幫』會給她應得的地位。」
「還好,你沒有反對她再嫁,那我也不算亂出主意說錯話了!
看她吐吐小舌的可愛模樣,王之鐵忍不住想逗逗她。
「清兒,若有一天我先死了,你會不會再嫁?」
「你不該這樣說的!」她斥責道。
「我想知道答案!
她緊緊抱住他的腰!府斎徊粫!」
王之鐵伸手托趄她的下巴,俯下臉道:「我們要永遠在一起,清清,一起老,一起死,誰也別丟下誰,嗯?」
「好啊!好!如果不能一起死,我先死好了,我怕寂寞……」
「噓,別胡說!顾昧Φ谋Ьo她,索求她的吻。
夜色如水,好柔,好柔。
※※※
幫中大老要為花少杰作媒這件喜訊,花如雪只說了一半,興奮的情緒便被無情的打斷了。
「不必了!」花少杰以不同以往溫和的暴烈語氣道:「姑姑,你不必再為我操心了,我決定離開這里,行走江湖,行醫救人。」
「為、為什么?」僵窒了一下,花如雪急道:「你在這里大有可為,何苦出去受風霜之苦?你又何忍拋下姑姑一人?」
「我不想留在這里傷心。姑姑,這里是你的家,自有人照顧你;我長大了,是該出去闖一闖,老是寄人籬下,難免受人瞧輕!
「誰瞧輕你了?」花如雪驚問:「是夏銀秋嗎?」
花少杰別過臉去,默認了。
他沒辦法忘記,當他鼓起勇氣向佳人表白,得到的卻是極為不屑的冷嘲熱諷。他想逃開這一切,逃得遠遠的。
花如雪感到無比凄涼,像一個人被拋棄在孤島上。
家……少杰說這里是她的家,在一間華屋里死氣沉沉的活著,連個陪她吃飯的人都沒有,也算一個家嗎?
當夏居正如一只偷腥的貓兒,興致勃勃的前來,從背後一把擁抱住她,她沒有以往的芳心悸動,反而有股郁怒積在胸中,需要狠狠地發泄出來,否則她會抓狂!
「雪兒……」他濃濁的嗓音飽含情欲。
「走開!」她尖吼一聲,掙開他的雙臂,霍然轉身面對他,狠狠地注視著。就是這個自私自利、妄自尊大的男人毀了她的一生,如今,他的女兒也將要毀掉她的少杰!
在他手足無措的目光中,她對他的憎惡開始燃燒,雙唇緊抿,雙眼噴出憤怒的火花,雙拳不自覺地攻擊過去,像瘋了一般。
夏居正不明所以,一步一步敗退,承受她的花拳繡腿,直到他背部抵著墻面,而她仍不停手。
他來時滿腔的熱情已化為厭惡,雙掌一出,將她平推了出去,蹬蹬倒退三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你這瘋婆子,想干什么?」他兇惡猙獰的怒道。
花如雪跌坐地上一會兒,感到燃燒在血液中的瘋狂沖動消失了,一股悲怨的情緒涌現,不禁嚎啕大哭了起來。
「你哭什么?怕別人聽不見!」他破口大罵。
她只有更委屈地啜泣著。
「真是晦氣!」他上前一步,斥責道:「好端端的發瘋起來,枉費我冒著名譽受損的危機跑來看你,想給你一點安慰,真是忘恩負義的浪蹄子!」
她站了起來,而他仿佛看到她眼中噴出他從未見過的怒火。
「我知道你從來不在乎我的感覺,因為你自私、冷酷,輕易踐踏我的心,就像踏死一只螞蟻一樣。」她的臉因極度憤怒而扭曲著,失去平日溫柔婉約的氣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