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紅姐發現水靈兒比往常還晚起來,于是前去水靈兒所住的偏院,在她瞧見緊閉的房間的瞬間,她便已了悟一切。
紅姐唇邊帶著一抹笑意,默不作聲的離開。幾日的等待,也算是有了代價,她相信土匪不全都是壞人,相信靈兒愛上的這名男子,一定也擁有鐵漢柔情的魅力,才會讓向來內向的靈兒動了芳心,陷人情網。
她一個人靜靜的坐在大廳上啜飲著茶,心里開始籌劃該怎么把靈兒這丫頭嫁出去。對方既然是個土匪,既然不能讓街坊鄰居知道,至少也不能太委屈才行。
看來要將靈兒嫁出去,可費一番工夫了。
紅姐臉上盡是為人母親要嫁女兒的神態,不舍之中夾雜著欣慰的笑容。想不到轉眼間這丫頭也大到可以嫁人做媳婦的年紀了,她感傷的心情固然有,但更多的是不舍。
對于靈兒的喜事,讓紅姐聯想到遠在天涯的“他”是否也覓得佳人,得到穩定的生活了沒?
紅姐輕輕嘆息,拿起杯子又啜了一口,這時一抹纖影間進眼底,她猛一抬頭。
水靈兒臉上盡是羞慚的表情,她趕緊踱到紅姐面前請安,“紅姐,對不起,靈兒睡晚了!
紅姐和藹的笑著,將杯子置于桌上,瞧著水靈兒,“無妨,昨夜睡得可安穩?”
“嗯!彼`兒的眸子始終不敢抬起,眉宇間有一絲羞赧的神情。她偷偷瞧了瞧紅姐,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紅姐直率地道:“有什么話直說吧!”
水靈兒淡淡的頜首微笑,“我想為紅姐引見一個人,不曉得紅姐有沒有時間!
“怎么?‘他’終于出現了嗎?”紅姐臉上盡是捉弄的笑。
水靈兒含蓄的點頭,臉上浮現彩霞,她很清楚自己是瞞不過紅姐任何事,所以也不想瞞。
紅姐揮了揮手,“去吧,把人帶來過來讓我瞧瞧。”
水靈幾點點頭,馬上踱出大廳,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紅姐瞧水靈兒這么幸福的樣子,沉悶許久的心也跟著愉悅開來。別說是水靈兒在等待心上人的出現,就連她這個局外人也跟著急了起來,成天也引頸眺望,現下這小子終于知道該出現,她一顆心也可以放下來了。
還好皇天不負苦心人,沒讓靈兒肚子大到見不得人時才讓負心漢出現,不然別說靈兒名節不保,連她這間金綾紡的名聲也可能跟著跌落,到時可就麻煩了。
喝了口茶,紅姐悠然的等著水靈兒把人帶來見她。這時廳外徐緩的腳步聲漸近,其中夾著靈兒叮嚀的聲音,她笑笑的擱下杯子,準備起身迎接客人。
“紅姐,人我帶來見您了。” 水靈兒微笑的引著冷顥步入廳堂。
紅姐才這么一抬眸,立刻因為對方熟悉的五官而蹩起秀眉,直到對方黑色的眸子與她互凝,她的笑臉瞬間僵住,再仔細看向對方,更是令她錯愕不已,手指不由得顫抖。
“阿顥?!”紅姐忍不住喊出了口。
冷顥的眉宇漸漸皺起,他原先只覺得眼前這位紅姐相當眼熟,直到紅姐喊出他的名字,一個模糊的印象才貫穿他的記憶。
“冷顥?”冷顥眸底現出凌厲!澳闶抢漕棧俊
紅姐頓時感到啼笑皆非,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弟弟竟然就是靈兒朝思暮想的人。“阿顥,真的沒想到會是你?”
冷顥的訝異絕對不亞于紅姐。“豈止沒料到,我簡直不敢相信你就是……紅姐?”
“冷顥?阿顥?”水靈兒在一旁是聽得一頭霧水,茫然的眼神在他之間來回穿梭,“你們……這……” 眼前的情況教她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么接話了。
紅姐眼底閃爍著激動的光芒,她笑笑的道出水靈兒的凝惑:“靈兒,我與冷顥是姐弟,是血濃于水的親姐弟。”
水靈兒看著他們,眨了眨眼,一時之間也愣住了。但她很快回過神,看得出來紅姐與冷顥之間有很多話要說,所以她識趣的說:“你們慢慢聊,我先出去弄些東西!彼D身離開,將廳堂留給他們這對許久不見的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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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顥目光一直沒有移開姐姐,腦中則尋找兒時的記憶,縱然過去的事全然不堪回首,至少那也是他們姐弟間曾經擁有的共同回憶。” 紅姐看著挺拔的冷顥,深深吸了口氣,在穩定紊亂的心情后,她終于找回原有的笑容。
“想不到咱們姐弟倆仍有見面的一天,你長大了不少。”
“你也變了許多!
“是呀,咱們都改變了,連生長的環境也都變了,唯一不變的,大概只剩下彼此的血緣關系吧!”紅姐笑得有點滄桑,說得也有些凄涼,“難夠活著看到你平安無事,也算是了了我一樁心愿,至少死了之后,也可以向爹娘交代了!
冷顥的反應可就沒有她這么自在,他拳頭緊緊握著,表情緊繃。
他擰緊劍眉,上前一大步!拔以诨氐街性,找你找了整整三年,幾乎快要翻遍整塊土地,卻怎么也找不到你的蹤跡,沒想到你竟然就住在這里,我簡直不敢相信。”
紅姐聞言,先是驚訝的眨了眨眼,最后也只能歉疚的垂下眼瞼,“也難怪你會找不到我,因為我改名換姓,在這兒開了這間金綾紡,現在的我已經不再是以前的冷府千金冷顥了,而是繡娘紅姐!
冷顥皺緊眉頭。“為什么改名換姓?難道冷氏令你難堪了嗎?”
“當然不是,只是……”紅姐帳然的別開臉去,望向門外的庭園,“在我的心里,冷家人早已全部死了,我之所以仍繼續活著,不過是在等待一個奇跡。因為我一直相信老天爺不會這么無情,所以我一直在等,等你回來!
冷顥不敢相信的搖了搖頭。“我不懂,既然你在等我,為什么不直接上無情谷來找我?”
她眨了眨眼,回頭不解的看著弟弟,“無情谷?你的意思是?”
“難道我冷爺的名聲不夠響亮?不足以讓你發現我就是占據整個無情谷的寨子頭?”他當初之所以不忌諱壞了冷氏的名聲,就是希望能將冷氏之名遠插,讓眾人知道山谷里有一個人人聞風喪膽的冷爺,同時也是為了等待姐姐冷顥的出現,無奈一等就是好幾年。
紅姐因為冷顥的話,整個表情頓時凍住,抬起驚訝的眸子,她上下打量著弟弟。
“難道外頭傳言的冷爺……是你?”得到冷顥點頭承認后,紅姐掩嘴,蹩起眉毛,不敢置信的搖了搖頭,她斥責他:“你怎么可以做出那種事?你這么做教死去的爹情何以堪?” 冷顥不屑的哼了口氣,“為什么不可以這么做?爹為朝廷忠心效命,到最后換來的是一場賜死的昭書,爹的冤死又是情何以堪?”
“你……你還在為爹的事記仇到現在?”
“沒錯!崩漕棽[起眼,走了幾步,緊握的拳頭重重的捶在桌面上!拔依漕椧蝗詹唤棠腔杈茳c教訓,一輩子永遠咽不下這口怨氣!
紅姐看著他憤慨的氣勢,想不到十多年不見,原本一個溫文儒雅的男孩已經變成一個官府的通緝犯人;這個變化是所有人始料未及的。
“你變了,爹給咱們的教育,應該是以德報怨,而不是你現在心中充滿的報復!彼y過的說。
對于姐姐的反應,冷顥疑惑地皺起眉頭。“難道當年的仇恨,你全都忘記了嗎?”
“不,我當然沒忘!”
“那你不恨嗎?”冷顥瞇起利眸,投射出怒不可遏的氣焰,“十多年前,朝廷奸臣得意洋洋的帶著皇上賜死的圣旨向咱們示威,我甚至連反抗都來不及,就被帶離冷府到邊疆充軍。多年的恨我都難以下咽了,你又如何捱得過這么多年的苦?”
紅姐看著弟弟仇怨的表情,嘆了口氣,腦子里浮現出當年那一晚的情景。
在冷顥莫名其妙被帶出冷府、爹飲下鴆酒咽下最后一口氣,還有娘因為絕望,偷偷拿著三尺白綾懸梁自盡之后,她就永遠忘不了那一刻因為家破人亡的痛苦。
那時,她幾乎可以說是行尸走向的度過一年又一年,唯一支撐著她活下去的力量,就是等待冷顥的回來,無奈這一等,就等了整整十七年。
如今冷顥終于出現在她面前,井質問她是否忘記十多年前種種痛心疾首的往事,但她沒忘,就因為沒忘,所以她活得更痛苦。
“當年的事,我到死都不可能忘!奔t姐閉上眼睛,垂下臉。“但是將往事惦記在心又能如何?人死不能復生,已經成了歷史的事實是永遠不可能挽回的!
“姐!笨匆娊憬氵@番難過的表情,他知道自己不該勾起姐姐的回憶,畢竟這是一件令他們姐弟倆一輩子傷痛的事,任誰想起都會覺得不舒服!拔也皇枪室庖屇汶y過,只是這種事總得有人站出來,讓奸臣無法繼續殘害忠良吧!”
紅姐深嘆了口氣,無奈的搖了搖頭,“我知道你的苦,也清楚你的怨,但再多的憤恨都改變不了事實,你一個人的力量也無法改變逐漸衰亂的朝廷。阿顥,自私點吧,只要自己過得安逸,這樣就足夠了,過去的事何不就當成命中注定,很多事不是咱們薄弱的力量可以改變的。”
冷顥無法接受姐姐的說詞,這么多年來,每次只要想起爹的枉死,他就深感忿忿不平。如今姐姐竟然說這是命中注定,這樣逃避現實的說法他不能接受。
他氣憤的不愿接受姐姐的責備,背對著她不愿多說什么。
紅姐誠摯的看著冷顥道:“阿顥,別再恨了,再多的恨,也比不上現在擁有的一切幸福!”
他痛苦的回頭,不解姐姐為何突然有此一說,“幸福?何來幸福之有?”
紅姐看著冷顥納悶的表情,不禁感到疑惑,她試著問:“靈兒腹里已經有了你的孩子一事,難道你不知道嗎?”
冷顥聞言,腦袋猶如被雷擊,整個人足足呆了十幾秒,直到腦子慢慢恢復運轉,他立刻瞪大眼睛看向姐姐,“你說什么?靈兒有我的孩子了?!”
紅姐因他的反問而皺眉,她眨了眨眼,遲疑地偏著頭,“老天,靈兒真的沒把這件事告訴你嗎?”
“不,靈兒并沒有提到此事!”他憤憤的蹩緊眉頭,想不到這么重要的事,靈兒昨天一個字都沒提過,難怪昨晚看見她時,她的臉色蒼白,原來是已有身孕。這女人有了身孕也不知道好好照顧自己,真是氣死他了。
對于水靈兒沒將此事告訴冷顥,紅姐也只能輕嘆口氣!耙搽y怪靈兒沒告訴你,她是一個善解人意的女孩,我想她沒敢告訴你的原因,你該比我更清楚才是!
冷顥拳頭緊緊握著,為什么她不肯將此事告訴他?難道他不該知道自己孩子的事嗎?抑或靈兒在擔心什么?
種種疑問在他腦子里盤旋不去,他巴不得現在就立刻跑去找靈兒,當面好好的問個清楚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紅姐見他如此驚愣,看來這件事真的帶給他不少沖擊。“靈兒善良,她一定是因為你飄泊不定,所以不敢講出來,不想讓你覺得受拘束。靈兒的用心良苦,你應該可以體會,我也相信你一定不希望讓靈兒與腹里的小孩,延續咱們這一代的仇怨吧?”
“不!當然不!我絕對不會讓我的妻兒活在委屈當中,絕不!崩漕椀孟喈攬远,眸子里閃耀著執著與肯定。
聽到冷顥這么說,她欣慰的笑開了,見到他如此負責的態度,加上冷氏有后,她今生至此已足矣。
紅姐淺笑的走過去,抬手拍拍他結實的肩膀,“既然你這么不想讓靈兒母子受到委屈,那就退隱吧!就算不為自己,也為靈兒與孩子好好著想。那丫頭為了你,已經消瘦了一大圈,姐姐相信你一定可以給靈兒他們一個穩定的生活!
“可是,我不甘心……” 冷顥幾乎是咬著牙說出來,拳頭不由自主的緊緊握著,這么多年來所做的一切,竟然全被推翻,他的出生人死是為了誰?還不是為了冷家出一口氣,他這么做錯了嗎?
“不甘心又能如何?”她無謂的聳了聳肩,揚起清雅的微笑,“記得爹以前曾訓誡咱們‘官情薄如紙’。爹竟然人朝為官,想必日后的遭遇也早在他的預料之中,既然爹都早有自覺,為何你還執迷不悟呢?”
“我……”他欲言又止,總覺得想再多說什么,卻又想不到一個理由。
一直以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是為了為民除害,為百姓申冤,想不到竟然得不到姐姐的認可,還會替爹蒙羞,此情何以堪?
若爹還在,他老人家真的會嘆氣嗎?冷顥陷入苦思當中。
紅姐只是無奈的搖頭,對于冷顥剛烈的性子很是憂心,“我知道你想為爹娘報仇,可是你是否想過,爹在九泉之下看到你為了他成了土匪頭,他又何嘗會高興呢?”
冷顥整個人像是一只困頓的猛獅,成天只知道沖鋒陷陣、憤世嫉俗,如今突然被人點醒,才知道自己的行為有多魯莽,甚至過于極端。這世間的一切不是他一個人的力量可以改變的,縱然他一肚子怨恨又能如何?
紅姐看著弟弟痛苦的模樣,輕嘆了口氣,“你已經做了很多,夠了。放下你心中的仇與恨吧!眼前有更值得你費心的事,別再浪漫時間了,我都可以釋懷對朝廷的恨,你又何必執著于十多年前的事呢?”她淡淡的揚起嘴角,“讓往事隨風而逝吧!”
冷顥沉重的抬頭看著姐姐,他已沒有斗志再搭腔,他了解姐姐的話,整個人宛如脫胎換骨一般,對當年的仇恨有了重新的定義。
只是他怎么也沒想到命運會如此捉弄人,要是他能早一點找到姐姐,或是早些知道靈兒與他的牽扯,也許今兒個他可以讓遺憾減少許多。
多年來的仇恨,直到今天,他才知道放開,將過去隨著歷史而沖淡。畢竟再多的執著,也換不回過去的一切,唯有擁有目前的幸福,才是他應該把握的。
一切都已經過去,眼前他該思考的,應是明日的計劃,而非昨日的悔恨。
“我知道該怎么做了!彼椭^思考好一會兒后,深深吸了一口氣,抬頭看向姐姐!艾F在,我想知道爹娘的墓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