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幾天,蕭森衣不解帶地照顧著花似芳,親自為母親喂藥,打理所有的一切,連床也沒沾著,睏了就在椅子上瞇一下,餓了就隨便吃個白飯、饅頭;連帶的慕容徹也絲毫不敢松懈,跟在一旁照顧母親。終於到了第八天,花似芳總算可以自己坐起身子吃飯,不再需要人攙扶,慕容家上下所有的人全都松了一口氣。
深夜,蕭森終於肯和慕容徹換班,讓他去照顧已經熟睡的母親,自己信步走回梅園,連門也沒敲便推開走了進去。
內室中燈火早就熄滅,紗帳后是一片朦朧,瞧不清里頭的狀況,蕭森走至床沿坐下,一手揭起紗帳,俯視著已然熟睡的人兒。
那如花朵般的面容正在熟睡著,彷彿純真無邪的仙子,嗅著那飄散的淡淡幽香,蕭森不自覺地伸手替輕紅拉上已滑落至腰際的被褥,一面輕柔地撫著她的臉。
為什么他會如此放不下這個柔弱的小東西呢?甚至第一次在山中乍見她美麗卻驚慌的身影時,竟忍不住心中的悸動,而想將她擄獲據為己有的念頭,更是從來沒有過的!記得多年前第一次見到梅依依時,他的心海也曾掀起一陣波濤,只是那來不及萌芽的情感,在得知她是慕容景買回家準備再納娶的小妾后,瞬即消逝地無影無蹤。究竟自己是為了彌補過去夭折的情感,還是因為輕紅那酷似依依的柔弱?
蕭森心中這樣想著,其實他也明白輕紅和依依是完全不同的人,她雖溫婉內斂,卻也聰慧機智,尤其固執得怕人,否則自己怎么會在這時候現身呢?這完全違背了當初的打算,他原本是想帶著母親一起離開慕容家的,離開這個是非之地,揮別過去的陰影,如今他還能如愿嗎?
想到此,他低下頭輕輕地啄了輕紅一口,戀戀不舍地轉身,天知道他有多想擁著那柔軟嬌美的人兒入睡,可是這樣一定會嚇著她的。
他無聲無息地推門走出去,又小心地掩好門,才剛回頭,月光下一個窈窕的身影吸引了他的注意。在這半夜三更,會是哪個睡不著的丫環到外面來遛達呢?瞧那樣子,似乎有幾許面熟,一抹奇異的感覺沒來由地冒了出來,這該不會是……
蕭森邊想著邊靠近那個站立在月光下的女子,當那女子發覺有人靠近時,自然而然地轉過頭來,二人一見面,蕭森“啊”了一聲,而那女子則撲入蕭森懷中,呼喊著:“我終於等到你回來了!”
“依依!”蕭森兩手垂在身側,既沒有去抱她,卻也沒有推開她,“你一直在外面等我嗎?”
“嗯!”依依雙手緊抱著蕭森的腰,將臉埋入那寬闊的胸膛,一面嗅著他身上的氣味,一面以臉摩挲著,“我等你好幾天了,一直不敢來找你,直到今晚……”
“依依,我……”蕭森輕輕地推開依依,退后二步說:“我要娶妻了。”
依依雙手反抱著自己淒然道:“我知道,從她來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了!”她抬起頭,“你愛她嗎?”
蕭森沈默不語,但依依從他眼中那一閃而逝的光芒,看出他真的很在乎那個叫杜輕紅的女子,這不就夠明顯了嗎?自己拿什么和杜輕紅比呢?論姿色,她沒有人家艷絕古今的麗與俏;論才氣,她既不會看病也不會把脈,更不會幫慕容家上下大小治;論家世人品,人家好歹也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家,而她不但父母雙亡,還賣身為人妾,是蕭森的“二娘”,怎么比呢?
自己應該替蕭森覺得高興才是,更應該恭喜他能找到相伴一生的愛侶,可是為什么心中總有一股不甘與不愿呢?如果當初在街頭買下她為她埋葬父親的是蕭森,那今天的情勢不就完全不一樣了?
如果七年前蕭森肯帶她離開,如今陪伴在他身旁的人應該是她梅依依才對啊!可是蕭森沒有,他不但將自己推給慕容徹甚至一走了之,留她一人獨自面對慕容家上下的歧視眼光。蕭森啊蕭森,你真自認對得起我嗎?那逝去的青春,獨守空閨的淒冷,你能體會嗎?
梅依依眼帶哀怨地瞅著蕭森,只見他低著頭不知在想什么。
“我問你,你……你曾……”她想問的是他有沒有愛過她,可是她問不出口。
彷彿知道她在想什么似地,蕭森一臉肅穆地抬起頭,眼神卻落在遠處,輕聲地說:“你想問我有沒有愛過你對嗎?”依依屏息地走上前,想知道答案。
“也許吧!或許我曾對你心動過!
“為什么當初你不帶我離開呢?”蕭森心想,我能嗎?縱使曾有那么一閃而逝的心動,在瞧見母親的傷心,慕容徹對她的真情后,還有誰會任由這份情愫生長呢?
他搖搖頭說:“依依,這一切你比我更清楚不是嗎?又何必再問呢?”依依的身子搖搖欲墜,淚水不聽話地滑下臉龐,她沖上前抱住蕭森說:“你怎么可以這么狠心,這么殘忍,如果你愿意,如果……如果……”
“依依,感情的事是無法勉強的!”蕭森又一次欲推開她。
但幾乎泣不成聲的依依,卻踮起腳尖,不顧一切地用自己的唇堵住蕭森的,蕭森一陣愕然,正想推開依依,身后一個聲音響起,二人回過頭,只見輕紅穿著單薄的衣裳站立在柱子后,一雙美目無法置信地瞪著他們,“你們……”
“紅兒!”蕭森驚訝地看著她,忘記依依仍抱著自己,二人間的姿態是如何地引人誤解。
輕紅一手捂著自己的嘴,極力要自己不能叫喊出聲,一面卻心痛地搖著頭,不敢置信。因為她半夜醒過來發現蕭森正推門欲離去,於是連鞋子也來不及穿就追了上來,沒想到竟看到這一幕,天。∧遣皇悄饺菥暗膼坻,蕭森的“二娘”嗎?為何他們會在深夜時分在這里摟摟抱抱,難不成……“不,不會的!”輕紅大喊著,轉身搖搖晃晃地想離開,蕭森推開依依來到她身旁,“紅兒,別誤會,聽我解釋!”
“親眼所見,何須解釋!”
“不!”蕭森一把摟住她嬌弱的身子,卻發現她竟然抖個不停,一時又懊悔又心疼,連忙抱起她往梅園方向走去。
不遠處的依依木然地看著這一切,臉上毫無表情,心中卻是止不住的心酸,他果然是愛她的。依依!他何曾如此溫柔待過你?多年的癡心、等待,終究只是一場空,你還不死心嗎?
“你果然忘不了他!”突然一個聲音冷冷地自身后響起,依依回頭一看,那是應該在花似芳屋里照顧她的慕容徹。
“子軒……”
“你還看不出來嗎?他心里只有輕紅,想的是輕紅,看的也是輕紅,連想娶的都是輕紅,而你卻恬不知恥地投懷送抱!奔刀市淖屗诓粨裱缘貍σ酪馈
“別說了!別說了!”依依雙手摀著耳朵,不停地搖著頭,淚水順著臉頰滑下,“你為什么……為什么……要這樣傷害我呢?你明知我……”
“依依,我……”他上前一步想抓住依依的手,但依依卻閃開了,投給他一記哀怨又自憐的眼神便消失在夜色中。偌大的園子里只剩慕容徹一人對月長嘆。
而另一邊的蕭森一進入梅園,立即將輕紅放在床上,點著燈火后一轉身,當看見她裙擺處染有絲絲殷紅時,整個心都絞痛了,“你受傷了?”輕紅搖搖頭,縮著腳想藏在被窩中,蕭森不容許地抓住那修長秀美的雙足,不看還好,一看之下自責之情又油然而生,她連鞋也沒穿就出去了,難怪會被割傷。
“怎么不穿鞋?”蕭森皺起雙眉,說道:“我先幫你上藥,藥箱呢?”
“她是誰?為什么你會和她在一起?”輕紅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對於剛才被樹枝劃傷,現正滲出血絲的腳絲毫不覺得疼,因為她看到的那一幕已教她心痛得無以復加,然而她仍告訴自己,聽聽他怎么說,給他一個解釋的機會。
蕭森見她翠黛雙蹙,眼波含愁,不禁坐了下來,握著她的手說:“一會兒再告訴你,先讓我為你上藥好不好?”
“不,我現在就想知道。”輕紅搖頭堅持著,“她叫梅依依,是慕容家的二夫人不是嗎?”
一抹錯愕出現在那俊美的臉上,似乎有些不敢置信,“你知道?”
“嗯!我們見過,她就是讓你遲遲不肯現身的原因對不對?”
蕭森再一次感到錯愕,更驚訝於她的聰慧、敏感及過人的觀察力,竟能洞悉他心中的徘徊猶豫與無法決定的尷尬。
“沒錯!”這次他點頭了,聽到答案,血色迅速自輕紅臉上消失,雖早就猜測到會是如此的答案,但事實仍是讓人心痛,原來蕭森遲遲不肯去見生病的母親,不和慕容徹敘手足之情,寧可躲在石洞中忍受冰冷與孤寂,就是為了怕梅依依知道他回來了!
輕紅心中已有幾分了然,當年蕭森會離家,一定和梅依依有關,說什么與慕容家的人不和,說什么無法原諒母親再嫁,都是騙人的!既然他心里已有心上人,又何須來招惹自己呢?當她再次抬起頭時,晶瑩的淚水一顆顆滴落在胸前,沾濕了衣裳。
“你愛她嗎?”
“沒有。”蕭森伸手拭去那成串的淚珠,低語著:“我曾經為她心動過,但那已經是過去的事,現在你才是我想要的人。”
“既然如此為何不敢見她?”
蕭森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將輕紅擁入懷中,千頭萬緒教他如何說起呢?況且那還涉及到一個女人的名節,可以說嗎?娘為了這件事都氣病了,自己與子軒也因此離家,而依依更是從此長伴青燈古佛,整個慕容家死的死、老的老、病的病、走的走,那段往事真的可以再想起嗎?他臉上露出一種沈思的痛苦,彷彿有千把刀正在一刀一刀割著他的心。
輕紅見他面露猶豫之色,心下頓然了解,一抹微笑浮在嘴角,她說:“沒關系,你不愿說就算了,畢竟我沒有資格問你。”
蕭森聽得此言整個眉頭都皺了起來,知道她誤會了,正想開口解釋,門外麝月突然敲門道:“大少爺,你在嗎?”
蕭森起身去應門,不多久他便沈著臉點點頭跟著麝月出去了,留下輕紅一人滿懷著猶疑悶悶不樂地躺回被窩中,索性連腳上的傷也不管了,反正那一點兒小傷又豈能比得上心頭的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