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我再去採點兒藥來幫你敷上,過兩天就可以下床走路了。”輕紅幫麝月在紅腫的腳踝上以濕布蓋著,藉以減輕被熱湯燙傷的疼痛。今天早上麝月為輕紅端來早膳時不小心打翻了托盤,一整碗的熱湯全倒在她腳上,疼得麝月一句話也說不上來,蒼白著臉緊咬著牙。
說完,輕紅就想走出去,麝月忍著火燒似的疼痛喊住她:“姑娘,別麻煩,少爺知道了會怪我的!”
“甚么話,不趕快上藥的話,會留下疤痕的!彼厣硇π,安慰道:“你等會兒,我馬上回來。”
“姑娘!”麝月望著輕紅離去的身影,已到嘴邊的話又吞了回去,她不知道該不該把所聽到的傳言告訴這位美麗、溫柔又好心的杜姑娘,早上她會打翻托盤,正是因為聽到那令她覺得很震驚的事,才會一時失神弄翻托盤。
“她真是一個好姑娘,值得大少爺全心全意疼愛的,為什么會出現這種不堪入耳的流言呢?”麝月愁著一張臉,想著今早聽到的,二夫人和大少爺之間有曖昧不明的關系,當年大少爺會離家,正是因為心愛的女人被慕容景搶去做妾,所以一氣之下離開了慕容家。現在可好,大少爺回來了,二夫人每晚都與大少爺私會,昨兒個夜里還有人親眼瞧見有男人進入二夫人房里呢?這對杜姑娘豈非太不公平了?大少爺怎么可以腳踏兩條船呢?況且那二夫人說什么也是他的“二娘”,如此豈不是亂倫了?
無論如何她都要護著這位和氣溫婉的杜姑娘!麝月在心中暗暗立誓。
這廂輕紅慢慢踱著,一面低頭在偌大的園子里尋找草藥,一面卻心事重重,她不是不知道麝月想說什么,身在這樣一個園子中,想不知道一些事根本就不可能。
幾天前她就聽到了一些有關蕭森和梅依依的傳言,大概都不脫他倆昔日是對戀人但被慕容景拆散,蕭森在灰心失望之余毅然離開慕容家之類的話,剛聽到時她確實難掩心中的激動與傷心,可是現在或許是習慣,也或許是麻木,她學會了不去在乎別人那種好奇、可憐的眼光,畢竟那都已經是過去了不是嗎?況且蕭森不也這樣說?只是輕紅仍無法掩飾那份落寞和失望,加上好幾天沒有看到蕭森,一種奇異的不安慢慢在心田深處擴大。
她伸手輕輕搓揉著胸口,這幾天心情的郁悶,使得許久未犯的老毛病又發作了,一陣陣疼痛襲了上來,讓她不由得蹲下身子休息了好一會兒才又開始採藥。
低下身子拔著藥草,放進事先準備好的竹籃中,正想起身時,一陣交談聲傳來,由於無意聽人說長道短,她本想悄悄離去的,卻在聽到“二夫人”三個字時不覺地愣在原地。
“春雪,你服侍二夫人這么久,有沒有聽她提起過大少爺的事?”
“沒有,二夫人一向很少說話,更別說提起大少爺的事了!不過大家都說她和大少爺是一對被拆散的情人呢!”
輕紅透過樹枝縫望去,是三個十七、八歲的丫環,一面編織著手中的花花草草一面交談著。
“是啊!每個人都這樣說,你看,現在大少爺回來了,可是卻帶了另一個女人一起回來,同處在一個屋簷下,多難受。
“不過那個杜姑娘長得真的很漂亮,難怪大少爺會喜歡她!
“長得美有什么用,大少爺喜歡的是我們夫人,要不是老夫人硬逼著大少爺娶她,說不定大少爺根本就打算一輩子不娶呢!”
“你怎么知道大少爺喜歡二夫人?”
“告訴你哦!大少爺每晚都和我們夫人私會呢,我可是親耳聽見他們不但情話綿綿,還抱在一起呢!想想看,相愛的二個人七年不見……”輕紅跌跌撞撞地離開花圃,連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間的都不知道,原來這幾天不見蕭森人影,是因為他會舊情人去了!蕭森啊蕭森,為什么要騙我呢?原來你遲遲不肯給我任何承諾,是因為你愛的人仍是依依,為什么不直接告訴我?原來這些天慕容家看待自己時會有那種奇怪的眼光,是因為花似芳要蕭森娶她,但是蕭森自己的意思呢?
淚水如同斷線的珍珠低落在桌面上,輕紅無聲地啜泣著,多日來的隱忍全在此刻爆發。她心亂如麻,根本不知道自己該怎么辦,又該如何面對別人可憐又歧視的眼光,畢竟蕭森從沒說過一句喜歡她的話不是嗎?而花似芳會要求兒子娶她,只因為她杜輕紅治好了她的病,一切只因為感恩罷了!而說不定在他心中,她杜輕紅不過是個介入別人感情的第三者,一切不過是她一廂情愿罷了!
但他灼熱又霸道的吻,他溫柔又固執的擁抱,他的心疼憐惜,與為她留下來的深情,教人難以相信不是真的,到底該如何是好呢?
輕紅獨自一人亂想,最后她決定晚上到隴翠閣看看,說不定可以真相大白呢!
於是等到過了二更大家都睡了,輕紅才悄悄披衣起身,走往后園隴翠閣的方向。
果然隴翠閣里有著微弱的燈火閃出,一個女子的身影透過燈火映在窗戶上,從外面看去,像是在縫衣服似的。輕紅靠近一棵大樹,踮著腳尖觀察情況,但久久沒有動靜,只看到那女子不斷縫著衣服,最后她終於站起身,像是要吹熄燈火的樣子,輕紅見狀輕輕吐了口氣,原來不過是亂說的,什么夜半幽會,真是壞人名節。
正想轉身離去時,眼睛余光卻掃到一道黑影鉆入隴翠閣,輕紅不禁心跳加速,難道傳說是真的?由窗戶上的樣子來看那黑影,倒與蕭森有幾分相似,瘦高挺拔,只見那黑影與女子交談片刻后,突然伸手攬住女子的腰,兩顆頭緩緩靠在一起……
“不!不可能……”輕紅捂著嘴,不敢相信地連連后退,她不住地搖頭,好似想否認所看到的一切。原來是真的,就像那晚她跟在蕭森身后所看到的一樣,都是真的!
輕紅轉身想離去,可是不聽話的淚水模糊了視線,顫抖的雙腳使她一步也踏不出去,只能在原地抱著自己,不斷喃喃說著:“不可能……”
“紅兒,這么晚了你在這里做什么?”突然一雙有力的手握住她肩頭,同時低聲問著。
輕紅含著淚水渾渾沌沌地抬頭,卻發現一張她再熟悉不過的俊臉正關心地盯著她,竟然是蕭森!
“怎么哭了?”蕭森為她拭去淚水,擁著她顫抖的身子,一面用自己身上的披風包住她,一面問:“怎么了?”
“你……你不是在……”輕紅驚訝地看著蕭森,似乎不敢相信他真的在她眼前。
“我不是在這兒嗎?不然你以為我會在哪兒?”蕭森好笑地點點那靈巧的鼻子,同時將她擁得更緊,彷彿怕她凍著似地。
“我以為你在……”輕紅轉向隴翠閣的方向,突然想起什么似地住了口,原來那個人不是蕭森,那究竟是誰?
蕭森順著她的視線望去,也看見了那一男一女的影像,頓時明白了為何剛才她會落淚的原因,一種受傷、不被信任的情緒油然而生。
“你以為那個人是我對嗎?”原本見到她的驚喜與憐惜,瞬間消失無蹤,連聲音也冷了起來,他松開她問。
“我……”敏感如輕紅,怎會聽不出他話語中的不悅之意,但這能怪她嗎?他什么事都不告訴她,任由她一人獨自面對滿園子的謠言與他人怪異的眼光,想見他時,偏他又不知到哪兒去了,換成其他人在曾撞見他與依依獨處的情形后,很難不對這一切產生疑心。
“你半夜不睡覺,為的就是到隴翠閣來當偷窺者,看看那個半夜來看依依的男人是不是我,對嗎?”蕭森痛心地質問,她的不信任猶如一把刀直直地插入他的心窩。
“不能怪我,你什么事都不告訴我,只要我相信你,可是整個慕容家上下所有的人都把我當作闖入你和依依之間的第三者,甚至……甚至……”
“甚至什么?”
“甚至說你娘強迫你一定要娶我,森哥哥,告訴我這不是真的,對不對?”蕭森倏地站起來,來來回回走著,雖然他面無表情,但從那起伏的胸膛可看出他內心情緒的波動。
“你相信我,還是相信其他人的話?”他停在輕紅面前,沈聲問。
“我……我不知道……”輕紅抬起頭,“現在什么謠傳,什么難聽的話都有,我不知道應該相信誰,更何況對慕容家而言,我杜輕紅只是個外人,又有什么資格說話呢?”
“所以你聽到有人半夜去看依依,就想到那個人是我?”輕紅對他的指責沈默以對,這讓蕭森臉上出現了一絲怒氣,他不在乎其他人怎么說他和依依,但自己所愛的女人也這么看待他,認為他是腳踏兩條船的人時,卻只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心痛!
笑容突兀地浮在蕭森嘴角,他冷冷道:“你那么想知道我和依依之間的事是嗎?好,我告訴你。依依本來是我繼父慕容景買回來準備納為小妾的,因為她長得很像子軒死去的母親?墒俏夷锓磳Γ由衔液妥榆幎紝σ酪篮苡泻酶,所以繼父也就暫時作罷。不可否認,我的確喜歡依依,但那出自於對她賣身葬父的感動,與相似的家庭背景所致,加上我從小就沒有兄弟姊妹,所以我一直對依依有種難以割舍的兄妹感情。可是子軒不一樣,他可以說是瘋狂地愛上依依,但不知道依依什么時候會變成二娘,所以他愛得很辛苦。有一天我和子軒以及依依三人到后山游玩,我有事中途離開,一直到第二天我回莊后才知道依依和子軒一夜未歸,當我們在后山找到他們二人時,子軒身受重傷,而依依她衣衫不整……”蕭森說到這里幾乎說不下去。
輕紅不敢置信地看著蕭森痛苦的表情,難怪他不愿回想,難怪他怕見依依,原來事實真相竟是如此殘酷,而驕傲如他,又是背負著什么樣的自責與懊悔?如果他不先走,如果他沒有留下子軒和依依二人,那么這一切悲劇就不會發生了!
“后來,我離開慕容家,沒多久子軒也跟著離開,這幾年中我四處尋找當年玷污依依清白的兇手,可是任憑我怎么找,就是找不到那個人;而我繼父為了平息這件事對依依的傷害,不顧我娘的反對,強娶依依為妾,讓她住在隴翠閣中,所以她就成了慕容家的二夫人……”
“那么那個半夜去看依依的人,是子軒啰?”
“沒錯,我之所以不想讓依依知道我回來,就是為了子軒,他愛依依愛得那么痛苦……”
“但依依喜歡的人是你,對不對?”
蕭森默認了,他一直都知道依依喜歡他,甚至出事后,還哭著求他帶她離開,但為了子軒,他能嗎?所以他選擇了離開,直到遇見輕紅,才讓他重新打開封閉在心靈深處的感情,不過或許是上天在懲罰他,當年他拒絕了依依的苦苦哀求,而現在,所愛的女人竟然不相信他!
蕭森苦笑著,“我這兩天去見了你大哥,請求他把你嫁給我,因為我想帶著你和娘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到一個沒人認識的地方過只有我們三人的生活,看來……”他落寞地想轉身離開。
“不要,森哥哥,你別走,我知道我錯了!陛p紅連忙上前拉住他的衣袖,這才發現蕭森手臂上衣服撕裂了好大一塊,鮮血一絲絲滲出,將袖子都染紅了,“你受傷了,是大哥對不對?”蕭森輕輕抽回手臂,漠然地轉身離開。
“別走,森哥哥,等等我……”輕紅在身后緊追著,但蕭森越走越快,不一會兒已將她遠遠拋在后面,到后來他索性縱身跳離,心急如焚的輕紅一不留神,讓地上的叢叢小草給絆倒在地,“哎喲!好痛!”她抬起頭,早不見蕭森人影,“蕭森!蕭森!”伏倒在地的輕紅不禁放聲大哭,她又急又悔、又狼狽又可憐,不知過了多久,才慢慢收拾起眼淚,從地上爬起來,搖搖晃晃地走往另一個方向。
當輕紅看清自己所在的位置后,不覺露出一抹苦笑,這不是當日她幫蕭森療傷的石洞嗎?怎么會來到這地方的?也好,反正自己現在一副狼狽的模樣,也沒有心情見任何人,躲在這里舔傷口不正好?
於是她顧不得石床是多么冰冷,而她的衣服因跌倒沾到濕濕的草地弄得又髒又濕,只是讓疲憊的身子躺在石床上,縮著嬌弱的身軀,沒有任何暖身禦寒的被褥、外衣。
石洞中一片黑暗,在這黎明時刻里不點著燈火的話根本就伸手不見五指,但輕紅依然毫不在乎,像個嬰兒般將手腳蜷在一起,任憑寒冷凍僵她瘦弱的身軀,任憑淚水順著臉頰滑下,一滴一滴滴落在石床上。
輕紅撫著石床想著當初蕭森在此養傷時,白天時她為他準備食物和日常所需,為他ˉ麵做饅頭,使盡各種方式,用騙的、用哄的,幫他張羅衣物,甚至還請麝月準備了針線、布料,想親手為他縫制衣服;晚上,她謹慎地回避,小心地走著,強忍著少女的矜持,到石洞中為他療傷,與他作伴,可是現在呢?她自己弄砸了即將來到的幸福,那些為他縫制的衣裳,不知可還有機會為他親自穿上?那些曾經熱騰騰的饅頭,現在早已冷了,丟棄在一旁無人問津,如同蕭森曾有過的熱情,都已經冷了!
為什么不相信他呢?
為什么要逼他回想那些痛苦的往事呢?
為什么要讓自己變得那么卑劣,竟然干起偷窺這種下三濫的事來了?
既然愛他,為什么不相信他呢?
撫著蕭森曾經躺過的石床,彷彿上頭仍有他的余溫般,她笑了,一朵淒美的笑浮在嘴角,在經過不被信任的傷害后,他還會想娶她嗎?還會為她向大哥極力爭取,不惜受傷嗎?應該不會了吧!否則驕傲如他,又怎會拂袖而去,也不再讓自己為他療傷了呢?相愛的兩個人最重要的就是信任,她不相信蕭森,他又怎會原諒她呢?
輕紅長長吐了一口氣……嫁人,曾經是離她很遙遠的事,因為她的病,讓她從來不敢有過嫁人的念頭;但卻又曾經如此近,近得令人難以相信,現在又離她很遙遠了!輕紅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嫁人,甚至是嫁給蕭森以外的人,而即使蕭森還愿意娶她,那也是因為花似芳的緣故,而自己夠資格當蕭家的媳婦、蕭森的妻子嗎?杜輕紅,為何不先稱稱斤兩,看看自己究竟合不合適為人妻,你竟然忘了你與生俱來就帶著的病癥?好傻。≌勈裁磹,論什么婚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