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芫兒……不要……”
梵天易雖然人在睡夢中,但睡得并不安穩,兩道劍眉頭擰得死緊,嘴里不時發出模糊的囈語。
他知道自己在作夢,在漆黑詭譎的夢境中,他看見芫兒迷蒙的身影,她單薄的身影已呈現半透明狀,宛如柳絮般飄浮在半空中,仿佛風一吹,就會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朝她伸出雙手,叫喚她的名字,她卻只用滿是恨意的雙眸,冷冷地望著他。他想靠近,她卻一直住后退,被一道黑色的漩渦,吸到盡頭的黑洞里。
他又驚又慌,邁開長腿在后頭追,卻怎么也追不到。
芫兒愈走愈快,離他愈來愈遠,他一直追、一直喊,她卻怎么也不肯回頭……
“赫!”梵天易幾乎是立即從夢中驚醒,急忙扭頭朝身旁的床位一看,頓時松了一口氣。
幸好——芫兒還在!
梵天易大口喘著氣,發現頸子涼涼的,伸手一摸,才知道他竟流了一身冷汗。
他轉頭望向窗外,天色早已大亮,他搖搖昏沉沉的頭,昨夜的宿醉還沒完全清醒。
動作輕緩地下床,梵天易小心不吵醒仍睡得香甜的芫兒。他進入浴室盥洗后,直接到廚房泡杯濃茶醒醒酒。
他坐在客廳里,一邊看著早報,一邊啜飲苦澀的濃茶。
忽然電鈴聲響起,他從監視器里看見齊威高大的身影,立即上前開門。
齊威愿意來真是太好了!自從上次發生爭執之后,齊威對他的態度就變得很冷淡,這次他主動來訪,想必是不再生他的氣了吧?
“齊威,怎么有空過來?想喝些什么?”
梵天易打開門,熱絡地招呼道。
“不用了!我有些事想告訴你,說完我就走!饼R威冷冷地回答。
“那——坐下來再說吧!”梵天易看得出齊威的臉色并不好,心想他的氣大概還沒消。
隨意找了沙發的一隅坐下,齊威直接了當的開口說:
“杜正賢展開行動了!”
”什么!”這句話來得沒頭沒腦,梵天易一時沒聽懂。
“如你所愿,杜正賢已經派出殺手,下令不計任何代價殺了芫兒!芫兒就快死了,這下你該滿意了?”
齊威話還沒說完,梵天易已呆若木雞。
杜正賢派出殺手了?
事情果真如他當初所預料的那樣,沒有任何失誤。
但——
為何他卻感覺不到一絲興奮雀躍的心情,只有滿腹的驚慌與恐懼呢?
”你真行!殘害無辜的本事,你比杜正賢更高竿,不同的是——他是親自派人動手,你卻是利用借刀殺人的狡猾伎倆,殺人不見一淌血!你把單純的芫兒從山上騙下來,要求她幫忙做為借口,誘使她出面與杜正賢作對,你料準了杜正賢不會放過阻礙他的人,一定會派人殺了芫兒,你想用這個計謀讓他們父女相殘,好滿足你冷酷的報復之心!”
梵天易的腦子還被剛剛獲得的驚人消息塞滿,完全沒辦法思考,只能機械化的回答。“芫兒是杜正賢的女兒!
這么說,不單是為自己的行為找借口,更是為了說服自己——他所做的一切并沒有錯!
“是呀!就因為她的身體里流著杜正賢的血液,所以你連無辜的她也不放過,打算將他們一網打盡,來個抄家滅門是吧?”
齊威真想一拳打醒梵天易——這家伙到底在想什么?
他看得出梵天易對芫兒絕對不是沒有感情,甚至可以說,他是喜歡芫兒的!既然如此,他怎么舍得將她推進死亡之谷,眼睜睜看著她年輕的生命.如煙霧般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她是杜正賢的女兒……”梵天易還是只能這么說。
除此之外,他沒有其他的方法讓自己好過一些。
他根本不敢讓自己去想.芫兒的呼吸即將停止,她甜美的臉上將不再有笑容,只剩下無盡的冰冷——
“你們剛才說的話……全都是真的嗎?”
突然響起的第三道聲音,令齊威和梵天易雙雙詫異地回頭。
“芫兒?!”梵天易瞪大眼,慌亂地看著她緩緩從轉角走出來!澳恪阍趺雌饋砹?”
“我不該起來嗎?如果不起來,我是不是一輩子被你蒙在鼓里,直到死都不知道事情的真相?”
芫兒不斷搖頭,眼里滿是悲戚的淚水,她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事實。
她一直以為梵天易也愛著她,沒想到他根本只是在利用她,他最終的目的——竟是要她死!
“芫兒,我——”梵天易張大嘴,卻說不出一個字。
“你什么你呀?快向她解釋呀!告訴她你不是真的要害她,告訴她你愛她,快說呀!”
看在兄弟一場的份上,齊威還是幫著他的。
可惜梵天易精明的腦子這時候全成了爛泥,心里思緒紛亂得難以理清,所以什么話也說不出來。
“你還愣在那里干什么?快說話呀!”齊威從沒看過這么銼的梵天易,氣得想踢他一腳。
梵天易仍是不說話,只用復雜痛苦的眼眸,望著早已淚流滿面的芫兒。
芫兒吸吸鼻子,胡亂抹去眼淚,勉強擠出一抹笑容。“天易,你老實告訴我,當初你接近我,是有目的的吧?因為我是你計劃中一顆重要的棋子,所以你才會不辭辛勞,跑到那么遠的山上去。你根本不是去登山,而是想博取我的好感,把我騙下山對不對?”
梵天易沉默地望著芫兒,一句話也不說。
他在考慮究竟該說真話,還是繼續說謊騙她?
半響后,梵天易垂下跟眸,暗啞地承認。“沒錯!我之所以會認識你,全是我的刻意安排!
他可以繼續欺騙芫兒的,但他不想再撒謊了——他想學著對她坦白,就從此刻開始!
“摔傷那一天,我并沒有迷路!而是故意把自己弄傷,然后在你常去的樹林里等你。我知道你心腸好,不會丟下受傷的人不管,這樣我就能順理成章的跟你回家,再想辦法花心思哄你下山。我的計劃需要你來替我執行,沒有你,我精心策劃的計謀必定夭折,所以我才……”
“所以你才假裝愛上我,把我騙下山,借由我的手,除掉你所痛恨的仇人……恭喜你,你成功了!”
芫兒閉上眼,任羞憤的淚水如雨水般淌流而下。
原來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利用她!
他的情、他的愛,他的溫柔、他的微笑,全都是謊言!他——打算親手送她下地獄!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你仇人的女兒,但無論如何,我不恨你這么對我,因為你曾經帶給我甜蜜美好的愛情,我感謝你。只是……我沒辦法再繼續愛你了,我無法愛一個從一開始就沒對我說過一句真話的男人!”
芫兒每說完一句,就往門口退一步,待她哽咽地說完話,人已退到大門邊。
她露出凄然的微笑,說了一聲。“再見!”然后迅速轉身沖出門外。
“芫兒!等等——”
梵天易立即拔腿追出去,可惜他趕到外頭時,芫兒已經鉆進電梯里了。
他用力按下樓的按鍵,仍無法阻止電梯運轉,他只能眼睜睜看著電梯的樓層指示燈不斷地往下降。
齊威跟著追出來,看見梵天易站在緊閉的電梯前發怔,知道他沒追上芫兒,氣得忍不住大吼:
“你這蠢蛋還愣在這里做什么呢?快追下去呀!不是我要說你,你干嘛選在這種時候對她坦白呢?你不會先哄哄她,等她心平氣和時再跟她解釋嗎?”
“我不想再騙她了!”梵天易痛苦地低哺。
“你——”齊威也拿他沒辦法!八懔!電梯上來了,我們快追下去吧!”
電梯門一打開,他們立刻沖進去,在等待電梯到達一樓的時間里,梵天易只能閉著眼,焦急地數著自己的心跳。
電梯到達一樓,電梯門“當!”的一聲開啟了,他們火速追出去,四處尋找芫兒的蹤影。
但芫兒跑得很快,梵天易和齊威分頭在附近的巷弄里找著,就是找不到她。
到最后,他們只能喪氣地回到梵天易居住的大樓前。
“這下好了,人追丟了!杜正賢派出的殺手,可能也正在四處尋找她,說不定等我們找到她時,她已經是尸首一具了!”
齊威冷言冷語地提醒。
“不!”梵天易一想到芫兒不知流落到何方,甚至有生命危險,就急得心緒大亂。
他抓住齊威的手,生平首次向人低聲下氣!褒R威,我后悔了!求你幫我——求你幫我找到芫兒,我不要她有任何危險!我——我愛她呀!”
直到這時,梵天易才敢大聲承認。
當放下滿腔的仇恨,終于聽見自己心底真正的聲音——他愛芫兒!
早在那遙遠的山上,早在她對他露出第一個笑容時,他就愛上純樸天真的芫兒了,偏偏他蠢得不肯承認!
他欺騙自己,他根本不愛她,他只迷戀她的身體、只享受她的陪伴;理所當然的奪走她的所有,卻不肯付出一點真心來愛她,執意將地推上死亡之路。
如今死神當真來叩她的門,他才懊悔地想挽回過去的錯誤。
這一切來得及嗎?
“天易,只要你真的悔悟了,我想一切都還來得及!我去請人來幫忙找,我想應該很快就能找到她!饼R威看著梵天易蒼白的臉色問:“不過……你知道芫兒她會上哪兒去?”
“我不知道!”
直到這時候,梵天易才真切的感受到,他是個該千刀萬剮的渾蛋!
芫兒是被遺棄的孤兒,除了阿水伯夫婦,她根本沒有任何親人,他卻固執地將她視為杜正賢的親人,準備將她和杜正賢一起推入地獄。
該下地獄的人不是芫兒,而是他梵天易。
他搞著眼,悲痛懊悔不已,齊威見了,也感到不忍心。
驀然——有個念頭竄入齊威腦中。
“天易,如果芫兒聽到我們所說的話,那她應該知道杜正賢是她的親生父親,你覺得——她有沒有可能去找杜正賢?”
“去找杜正賢?”梵天易猛然抬頭。
對呀!他怎么那么笨?不管杜正賢再壞、再沒人性,終究是她的生身之父,她會想去見見自己的親生父親,也是人之常情。
這么簡單的道理,為何剛才他竟沒想到呢?
看來也只能說,他是急昏頭了,臨場反應完全失常,干日的精明干練,這時連個影子都瞧不見。
“走吧!我們馬上趕到杜家去!
他們匆匆開著梵天易的車,火速趕往位于陽明山的杜宅。
芫兒紅腫著眼,神情呆滯地走在人行道上。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能上哪里去,除了山上的阿水怕那里,沒有任何地方能夠收容她!
想起這點,她不禁鼻頭一酸,眼淚又開始在眼里滾動。
若不是被電鈴聲吵醒,她也不會聽到梵天易和齊威的對話,如果沒聽見他們的對話,她可能永遠也不會知道事情的真相。
原來梵天易一直在騙她,他對她的好,全都是假的!
當初在山上,他就有計劃地接近她、博取她的信任,他的最終目的,是要地和她的親生父親一起下地獄!
想起那個他們口口聲聲說是她親生父親的大惡人,她除了不滿,還有更多的疑惑。
如果她真的是杜正賢的女兒,為什么會成為棄嬰,還剛好被阿水伯夫婦檢到、收養呢?
到底是因為有難言的苦衷?還是其他的原因呢?
芫兒停下腳步,下定了決心。
無論如何,她都要親自去問他!
可是她身上沒有錢,沒錢寸步難行。
正當芫兒煩惱時,她忽然想到當初下山時,阿水嬸送給她的金項鏈,她說如果身邊沒有錢的時候,可以賣掉它應急。
芫兒從領口拉出那條黃澄澄的金項鏈,掙扎地看了好久,最后終于決定要把它賣掉。
她實在不想賣掉阿水嬸送給她的心意,但是她身上一毛錢也沒有,她必須拿賣金子的錢,去找那個據說是她親生父親的杜正賢,然后再利用剩下的錢回山上去。
芫兒抬起頭,看見路邊正好有間銀樓店,她立刻走進去,問他們愿不愿意買她的金項鏈。
銀樓的人收購了她的金項鏈,付給她五千元。
拿著五千元走出銀樓,芫兒站在走廊上,發現她根本不知道杜正賢住在哪里,該怎么找他呢?
她只好向路人打聽杜正賢的住處,但大家也都說不清楚,只大略知道是在陽明山。
芫兒霎時像泄了氣的皮球,覺得前途一片黑暗,最后她決定光坐計程車到陽明山,至于其他的——就等到了那兒再想辦法了!
她隨手攔了一輛計程車,上車之后,芫兒支吾半天才小聲的對計程車司機說:“我要去陽明山。我想去找杜正賢,你應該不知道他住在哪里吧?”
芫兒本來只是隨口說說,沒想到司機大哥的回答卻令她大吃一驚。
“我知道呀!”計程車司機說:“上次我正好載過一個客人到杜議員家,所以我知道杜議員住在哪里!
“那太好了!麻煩你送我到他家去!毕渤鐾獾能緝黑s緊拜托著。
“沒問題!”計程車司機豪爽地咧開嘴笑.將排檔桿往后一拉,車子立即疾馳而去。
芫兒坐在車上,心中百感交集。
她終于要去見他了——她的親生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