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文清打開大門,很訝異按門鈴的竟是宋依月。
“謝老師!”她打招呼。
“宋依月?放暑假了,你沒回家嗎?”他問。
“林大哥在不在?”她沒回答他的問題,直接問道。
謝文清眨眨眼:“林澈嗎?”
她用力點頭。
他笑笑:“真不巧,他出去幾天了!
“幾天了?他……他有沒有說去了哪里?”她著急了,怎么會這么巧?
“我不知道耶!”謝文清說:“他這么大個人了,總不會到哪兒都向我報告,而我 也沒問,只聽我老婆說他有事,要出去幾天!
“那林姐……師母在不在呢?”
“你……要找她?”謝文清皺眉:“那天你們吵成那個樣子……”
“我是專程來道歉的,這件事情……有些誤會!彼φf明來意。想起自己上回刁鉆的模樣,忍不住要臉紅。
謝文清了解地點點頭:“不過還是不巧,今天是我老婆一周一次的『逛街購物日』 ,她一早就出門,不到晚上是不會回來的。”他指指屋內笑著說:“我在帶小孩,你要 不要進來坐一會兒,順便實習一下?”
“不……不用了!謝謝老師。既然他們都不在,我看……我改天再來好了!
依月非常失望地說。
“那好吧!我會轉告師母你來過!
“謝謝!那再見!”她沒精神地走著,越想越覺得湊巧,為什么她特地趕回來,竟 然見不到他?
為了某種不知名的原因,依月覺得她一定得見到林澈,向他道歉,并得到他的原諒 。
對了!她可以在這兒等,等到林姐姐回來,也許她知道林澈去了哪里。打定主意的 依月找了附近一顆樹下坐了下來,這樣不管林秀打哪個方向回來,她都可以看見。
打從快中午一直等,肚子餓得都麻木了,她都不敢離開,深怕自己一不小心就錯過 了。結果正如老師說,晚上八點多才看見林秀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回來。依月見了很高 興,顧不得自己腰酸背痛便迎上去:“林姐姐!”她跑到她面前。
林秀原是哼著歌的,今天買到三折的衣服,還趕上超市大減價,買了一大堆奶粉、尿布、洗衣粉,好開心呀!不過一見到依月,她臉都板起來了:“是你!你在這兒做什 么?又想來數落阿澈嗎?”
“林姐姐!你……你聽我說,我是……”
“我沒時間再聽你說那些沒理性的話,請你讓一讓,我老公、孩子還等著我回去呢 !”林秀說完徑自往前走。
依月又追了上去:“不是的,林姐姐!我……”她想拉住她,又不敢。
“別林姐姐、林姐姐地叫得那么親熱,我不敢當。你別跟來了,我很忙!彼叩母欤静豢下犚涝抡f。
依月看看是沒法子了,只有站在原地嘆氣。難怪人家理都不肯理她,這只能怪自己沒修養、沒風度,她一點也不怨?墒菦]有問得林大哥的消息,真讓她覺得沮喪。都這 么晚了,回去吧!
她垂著頭走開。
☆☆☆
林澈匆匆忙忙地趕回臺中,家都沒回去就先到了依月住的地方,誰知敲了幾次門都沒人應。他立刻想起她肯定是去找他了,慕云不是這么說的嗎?
“本想立刻回家里去,但忽然停下了。依月找不著他應該會回來,萬一他回去找她 ,兩個人在路上錯過了,豈不是見不著面?
考慮了好久,林澈決定在外頭等,他料想依月很快就會回來,哪里知道晚飯時間都 過了還不見她的人影。他害怕她是出事了,幾次想回家里找她,卻又怕他一走她恰好回 來,就這么遲疑猶豫,天色竟已一片黑暗。
他等得心焦氣急,等得幾欲發狂,終于看見遠處有個熟悉的身影,垂頭喪氣,走一步,踢塊石頭就這么晃過來。
這個小笨蛋,他真該好好搖晃她一下。
“依月!”他朝她大叫,心里的石頭終于落下。
依月聽見有人喚她,一抬頭,人像被釘在原地,動也不能動。
是他!他竟然在這里!
她等著問問他的去處,而他居然就站在那里!
然后就像電影中的慢動作,也許姿勢不是太美妙,依月使勁地朝林澈奔去,最后還 撲進了他懷里。她終于見到她了,心情激動得簡直無法壓抑,淚就那么掉下來了,連她 自己都嚇了一跳。不過這些都不重要,最要緊是向他認錯:“林大哥!”她哭著:“對 不起!我真的好抱歉,竟然那么說你,還罵你……”
林澈擁著她,微笑著:“沒關系,不要緊!
“有關系,很要緊……”她叫道:“我沒弄清楚事情的真相……怎么可以胡亂冤枉你?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那么小心眼,我原來不是這樣的,我不是……”她哭著說。
“我知道,我知道!彼麚嶂念^發,注意到他們的頭發差不多一般長。
“你怎么可能會知道呢?”她啜泣:“連我都不知道……自己是那么差勁的人,用 那么惡毒的話來罵你。其實你才是最無辜的……可是我本來不知道,是姐姐告訴我…… ”她忽然抬頭看他,說道:“姐姐回來了,你知道嗎?”
“我知道,今天我見過她!彼f。
她的頭很習慣似地又靠回他的胸前,而因為頭腦不很清醒,也沒想到問他怎么會見 到她姐姐。
“那她一定告訴你我有多后悔了吧!林大哥!你……你不要生我的氣,好不好?”
她又開始抽搐:“我……我真的知道我錯了。”
“我沒怪過你,依月!別哭了!彼f道。對這個女孩截然不同的另一面感到好奇,原來她也會像小孩子一樣哭,這時的她和指著他罵的那個人根本無法聯想在一塊兒。 真可愛!他想。
“我……我希望你罵罵我!彼f:“如果你說你一點也不怪我,那我會……我會 更難過。因為你像個天使一樣,而我……我就像壞心的巫婆。”
他笑了!
“相信我,你沒有那么可怕,依月!”
“我有。”她堅持:“我真的有。”說完又哭的起來,而她一點也不知道自己竟這么愛哭。
“你沒有!彼囍参克骸澳悴恢槁铮《夷阒皇菫榱私憬愫。你是個好人,真的。”
她在他胸前搖頭,不相信他會這么說。他就像慕云姐姐說的,無條件便寬恕了她, 而這令她更心疼他曾經遭遇過的。被迫放棄了未婚妻,一個人孤單到現在,還得受她家 人唾棄,他是圣人嗎?否則怎能原諒這一切?
“你哭濕了我一大半衣服。”他笑著揉揉她的頭發。
依月看見那個笑容,忽然有了一個重大的決定。她直盯著他:“我要代替姐姐來照 顧你!彼f出了驚天動地的一句。
林澈楞住了,然后又試圖微笑:“依月!……”
“真的!彼稽c也不像在開玩笑:“而且你……你不該拒絕我。我會陪你一輩子 ,永遠也不會丟下你。”
他終于弄懂了她是想替慕云贖罪。
“你……你不需要這樣,依月!真的!彼f。
“可是我想要這樣。”她還是很認真:“林大哥!你……你很討厭我嗎?”
“當然不是!彼⒖陶f。他不僅不討厭她,甚至還太喜歡了點。
“那就可以了,不是嗎?”
“可是……”唉!這……這叫他怎么說呢?
依月認真地看他:“你不喜歡?”
“不是,我……”
“我只是想好好地『疼』你!不行嗎?”
“依月……”老天!他好為難。
他正無奈地嘆息,她忽然冒出一句:“我肚子好餓!
林澈過了幾秒鐘才反應過來,這和剛才的話題相差太遠了。
“你……還沒吃晚飯嗎?”
“我中午沒吃,晚飯也沒吃!本褪沁@句話讓林澈心疼得忘了他們原先討論的荒謬 問題。
“為什么?”他蹙眉:“你怎么這么虐待自己的身體?”
“帶我去吃東西,我會告訴你為什么!彼f,臉上還帶著個笑容。這會兒她又很 像原來的依月了,他想。
他當然會帶她去吃東西,不過他先遞了條手帕給她:“喏!擦擦臉吧!沒事干嘛哭 成這樣?”幸好他身上習慣帶兩條手帕,今天早上慕云用了一條,另一條剛好現在給依 月用。他知道這對姐妹都不是頂愛哭,為什么到了他面前全像壞了開關的水龍頭?他真 想不透。
☆☆☆
“所以,你就傻傻地等了一天?”林澈對著大口吃面的依月說。
她點點頭,含糊不清地說:“我也想向林姐姐道歉,順便問問你去了哪里?墒撬是生我的氣,話都不肯對我多說一句!
“你慢慢吃,喏!喝湯。”他將湯推到她面前。“我姐姐以為你知道實情,還無理取鬧,所以才會這么生氣,我會替你解釋一下。其實她氣也氣不久,一陣子就好了!
“你究竟去了哪里?”她問,忽然想起:“你說你見過姐姐?”她叫道。
“我就是下南部去找你們!
“你怎么知道姐姐回來了?”她疑惑地問。
林澈想了想,還是決定實話實說:“陳輝告訴我的!彼。
“陳輝?”依月差點拍桌子:“他……那家伙還在當奸細?”
林澈皺眉:“你別這么說他,他是我的好朋友!
“我也『以為』是我的好朋友!彼狡鹱,有些氣憤。
“你生氣了?因為他告訴我你的動向?”他輕聲問。
“我?”她不明白。
他點頭:“他主要是告訴我你回南部了,慕云的事是順便提起而已!
“他干嘛把我的事全告訴你?”
林澈這回笑得有些不自然:“這……是我拜托他的,他以為……他以為我在追求你 ,所以……他只是想幫我!
依月有點臉紅。她放下筷子,幽幽地說:“你才不會追我,我只是個幼稚的小女生 ,你一定是這么想的!
“依月!……”他想解釋他絕對沒有這么認為,卻又找不出話來說。幸而依月很快 笑一笑:“算了!我原諒他,至少他是個不錯的朋友。林大哥!說說你和姐姐見面的經 過吧!你們……你們很久沒見面了,不是嗎?”
林澈點頭:“是!我們很久不曾見面了!
“那你們都聊了些什么?”她問。
“隨便聊聊,談一些分開后彼此的生活狀況,如此而已!
“姐姐……她曾提起姐夫嗎?”依月試探地問,不敢看他。
“有吧!”林澈想起慕云要他代為保守的秘密,而天生不善說謊的他真的很怕會違 背了和她的約定。
“他們……他們很幸福吧?”
“嗯……應該是。”他吶吶道。
“你……還喜歡姐姐?”她終于問出她真正想問的話,不過頭也垂得更低了。
這個問題林澈也曾問過自己不下百次;今早見慕云以后,終于解開了心中的情結。 他憐她紅顏坎坷,愿意傾全力幫她,但其中卻已不見“愛”了!只當她是個親人,是好 友,因此他應該可以誠實地回答這個問題。
“你既然問我,怎么又不肯看著我?難道你期望這張桌子會回答你?”他微笑著。
依月這才不情愿地抬頭,不過也沒看他,又拿起筷子吃面。
林澈見她倔強的模樣,只有嘆氣:“我是喜歡慕云。”他道。
依月吃驚地抬頭看他:“可是……姐已經嫁人了!彼械。
“終于肯『瞪』著我了?”他笑著說:“我當她是朋友一般地喜歡她,誰說結了婚 就不是朋友了?”
“真……真的只是這樣嗎?我知道你始終很關心姐姐……”她的聲音越來越小,終 于消失。
他搖搖頭,笑道:“我也很關心你。
“我……我才不敢跟姐姐比呢!”她說的話里有好大一股醋味兒。
“你用不著跟她比,你就是你嘛!”林澈一點也聽不出她的深意,只實在地說。
“不管啦!”她嘟起嘴:“反正你不能破壞他們夫妻的感情。你不會的,對不對? 否則你當時也不會成全他們了!
“對!我不會!彼麩o奈地笑:“現在你可以好好把面吃完,我好送你回去,已經 不早了呀!”
她真不開心。
好不容易見著面的,他卻只想早早送她回去。
“姐有沒有說她什么時候走?”她決心多問些問題來拖時間。
他不疑有詐地搖頭:“沒有,可能是這幾天了吧!”
“那……你為什么沒在南部多待幾天,好和姐姐聊聊?”
“慕云說你趕回臺中找我,我聽了一急……你笑什么?”他眉頭又輕皺了起來。
“沒什么!”依月吃著面,心情好多了。他畢竟是真關心她,不是只嘴上說說。
真好!她微笑著想。
“那別一直傻笑!快吃吧!”
她故意一根一根面條挾著吃,看得他又皺眉了。不過以他的個性是不會說她什么的 。
果然他只是很有耐心地等著。依月又笑了,仿佛剛打了一場勝仗。
☆☆☆
在回家的路上,依月總忍不住要挽著林澈的手。那是種很寧靜、很安全的感覺。
她一路上吱吱喳喳說個不停,而他只是靜靜聽著,不時微微笑一笑。就在這樣的氣 氛下。兩人慢慢走到了依月的住處。
“你室友回家了嗎?”這幾乎是林澈離開面攤所說的第一句話。
“嗯!”她點頭。
“你一個人住……”他遲疑著。
她倒是明白他想說什么,對他嫣然一笑:“難道你要來陪我嗎?”見他苦笑,似有點臉紅,依月又笑了:“我很安全的,隔壁又不是沒人?”
“那你要小心門窗,不確定是誰,別隨便開門!彼愿赖,并拿出記事本和筆:“來!把你的電話給我!
“哦?”她嘲弄地說:“怎么陳輝沒告訴你嗎?”
他知道她故意捉弄他,所以也沒說什么,只拿著紙筆等著,直到依月說出電話號碼 。
“好了,你該休息了,我看你進去再走。”他說。
“不進來坐嗎?”她問。
“很晚了。
她嘟起嘴,轉身要走,林澈拉住她。
“干嘛?”她沒好氣地問。不清楚自己在氣什么。
“別生氣。”他輕輕說,眼底有著要求。
她還能說什么?他總是讓人見了怎么也氣不起來。
“你回到家會打電話給我嗎?”她這么問。
他點點頭:“那你快進去吧!記得門要鎖好!
依月聽他的話進房里去,林澈見她進了屋子才轉身離去。他沒注意到身后有人鬼鬼 祟祟,直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遠處。
不會錯的,明明就是他。
紀如芬臉色暗沉。
看那身影,還有扎成一束的長發,那人錯不了絕對是何思云。可是……他竟然跟依月這么熟,這是怎么一回事?
她一直把惠伶和依月當成好朋友,有什么心事全向她們說,結果呢?
依月明知道她很迷何思云,卻不肯說出她其實和他認識,而且還很熟呢!她挽著他的手,一路上有說有笑的,分明是關系不同,而她連對她說一句都沒有,這讓她太生氣 了。
依月總是認為她任性、花心,嬌嬌女一個,即使不明顯說出來,如芬自己可以感覺得到。可是看看她,宋依月,她才是真正惡心的虛偽者!前一陣子見她那么討厭何思云 ,幾乎在演講會上和他吵起來,之后還氣了好幾天,她甚至撕破了他寫的書。結果現在呢?她交上了個大作家,和他卿卿我我不說,笑得嘴都合不攏了。
紀如芬越想越生氣,越想越覺得她惡心,可惜惠伶不在,否則她真該把依月的真面 目對她說清楚。什么與眾不同、什么清高、自成一派,全是放屁。
顯然她是沒把她當好朋友,紀如芬想。沒關系,她并不稀罕,大不了她也不要這個朋友了。
不過,在這之前,她會好好給宋依月一個教訓。
她會的。
她會讓她知道背叛朋友該有什么下場。
紀如芬冷冷地笑了,美麗的臉龐出現猙獰的表情。
☆☆☆
依月在睡夢中被電話鈴聲吵醒,她呻吟著過去接起電話:“喂!”她大大地打了個 哈欠。
“依月嗎?我是姐姐!绷硪欢藗鱽砟皆频穆曇。
“姐?”依月高興叫道,立刻睡意全消。
“我待會兒要上飛機了,我在機場打的電話,想跟你說一聲。怎么?你跟林澈見面 了吧?”
“嗯!我已經向他道歉了!币涝孪肫甬敃r自己激動地抱著他,臉一陣紅,嘴角卻 又漾起微笑。
“他就像我說的吧!輕易就原諒你了,對不對?”慕云似乎也在笑。
“姐!你真是了解他耶!”依月自然地說,卻引起慕云一些傷感,不過她立刻恢復 了。
“現在放假,你多回去陪陪爸媽喔!”
“我會的。”依月說。
“沒零錢了,我掛電話了,再見!”
“姐,再見!”
依月看看表,才八點多,姐干嘛這么趕呢?
她搖搖頭又回床上去,昨天心情太……太特殊了,整晚都沒睡好,再補個眠吧!
慕云在高雄小港機場搭上飛機,飛往美國?粗巴饩爸略阶冊叫,終于置身于藍 天白云之間,她心里越覺厭倦。
回美國做什么呢?已經沒有人在那兒等著她了。而以她的教育程度,在商店街里當 個店員,又有什么好認真的?難不成還想努力混出什么名堂來?
每次回國都想永遠別再出去了,可是一見到家人那一張張安慰、滿足的笑臉,她就 是開不了口。
認錯對她來說是件太困難的事!畢竟她從小做過的錯事并不多。為什么?為什么她 就是不行?
也許她還是該振作起來。
想起林澈交給她的那些東西--一條發帶,她好久以前扎在他頭發上的,還有兩本 何思云寫的書。
她很容易就知道何思云就是林澈,因為書的內容并不是誰都寫得出來的,非要有像 他那樣的似水柔情及寬大胸襟才能表達到那種境界。
其實她還有什么遺憾?一個那樣完美的好男人曾經那么深刻地愛過她。從保留她的 發帶,還有他書中所流露出款款深情便感覺得到。一個女人一輩子愛過這么一次也就夠 了,不是嗎?
是的。她是該振作起來。
不管她最后選擇了什么樣的人生,都應該勇敢走下去,這才符合她宋慕云的精神。
她忽然覺得心情好多了,信心也增強不少,而這全都因為有了林澈的鼓勵。只要有 他精神上的支持,只要有他給她的那些東西,書和……她楞住了。
在哪里?她把那紙袋放哪里去了?
慕云強迫自己回想,因為她確定自己沒有把它放進行李箱中,她想隨身帶著,隨時 可以看。
可是它現在并不在她身邊。
她想著早上匆忙出門……在桌上,她幾乎尖叫,就在她房間的書桌上。
老天!她怎么會……怎么會把它忘了呢?再怎么慌忙也不該忘的。
她拉住經過身旁的一位空中小姐:“小姐!我要下飛機,讓我回去!”
空中小姐皺著秀氣的眉毛,隨即想起這位客人一定是第一次搭飛機,太緊張了。
“小姐!你不要緊張,一切都很好,沒事的。”她試圖安慰慕云。
“不!我要回去,讓我下去,讓我下去……”慕云忍不住難過地掉眼淚。她何嘗不 知道自己說的是傻話?飛機既已起飛,又怎會因她個人的因素而回頭?可是他們又怎么 知道?她需要所有的精神支柱來支撐她繼續孤單地在異鄉活下去?
“小姐!怎么了?你是不是不舒服?”空中小姐在身旁緊張地問。
慕云搖搖頭。
全完了。
她什么也沒有了。
她將身子靠回椅背,閉著眼睛任眼淚滑落。
☆☆☆
依月的手握在林澈溫暖而大的手中,他們在校園里漫步。
是黃昏了,即使是暑假,校園里還是有許多運動的人們,一點也不冷清。
林澈很安靜,很少開口。依月本來也想就這么靜靜地陪他走著,不說話?墒侵贿^ 了十分鐘,她想起要說的話已足夠做兩場兩個小時的演講了。最后她忍不住,終于還是 開口:“你怎么都不說話?”她問。
“我本來就是這樣!绷殖盒Φ溃骸暗故悄,你怎么了?反常地安靜。”
“我怕我話太多會吵了你!
“不會!彼中Γ骸拔蚁矚g聽!
為什么他自然而然說出的話就好象情話一般,讓她有些害羞,心底又開心?
“姐姐回美國了,你知道嗎?”
“哦?什么時候?”
“今天早上!彼f:“她來過電話。唉!不曉得她為什么要那么趕!
“也許……她在那邊還有事。”
“有什么事?還不是我姐夫在催她!彼圆粷M的口氣說:“不是我愛挑剔,我姐 姐嫁到那么遠的地方,好久才回來一次,而我姐夫根本就很少陪她回來。你想想看,到 現在我都沒見過他一次,不是很離譜嗎?怪不得我連他的名字都記不得!
她又咕噥了一句。
“你……你們不覺得奇怪?”林澈問。
“什么東西奇怪?”依月看著,他不明白他在問什么。
林澈搖頭:“沒……沒什么!
她聳聳肩,繼續說:“現在是暑假,我想我該回家多陪陪爸媽!
“嗯!”
她臉上沒了笑容,嘴都嘟起來了。他是大石頭還是白癡什么的?!為什么連人家舍 不得他都不明白?
“你……你會不會來看我?”她忍住氣問。
他竟然搖頭,還帶著笑。
依月又氣又傷心,甩掉他的手徑自往前走。林澈楞了一下,追上來拉住她:“你怎 么了?”
她不回答,眼淚都要掉下來了。這個笨呆子!她想跺腳。
“我是想我不該去找你!绷殖核坪踔浪谝馐裁!澳愀改笗桓吲d的!
他輕聲告訴她。
這是依月沒有考慮到的問題。爸媽還不知道真相,會生氣也是當然的。于是她不再 氣了,腳步也慢下來。
“對不起!林大哥!彼f:“我沒想那么多,只是……只是想常常見到你!
林澈又握住她的手,兩人再往前走。
“你有沒有想過?也許……也許你爸媽一輩子也不會原諒我,更別提我還和你在一 起!笨纯此。
“可是你并沒有做什么對不起我們的!是姐姐!……”
他搖頭打斷她:“你姐姐有苦衷,而你該站在她那一邊,絕對不可以告訴伯父伯母 !
“這樣對你是不公平的!彼械。
“我不是你們家的人,你父母怎么看我并不重要。慕云就不同了,如果你父母怪她 ,看不起她,她一定會受不了的。”
“其實……姐姐想太多了,哪個父母不為子女好?爸媽再怎么樣也不會看不起她啊 !”
“是慕云自尊心強,她沒辦法忍受自己在父母心里是有缺陷的!
“有誰是十全十美的呢!”依月道。
“等她明白這一點時,也許可以還我清白!彼陂_玩笑似地說,沒有絲毫責備之 意。
依月看了不禁又是一陣難過。既為他曾受過的傷害,也為自己,她也許永遠無法取 代姐姐的。
“你一定很愛姐姐,才能容忍她這么對你!彼吐曊f,心在陳述一件事實。
“已經結束了!彼苍陉愂。
依月看看他,不再說什么。他指的“結束”是姐姐已為人妻,并不表示他心里再沒 有她了。
“如果我回家,你會不會打電話來?”她將話題轉回原處。
林澈似在猶豫,似在思索,好一會兒才對她笑笑:“還是你打給我吧!好不好?”
“林姐姐若知道是我,一定不準你接電話!彼f。
“不會啦!我會替你向她解釋!
她嘆氣:“那我明天就回家!
“嗯!”
“真的可以打電話給你嗎?”
“可以!彼Φ。
兩人邊走邊聊,當然還是依月說的多,林澈聽的多。
“陳輝好不好?好久不見他了!
“應該不錯!
“他呀!是個賭亡,亡命之徒的『亡』,就是賭到死都不怕。有一次他拉了我去打 牌……”她看他:“你討厭女生打牌嗎?”
他笑了:“不會!泵黠@是指她。
她感動地說:“我會改的,我早已不打了。”
他笑著點點頭。
“那我繼續說那個故事羅!”她挽住他的手又開始說:“我連胡了他四次,結果他 ……”
……☆☆☆
夜深人靜。
林澈在萬物俱寂時才能勉強自己去面對現實。
他不會傻得看不出依月對他的特殊情感;可是他也不會騙自己那是熾熱、毫無理性可言的愛。
她只是在替慕云贖罪。而他明明知道這一點卻又無法控制自己。
他喜歡和她在一起,聽她說話,聽她笑。他喜歡感覺她的手挽著他,對他撒嬌。
他喜歡她的地方太多了,而這會使他深感不安。
好久好久了!他不曾感受到情欲的召喚,可是現在,當她在他身邊說話,靠在他胸 前哭泣,甚至嘟起嘴生他的氣,都會令他心跳加速,不由自主地產生一股沖動。
老天!他居然想盡情地吻她。
他竟成了如此缺乏自信的一個人。
他苦笑,懷疑自己還能忍受多久這種見她卻不能碰她的日子。而且他還害怕,怕他 對依月的感覺遠超過他對慕云;畢竟從前他很滿意和慕云在一起時的溫暖與自在,卻從 未對她產生過如此熾熱、痛苦的渴望。
她提出要回家的事真讓他松了一口氣。
是該讓彼此冷靜一下,好好想想他們之間的不可能。
其實他從來都很明白自己不能想她、愛她,可是她似乎一點也不了解,還極認真地 告訴他她會替姐姐好好照顧他。
他深深嘆口氣,感嘆她的天真。不需要的,他不需要任何人照顧,尤其是她。
他討厭想起她全是為了慕云才會如此待他的事實,那真像一種同情,一種補償。
電話鈴響起,在夜里顯得異常刺耳。林澈伸手捉起話筒:“喂!”
對方沒說話,于是他又對著話筒耐心地說:“喂!請問找哪位?”
“林澈?是--是你嗎?”輕柔又略帶顫抖的聲音傳來,他蹙緊眉心。
“我是林澈!
“來救救我!我受不了了,我受不了了!”她喊叫。
他終于確定是她,擔心地問:“你怎么了?慕云。生病了嗎?”她的聲音聽起來非 常不對勁。
“我好累,林澈!彼推
“怎么回事?你……喝酒了?”他問。
“只喝了一點!彼f:“他……他為什么還要纏著我?……我忘了帶……忘了你 給我的那些……”她時而哭,時而笑,神智明顯的不清醒。
“慕云!你該好好休息一下,你喝醉了!逼鋵嵥龝绱,最大原因是壓力太大, 又沒有人可以傾吐。林澈以安慰的語氣說:“相信我,你好好休息一會見,一切都會沒 事的!
“你會來嗎?”她低聲問:“你會不會來救我?我……我好想死,死了一定很好… …”
“你不要亂來!绷殖旱谝淮斡妹畹目谖菍λf話:“告訴我,慕云!你吃了什 么東西嗎?你有沒有吃什么藥?”
“沒有!彼坪鹾懿荒蜔骸拔抑皇呛攘司,只有酒而已。你……你關心我吧? ”她又哭了:“那為什么不來救救我?為什么?……”
林澈的思緒全讓她攪亂了。
她在美國,而他在臺灣,距離遙遠,又什么也無法掌握,他根本不曉得她將會做出 什么事來。萬一她醉得太過分了,跑到街上……他閉上眼,不敢去想象任何狀況的發生 。
看來他必須去一趟,她的精神狀況太不穩定。
“好!我會去看你!彼f。
“真的?你……你沒騙我吧?”
“我明天一早就出發!彼WC:“可是你要聽話,在我到達之前好好睡一下,別 再喝酒了,好不好?”
“好!我不喝酒!
“那現在把你的住址給我!绷殖耗贸黾埞P,在紙上寫下慕云的住址。
☆☆☆
依月回到家里的第一天就失眠了。
父母因為慕云的離家返美而顯得沒有精神,這種狀況會持續個三、四天吧!她想, 以前總是如此。
一整天她都無聊地東摸摸、西摸摸,看電視、吃零食,可是最讓她心神不寧的是找 不到林澈。
她打電話去,是謝教授接的,他竟說林澈出國去了。
出國?他覺得他是故意躲她,又不愿相信自己的猜測。他自己說會等她電話的!
拿起報紙翻了翻,又氣憤地將它們全摔回桌上。新聞?為何不報導些使人感興趣的 新消息呢?
比如說作家何思云的最新動向。
她懊惱地發現自己想他這么多,這種感覺是她從未感受過的;而他,他心里還是只 有姐姐吧!
她是無法取代姐姐的。
想到此,她挫折地跺著地板。
“干嘛?這么閑?練習踩螞蟻?”宋母推門進來,她剛做完例行的散步。
“人家生氣嘛!”依月說。
“哦,誰惹你了?”
“你和爸啦!”還有林澈,她真想尖叫。
“我們怎么了?”宋母將剛才買來的一些蔬菜放到桌上,又走回依月身邊。
“你們偏心!
“偏心?”宋母皺著眉頭:“不會吧?”
“怎么不會?”依月抱怨:“你們只疼姐姐,她一回來你們就開心,她回美國你們 就難過,我特地回來陪你們,結果你和爸還是整天愁眉苦臉,哀聲嘆氣的,好象見了我 就煩!
“沒這回事!彼文冈谏嘲l上坐下:“瞧你說成這樣,真沒良心!彼龂@氣:“主 要是你姐姐……嫁那么遠,我生個女兒就像丟了似的,一年不過回來個兩、三次。而你 那個華僑姐夫又不曉得對她好不好……”
依月見母親越說越難過,覺得好抱歉,她不是有意這么說的,開玩笑成分居多嘛!
“媽!別難過,我亂說的啦!我知道你跟爸都很疼我!币涝旅πχf。
“你明白就好了!彼文刚酒饋恚骸澳惆挚煜掳嗔,我得去做菜。”
“我幫你!币涝乱舱酒饋。
“不用了!彼文感Φ溃骸翱磥砟阏媸翘珢灹,以前你從沒說過要到廚房幫忙!
“是你不讓我去,說我笨手笨腳,妨礙你。”依月委屈地說,故意嘟著個嘴。
“好啦!你真要幫我的話,不如到你姐姐房里收拾一下,她那天趕很早的飛機,房 里一定沒整理!
“好啊!”依月點頭答應。
“唉!下次回來也不曉得得等到什么時候。你把床單和棉被收下來,我洗一洗收起 來,免得惹灰塵!
依月于是到了姐姐房里。她先把一些衣架擺回衣櫥,再把地掃一掃,垃圾裝一裝綁 好,拿到門外,最后是拉下床單,然后一把抱起棉被和床單準備下樓。
抱著這么大體積的東西真不好走路,她小心翼翼,還是碰到了桌子。她手痛得快叫 出來了,桌上也有些東西掉到地上。
依月無奈地嘆口氣,只好又把棉被先放回床上,再走過去拾起掉在地上的筆、面紙 盒,還有一個紙袋子。
紙袋?重重的,是什么?姐姐忘了拿走的嗎?
依月考慮了一會兒,終于好奇地打開它。
里頭有兩本書,作者是何思云,還有一個發帶,上頭有一個“云”字,另外是夾在 書里的一封短短的信。
她又忍不住看了信,傷心地了解到這些東西是林澈給姐姐。看了書。只大略看了一 會兒,依月明白了許多事。林澈畢竟還是愛著姐姐的,所以才會取了“何思云”
這樣的筆名。他是無奈地問自己,何以還苦苦思念一朵遠去的云彩。書中的他游遍 各地,每到一處總是見山慕云彩,見水思佳人,他的書,至少兩本,全為了訴說他對姐 姐的思念而寫的。
她無聲地哭泣,說不出心里那么痛是為了什么。依月雙手緊握著書和紙袋,克制著 自己不要失聲痛哭,反正這是她早就明白的,她不是知道她永遠也無法取代姐姐嗎?還 哭什么?
可是林澈為什么要把這些東西給姐姐?她傷心地想,難道姐姐已經結婚了,而他還未放棄?
不!不會,他親口說他們之間已經結束了,那這一切……她的手將紙袋捏得更緊。
就在此時,她發現了紙袋中似乎還有東西,她的手感覺到了。于是她將紙袋反過來 倒了倒,抖了抖,一本東西掉落在地上。
依月彎腰去拾,手卻停在一半。
她楞住了,只為了那東西上頭的幾個字:“離婚證明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