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呀!都十年了,不好也不壞,拖著一口氣也不知道要見誰。”早點解脫對小恩來說才是好事一樁,她這樣硬撐著實在太苦了。
忍著悲痛情緒,司徒離人語氣艱澀的問道:“她還住在醫(yī)院里嗎?”
“應(yīng)該是吧,如果沒轉(zhuǎn)院的話。”
“請問是哪一間醫(yī)院?”他要見她一面,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
“哎!我要找找看,太久了,我兩、三年前還碰到她大嫂!卑。∮辛,就是這張名片。
“她有大嫂?”原來她不是無親無戚,還有家人在。
“是呀!還長得挺漂亮的,不過還沒過門,她短命的大哥上山工作,賺她的醫(yī)藥費,車子翻了,人也沒了!钡浆F(xiàn)在連尸體也找不到,八成被熊吃了。
“那她大哥是……”若有機會就替他招招魂吧!算是緣分一場。
“好像叫什么……跟小恩名字只差一個字,我想想……。∮诔卸,塊頭很大!彼攘吮燃∪,表示壯得像頭牛。
于承恩?!
正要遞水給司徒離人的老滾忽地全身一僵,像被雷擊中似,口中不停地喃喃自語這個名字,于承恩……于承恩……于承恩……
隨即搖了搖頭,他還是——什么都想不起來。
。
醫(yī)院是神圣的殿堂,不容侵犯的救人圣地,不論你是達官貴人,或是地痞流氓,一旦進入了此地,生老病死將無權(quán)選擇,醫(yī)生的角色是治病和減輕病痛,絕對沒辦法跟上帝搶人,也贏不了死神揮下的巨鐮。
地處近郊的圣心醫(yī)院雖有門診掛號,但以長期療養(yǎng)病患居多,院區(qū)占地遼闊,室外景觀造景多,適合精神有問題,身心障礙者的治療環(huán)境。
在入口處東側(cè)最后一幢大樓,里面住的是無行動能力老人,全身癱瘓需要全日看護的重殘者,以及植物人。
不過他們有分樓層,各有專屬醫(yī)生和護士以應(yīng)不時之需,不會混在一起聘請沒有經(jīng)驗的外勞照顧,因此收費相當(dāng)昂貴。
即使有健保給付,一床一月也要三萬元起跳,而這是清寒家庭才有的減免,一般家庭若沒有七、八萬是難得一床位。
此時,應(yīng)該靜謐平和的某一病房里,傳出近乎爭執(zhí)的大吼聲,理應(yīng)出面制止的護士只從護理站仰直脖子一瞧,習(xí)以為常地又低下頭整理住院資料。
只是她們互相傳遞的無奈眼神似在說——又是三○五病房,怎么鬧個不停?
“我說你呀!能不能聽我一次,都幾歲了還這么任性,你也老大不小了,該找個好人家嫁了,別像個女傭幫人把屎把尿,盡做些低下骯臟的工作,弄得一身是消毒水的味道,誰敢要你?”
放著自個家里的事不做,每個月薪水才兩萬出頭的工作倒是做得挺樂,沒有三節(jié)獎金,沒有年終禮品,而且全年無休,二十四小時全天守著一個活死人。
她就是不曉得這丫頭究竟在想什么,明明有知名廠商聘用她當(dāng)會計師,月入少說六、七萬,還有生育津貼、出國補助、公司分紅,一年兩次員工旅游,及其他一堆福利,她偏是給辭了,花了三個月時間受訓(xùn)練,只為當(dāng)個工時長又辛苦的看護。
原本以為她會撐不了,頂多半年一年就會放棄,身為備受寵愛的么女,大家也就由著她去吃點苦頭,不忍心苛責(zé)。
誰知這一做居然沒完沒了,不喊苦也不叫累的硬撐著,女孩子最可貴的青春大半就這么蹉跎掉,叫深愛她的家人看得很心痛。
“媽,這里是醫(yī)院,你小聲點,別吵到其他人!彼裾婧茫らT依舊大得驚人。
“哪里會吵,這一個個躺得像死人似,跟太平間沒兩樣,我就算拿著大聲公在他們耳邊大吼大叫,也沒一個會爬起來罵我太吵!闭嬉荛_口還得感謝她呢!
“媽!你不要這樣,請給別人多一點尊重,他們也不想變成這模樣!碧稍谶@里的都是可憐人,更需要關(guān)懷和憐憫。
“我尊重他們,誰尊重我?!不過叫你去相個親,推三阻四地直說走不開,害我一再跟人家道歉,丟盡老臉,你真是我的好女兒呀!”
早知道她會這么不孝,當(dāng)初一生下來就先把她掐死,省得被她活活氣死。
“這件事怎么能怪我,事先也沒知會我一聲,臨時要我去餐廳和男方見面,一時之間根本無法脫身,連找人代班的時間也沒有!闭f風(fēng)是風(fēng)說雨是雨的個性也不改一改,老是要所有人配合她。
李桂花手一叉腰,呈茶壺狀,指著女兒鼻頭大罵!澳氵敢回嘴呀!上一回陳媽媽剛從國外留學(xué)回來的侄兒等了你多久,你不去也就算了,還打電話叫陳媽媽別多事,你還不想嫁人!
“我有工作……”她話還沒說完,震耳欲聾的獅子吼又直沖門面而來。
“朱秀婉,你要敢再跟我提這個吃不飽、餓不死的工作,我馬上隨便找個人把你給嫁了,嫁個阿貓阿狗都比當(dāng)下人強!庇心膫當(dāng)媽的狠得下心看女兒日漸消瘦,三餐不定地常以面包果腹。
因為總是忙得沒時間進食,一有空就囫圖吞棗,拿到什么吃什么,以吐司干面最方便,長期下來難免營養(yǎng)失衡,一點也不關(guān)心自己的健康。
“媽,你別生氣,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怕我累壞了自己,你會心疼!币宦犓八娜,朱秀婉趕緊擺出小女兒的姿態(tài)撒嬌,即使她年紀(jì)已“老”得不適合當(dāng)媽媽的小女孩。
面對最寵、最疼的小女兒,李桂花稍軟了口氣,“知道我會心疼還盡讓我為你操心,當(dāng)初你硬要和長得像流氓的窮小子交往,我們也沒說什么,只要他對你好,肯專心一意的疼你寵你,你要的我們不都給你了?!”
一聽母親提起那個人,頓時鼻一酸的朱秀婉紅了眼眶,想起無緣的他,心中的傷痛仍在,不時隱隱作痛。
她很清楚當(dāng)初家人并不贊同兩人的交往,剛和他認(rèn)識的時候,她是清湯掛面的國立大學(xué)生,而他不過是半工半讀、高中畢業(yè)的黑手學(xué)徒,因為家窮先當(dāng)兵再念夜校,大她兩歲。
也許就如母親所言,鬼迷了心竅吧!第一眼見到他時覺得他很可怕,像一拳能打死一頭虎,可知道他是做什么的后,慢慢地越走越近,終于成為男女朋友。
他一直很自卑,認(rèn)為自己配不上她,而那時又有不少男同學(xué)追求她,所以兩人的感情有如風(fēng)雨中的鳥巢,搖搖晃晃,要散不散地渡過危險期。
后來他出師了,有了穩(wěn)定的工作,一路走來才漸漸平順,怕被嘲笑他們學(xué)歷上的懸殊,白天在汽車修理廠上班的他又去報名夜大,想跟上她的程度。
“可是你要為自己多想一想,人都不在了,你還逞什么強,女孩子的青春有限,你想耽擱到什么時候?爸媽的心情你想過了沒?”她有多舍不得女兒吃苦受罪,巴望著她有好日子可過。
“媽,阿恩只是失蹤了,他會回來的,他不可能放下小妹不管!本退悴粸樗,他也會為唯一的妹妹拚死拚活的趕回。
女兒的傻氣讓李桂花是又氣又傷心!八懒!死了!早死成一堆白骨了,你還執(zhí)迷不悟想等他,你以為你能等他多久?”
明明是聰明伶俐的孩子,偏偏一碰到感情事就傻了,怎么說也說不聽,一頭往下栽。
也不想想她和她爸都幾歲的人了,能陪她到幾時,哥哥姐姐們雖疼她,可他們也有自己的家庭,即使他們不介意多養(yǎng)個妹妹,但他們的另一半多少會有些微詞。
“媽,不要在小妹面前說這些,她聽了會難過。”例行看護工作的時間一到,朱秀婉挽起袖子幫躺在床上瘦小的人兒翻身、拍背,為她調(diào)整靠枕的高度。
李桂花由鼻孔嗤哼一聲!扒扑悄舆能聽見什么,當(dāng)初要是一死百了不就輕松了,省得拖累其他人!
“媽!你是信佛的人,留點口德,小妹已經(jīng)很可憐了,你就別造口業(yè)了!比怂懒司驼娴囊涣税倭藛?
她一度也曾想放棄,認(rèn)為自己一定撐不下去,每天重復(fù)相同的動作,喂食、翻身、拍背,幫毫無反應(yīng)的病人動動四肢關(guān)節(jié),不讓肌肉萎縮,曾經(jīng)因小妹沒有任何好轉(zhuǎn)跡象而絕望的痛哭失聲,抱著她想一起去死。
可是小妹哭了,那一滴得來不易的淚珠打消她的死意,喚醒她的希望,她相信小妹不是毫無知覺,她只是太累了,想休息,睡一覺就會醒來。
也許她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所以她把小妹當(dāng)自己親妹妹來疼,再加上她是自己所愛男人最重視的人,她更是義無反顧的一肩挑起照顧她的責(zé)任,看著小妹的同時她覺得自己對情人的愛也延續(xù)下去。
這些年來,小妹的面容并無太大變化,只不過頭發(fā)長了一點,臉龐略微清瘦些,稍有女人味,清麗模樣還是沒變,可愛討喜,仿彿是睡著的小娃娃一般,惹人憐愛。
每回一看到她沉睡的嬌憨小臉,朱秀婉的心情就會平靜許多,不再怨天尤人,認(rèn)為老天太殘酷,故意折磨善良的兄妹倆。
“你呀你,只顧著替別人著想,你有沒有想過你的未來,如果這女孩再拖上十年、二十年不死,你也要陪著她一輩子不嫁人嗎?”她初一、十五吃齋念佛是為了誰,還不是希望女兒早日覓得良緣。
“媽——”朱秀婉語氣懇求,不想她咒罵無辜的小妹。
“這是我的最后通牒,明天中午在麗晶飯店,和黃伯伯的兒子吃個飯,你若再遲到,或是干脆不到,我就叫你哥哥們把你捉回家,關(guān)到你愿意嫁人為止!”她不會再縱容她,愛她等于是害她。
“媽……”她也想當(dāng)聽話的女兒,可是……
爭執(zhí)中的母女倆沒發(fā)現(xiàn)床上人兒的手動了一下,面上露出近乎歡喜的微笑。
門外響起敲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