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在廟中度過整個冬天,直到雪融,拜謝女尼后,攜著兒子北上。
挺著肚子,又帶著小小孩兒,一路上辛苦不可言喻,所幸她從絲湖莊出來時,除了兒子,還攜了不少金銀珠釵,一路典當(dāng),總算到了莘集村。
開布店的村長依然健在,知道她是老金的三丫頭后,二話不說的立刻幫忙。
先給她尋了屋子,知道她善刺繡后,又讓她的繡品在布店寄賣,也不收抽頭,賣多少都給她。
花開的刺繡是江南手法,不但色彩鮮艷,圖案也活潑,北方不是很多見,因此收入也算不錯,支撐母子倆的生活不成問題。
至于還沒典當(dāng)?shù)拟O子鐲子,她打算留著,等將來孩子長大了,要送他們?nèi)W(xué)堂念書。
希望繁盛成器,將來……將來如果有機會,讓他回江南尋父親。
無論如何,總得讓他知道自己姓上官,而不是姓金。
唉。
落了最后一針,花開絞了線,將針線繃子都收入籃子,小繁盛已在旁邊興奮不已——雖然才小人兒一個,可是已經(jīng)知道,當(dāng)娘把東西都收入籃子后,就會一直陪他玩,然后洗澡,然后吃晚飯,然后哄他睡覺。
花開拉著繁盛的小胖手,“嘿呦。”
繁盛踩著小腳,跟著說了一樣的話,“嘿呦!
“小寶貝是誰?”
“我!
“我是誰?”
“我,金繁盛!
小院落外,一個沉穩(wěn)但聽起來似乎不太滿意的男子聲音說:“金繁盛是誰?”
花開呆了呆,這聲音……這聲音……
小繁盛一下子跑到男人身邊,熱切的伸出手,小腳不斷的蹬著,“抱抱!
男人一把抱起兒子,見兒子還記得自己,倒有幾分欣喜,但想起兒子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居然會說話,又覺得些微惱怒。
罪魁禍?zhǔn)咨瞪底谔僖紊峡粗,有些驚嚇,又有些呆滯。
走到她身邊,見她明顯隆起的腹部,雖然內(nèi)心有把火,但還是放輕了手腳,慢慢將她扶起。
小娘子伸手摸摸他的眉毛,又摸摸他的鼻子,眼中馬上聚起水氣,“你怎么會來?”
“我還想問你到底去了哪里!
“奶奶趕我出來……”
聲音委屈兮兮的,上官武玥一下就心軟了。
想到她一個小女子,帶著孩子一路從江南到黃河,想必也吃了不少苦,這幾個月雖然找她找得火大無比,但也不忍心撒在她身上。
伸出手,給她擦了擦眼淚,“別哭。”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騙你的!
“這事以后再說!币皇直е鴥鹤,一手牽著她,“走吧!
花開抽抽噎噎地問:“走去哪?”
“回莊子啊,不然還住這?”
“可是奶奶……”
奶奶當(dāng)時好生氣,她連挨了好幾下,一直道歉一直道歉,奶奶還是一直叫她滾回何家。
可她沒滾回何家,卻帶著她的曾孫滾跑了,奶奶只怕會更不諒解她吧。
花開很知道他對奶奶有多孝順,可以說沒有違拗過任何奶奶的意思,她當(dāng)然不以為自己有這個份量讓他破例。
“你不用擔(dān)心奶奶,我已經(jīng)跟她說清楚了!
“說清楚?”
花開有點懷疑,奶奶那個樣子,像是可以說清楚嗎?
“你不用管,你只要記得,你還是我上官武玥的妻子,還是江南絲湖莊的少夫人,這樣就好了!
“你是怎么說服奶奶的?”
“有什么好說服的,就說我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人家,一夫一妻,絕不另娶,這孫媳婦兒雖然不是名門千金豪門之女,但也就這么一個了,看您要漁家孫媳婦,還是沒有孫媳婦!
花開瞪大眼睛,“你……你居然頂撞奶奶?”
上官武玥瞪了她一眼,她立刻噤聲。
雖然覺得不妥,但內(nèi)心又有種隱隱的高興——她從來沒想過,自己對他來說是這樣重要,重要到他第一次反抗奶奶的決定。
怎么辦,她好高興,覺得自己好像快要笑出來了。
*
一一答謝幫過忙的鄰居后,上官武玥帶著小娘子跟兒子回到了市集的客棧,兩人一起幫兒子洗了澡,又一起哄他睡后,總算有了獨處的時間。
“這段時間跑哪去了?”
自從猜到她沒回何家后,他第一個想法就是莘集村,帶了十幾個人冒著雪,日夜不停的北上,到了村子里里外外都翻遍了,但卻沒人見過金花開,還莫名其妙的在村子過了新年,后來是真的找不到,只好回江南。
不過他沒放棄,留了幾個人在這里等。
那幾個人倒也聰明,發(fā)現(xiàn)是少夫人后快馬加鞭的回報,他收到消息,放下染院一路急馳北來。
沒想到卻在小院門口讓他聽見什么“金繁盛”。
他兒子什么時候改姓金了?
“那天出來后,天氣很冷,我沒地方去,突然想起每個月去上香的廟宇,便去那邊借住了,直到春天才離開!
難怪。
他到莘集村時,她人還在江南,等他回到江南,她去慢慢往北方移動。
“你就沒想過要捎個信給我嗎?”
“有,可是……我怕信還沒到你手里,奶奶已經(jīng)先看去了,到時見不著你,反而沒了兒子。”
“奶奶從不到染院去的!
“奶奶不會,可是下人會!
上官武玥想想也是,這件事情之所以會被發(fā)現(xiàn),不就是多嘴又貪賞的丫頭弄出來的嗎?
他平日事務(wù)繁忙,不可能事事躬親,要攔他的信其實也不難。
真是……沒想到去一趟京城,家里多了這樣多事。
除了找人,秀兒的事情也費了一番工夫。
要不是二娘出來作證說,不是故意耽誤秀兒,是秀兒自己不愿嫁,真不知道那個御林軍小隊長還會生出多少事。
說好說歹,總算把他送走,秀兒也一同攜往京城,總算了了一椿事情。
還有那個何家千金,尋回后大病一場,已經(jīng)讓兩老軟化,同意女兒跟那長工成親,條件是要那長工入贅,生的第一個兒子得姓何。
現(xiàn)在小娘子也找到了,除了這幾個月煩了點,累了點,上官武玥覺得一切都還好。
原來家大業(yè)大沒什么,一家和樂才是最好的。
拉過小娘子,“你自己告訴我,你叫什么名字!
“金……金花開!
“然后呢?”
“今年十七,爹娘都不在了,家里有四姊妹,叫做吉祥、如意、花開、富貴!
上官武玥揚起眉,吉祥、如意、花開、富貴,不就是那窩兔子的名字?!
“八、九年前賣身葬父母,現(xiàn)在各自下落不明!
眼見小娘子說得快落淚,上官武玥倒舍不得了——不過失去他們的母子的音訊幾個月,他就已經(jīng)心急至此,何況將近十年來無消無息。
“放心吧,有我呢!陛p輕摟住妻子,“以后我會幫你一起找,不管多少年也都幫你一起找!
花開用力的點了點頭,“嗯!
真可愛。
大手輕輕撫在小娘子腹上,“我還沒摸過他呢!
“現(xiàn)在還小呢!
“夠大了!鄙匣孛@肚子,還平坦著,現(xiàn)在卻整個隆起,簡直像塞了小枕頭,圓圓的,好摸極了。
兩人靜靜擁著,驀的,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我現(xiàn)在……還是烏草湯嗎?”
她以前曾經(jīng)把喜歡的人比喻成紅豆湯,不喜歡的人比喻成杏仁湯,而他,卻被說成是烏草湯。
老實說,長到這樣大,他從來不曾聽過烏草湯這東西。
直至上次因為尋人所以在莘集村過年,他才知道,原來烏草湯是一種難得的甜品,因為難采難做,價格極高,不是人人吃得起。
簡單來說,是一般人不會碰的東西。
花開怔了怔,沒想到他居然還記得這比喻,忍不住笑了,“早就不是烏草湯了!
“那是紅豆湯了嗎?”
她對他爛漫一笑,“是雪絨湯!
上官武玥挑起長眉,好不容易弄清楚烏草湯,又跑出來個雪絨湯,雪絨湯是什么鬼?
算了,明日再叫店小二過來問問,順便讓他弄一碗過來,既然被比較成雪絨湯,好歹要知道長什么樣子。
至于現(xiàn)在,就讓他什么也別想,好好的抱抱他這離家多月的妻子。
這個他許諾一生一世,一夫一妻的小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