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蕭湘振作地擦干眼淚,還說要去拾更多凍柿來“抓熟”,小姑娘跟他揮揮手跑掉,他立在山坳邊上目送她跑遠,唇邊的笑漸深或許是因為人這種“東西”,七情六欲、喜怒哀樂,活得這么有趣,才令他留連世間,成仙入魔都沒有走踏人世來得精彩。
步出山勘,雪上不留足跡。
遠處傳來馬蹄聲,才一會兒功夫,飛馳的座騎已掠過眼前。
“迂——”那人突然長聲勒馬,馬匹揚蹄嘶鳴,瞬間調頭回到他面前。
封馳從馬背上翻身而下,見到白凜落單,而且走離巫族村山坳,他嘿嘿笑,像左等右等終于讓他等到好時機。
“我知你底細,你也知我是誰,咱們好好談談!表斕炝⒌兀H有氣勢。
“談什么?”白凜奇了,神態仍清漠淡然。
“聽說你拿內丹作聘禮,跟我家靜兒私訂終身?”開始扳指節,扳得剝剝響。
“是又如何?”
封馳炯炯有神的雙目直瞪著,驀地咧嘴亮白牙。“干得很好。”
白凜眉目一軒。
封馳再問,“聽說你跟族里太婆們交過手,大太婆還親自跑來跟你談過?”
“是又如何?”想替老人家們出頭?
豈料,封馳猛地一拳打在自己一掌上,“啪”一響無比震耳,嚷道——
“那幾個老虔老太婆想跟你談,就表示你造成威脅了,可又拿你不下,硬的手段行不通,只好來軟的,豈知笑中刀、綿里針才最是傷人于無形啊!”
白凜愣住。心想,他其實也想罵“老虔婆”是吧?
封馳揮動雙手,激切又道:“當初要娶她們巫族女,可也費盡我九牛二虎之力,跟那一干老太婆們斗心斗智斗耐力,被她們明里暗里輪著斗過,若非我皮厚肉硬、命不該絕,豈有本事虎口生還?”
白凜終于聽出一些前因后果。
原來啊原來,眼前這位可算“同是天涯淪落人”。
封馳雙臂往胸前一盤,很經驗老道樣兒。
“告訴你,這些年交手,我可斗出一些心得。你既是新進,實要多聽我一言,保你混得風生水起!
“愿聞其詳!碧旌笕耸蛛y得地收起睥睨姿態,洗耳恭聽了。
多出一個強而有力的“盟友”,教頭大人笑著頻頻點頭,毫不藏私分享——
“第一點,她們跟你認真,你就由著她們認真,但你別隨著起舞也跟她們認真,如果真認真了,那就中了她們的計,不可不可,萬萬不可。”
白凜蹙起眉峰欲問。
“等等!你先聽我道過一遍,待會兒再舉例詳解。第二點,你跟老人家斗,但絕對不要跟自家那口子斗,在自家女人面前,你就是個可憐的、被斗得很慘的,總之要多慘有多慘,以退為進你懂吧?懂啊那很好!苯填^大人滿意點頭!翱偠灾籼沤o你吃苦頭了,咱們所有的委屈都得拿到自家女人面前顯擺,但手段得高,自然而然顯擺出來,那才高明?什么?想問怎樣才自然而然。堪Π,等我先逐條道完,你別急!再來第三點,就是”
冬陽暖暖,在雪地上閃閃發亮。
兩個剛結成“盟友”的男人在閃閃發亮的雪地里,鉆研著比孫子兵法更實用的戰術。
白日還有暖陽露臉,傍晚一過,雪又飄飄降下一小陣。
還好真是小雪罷了,要不然城南碼頭夜市剛開,怕就被雪給攪散。
秋篤靜今次輪職巡夜,碼頭區本就龍蛇混雜些,今晚又有夜市來湊熱鬧,理所當然成為巡捕房加強巡視之處。
岸邊竟多出幾艘南方才有的花舫,一查之下才知是城里某富豪人家的手筆,舫舟上來了不少花娘,鶯鶯燕燕笑音清泠,絲竹琵琶美樂不絕,主人家款待自家貴客,倒鬧得碼頭區眾人圍觀,擠得更水泄不通。
秋篤靜安排人手混在人群里盯梢,自己則躍上最高處的屋檐,居高臨下察看四面與八方。
峰下城之富裕風流,在這小雪方歇的熱鬧夜里能窺一二。
在高處待過小半個時辰,她正打算撤守,下去與其它人會合,彷佛心有靈犀,她足下忽而一頓。
旋身看去,飛翹向寒月的檐角上,一道從風里淘換出來的薄身正煢煢獨立。
她望著,臉上“鐵血小教頭”的表情一變,眉眸淡淡生春,唇角禁不住輕翹。
走在窄窄一道檐梁上,她瞧也沒瞧腳下,直瞅著來人。
絕妙輕功算是拿去喂狗了,下一瞬身子陡歪,眼見就要打跌——有人眼捷手快,身影入風,虛空挪移拉她入懷。
“唔呵呵呵”撲進天狐大人懷里,鼻子都撞疼了,秋篤靜揪著他的白袍襟口卻忍不住要笑。
白凜抱她坐在檐梁上,扳起她的鵝蛋臉直端詳。
他的神情又微微繃緊了。
這些天,秋篤靜已覷到他好幾次流露出這般神態。
像很緊張她,又不愿七情上面,結果五官輪廓還是繃出棱角、畫開陰晴。
“我沒事的,你拉住我了,沒事的。即便真滾下去,人在半空我也知要踩點借力,然后颼颼颼再騰騰騰,就會飛竄上來。”
“你當然沒事。”白凜暗自調息。
內心對自身有些不悅,畢竟還是被大太婆那席話影響了,靜兒雖是大巫血脈,但畢竟不是大巫,她家姨爹說得對,跟一干老巫們認真,就輸了。
更何況,萬事有他!坝形,你自然無事!
秋篤靜聞言一笑,眸子彎彎。
天狐大人氣勢似乎更張揚,但她很習慣,也很喜歡。
“你今晚要回凜然峰了?”她知他傷已痊愈。在竹苑雖不同房,但每晚還是溜去他那兒,沒干什么“壞事”的,就是幫他渡渡生息和血氣。
“你跟我去嗎?”
秋篤靜撓撓開始發燙的耳根!班。但我今夜輪值,要到寅時過后才能交班,那時再去尋你!
狐貍美目閃出細微笑意,因她的毫無猶豫。
“不必了,今晚哪里也不去,就陪你!
“可我沒法陪你啊。”
白凜但笑不語,那眼神卻是在說“我就想賴你身邊、看著你罷了”。
“噢”秋篤靜明白了他的意思,心里泛甜,撓完熱耳又撓下巴。“那、那我該下去尋其它人了,等會兒買好吃的豆包米團子給你,碼頭夜市有兩攤子,口味一咸一甜,你會喜歡的!
道完,她欲起身,腰際又被一雙大掌扣住拉回。
“白凜?”側眸去看,見男人直勾勾盯著她腰間,一下子便知他瞧見什么了。
“這條流蘇綴子”長指勾起蕩在她腰帶下方的一綹飾物,仔細去看,摩挲再摩挲,竟是一縷雪絲與一縷黑發交纏編織而成,是一朵同心結,且黑發滑亮,雪絲爍銀,底下散開的流蘇部分黑與白柔軟貼服,非常精巧。
“唔想說丟了多可惜,所以就自剪一截發試了試,還是跟城里經營胭脂鋪頭的女老板學的,說是同心結簡單易成,意喻又好,就、就成這樣了這可是正宗九尾雪天狐身上的雪毛呢,怎能隨便棄了?佩帶在身,肯定是能趨吉避兇,你你生氣了?”
當時他把赤狐抓到她面前,將那綹搶回來的雪發拋給她,然后發完脾氣又被她狠狠鬧騰過后,他壓根兒沒問那綹發后來如何處理,反正是奪回來,反正大大地報仇雪恨,他痛快了也就足夠。
但,她把他的斷發跟她的發,結在一塊兒。
結發夫妻。他是知道世間有這么一個詞兒。
心緒被拋得飛高,胸中情感滿漲,長指放開那綹流蘇綴子改去捏她下顎,低頭已含住那柔軟紅唇,吻得淺淺,卻舔得她小嘴潮潤光滑。
“我全身上下、里里外外全屬你,每根毛都是,知你珍惜,歡喜都來不及,豈會生氣?”
秋篤靜聽得全身火熱,天靈都快冒煙。
千年鐵樹開情花的天狐大人調起情來行云流水,非常地無師自通。他唇持續輕挲著她,氣息濡染,嗓調低柔卻無比認真——
“然后,你其實不必佩帶什么就很能趨吉避兇。之前我要你啃一塊九尾天狐的肉,說是食者不蠱,之后想想實在多此一舉。畢竟我倆已這般要好,氣血相融不說,每次在一塊兒,最后都把所有精華留了給你你腹里、血里全是天狐精氣,怎么也強過啃肉吞食。”
什么精華?什么什么精氣的?!
秋篤靜心音若擂鼓,在他懷里笑到淚水滲出,臉紅不已。
“是。你說的對極。”
捧他的玉顏,推開一點點距離,笑望那雙美目。
她輕輕吐氣!暗纫鷷r交了班,我們我跟你去!
這幾日他能留在竹苑,她很歡喜,唯一不便的就是不能太親昵,她到底臉皮薄,不如他已練至沒臉沒皮的境地。
然,說是要跟他去,還不知會被帶去哪兒胡天胡地?也許是凜然峰上的巨大樹心內,也許是他設下的某個奇景結界,反正,隨他了呀。
捺住熱辣辣的胡思亂想,她徑自爬起,才站妥,身后傳來他的聲音——
“不是想知那一天,你家大太婆同我說了什么?”
聞言倏地回身,她眸子瞠得略圓!澳阍刚f了?”
自那天大太婆踏出房外,她旁敲側擊地問過又問,連查案手法都施展開來,怎么都探不得一點蛛絲馬跡,還道他又壞心想捉弄她、吊她胃口,此時卻主動交底?
白凜長身徐立,挑著眉,似笑非笑。
“你家大太婆說,怎么也要辦場喜事才成,既交出千年內丹,干脆就入贅算了。天狐入贅巫族,她光聽都開心。”
秋篤靜愣了半晌才意會過來,所謂的喜事指的是她和白凜的婚事,然后竟然要天狐大人入贅?!莫怪他要想過再想
“當時我一口就答應了!卑讋C道。
“嗄?!”
“但有一事當真困擾!彼酒鹈夹摹
“?何何事?”
“靜兒!
“嗯?”眸子瞠得更圓,她心臟都快從喉頭跳出。
“你家太婆說,不能穿白袍成親,說又不是哭孝,哪有新郎官從頭到尾一身白,可我就覺得我穿起白色最俊逸好看啊,竟不讓我穿?”一頓!霸儆,成親婚禮上,還非要我套雙靴子不可!裸足就不能拜天地嗎?好歹是巫族族首,見識竟如此短淺!
他他還怪起太婆了?!
秋篤靜被他的話弄得哭笑不得,但心里也直冒蜜味。
沒想到他會糾結在袍子啊、靴子啊這些事上頭,可仔細再想,依他孤高古怪的脾氣沒錯,確實就會糾結這些事。
“白凜!
“嗯?”薄唇抿作一線。
“你穿什么都好看!
俊顏冰融,眉峰舒開。他慢吞吞問:“那不穿呢?”
“呃?唔”眨眨眸,笑意藏不住,臉蛋通紅。“不穿更好看。不得了的好看。”
眼前風驟,男人倏地移近。
他身體未碰觸她,只俯首讓兩張嘴相連。
很輕卻甘甜綿軟的一吻,讓情潮深深淺淺動起,蕩漾于心。
白凜最后將額抵著她的,輕笑輕嘆——
“靜兒,咱們就來成個親吧。”
片刻后,他獨自一人猶立在最高處的檐梁上,不須刻意尋找,總能輕易在喧囂人群中逮到女子那抹靈動身影。
他并未對她撒謊。
巫族族首當日與他談過的,其中就包含他方才說與她知的。
他沒騙她,只是瞞她。
關于巫族咒反噬大巫一事,一干老巫們不愿告訴她,他自然也不愿意,怕她又多思量。
他知道她的,倘是信了大巫血脈必承受巫族咒襲擊,她不會替自個兒憂心,卻會為他傷神,怕自己用情深了,累得他對她用情更重。
她會想起生父,那個因心愛女子香消玉殞而難渡情劫的人間散仙。
她或者會想,若自己命喪,必然害得他步上親爹后塵。
所以她會退縮,不敢放縱愛他,會退得遠遠,甚至不再見他,不是怕巫族咒反噬,是不想他落得行尸走肉、情心凄涼。
但他求的就是她飛蛾撲火般的狂燒熾愛。
是他讓她作狂了,他就要那樣的她,毫不保留,身心皆他獨占。
正式成親,很好。
如此一來,他更可理所當然誘她、拐她、纏她。
他想帶她雙修,修行最終目的已不再是修補他的虛元或真元,而是要她變強。
強到即便巫族大咒真來糾纏大巫血脈,她也能兩下輕易沖破牢籠。
他求的不多,只望這條延伸至恒遠的道上,有她長伴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