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來只休息了兩日,賀文丞又開始往返于王府,勤政殿,刑部,三個定點的日子,一年半的時間,累積未決的卷宗堆積如山,每日不到五更就出門,天黑才回府,忙碌不堪。
至于莫安華,當然也沒比較好,外人可能覺得公事比較忙,其實后宅番石榴事情更多,更瑣碎。
首先,她很高興許玉顏很有自覺的自己離開盈庭院,入住建府時就給側妃準備的臨喜院,省得她賞板子,總歸都姓許,賞下去對太妃面子上也不太好看。
叫來幾個管事娘子細細問了她離京這三年的事情,大事小事都要問清楚,八個管事娘子輪流說,事情不少,其中,最讓她錯愕的就是鐘良女居然是被打死的,是許側妃的意思,起因不過就只是口角。
一個側妃居然敢因為口角就打死良女?
只要有品級,即使是丫頭出身也不能隨意打,有需要公斷之事得稟上處理,講白了,這王府中只有三個人能打人,太妃,王爺,還有她。
側妃算哪根蔥,膽子居然這樣大?
只怕是爭執當下怒急攻心,沒腦子考慮,事后冷靜下來大概也怕被責罵,所以跟賀文丞說是得罪太妃,還了賣身契,給了些銀子趕了出府,賀文丞是男人,自然不會去追問,事情就此瞞天過海。
莫安華放下茶盞,“許玉顏下的令,那誰動的手?”
金大娘回復道:“許側妃自己的丫頭跟嬤嬤!
“把臨喜院全部的丫頭跟嬤嬤都換過,她從許家帶來的丫頭嬤嬤送回許家去,說惡奴行兇,打王府侍妾,我不知道該如何教導,請許太太自己定奪,至于府上配給她的丫頭嬤嬤,全部關去柴房,讓人牙子來領走,告訴他們,主母沒點頭,就算是甄部三司嫡女在府中也不過是婢妾,居然幫著婢妾打侍妾,尊卑搞不清楚,這么蠢的下人我不要,記得了,我還沒喝茶。”
金大娘會意,笑說:“是。”
“少了幾個就補給她幾個,其它照舊,也不用刻意挑剔她!
許玉顏知道后自然氣得跳腳,但管事嬤嬤們動作很快,不肯自己走就用抬的——王妃這樣威風凜凜的從馨州殺回來,一身石榴紅的下了王爺的黃帳馬車,在宣示什么,不言可喻。
冷宮王妃時期,王爺都沒駁過她的顏面,何況現在——皇上已經正式冊封太子,莫王妃不只有個將軍爹爹,國公府嫡女母親,皇后姑姑,皇帝姑丈,現在又多了太子表弟,準太子妃則是莫王妃的侄女,莫家如此聲勢,加上此番回京,帶著一對龍鳳胎,這么幾日,王爺都沒見過別的侍妾,地位還用說嗎。
再者,臨喜院的下人被全數撤換,不就是因為“尊卑搞不清楚,這么蠢的下人我不要”,聽了這句明白話還不賣力給王妃辦事,那真的就只能等著被賣了。
于是當晚,臨喜院人事被迫煥然一新,許玉顏直沖太妃的慈祥院告狀,許太妃當然知道身邊人都被撤換有多不方便,也對莫安華才回來就大刀闊斧的行事有點不滿,可是這件事情,的確是玉顏理虧。
“玉顏,要說起來,那女人可以把你拉到院子前頭打上一頓,作為僭越的教訓,只撤換身邊的人,基本上已經留了面子,姑姑知道你受委屈,不過禮法如此,也只能先這樣了。”
許玉顏聞言,更哭得厲害。
她與表哥自幼相識,說不上郎有情妹有意,可表哥對她也算不錯,都說妾室得走側門,但姑姑為她開了正門,因為王妃不在,盈庭院風水又好,順利地入了盈庭院,當初進府何等風光。
想著,夫唱婦隨,永結同心,最好早早懷上孩子,一舉得男,王妃遠在馨州,王爺無嫡子,長子便是世子,她就是世子的母親,屆時,這府里不就以她為大,不但自己舒服,還能幫助娘家父兄的官途,日子要多舒服就有多舒服。
可沒想到一年多都沒懷孕,反而表哥南下養病后帶回莫安華,還帶回一對雙胞胎,嫡子已經有了,就算她再生也爭不到什么,莫安華是正妃,地位無可動搖。
正院不能再住,世子之位也不用想了,靠著表哥寵愛而奪權的希望成了夢幻泡影,沒想到現在連側妃的名號都出了問題,莫安華放話出來,說她入門時自己不在,所以只能是婢妾,跟丫頭差不多等級的婢妾。
“姑姑,不只是換了人,那女人還說我是婢妾,現在那些下人看我的神色都不太對,這讓侄女兒臉往哪放。”
許太妃只想嘆氣,這,這老實說她也沒辦法,“未經王妃同意納側妃,這本就于禮不合,若是我真的替你出頭,那女人直接告到莫皇后那邊去,莫皇后一紙詔書下來,依照律法判為婢妾,你這輩子就翻身無望了,屆時,就算姑姑再想幫你,也是沒辦法。”
“姑姑。”
撫著侄女兒的頭發,許太妃輕聲安慰,“乖。”
她當然知道玉顏委屈了,但她也不知道事情為什么會變成這樣啊——文丞受傷失憶,只記得院子里有個穿著石榴紅的女子,太醫建議之下,她才讓兒子去跟那女人相處。
皇上下旨讓兒子回京時,她很高興,那些婉儀吉祥也都很高興,男人回來,這宅子才有重心,何況全部都老大不小了,真的該有孩子,怎么樣也沒想到的是,莫安華居然跟著回來了,還帶著一對雙生子。
五月跟初九真是可愛,那天只抱了一下,孩子就餓得要吃奶,奶娘把孩子抱下去,直接進了盈庭院,她就沒再看過了。
天氣太冷,實在舍不得要人把孩子抱到慈祥院來,才出生幾個月呢,那么小的娃,萬一凍到,她這奶奶可是要第一個舍不得。
可若說要她去盈庭院看五月跟初九,這,唉。
當初說莫安華跟她八字不合,克得自己生病,現在自己又跑去盈庭院撞那個八字不合,那不是自打嘴巴,五月初九出生,現在應該會坐了吧,快一點的說不定都會爬了,唉,想看孫子……
“姑姑,您真的不幫我想想辦法,讓表哥說說她!
“玉顏,先這樣吧,莫安華只是嘴巴上說說,依然讓你住在側妃的臨喜院,丫鬟婆子的數量也是側妃規格,無法說她過分,王妃有王妃的權力,姑姑老實跟你說吧,許家落敗,莫家正盛,就算我是婆婆,也得讓她三分!
許玉顏在太妃懷里哭了一陣,后來知道是真的沒辦法,這才終于死心。
“王妃,賴嬤嬤的媳婦來了!
“讓她進來!
賴嬤嬤是許太妃身邊的老人——既然要回來,當然不能沒準備,賴嬤嬤的長孫前些日子才投軍,莫安華一釣,賴嬤嬤立刻倒戈,又不是要下毒下藥傷天害理,透漏點消息而已,孫子前程馬上有了保證,很好選。
賴大娘一進來就跟莫安華跪下稟報婆婆轉述之事。
莫安華聽許玉顏哭得一臉梨花帶雨的離開慈祥院,看來太妃沒答應她的要求,女人覺得很滿意。
關系緊張的婆媳,有關系緊張的好處,像現在,太妃就不能當面吩咐“就當給我個面子,原諒玉顏這一回,別撤換她的丫頭”,“就當給我個面子,讓玉顏敬個茶”,因為兩人根本見不到,也沒有面子可言,哈哈哈哈。
說來,一切都是人生啊。
當初許太妃為了塑造她這王妃八字真的很煞,夏天時就開始裝身體有恙,一下中暑,一下發熱,一下又作惡夢,胃口不好吃不下,裝神弄鬼了一個多月,九月底重頭戲上場,“天明大師說,我們八字不合,你以后別來慈祥院請安”,半個月后就是“天明大師說,你八字太煞,克住了文兒的兒女星,得分開住,文兒才會有后,也不是讓你以后都不回來,大師講過,只要等侍妾懷孕就行”,半個月后,她人就在馨州了。
當時忿忿不平,現在簡直太完美。
太妃還不到四十歲,肯定都還記得自己做過些什么,天明大師天明大師的,言猶在耳,絕對沒那個臉裝作什么事情都沒有的質問她,為何不去慈祥院請安,因為她的八字不會改變,所以依然很帶煞,為了婆婆身體健康著想,別去煞她比較好,身為名門媳婦,不用去跟婆婆請安,只有一種心情,開心!
當然如果哪日太妃愿意坦白天明大師只值五千兩,那個煞是無中生有,她還是會帶著五月跟初九去跟她請安,但若不愿,那她就只能繼續當自己八字不好,總不能坑了她還希望她做小伏低。
莫安華的行事準則是這樣的:你對我好,我對你好,你對我不好,也休想我對你好。
許太妃是賀文丞的母親,她自然不會去弄她,尊重太妃已經是她對夫君愛情的展現,至于明知道對方討厭自己,還一直要去討好,試圖扭轉關系這種事情,太徒勞了,她不想做。
以德報德,以怨報怨,正道也。
若許玉顏進門后規規矩矩,她也不會去特意挑她刺,但住進盈庭院,打死鐘良女,這實在無法忍受,她人在馨州就算了,現在她人在王府,就得讓許玉顏知道誰才是主母,不然以她這架勢,以后怕是要不安分。
莫安華不想等到事情發生后才來解決,要就防患于未然:換人,賣人,放風聲,讓所有人知道,王妃把這側妃當婢妾看。
把許家的奴仆送回去,許太太一直沒吭聲,既沒說自己教女不善,也沒說如何處理那幾個丫頭嬤嬤。
春菊算算許家到親王府的距離,下人就算用走的送信,也該走到了,“小姐,看來許太太是打算裝死了!
“是啊,看許玉顏就知道了,我回來到現在,只她還沒來見我,仗著有個太妃姑姑,連基本禮儀都不管了,許太太大抵也是想,有小姑在,女兒不會吃虧,既然如此,又何必跟我道歉。算了,我本來就有心理準備許玉顏不好對付,她現在這樣無禮也只是剛好而已!蹦踩A一邊逗弄五月跟初九,一邊問道:“我吩咐你的事情,處理好了沒?”
“婢子親自送孫良女跟梅良女出府,已經把賣身契都燒了,也去官府改了戶籍,另外各自給了一千兩跟一進屋子,孫良女要求想把父母跟弟弟媳婦一家接出去,梅良女則想把服侍她的四個丫頭帶走,婢子都辦好了。”
莫安華臉上出現滿意神色。
春菊果然是跟她一同喝奶長大的,只不過多帶幾個人,不妨,重點是讓他們心甘情愿,小戶人家一千兩已經可以過得相當舒適,手頭有銀子,又年輕貌美,再嫁人并不難,秀子書院多的是窮困國生想娶從大戶人家出來的女子,若是那國生爭氣,將來也是官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