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機一路狂飆,穿過熱鬧的市區,遠離熙熙攘攘的塵囂,逐漸來到寧靜的鄉野,沿路的景致由華麗的霓虹變為一格格綠茵田地,林木在道路兩旁站衛兵,晚風搖曳樹葉。
四周太安靜了,夏雪匆然覺得機車的引擎太吵,有些歉疚,深怕擾了附近的農家,魏如冬不知是否也有同感,緩緩停車。
“這里是哪里?”
下了車,摘了安全帽,她環顧周遭,昏蒙的街燈映出一大片綠草地,前方是一方明透如鏡的人工湖,湖畔,孤獨地立著一棟原木搭建成的農舍。
“那個房子是誰家的?”她好奇地追問。
魏如冬淡淡地笑,隨手將安全帽丟在車上,牽起她的手!白甙!”
走去哪兒?她訝異,來不及反應,只好將安全帽暫且先擱著,跟隨他的腳步。
走過一段獨木橋,他們來到農舍門前,魏如冬熟稔地掏出鑰匙開門,撳亮屋內的燈。
夏雪不禁倒吸口氣。
屋內的格局很簡單,一房一噫,一間浴室,還有一間小廚房,客廳有兩扇大片的落地窗,以及占了整面墻的書柜。
“這是你的房子嗎?”她贊嘆!笆裁磿r候買下的?”
他沒看她,打開窗,讓新鮮空氣透進!斑@是嚴永玄的房子!
“是永玄的?”她好吃驚,睜大了眼。她的丈夫竟擁有這么一間湖畔小屋,而她渾然不知!
“我喜歡這里的安靜,就借用了!蔽喝缍忉。
的確很安靜。
她看著他提著一盞燈,走到屋外,屋外有張野餐桌,他將燈放在桌上,又取出兩瓶酒跟兩只杯子。
“要喝點嗎?”他問。
“嗯!彼h首,跟著他來到野餐桌旁坐下,晚風溫柔地拂面,很舒服,她仰臉,看夜空中幾顆閃爍的星子。
他開了紅酒,斟了半杯給她,自己則喝威士忌加冰塊。
夏雪搖搖酒杯,先稍微醒酒!笆欠家谈嬖V你這個地方的嗎?”
他沉默兩秒,點了點頭。
夏雪啜口酒,酒尚未醒透,味道仍澀,她沉吟片刻!耙郧坝佬胍钩鲩T,會是來這里嗎?”
“……可能吧!”
“如果他來這兒,他都在想些什么呢?”她迷惘地低哺,眸光流眄,發現屋旁立著一根釣竿!拔也粫缘盟會釣魚!
魏如冬舉杯喝酒,譏誚地歪歪唇。“看來你不曉得的事很多!
太多了!
夏雪驀地鼻酸,急忙咬唇。
兩人默默地喝酒,四周靜謐,唯有湖畔深處隱約傳來聲聲蛙鳴。
她仰頭看星星,許久,匆地幽幽揚嗓。“這世界上有沒有永恒呢?”
“怎么突然問這種問題?”他奇怪地望她。
她回他淺笑!拔蚁肫鹦r候,大概是在我七歲或八歲的時候吧。有一天晚上,我一個人待在造船廠外頭看星星,后來爸爸出來找我,說要陪我一起看。他總是很忙,難得有空陪我,所以我很開心,拉著他一直說一直說。我跟他說,將來我要找個跟爸爸一樣好的男人結婚,還說希望那個男人向我求婚的時候,摘一顆星星送給我!
她回憶從前,神情不知不覺流露一抹嬌態,彷佛又回到當年那個對父親絮叨不休的小女孩。
魏如冬凝視著她,心弦微微震顫!盀槭裁词切切悄兀俊彼麤]察覺自己語音變得沙啞。
“因為我親生媽媽說過,星星象征永恒。”
“星星……象征永恒?”
“對,很傻吧?”她笑了,略帶幾分靦觍。
他怔忡地看著她。她臉紅了嗎?或者只是他的錯覺?
她眨眨眼,好似在問他為何直盯著她不放,他驀地臉熱,撇過眸!澳阆M荒菢忧蠡閱?”
她愣了愣,跟著,自嘲地嚷嚷!霸趺纯赡?那都是小時候胡思亂想嘛!我現在當然知道星星是摘不下來的,星星啊,還是在天上最美,你說是不是?”
星星在天上最美——是嗎?
他頓時有些迷茫!般@石戒指不能代替星星嗎?”
“?”她又愣住,奇異地瞥望他。
他不自在地清清喉嚨!拔沂钦f,嚴永玄求婚時,應該有給你戒指吧?”
“他是有給我,不過……”
“不過怎樣?”
“那算是求婚嗎?”她苦笑!拔冶容^覺得是兩個公事公辦的人在簽約!
“你很失望?”
很輕很淡的一句問話,卻猶如最沉重的巨石,壓在她胸口。
她失望嗎?
是啊,她是很失望,怎能不失望?即便在遇見永玄之前,她不曾有過戀愛經驗,但不表示她沒有過任何幻想。
她畢竟也是個女人啊……
一念及此,夏雪幽微地嘆息。她又說太多了,為何在他面前,她總是口無遮攔?她轉開話題。“你呢?”
“我?”他不解地挑眉。
“你有沒有談過戀愛?有沒有跟誰求過婚?”她追問。
他怔愣,沒想到她會這樣問,半晌,才找回說話的聲音!澳悴皇且呀洶盐业谋尘罢{查得清清楚楚?”
他在嘲諷她,她聽得出來。
夏雪微微一笑!拔抑恢滥阍谀膬撼錾,父母是什么樣的人,在哪里讀書,哪里工作,卻沒查到你曾經跟哪個女人過從特別親密!
他聳聳肩!皼]有查到就是沒有!
“真的沒有?”
“嗯!
她不可思議。“你也三十幾歲了,沒想過交個女朋友成家嗎?”
“……沒有。”他也不知是否有些著惱了,一口干了杯中的威士忌,又重新為自己斟了一杯。
她看著他近乎賭氣的動作,不生氣,不驚訝,只有些許難以言喻的莞爾!暗纫院笪規湍憬榻B吧。”
“你說什么?”凌厲的眸刀倏地砍向她。
她嫣然盈笑!拔以诿绹舱J識一些外國朋友,她們沒見過永玄,其中有幾個很漂亮也很優秀,你可能會——”
“我沒興趣!彼驍嗨
她怔了怔!案擅催@么果斷拒絕?你連她們的相片都沒看過!
“我說不用了,我沒興趣!”
“難道你打算一輩子就這么孤家寡人一個嗎?”
“那也是我的選擇,你不必管!”
干么這么生氣啊?他以為她很想管嗎?夏雪微嘟嘴,瞪視身旁男人如刀削的側面,看著看著,心房莫名地卷起一波熱浪,輕輕拍打著。
他實在長得太像永玄了,這世上怎能有兩個人如此相像?
她不敢再看他,收回視線,盯著酒杯!拔抑皇窍胫,等我們的約定結束后,你回到美國要做些什么?”
他聞言,身子微震,卻沒轉頭看她!澳銌栠@個干么?”
“好奇嘛,不可以嗎?”
“這是……”他握緊酒杯!皩ξ业年P心嗎?”
“如果是呢?”她試探地反問。
他沒回答,凜著臉,方唇抿了抿,像是想說什么,卻又固執地放棄。
好怪的人!
她暗暗尋思,自眼睫下偷窺他,這男人,究竟都在想些什么呢?
自從認識魏如冬以來,夏雪一直將他當成丈夫的替代品,這還是初次對他這個人本身,產生了探索的好奇心。
她搖搖酒杯,淺啜口酒,酒已差不多醒透,不再只有苦澀,復雜的滋味中已隱約透著一股甘醇。
夜半,夏雪嚷著想嘗試釣魚,魏如冬拿來釣竿,教她裝上魚餌。
兩人并肩坐在湖畔,他喝酒,她釣魚,時間走過寂靜的暗夜,釣竿卻毫無動靜,她感到無趣,漸漸地倦了,半瞇著眼,打起盹來。
螓首垂落,靠在他肩上,他牽牽唇,若有似無地微笑,小心翼翼地接過她手上的釣竿,擱到一旁。
“夏雪,醒醒。”他輕聲喚她,她酣睡著,毫無反應,身子一歪,整個靠落他胸懷。
他沒有推開她,僵著身子,一動也不動,許久,才慢慢放松。她彷佛在夢里感受到他的松弛,本能地偎得更近了,在他懷里尋求溫暖,抵抗夜的微涼。
她睡得安詳,他卻是警醒難眠,腦海意念紛紛,從遙遠的過去想到未來,滿腔疑問無解。
愛、恨、嗔、癡,對她的感情太雜亂,理不出章法,欺騙與謊言,背叛與報復,這出戲接下來該怎么演下去?
夏雪。
他無聲地呼喚,輕輕摟著幾乎已是全倒在他懷里的女子,她纖細的發絲搔弄他手背,癢著,痛著。
湖水蕩漾,波光粼粼,如一盅碗,盛著星星的碎片。
她說,希望有人摘星星給她。
真傻!好傻的愿望,傻得令他不知所措……
他看著她,許久,許久,終于橫抱起她,將她抱進屋內,放在臥房的床上。
她在睡夢中拉攏棉被覆蓋自己,彷佛睡在軟軟的棉花云里,甜蜜寧馨。
他別過頭,不再多看她一眼,悄悄走出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