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惡!雙腿完全使不上力!
歐陽妅意狼狽跌落床下,下半身仿彿被嵌進石塊中一樣沉重,她僅能靠著同樣軟綿綿的雙手,匍匐往前爬。
迷魂香的后勁沒有消退完全,殘留在每一寸脈絡之間,阻礙她的行動能力。
爬行短短幾尺,仿彿奔跑幾百里,汗水染濕長發和衣裳,她好不容易爬出房門,看著眼前長廊,她邊喘氣,邊覺得氣餒,那條長廊,她大概要再爬一個時辰,這樣是要如何追上轉身離開的古初歲呀?!
為什么不聽人把話說完?!
為什么只聽她由衷說出“好惡心”的評語后就露出如此痛苦的表情?!
她哪有說錯?身體里養了一條蟲本來就是件無法教人昧著良心說“哇!好棒哦,你肚子里有蟲耶!”或“有蟲的男人最帥最英俊”之類的謊話,她被公孫謙教育得太成功,習慣實話實說,她壓根沒想那么多。
她歐陽妅意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肥肥軟軟的蠕動玩意兒,無論是綠的黑的白的花的有毛的沒毛的會吐絲的不會吐絲的,她全都怕!
害她對那玩意兒反感作嘔的始作俑者,姓尉遲,單名一個義字!
是他捉來一籮筐的毛蟲,為了嚇她,狠狠把毛蟲群倒在她頭上,試問全天下稚齡單純的小女娃兒,有哪位被幾百條毛蟲爬滿臉、發、全身之后,不會對“蟲”視為畏途?
若有,她歐陽妅意跟她姓啦!
蠱,也是蟲的一種,而且還是一群五毒蟲擺進沒有食物的罐內令其互相殘殺,最后一只存活下來的王者,簡單來說,就是最大最兇的那一種!
她怎么可能會不怕?
怎么可能會控制得住不口無遮攔地發表她的感言?
她真的覺得……體內有條蠱蟲,好可怕,卻不代表她嫌惡古初歲,這是兩碼子事——雖然,想到以后親吻他時,會不會吻著吻著,吻到白白肥肥的大軟蟲……
歐陽妅意打了幾個哆嗦。幸好,懷念他唇軟軟甜甜的欲望,擊敗一條蟲子,可喜可賀。
她慢慢蠕著,管他衣裳會拖行得多臟,管他手肘會磨得又紅又痛,她只管古初歲背離而去的沮喪和落寞——
白費的淚喪!
白費的落寞!
她話根本還沒說完呀!
那什么金絲蠱的,是如何鉆進他身體里?她來不及問。
那什么金絲蠱的,在他身體里,會不會痛?會不會咬?會不會傷害他?她來不及問。
那什么金絲蠱的,有毒無毒?是否像書里提及“蠱”時,它會啃蝕宿主的內臟,它會奪去宿主的性命?
她來不及問——
她全都來不及問,他就掉頭走人,誤會她地走人了!
她又急又氣又不甘心,立志要將古初歲逮回面前,一字一句把沒說齊的話,用最鏗鏘有力、最堅定巨大的語調吼給他聽,要他給她聽個仔仔細細,明明白白——
該死的!這條長廊會不會太長了點?!
她現在活脫脫就像她最怕的那種玩意兒,慢吞吞向前蠕動……
*
半座南城,整整有兩日都受大量迷魂香影響,以嚴家當鋪為中心,方圓幾里內,沒有半戶人家清醒,歐陽妅意應該是眾人中的異類。
興許是古初歲吻她時,喂入她口里的血,解去泰半迷魂香毒,也可能是她體內爆發出想找尋古初歲的力量,勝過藥性,她比任何人更早恢復體力,與先前唯一不同之處,她由爬改跑,身子終于能離開地板,而相同的是,她找不到古初歲。
鋪里上上下下前前后后里里外外,她全沒漏掉,客房、飯廳、柴房、庫房、大廳小廳中廳側廳,沒有古初歲的蹤跡存在。
他走掉了。
離開嚴家當鋪。
離開她……
有、有沒有這么小題大作呀——
歐陽妅意呆佇在空蕩客房里,瞠目結舌想著。
就為了一條蟲?!
就為了一條蟲,她失去他了?!
代表兩人到此為止了嗎?!
有、有沒有這么不值得呀?!
至少……來個美麗妖艷的狐貍精或是比他更英挺好條件的男人介入破壞吧?
以后若有人問起,她和他為何分開,“就為了一條蟲”這理由……多難以啟齒?
因為兩人從沒說過“愛”,所以感情才會脆弱得不堪一擊,說不要就不要?
因為她沒說過愛他,所以他以為她對于他的離開,不會感到任何痛楚,是嗎?
因為他沒說過愛她,所以他才會連聲再見也沒有,揮揮衣袖,走得多么干凈俐落、多么絕情絕義。
她咬牙,忍下鼻腔涌上的酸澀。
她才不會哭哩!
要走就走呀,誰稀罕?!
她的人生在他出現之前,還不是過得極好,她歐陽妅意仍舊好吃好睡,長得亭亭玉立、活得自由自在,沒有他,她也不會少塊肉,既然他如此輕視兩人初萌的感情,說放就放,那就一刀兩斷呀!既然他連聽完她說話的機會都不愿給,那么就作罷吧!
不聽女人說完話的男人,最差勁!
她氣惱地用力噴氣,想要驕傲地嗤之以鼻,維持女性不容踐踏的自尊骨氣,所以,她現在癱坐在古董大床邊,無法站起身子,只是殘存的迷魂香在作怪,它讓她手腳使不上力,它讓她忍不住顫抖,它讓她流下眼淚,它讓她慌亂無措。
是殘存的藥性。
只是殘存的藥性……
“妅意!
尉遲義拍拍她的臉,好半晌,她才慢慢轉過頭,她完全沒注意到窗外投射進來的橙紅夕暉,接近墨黑夜色來臨前的最后一絲色彩,染在淚濕小臉上,她跪坐到雙腿已從刺痛變成麻木,再也感覺不到任何的疼痛,唯一在不斷抽痛的,是她的胸口,好似快發病的前兆。
她自白日坐至黃昏,流逝的時光,與她擦身而過。
尉遲義原本在珠寶鋪保護正在切割金剛鉆的秦關,夜里的怪味,讓所有人都倒下去,再醒來,幸好珠寶鋪沒有任何損失,他與秦關心生不祥,連忙趕回嚴家當鋪,當鋪情況更糟,大伙睡成一片,連公孫謙也無法幸免,他和秦關分頭清點當鋪人數,擔心有哪只家伙被人擄走。怪異的迷香,不是為財就是為人,而當鋪中最可能成為賊人目標的,除了嚴盡歡之外,只剩下妅意——雖然妅意老被幾位兄長笑她丑、笑她野、笑她不像姑娘家,但她在外人眼中可不是這樣,她俏麗活潑、迷人嬌美,有多少客人上門不過是想偷瞄她幾眼——先點完人頭再點財物,數著數著,就缺一個歐陽妅意!
他第一個想到她會在的地方,便是古初歲睡的客房。
本以為會看見她和古初歲一塊兒睡這類重大打擊哥哥心臟的恐怖場景,孰料,安安靜靜的房里,只有一條癱軟跪地的纖瘦身影,動也不動僵著,像只被剪掉絲線的偶戲人兒,失去舞動力量。
“他走掉了……”
沒頭沒尾的答案,仿彿呢喃自語,她說著,潸然淚下。
尉遲義似懂非懂,一室的死寂與被單獨留下的孤影,又將惹她哭泣的原由表明得一清二楚。
古初歲走了,原因他并不知曉,但任何光明正大的理由也敵不過害他寶貝妹妹傷心難過來得不可原諒!
“我幫你宰掉他!”尉遲義切齒狠道,把歐陽妅意撈進懷里,抱個扎實,寬闊的肩胛讓她依靠。
連他尉遲義的妹妹都敢欺負?活久嫌膩了!
再被他遇見古初歲,他非得一掌劈死他!
“……”歐陽妅意回以靜默,咬唇忍下胸口泛起的疼。
她真的沒有很愛他嗎?那么,為何她無法茍同尉遲義想為她出氣的義憤填膺,讓尉遲義教訓那個不聽人說完話的混帳古初歲?為什么,她還是為他著想,不愿見他有一絲受傷……
我身體里,養著一條金絲蠱,它是一種忠于宿主的蠱蟲,若宿主軀體受到傷害,它便會潛往傷處,吐出絲線,為宿主將傷處縫合。
他明明是笑著說那番話的。
那么淺,卻深刻;那么啞,卻輕揚,柔和了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容顏,像準備與她分享一個多甜蜜的小秘密,像是知道她聽完之后,會對他說出慰撫或接受之類的話,而她說了——
連她現在想起來,都痛恨的字眼。
她怎么可以用那么不負責的三個字,輕易毀壞掉他的笑容?
她怎么可以用那么不負責的三個字,害他感到難過?
她弄傷他了。
她弄傷他了……
“情況如何?”
公孫謙在尉遲義退出客房之后,迎上前去問,尉遲義輕搖搖手,示意離房門遠些再來談話,避免再吵醒歐陽妅意,他好不容易才哄睡她。
公孫謙頷首,與尉遲義步行到湖上圓月橋。
“我才想問你現在到底是什么情況?”問話的人,反而是尉遲義!安皇抢弦姷叫展诺募一锬佋趭k意身邊,怎么今天鋪里一出事,他人也跟著跑?”不會是當鋪誤收了匪人當貴客,今日一切事情全是古初歲搞出來的吧?!
“我也想不透。在我昏睡前的最后一眼,清楚看見古初歲抱著妅意,他的表情并無異狀。”他甚至很清楚,妅意在古初歲懷里定能毫發無傷,他才敢放任迷魂香操控神智,陷入熟睡中?梢妴栴}是發生在眾人昏迷期間,唯一熟知內情的人,只有歐陽妅意,偏偏她也是唯一最不適合被逼問的人。
“我非得把他找出來不可!”尉遲義握緊拳,手背青筋盡進。
“這一點,我同意你的做法。”人,是一定要找出來,不為什么,也得為了妅意。這是妅意生平第一次愛上一個男人,即便要分離,至少兩人要分得沒有怨懟,不能教妅意心里留下傷、留下陰霾。
“古初歲的底細是什么?我若要找人,從哪個方向去找來得快速?”尉遲義對古初歲一無所知,古初歲是個謎樣男人,只有收下他典當請求的公孫謙會明白他這號家伙有幾斤幾兩重。
“……”公孫謙沉吟,歉然嘆口氣,一笑:“說實話,我對他也沒多熟!
尉遲義瞪大眼:“那你敢放任他靠近妅意?!”他以為幾個兄弟全與他抱持著同等心思,保護妹妹為己任,不容亂七八糟的男人近她身旁半步!
“妅意若不喜愛他,他也不可能靠得近她!眾k意又不是單純天真的傻姑娘,她會分辨善惡,會慎選好壞。
“妅意會被拐呀!不然你說說,古初歲為什么拋下妅意跑了?!”
“拋下嗎?”那兩字,有待商榷。
那個橫抱起妅意,垂首覷她時,眼神中充滿憐愛的古初歲,拋下了妅意?
說不過去。
尉遲義或許最近留在珠寶鋪的時間比當鋪都要更長,所以他沒能看見古初歲與歐陽妅意的相處身影,但公孫謙將那些都瞧進眼里,古初歲是以一種無比珍惜的目光在追隨歐陽妅意。
既然會珍惜,又怎舍得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