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打開看看是什么嗎?”她微笑提醒。
司徒容若親自開了匣鎖,只見黃澄澄一片,原來只有再尋常不過的金錠。
他頓感失落,但很快的便掩飾過去。
“呵,容若正好缺返鄉的盤纏呢!
他雖是笑著說,但聽來那般辛酸,令莊漣漪有些不忍,勸慰道:“宮里口雜,若賜別的,倒生事端。”
“這是金錠最實在!彼嗔说喾至,“可能有上百兩了。這些年容若一直盼著能云游四海,如今有了這盤纏,倒能得償所愿,逍遙山水間!
“先生,這里還有一樣東西呢!本G嫣提醒道,伸手遞上一只精致小盒,“管事太監方才一并帶來的!
這小盒看來輕巧,莊漣漪越發好奇,從旁打量!盎蛟S是書信……”
司徒容若搖頭,一聲輕笑,“她這么小心的人,哪會留下證據!
說著,他將盒蓋一掀,果然不出他所料,并無任何只字詞組,只有一朵與金錠同樣黃澄的花。
一朵已經失了水分的花,有些枯萎。
莊漣漪不解其意,片刻之后,恍然大悟,胸中泛起對他濃烈的同情。
“明日黃花……”他顯然比她更早覺曉,素來沉著的俊顏,當場愣住。
詩妃是在告訴他,兩人的感情,已如明日黃花。
贈他金錠,協助他遠走;贈他黃花,表示恩斷義絕。
詩妃如今懷有龍嗣,前程無可限量,哪會不舍他這無用的舊人?當然是將他趕得越遠越好……
“公主,恕容若失陪!彼K于撐不住,生平第一次,在他人面前失了鎮定。
“還有些行李需要收拾,容若先行告退。”
莊漣漪望著他的背影,一向瀟灑無羈,如云朵般清逸的他,這一刻,卻宛如風后殘花,只見頹然。
他是她的老師,是她最好的朋友,她怎能在他最失意的時候,任他獨自離去?
“先生--”她忽然起身,沖口而出,“可愿隨本宮到南齊?”
他一怔,凝眉回眸。
他有些不確定地問:“公主讓容若隨行到南齊?”
“對,依舊當我的老師,”她發自肺腑,一字一句道:“漣漪已經離不開先生的教導!碧げ缴锨,輕拉他的衣袖,不愿兩人如流云飛散。
她終于明白為何心中會感恐慌--一想到即將與他別離,她便坐立不安,如同骨血分離。
“漣漪需要先生長伴身側,時刻提點!彼吐曈终f:“本宮遠嫁南齊,看似美滿,然而萬般變量不可預料,漣漪害怕……真的很怕……”
他側身,像個兄長般慈愛地輕撫她風中飛舞的發絲。
“假如公主是同情容若,大可不必。”他恢復笑顏,談吐如常,方才的失控早已被他隱去。
“是同情,”她實話實說,又補充道:“但更多的是不舍--”
這話令他身形一僵,凝視她誠摯的雙眸,良久,緊繃的俊顏舒展開來。
“容若謝過公主--”他輕聲回應。
“你答應了?”她緊張地追問。
“以公主對容若的了解,還要多問嗎?”他淡然看向遠方,聲音中似有嘆息,“容若曾說過,會永世護衛公主,看來一時片刻不能卸下這個擔子了。”
她沒有再說話,順著他的目光遠跳,麗顏卻變得明亮。
連月的憂心在這瞬間煙消云散,她仿佛忽然有信心面對未知的將來……
沒想到大婚竟是這般累人。
車隊行入齊都,莊漣漪尚未歇息片刻,便被迎入宮中,行大婚之禮。
早在離齊都數十里時,她便在一群嬤嬤的伺候下換了大紅吉服,頭戴著沉重鳳冠,珠簾蒙面,直至宮廷,登上那高高的封臺。
覺得又渴又累的她,仿佛快要窒息,好不容易熬過漫長的繁文縛節,撐著最后一口氣入洞房。
直到坐在那和軟的龍風帳中,她頓時放松下來,“砰”的一聲倒在被褥上,不省人事。
新婚之夜,她就這般毫無知覺地過去了。待她睜開雙眸,窗外晨曦已明,她一時間竟不知身在何處。
“公主醒了?”綠嫣端著湯藥入內,“太醫說,公主是旅途勞累,喝了這補身湯,再以溫泉沐浴,應可無恙!
“我……睡著了?”莊漣漪愕然起身,望著猶在身上的大紅吉服,“昨夜沒喝交杯酒,我就睡著了?為什么不叫醒我?”
“殿下一直候在外邊,”綠嫣笑道:“快天亮的時候才回房休息,是他吩咐不要打擾公主的!
“回房?”她不解,“這里……不也是他的寢室嗎?”
“殿下另有住處,”綠嫣解釋,“平常公主若不召見他,他不會前來。這是規矩!
“齊朝的規矩?”莊漣漪不滿地挑眉。
呵,她就知道這些婆婆媽媽的南齊人禮數多,難怪她聽聞這里的公主多與駙馬不和。本來嘛,夫妻不住在一起,會和睦才有鬼!
“公主若覺得好些了,奴婢就伺候您梳洗!本G嫣又道:“還得去向齊帝齊后請安呢!
貴為狄國公主,她一向無拘無束慣了,甚至可以一住行宮兩年也無人管束,如今嫁人了,才發現要回歸循規蹈矩的生活,何其不自在!
不過,做人媳婦,自然要放低身段。莊漣漪無奈苦笑,頷首起身。
仔細洗滌了一番,全身敷了香粉,發間散發蘭花的味道,她特意挑了一身淺紫衣裙,頭上以絳玉發簪將髻高高綰起,再配上一朵鮮嫩芍藥花,昭示身份,卻不忘做為一個皇子妃該謹守的禮數。
聽聞令狐南在宮中居位不易,上有周皇后處處刁難,還有太子時時相爭,做為他的妻子,亦要進退有度,不能給他添亂。
“對了,司徒先生呢?”打扮妥當,她頭一句話問的卻是司徒容若。這已是她的習慣。
“先生已經在西閣住下,殿下待他甚是禮遇!本G嫣回道!肮鞑槐靥嫠麚摹!
“晌午去拜會先生。”她頷首交代。
“公主還是多想想殿下吧,”綠嫣好笑地瞧著她,“先生哪天見不行?”
她低頭,沒來由的不好意思起來,一時無語。
末過片刻,有太監通傳,說二皇子聽聞她已起身無恙,親來迎她至朝陽殿向皇上皇后請安。莊漣漪只得將腦中雜念拋開,推門去見她的夫君。
這一次,令狐南終于記住了她。呵,兩年的努力,他若轉眼即忘了她,那她真是白費苦心了。
“公主傾國之姿--”令狐南笑盈盈的注視她,“齊朝上下皆為公主能嫁至敝朝而慶祝歡騰,南有幸,得伴公主,三生之福。”
這番夸贊過于客套,反倒令她不太舒服。她覺得他若像平常夫妻那般握住她的手道些無聊閑話,也好過這樣的疏遠客氣。
“殿下昨晚為何不喚醒漣漪?新婚之夜,一生只有這一回。”
“公主太累了,南不敢打擾!彼耘f那般親切,卻不親近。
“來日方長,只要公主與南舉案齊眉,日日都如新婚!
這話倒讓她無話可說。
緩緩跟在他身后,步入朝陽殿。齊帝與周皇后早在此等候,尚有太子令狐霄,三公主令狐紫相伴在側。
齊帝威嚴,卻不難看出他年輕時的瀟灑英俊,令狐南有七分像他;周皇后雍容華貴,卻給她一種奇妙的熟悉感;太子令狐霄神情慵懶,斜靠在一邊飲茶,冷淡得很;三公主令狐紫卻十分可愛,甜美嬌笑,大眼朝著她猛眨,直叫嫂嫂。
她按齊朝規矩,行禮敬茶,另備了書畫獻予齊帝,珍寶以贈周皇后,香料布匹分送太子與公主。周皇后十分歡喜,連番稱贊她一番。
“朕看漣漪與皇后有幾分相似呢。”齊帝忽然道。
“臣妾粗陋,哪比得過漣漪傾國顏色,”周皇后笑答,“不過,算起來臣妾與漣漪是遠親呢。”
此言一出,就連莊漣漪也大吃一驚。
“嗯……算表姑姑吧,”周皇后掐指算了算輩分,不確定地道:“呵,一表三千里!
“真的嗎?”莊漣漪瞠眸,“臣媳記性不太好,忘了父皇有沒有提過。”
“要說親戚,齊、狄、夏楚;離這四國,迎來嫁往,多少會沾親帶故。”周皇后解釋,“不過,咱們祖上可有一位出名的人物,漣漪你應該知道,便是那離國的姿德皇后。”
“姿德皇后?”她一時興起說:“臣媳當然知道!她可是世人稱贊的千古美人呢!”
打小,她就聽聞族譜中有這樣一名傳奇女子,自嫁入離國當皇后,擄獲離帝一顆癡心,不惜為了她遣散后宮,獨寵她一人--
試問,這世上有幾個女子能得男子如此厚愛?何況,還是帝王之愛。
“看過姿德皇后畫像的人都說,在這一代的后輩中,唯獨本宮與漣漪最像她當年。”周皇后有感而發,“難怪本宮一見漣漪便感親切,果然血濃于水。”
原來,這就是為何她會產生那種奇妙的熟悉感。或許從一進門開始,她便察覺到周皇后與自己的肖似吧?
“親上加親,如此婆媳之間更和睦了!饼R帝悅色道。
在座之人無不莞爾,點頭稱是。
宮婢上前換茶,莊漣漪視線看向令狐南,卻見他刻意轉過頭去,她心尖一沉。
是什么惹他不快?
雖然,他依舊是那副如沐春風的模樣,但她知道,一切皆是假像。
難道……電光石火間,一個念頭閃過,她渾身微顫。
聽聞周皇后一直刁難令狐南的生母,她若與周皇后肖似,那令狐南會不會憎惡她?
胡思亂想,新婚第一天,她不該自己嚇自己。
他若憎惡她,定不會娶她才是……何況,她和周皇后也沒有很像,她不覺得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