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陽城的夏家,這幾天成為整座城里茶余飯后熱烈討論的話題,不論是尋常百姓家,還是城內的富豪鄉紳,大家皆議論紛紛;原因無他,只因為夏家的長女夏若凈,同一天被兩家公子上門求親。
這一般來說女兒家長大了有人上門提親也是稀松平常事,不值得這般議論,這次之所以這么轟動,全都是安陽城那個鼎鼎有名的卓北陽,居然看上了夏家大小姐夏若凈了!
說起這個卓北陽,在安陽城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這大千世界無奇不有,卓家是赫赫有名的書香門第,五代皆是朝中棟梁,太子、太傅、帝王師每輩都有,卓家的人個個都是滿腹經綸、才高八斗,就連家里的仆傭都識文弄墨、能言善道,偏偏到了第六代,就出了個卓北陽,卻是一個只愛武功、不愛字墨的粗魯男子。
如果卓家子孫無數,一個、兩個不愛讀書的孫子也便算了,可惜兩代單傳的卓老爺膝下只有這么一個兒子,甚至連女兒都沒有;所以卓北陽從生下來那天起,就是卓太夫人的心頭肉、掌中寶,愛護得不得了!萬般寵愛,寵了一個無法無天的霸王出來!
“人家說,書香門第就是連家中池里的魚都會染上些靈氣,偏偏這個卓北陽卻一點書卷味都沒有,整天就知道與一幫狐朋狗友混在一起,今兒脂粉堆里笑,明兒街頭鬧市吵,打起人來都不手軟。”瑞雪雙手叉腰說得是眉飛色舞。
“那個吉鳳銀樓周老板的兒子周大鵬,你們知道的,聽說前段時間被卓北陽給狠狠打了一頓,到現在還躺在床上起不來呢!小姐,你瞧瞧,這個卓北陽多兇惡!”
“那是因為周大鵬調戲民女!比鹣惆衙P點入筆洗里熟練地洗滌,輕輕地低語。
“呃……”瑞雪滯了滯,立刻反駁,“那也證明卓北陽真的很粗魯,聽說卓家從他小時候起,每天都有人找上門來,今兒打了張三、明兒打了李四,由此可見卓北陽就是一個只會動拳頭的莽漢,從頭到腳連頭發絲都配不上我們家小姐,也不想想……”
“沒墨了。”夏若凈很輕很淡的三個字,打斷那陣滔滔不絕。
瑞雪探頭看了看,“短了天青色,我立刻去拿!
很快房里再度恢復寧靜。
夏若凈端坐在書桌前,纖纖素手執筆在紙上細細地畫,窗臺上那株雪白的蘭花靜靜吐蕊,畫里畫外皆是景。
兩名年輕女子,一個淡描、一個慢研,時光安然、歲月靜好。
很快一幅蘭石圖已經綻放于紙上,至于那短少的天青色,原本就已經不再需要。
“小姐畫的蘭花越發好看了!
夏若凈淡笑著搖頭,“古人云:[半世畫竹,一生畫蘭],我畫的這些實在是不值得一提。”
“如果瑞雪在的話肯定會說,那些個什么名家圣手,連我家小姐一根手指頭都比不上!比鹣闩查_鎮紙,將畫移到窗前的案幾上,讓墨跡可以干得更快。
夏若凈松開攏住衣袖的絲帶,那是為了防止在畫畫時弄臟衣袖,她不緊不慢地整理褶皺,“她還是太年輕了。”
瑞香望著端莊優雅的小姐,靜默不語,她是不知道,要多少的靈氣與精心才能培養出像夏若凈這樣一個女子來,氣質嫻靜、舉止柔和,與別家的小姐自有一番不同!
“瑞雪一向都是這么口直心快,小姐請別介意!
夏若凈抬頭朝她柔柔一笑,“口直心快原也沒什么,就怕口無遮擋,如今在自己家里倒也罷了,以后還是要改改的!钡湉目诔觯瑥膩矶际侵晾砻餮。
“是,我會提醒她!
“唉……”夏若凈無奈地搖頭,“她若能改,就不是瑞雪了!
主仆倆相視一笑,默契十足。
這時,院外的小丫頭元晶清脆地喊道:“夫人來了,大小姐!
不消一會,厚厚的暖簾打起,夏宜秋走了進來,后面還跟著寶珠、寶屏兩個大丫頭,剛好去拿墨的瑞雪也回來了,幾人一起入內。
看見女兒站在門邊等候,夏宜秋走過去握住女兒的手,“天怪冷的,還站在風口做什么?”
“母親。”夏若凈淺淺地行禮,伸手為她解下深灰的猩猩氈斗篷,遞給瑞香,然后扶著她走到偏廳暖閣里坐下。
“你在做什么呢?”
“沒做什么,剛剛與瑞香說說閑話解悶!
“乖女兒,這幾天也難為你了!毕囊饲锱牧伺呐畠旱氖,臉上帶著愁苦之色,“卓家的婚事……”說了一半,又停住。
“母親但說無妨,女兒聽著呢。”
“這次提親的事,凈兒有什么想法?”
“女兒全憑母親作主!
“唉,按理,我是希望你可以嫁到黎家去的!毕囊饲镄毙钡乜吭谌彳浀囊握砩,眉頭微皺,“你黎伯母從小就喜歡你,仲兒也是個知書識禮、斯文得體的人,你嫁過去,我也再放心不過!
黎家主母何鳳嬌是夏宜秋的閨中好友,兩人從小相伴長大,后來鳳嬌嫁到濟永城,每隔幾年還會帶著兒子回家來探望父母,順便還與好友相聚,所以對黎仲這孩子,夏宜秋也是了解的,文質彬彬、體貼孝順。
“仲兒從小就文采出眾,十五歲就中了秀才,如果不是你黎伯父一定要他繼承家業,相信仲兒現在一定可以在朝堂上占有一席之地!
“是!毕娜魞魹槟赣H倒茶,安靜地聽她說話。
夏宜秋用碗蓋輕輕地撇去茶沫,“難得的是,雖然你們只見過一面,但他對你印象極好,所以這次才會專門請人過來提親,依母親的意思,這門親事再滿意不過!
“是!
“可惜,偏偏又插進來一個卓家!毕囊饲飩X筋地皺眉,放下茶碗,“如果是別家倒也罷了,偏是他家!
夏若凈一直很溫和地低著頭沉默。
“卓家幾代大儒,門生滿天下,就連當今的輔政王爺都是卓老太爺的學生,而卓老爺現居御使監察一職,他家位高權重,得罪不起;自古以來,都是貧不與富斗、民不與官斗,我們夏家雖然錢財無數,卻也沒有辦法跟卓家相提并論。”
“女兒明白!
“如果卓北陽是一個書香子弟,曉文通墨,那我們與他家結親,也是高攀他家;可他偏偏……唉……”整座安陽城,誰不知道卓北陽的大名?他父親在京城做官,而他因為祖母疼愛難舍,就隨著告老的祖父一同還鄉,在安陽城定居。
他的壞脾氣與好勇斗狠的性格,別說在安陽城,就是附近的城鄉都是聞名的,夏宜秋也聽過不少,這讓她怎么可能將自己的寶貝女兒嫁給這樣的男子。
“可是如果拒絕他,肯定會得罪卓家,這樣豈不是兩邊為難?”雖然卓家據說從來都磊落公正,可那個霸王似的卓北陽可不是好惹的,如果拒絕他,那么后果……只怕凈兒想嫁入黎家都不可能。
“怎么偏偏讓那個卓北陽看上了呢?”無奈低嘆。
自己女兒養在深閨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一向循規蹈矩,怎么會跟那樣的男人有交集?
夏宜秋眉間的愁色更濃,一邊是自己滿意的,另一邊是不能開罪的,雖然她是絕對不會為了自家的利益,而將女兒送入火坑,但她也希望可以找到圓滿的解決辦法,兩全其美。
“凈兒,你自己怎么看?”
“婚姻大事,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女兒并無他想!
“我知道你肯定也希望嫁給仲兒!毕胍仓溃l都會想要嫁一個斯文儒雅的丈夫,而不是粗魯男子。
“為娘真是好生煩惱!
“夫人每天晚上都嘆氣,睡也睡不好!睂毱猎谝慌暂p輕地說。
“女兒不孝,讓母親擔心了!毕娜魞舻拖骂^,半晌,終于抬起來,“如果母親一時想不到解決之法,女兒有一個辦法,可否一試?”
“什么辦法?”夏宜秋眼睛一亮。
夏若凈起身,走到書桌前,拎起筆架上的紫毫筆,醮飽墨在鋪開的紙上流暢地寫著。
停筆,拿起紙走過去遞給母親,“不如以對聯擇婿吧,如果他們兩個誰可以對上我的上聯,并且合我的心意,那么女兒就嫁給誰!
夏宜秋接過來一看,雪白的紙上漆黑的墨,書著一行字句,“千古流,千古樓,千古樓上望千古流,流樓共千古!弊舟E絹秀功力內蘊,很是漂亮。
“這個聯珠對果然很精巧!毕囊饲锩純菏嬲,可下一瞬又皺起來,“他卓家世代大儒,又豈會對不上來?”
夏若凈嘴角徐勾,莞爾一笑,“所以女兒說,要合我的心意。”
夏宜秋沉默片刻,然后笑了,“凈兒,為娘有你這個女兒,真是幾世修來的好福氣!
“母親過獎了,女兒才是真正有福,能做您的女兒。”她眼眸低垂、容顏如水,平和而美好。
夜深人靜,燭光搖曳。
室內一片寧靜,只有偶爾紙張翻過的聲音。
夏若凈翻過書頁,側頭看看那個托著腮打瞌睡的女孩,唇邊掛起一抹淺笑,“瑞雪!
“唔……呃……小姐!蹦X袋猛地一點,瑞雪驚醒過來,瞪大眼睛抓起剪子,“是不是不夠亮了?還是小姐要喝茶?還是……”
“你去睡吧!
“我陪著小姐!毙〗憧磿,她要幫小姐端茶、遞水、剪燭芯呢。
“你去睡吧!毕娜魞粞垌鴷,“我想獨自看會書!
“小姐……”
“去吧,夜很深了。”
“……是。”依依不舍地放下燭剪,不放心地叮囑道:“那小姐不要看太晚了,床我已經鋪好了,小姐要早點睡。”
“嗯。”
“還有那個茶壺,我暖在外面的爐子上,小姐如果要喝水……”
“瑞雪!
“是。”
“去吧。”
“喔!
終于,暖暖的房間回歸安靜下來,燭光溫柔、夜色平和。
她在燭下靜靜地翻閱著那本古籍,寧謐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