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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仆役 第9章(1)
作者:決明
   
  什么都有,什么都當,什么都不奇怪的嚴家當鋪,庫房里的珍奇異寶數(shù)之不盡,據(jù)說,只要你開得了口想要的東西,嚴家當鋪幾乎都能找出來。日前,他們收了一位藥人。那位藥人,輕易救下嚴家當鋪里身居要職的匠師秦關(guān),他的事跡,在當鋪中仍教眾人津津樂道。秦關(guān)遇難被抬回嚴家當時,聞人滄浪亦在當鋪中冷眼旁觀,他親眼見到一個踩進鬼門關(guān)的半死人,在隔日已能生龍活虎跑遍嚴家在追逐小情人,半點都不像個曾中過劇毒的家伙。

  藥人一定能救夢,而他聞人滄浪現(xiàn)在所能做的,只能以內(nèi)力護住她最后一口微息,日夜趕路,直奔嚴家當鋪。

  她的心跳微乎其微,異常緩慢,時常忘了該坪通一跳,他控制力勁,暗送掌力,震擊那顆小小心臟,要它繼續(xù)活著,不許靜止下來,要為他而跳。

  她周身幾處大穴被他封住,氣血暫凝,宛若死尸,永眠的白哲模樣,教他揪心,多害怕她真的就……一睡不醒了。

  他的手掌,不敢離開她的心窩口,就怕會遺漏掉那艱辛卻仍努力躍動的微弱心跳。

  終于,嚴家當鋪近在咫尺,聞人滄浪一身風霜,心急闖進!八幦!藥人在哪里?”聞人滄浪吼得太急,嚇退鋪里大廳的幾名當客。他一掌凈空大桌,桌上壺杯及金銀珠寶掃至地板,把夢擺上去:“快一點!她心跳速度越來越緩、越來越。 比克谛睦锬瑪(shù)一百,便出掌驅(qū)使她的心跳動,否則在兩個時辰之前,它已經(jīng)完全停止!

  “你將夢帶回來了?這……”公孫謙迎上前,看見夢軟軟躺在桌上的模樣,無論是誰來瞧,都會認為這是一具死亡多時的尸首!

  “快點把藥人帶出來!”聞人滄浪眸中滿布血絲,無比駭人。

  “去帶古初歲來!惫珜O謙交代歐陽妅意,后者咕噥一聲,去了。

  聞人滄浪大掌籠罩在她胸口,只見他氣息凌亂,貌似走火入魔,長發(fā)披散飛揚,眸若帶血般鮮紅,掌心一送,氣勁打進她體內(nèi),夢的身軀動動一震,彷佛下一瞬就會醒來,然而她仍是沉沉睡著,沒有蘇醒。

  古初歲還沒來,嚴盡歡倒是聞風先來,她一反常態(tài),踏進廳里,不發(fā)一語,徑自找了個好位置坐,身后的春兒最近總是風聲鶴唳,時時繃緊精神,跟隨在嚴盡歡身旁,臉蛋寫滿緊張慌亂,生怕又被誰給綁走。

  嚴盡歡腿兒交迭,好整以暇啜飲溫茶,輕呷幾口,古初歲被歐陽妅意牽領(lǐng)進來,歐陽妅意一臉不甘愿,因為她知道,帶古初歲出來,絕對沒有好事。聞人滄浪二話不說,拋給古初歲一柄長劍:“我要你的藥血!你自己來。”古初歲若搖頭拒絕,便由他來,到時取血的手段便顧不得溫柔小心。

  喀。嚴盡歡手里的茶杯放置在幾桌上。

  “慢著!眹辣M歡開口,嗓音軟嫩如云,媚眼朦朧,眸光卻清亮:“是誰允諾你可以使用我家的東西?”誰給他這種權(quán)利的?

  “小當家,人命關(guān)天,再怎么說夢都伺候過你好一陣子!”公孫謙深知夢挺不了太久,此時不容嚴盡歡阻撓。

  嚴盡歡纖掌拍桌,砰的一響:“你不提這事兒我還不會發(fā)脾氣!若不是她冒充春兒,又豈會!”她噤聲,冷哼甩頭:“總之,我不許古初歲救她!”

  嚴盡歡平時惡質(zhì)歸惡質(zhì),攸關(guān)性命大事,她不至于冷血無情,畢竟是個年輕女娃,心,不可能剛硬如鐵。

  然而她方才吐露的言語,教眾人吃驚不已。

  不許古初歲救她?

  這不擺明要夢死嗎?

  “女人,不要挑戰(zhàn)我的耐心。”聞人滄浪瞇著寒冰長眸,殺意凝結(jié),右手已擺出刀勢,她再啰哩叭嗦,他一掌就送她歸西!聞人滄浪已近瘋狂,他是真的會喪失理性而痛下殺手!

  “無論如何,先救人再說!古兄,勞煩你!”公孫謙不讓嚴盡歡再說半字,想使性子、想惡整人,也得看場合看對象!

  “我說不許救!”嚴盡歡很堅持,沒人明白她為何如此不近人情,難道只因夢假冒成她的婢女一事,使她如此憤怒嗎?

  “你要錢是嗎?!我聞人滄浪所有的錢財宅邸古玩刀劍,全給你也無妨!足夠了沒?!滿意就閉嘴!”聞人滄浪青筋盡凸,朝她吼回去。

  “我不稀罕!”

  “那你想要什么?!”想死嗎?他馬上就可以成全她!

  “你們兩人先別吵了,救人為要!惫懦鯕q用著合啞的嗓,阻止兩人無助于救人的對吠。

  “好!”聞人滄浪說。

  “不好!”嚴盡歡說。

  聞人滄浪要殺人了!

  他腥紅雙眸,猶若修羅惡鬼。

  任何阻礙他救夢的家伙,殺無敕!

  “有話好好說!武威,處理她!古兄,救人!”公孫謙攔截聞人滄浪,分派工作給在場幾人。救人那兩字,一語雙關(guān),是救夢,也是救不知死活的嚴盡歡。

  夏侯武威以蠻力鉗制嚴盡歡,斥責她:“你腦子里在想什么?竟連絲毫的側(cè)隱之心都沒有?”

  嚴盡歡嗆回去:“對!我就是沒有惻隱之心,它死了!它已經(jīng)死了!”吼著吼著,她竟流下眼淚,哭得夏侯武威措手不及,她在他懷中,像釋放,更像崩潰,哭得不顧當家身分。

  這方惡狠狠阻止救人的,眼淚豆大停止不住,哭得彷佛她才是受委屈之人。

  另一方如火如荼正忙著搶救夢的生命,由聞人滄浪先解開她周身穴道,幾乎是同一時間,夢嘴角溢出血泉,護在肺葉的那口氣,隨之吁出,淡淡拂過緊靠在她身旁的聞人滄浪頰面,也僅僅只有那么一瞬間的暖意,之后她沒了吐納!

  “夢!”聞人滄浪慌亂焦急。

  “別慌,應該是你用內(nèi)勁震擊她的心窩時,震傷她的肋骨和腑臟!惫懦鯕q安撫他,一手執(zhí)劍劃開掌心,藥血涌出,劍鋒一轉(zhuǎn),也在夢的掌心割開一道血口,兩人掌心相貼,見聞人滄浪皺眉,他解釋:“她無法吞咽,不能喂食藥血,我改以這種方法相融。”

  “能解嗎?她中的毒據(jù)說沒有解藥,稱之為‘無解’,是天魔教第一奇毒。”聞人滄浪細細觀察她的臉色,邊詢問古初歲。

  “在我眼中,沒有不能解的毒。再緩些……緩些愈合,聽話……”古初歲低聲對著什么東西在說話。兩人掌心相迭處,血液蜿蜓流下,古初歲扣緊她的指節(jié),突地對聞人滄浪道:“再以掌風震擊她!她的心跳,停了!

  聞人滄浪完全不敢拖延,在她心窩施勁。

  “慢點!力道輕點!對,再來,再來,再來……”古初歲每一次的“再來”都喊得規(guī)律,讓她的心臟隨著聞人滄浪的掌息而跳動,直到它重新憑己之力恢復動靜,他才要聞人滄浪停手,此時聞人滄浪額上凝結(jié)一片汗水,拿捏掌力比出盡全力更加困難,要推促她的心臟跳動,又要不傷她毫發(fā),待一切動作停下來,他發(fā)覺自己的手掌竟在發(fā)顫。

  是的,他一直很擔心她的心跳停止;他一直很擔心自己力道太重,會震碎她的心脈;他一直很擔心,來不及救她;他一直很擔心,她會死。

  他一直很擔心,她早已死去……

  古初歲放開夢的手,歐陽妅意立刻上前查看他掌心的傷,古初歲輕輕握著她,搖搖頭,要她別擔心。

  “這樣就解了嗎?!”聞人滄浪問古初歲,雙眸卻是緊鎖在夢臉上,他收掌,將夢鮮血淋漓的小掌包握在其中。

  “還沒,尚需幾回治療,我不敢一次解清,怕她身子承受不住。你現(xiàn)在應該快些帶她去找大夫,她的內(nèi)傷很嚴重。”反而毒變成了小事。

  “哼哼哼哼……”這幾聲冷嗤,出自于哭完的嚴盡歡,眼晴鼻子紅咚咚的小臉高傲揚著。

  “使用完,請付費,我嚴家的東西,可不是被人白白耗用。想繼續(xù)下一次療程,麻煩低聲下氣些,至少對我這個當家主子客氣一點!”

  聞人滄浪理都不理她,輕手輕腳抱起夢要去求醫(yī),他將她當成琉璃娃娃細心呵護,不敢操之過急。

  “喂!你這什么態(tài)度?!喂!”

  人,老早就走遠了,哪里還肯留下來聽她吠。

  如果能睡著,還比較輕松愉快。

  她想睡,身子飄浮在半空中的感覺好好,輕得沒有重量,也沒有痛苦,更沒有煩惱,周身包圍著涼呼呼的風,她閉著雙眼,放任自己睡去。

  偏偏,不知道是哪個家伙,用著教她疼痛不已的方式,壓按她的心窩,每一下,都痛得讓她想尖叫飆粗話,想掄拳蹬腳地毆打來人。不要壓我的心!不要壓我的心!痛痛痛痛痛……讓我睡!讓我睡死比較好!這樣太痛太痛了!叫你住手沒聽到嗎!不要死……讓我痛到很想死的人就是你啦!報上名來!來者何人?!何方妖孽?

  夢……不要離開我……快醒來……夢……

  她滿喉的吠言全咽了回去,因為她聽見好耳熟的聲音。

  聞人滄浪?

  不可能,這輩子應該和他毫無瓜葛,就算想見他,也見不到面,更別說是讓他用這么溫柔有耐心的嗓音在同她說話。

  夢吧?

  死人也會作夢哦?

  她迷迷糊糊,終于心窩口沒有再被那難忍的震痛給折騰,她緩慢吐納著氣息,渾噩想著是不是自己還沒死透,才會本能做著人類才有的吸吐動作?

  死人干嘛需要呼吸呢?

  而且吸吐之間,胸口好疼,活似挨過幾十記的化骨掌,痛到骨髓深處,痛到她不想呼吸,她渴望飄飄欲仙的解脫感,好想再飛到半空中,丟下這些苦楚……

  “好痛……”她止不住雙唇顫抖,眼淚從眼縫中掉落,她很努力在忍耐胸口疼痛,然而隨著她的意識越來越清晰,胸口的痛也越來越尖銳,昏迷時輕易被忽略的劇痛,現(xiàn)在全數(shù)爆發(fā),痛得她打起哆嗦,哀聲連連。

  “夢。”

  一只大掌,撫上她的臉,抹去她的冷汗,它好熱好暖,她本能偎去,想握緊它,好助她忍過一波波的疼痛。

  “好痛……”她又蠕唇喊了一遍,但她沒有聽見自己的聲音,或許是它太微弱了。

  “很快就不疼了,忍忍,夢,忍忍……忍過了,就有糖葫蘆能吃!

  “糖……”葫蘆?

  她想吃!

  她想吃糖葫蘆!她覺得……好餓好餓好餓……給她糖葫蘆吃,拜托,給她糖葫蘆吃―

  “慢慢來,放緩呼吸,小口一些,不要急,放慢,吸……吐……吸……吐……”

  她從沒聽過有哪道聲音可以這么緊張又這么拙于安撫人的,她很想告訴他,不要急的人是你吧?你的呼吸比我還要急促、還要不穩(wěn)耶……

  她有點想笑,但胸口光吐納都痛,哪有辦法再承受她笑,于是,她乖乖忍下,聽著聲音的指示,小小吸氣,小小吐氣,再小小吸氣,再小小吐氣……好像……痛習慣了,比較沒有一開始的難以忍受。

  “乖女孩,做得很好。”她的額心,被啾了一記,那熱唇,貼著不肯走,熱呼呼的鼻息,就在她發(fā)上盤旋不去。

  他……是吸血蛭嗎?吸住便不放?

  “夢,再忍忍,忍過了,就有一串糖葫蘆……以及我!甭曇艉逭T她,因為貼得懇近,那些字字句句不費勁便滑入她聽得有些含糊吃力的耳朵。

  好好好,她忍,她為糖葫蘆忍了!

  忍住胸口、肺葉、張不開的雙眼、混沌的耳朵、發(fā)脹的腦袋、手臂、腿,和五臟六腑種種的疼痛!

  迷迷糊糊,她又睡沉了,夢里,有甜美迷人的鮮紅小玩意兒在和她玩起你追我跑的甜蜜小游戲,還有,那人輕聲細語的撫慰、如綿綿細雨的輕巧啄吻,要她挺過所有不適,他會一直都在身旁……支撐著她,熬過清醒之后,第一個充滿劇痛欲死的深夜。

  然后,第二次恢復意識,是在另一波強烈擰痛襲擊中哭著蘇醒。

  “好痛……”這一次,她聽見自己的哀嚎,干澀似火焚的喉頭擠出了呻吟,破鑼沙啞,像啞兒學語。

  那人立即近身,按著她的手:“忍忍,夢,忍忍,糖葫蘆記得嗎?十串,十串哦。”

  十、十串?忍過了,就可以吃到吐耶……

  她嘴里、喉間深處涌上的苦藥及一股血腥味,很需要糖葫蘆來舒緩一下。

  她慢慢呼吸,不再喊疼,仍無法施力的柔萸,被他包覆在掌里,當她痛到無法忍耐,對糖葫蘆的愛和大掌的緊握力道,便是她僅存的支持。

  那人又輕摸她的額,稱贊她乖、她棒、她勇敢,她的眼皮沒法子睜開,睫上像被針線密密縫住,雙耳彷佛被人捂上,聽見的所有聲音都隔著一層阻礙,害她聽不清晰,總覺得在她耳畔嘮叨的聲音是聞人滄浪所有,但又不敢太肯定,說不定是地府惡鬼的鬼聲鬼調(diào),幻化成她想念的嗓,藉以誘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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