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他很幸運的睡著了。
半夜,風吹入室內,他翻過身,隱隱聽見汩汩水聲。
半夢半醒間,他感覺到冰冷的水從屋外偷偷摸摸的漫了進來,漫過了他的床墊,淹過了他的口鼻。
那水是咸的,好咸。
無名的恐怖攫住了他,胸中的心跳加快,他喘著氣,試圖睜開眼卻做不到,下一瞬,風雨大起,滔天大浪忽地迎面而來,將他卷入了海底——
不!
他握緊了拳,奮力翻身睜開了眼。
一室沉寂,沒有狂風,沒有暴雨,當然更沒有驚人大浪。
外頭還在下雨,一直下個不停。
坐在黑暗中,他耙著汗濕的發,大口大口的喘著。
屋子里很安靜,悄無聲息,彌漫水氣。
他不喜歡雨季,或許他應該要到國外去,到比較干爽的地方,可是他懷抱著希望,希望那個小氣鬼會因為需要人手而隨時叫他回去。
暗夜里,那支手機無聲沉默著,依舊沒有響起。
或者你也可以回老家看看。
他不爽的抹掉那個建議,他考慮過買烈酒回來喝,但過去的經驗告訴他,那東西雖然會讓他睡著,但只會讓事情更糟。
喝得爛醉,只會讓他更容易作夢。
他不想作夢。
所以,他再次爬起來運動。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星期六晚上六點整,當她提著垃圾沖下樓時,就看見那個男人提著一袋垃圾站在那里。
在一群矮小的三姑六婆中,他鶴立雞群的站著,看起來特別顯眼,雖然他手上和其他人一樣,提著兩袋垃圾,可回收和不可回收的,但人們還是忍不住離他至少兩步遠。這是個大城市,外國人在這里并不稀奇,但他給人的感覺太危險,讓人不敢靠他太近。
他又高又壯,一頭半長不短的亂發,滿臉的落腮胡,一雙布滿血絲的眼,他長得活像從廣告里跑出來的西部牛仔,只差他腳上沒穿有馬刺的馬靴,頭上沒戴牛仔帽,手上沒拿皮鞭而已。
她本來想站得離他遠一點,但那感覺起來有點刻意,所以她站到他斜后方,偷偷的打量著他。
天氣才剛剛轉暖,入了夜就冷了,可這男人還是一樣穿著短袖T恤,顯然一點也不怕冷。他的手臂肌肉一塊塊的隆起,撐飽了那短袖的袖口,它們看起來和他的腹肌一樣強壯,沒有絲毫多余的贅肉。
夜風吹揚起他留到領口的頭發,她瞧見那暗金色的發搔著那潔白的領口,不由得注意到,他頸背上的斜方肌也同樣強健。
她楞了一下,一般人不會特別去練肩背上的肌肉,他雖然沒練得和那些健美先生一樣夸張,但那已經比普通人明顯了。
她猜,就是因為如此,他才能把那些混混打得屁滾尿流。
不知道他究竟是做什么的?健身教練嗎?但說真的,她很難想象他和顏悅色的指導別人,打從第一次看見他,這男人似乎就一直處于悶悶不樂的狀態,他的眉頭一直是皺著的。
對于旁人的注視,他像是早已習慣,在寒冷的夜風中,他姿態輕松的站著,垃圾車來時,手長腳長的他很快把自己的垃圾倒好了,令她意外的是,他竟然還順手幫了另一位年紀大的婆婆倒垃圾。
婆婆和他道詣,他還是沒露出笑容,只點了下頭,然后才轉身離開。
這舉動,讓她忍不住對他另眼相看。
她倒完了垃圾,跟在他屁股后面上樓,不是她在說,這男人真的有個挺翹的屁股。他的大腿肌肉也很強壯,在他每次用力時,就會緊緊繃住那條牛仔褲,她可以清楚看見它們的形狀。
他住的那一層到了,當然她的也是。
他走到他家門前,停了下來,他太大一只,幾乎擋住了整個走道,她得等他進去才有辦法回到隔壁,她等著他掏鑰匙進門,可他沒有掏鑰匙,只是直接轉開了門把,然后回過頭,看著她說。
“你等我一下!
他這一回頭,讓她嚇了一跳,她楞了一楞,只見他進了門,她狐疑的站在他門口,忍不住偷瞄他門里兩眼,他房間地板上那些啤酒罐都不見了,泡面碗也被清得一干二凈,就連那些臟衣服都被洗好曬到了陽臺上。
不過,那里面還是沒什么家俱,倒是地上多了兩個啞齡。
她還想再多看一眼,他已經拿著洗干凈的便當盒出現了,她恍然過來,才發現他是要還她便當盒。
他把晾干的便當拿給她,“謝謝你的便當!
“呃,不客氣!彼舆^便當,忍不住又道:“謝謝你之前的幫忙!
他點了下頭當做聽到。
擔心自己又對他亂講話,她抓著便當盒連忙轉身往自己家門口走去。
原以為他很快就會進門,她卻沒聽見開門聲,反而在掏鑰匙開門時,聽見他開口喊了一句。
“喂。”
她一嚇,差點掉了鑰匙,七手八腳的抓住了鑰匙,她回頭看他。
“你吃過了嗎?”他伸手耙著那頭亂發,看著她問。
她嘴巴開開的看著他,反射性的回道:“呃,還沒!
“我也沒吃!彼f。
“啥?”她呆看著那個男人,有些傻楞。
“要不要去吃飯?”他再問。
有那么一秒,她懷疑自己聽錯,但下一秒,他已經關上了他的門,離開他的門口,把鑰匙塞到褲口袋里,來到她面前,低下頭,用那雙湛藍如海,但滿布血絲的眼看著她說。
“我請你!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那樣說。
或許是因為他很無聊,或許是因為他需要打發時間,最近兩天,他發現他開始在計算他做每件事需要花的時間,那很糟糕。
糟透了。
他需要轉移注意力,當她的視線一直膠著在他身上時,他很難不注意到她。
她盯著他看,他很習慣人們盯著他看,但很少有人會一直看著而不移開,從她下樓后,他就知道她在看他。
那是一種習慣,因為職業的關系,他習慣會不著痕跡的注意看他的人,那并不難,她完全沒想到要遮掩,他可以清楚從對面的店家的玻璃倒影,看見站在身后的女人盯著他瞧。
大概因為她站在他后面,她的注視明目張膽,那視線像根羽毛一樣搔著他的手臂,然后是后頸,背脊。
當他回身上樓時,她又盯著他的臀部和大腿看。
這女人喜歡他。
他和她說話時,她總是很緊張,他能看見她頸動脈上的躍動,看見她不自覺舔著那小巧豐盈的粉唇。
她不是那種漂亮到會讓人過目不忘的女人,可是她的表情很豐富,所有的情緒在她臉上一覽無遺。
他知道她這種人,這種人心思單純、直率,有時候會顯得有點白目,不過相對的面對這類型的人,不太需要去猜測對方的心機,因為這種人通常會直接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你,這類人藏不住話。
那很好。
他喜歡這種直接。
所以他沒再多想,只是帶著她走進附近的烤肉店。
自動門無聲打開,女人跟在男人身后進門,店里的冷氣即便在入夜依舊狂猛吹送著,教人一進門就忍不住打顫。
這真的不是個好主意。
女人想著,他看起來很危險,那副模樣活像幾天沒睡覺了,她真的不應該隨便和他出來,況且她已經在這男人面前出了太多次糗,她腦袋里大概有哪根神經接錯了線。
但當他走進去,在服務生的帶位下坐好時,她還是不由自主的跟了上去,在他對面的位子坐下。
盯著對面那男人撐起T恤的飽滿胸膛,她心虛的想著。
好吧,她承認,她是有些被美色所迷,她喜歡看漂亮的身體,而他的身體剛好是她喜歡的型,雖然有點壯,但又不像那種筋肉人一樣,而且他走起路來真是該死的好看,不會彎腰駝背,也不會挺得太直,就是那種很輕松,很游刃有余,很……
漂亮。
她真的想不出其他形容的字眼。
那男人叫了好幾樣肉和海鮮,還有啤酒,然后把菜單拿給她。
“唔,換你!
“換我?”她楞看著他,“我以為你點好了。”
“那是我的份!彼垡膊徽5恼f:“我沒點你的,我不知道你要吃什么。”
他的份?老天,他吃得完那些東西嗎?
為他的食量感到有些吃驚,她很客氣的點了一份烤香魚,一份香菇和一份生菜色拉。
服務生來生了火,架上烤盤,然后離開了,她看著對面那個家伙,忍不住問。